《谁的莲灯,渡我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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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莲灯,渡我今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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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等红木椅子,没有人坐的,一律推进桌子底下,一尘不染地摆着,刻板而规矩。这间屋子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老挂钟滴滴答答摇摆,打鸣时,兀自惊醒了蒙尘的时光。只有在这时,才能让人感觉到老式庭院里一丝生气。桌上摆着一盏熏笼,檀香袅袅,升起一束青烟,缭绕上层时,才像打折了的麻花一样散开。

难得叫你一起吃个早饭,听说你又是几日几夜的不睡觉,别熬坏了身子。穆老夫人吩咐人把细熬的小米粥端上来:妈妈不叫你来陪着吃早饭,只怕又是能躲一顿是一顿,伤了胃,坏了身子,谁心疼?

母亲说的是。最近忙。他话很少,就着小米粥吃了几块薄饼,也没抬头。

母亲知道你忙的是什么,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就是焚膏继晷地勤奋,又不是读圣人书的当口。有什么事,不能交给手下人办的?

他侍母至孝,对穆老夫人一贯客气,不敢反驳,只说道:交给手下人……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是阿季的生日,横办竖办哪样不是办?大场面的生辰,连寿星都不出席的!何必要你事事躬亲?

听穆老夫人提起这个人,连立在她身后服侍的表亲眷小姐夏芊衍都怔了一下,如今穆家上下,只怕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个人的,也只有老夫人了。

自生了静姝后,她身子一直都不大好。母亲不要责怪。

穆老夫人笑道:我没有责怪的意思,家和万事兴,只怕儿子熬坏了自己,三藩的地面,杵着多少事儿,儿子都忙不过来,依我的意思,这些私事,儿子不必太亲力亲为。点到即止,老夫人很掌握分寸,见穆枫正低头思索时,又转了话锋:我也懂你的意思,为那孩子做寿,已经不单单是穆家的家事了,这么多年,老辈故去,当年从大陆一块儿迁过来的四个家族,现在已经是没什么机会饭桌上数数交情了,借着阿季过生日的事,每年例行会晤,有事说事,亲厚亲厚感情,倒也不错。华人的世界嘛,有生意,大家做,出了国门,抱着团才是紧要的。这么多年,数辈人的心血,如今都扛在你一人肩上,你辛苦,母亲是知道的。要是有个三不五时的差错,能救急的,到底还是自己人。

穆枫点头,老太太平日避世,倒对时局分析的挺透,说的话七分是理,三分是情。与另外三大世家交结关系是必然的,华人力量如果在异国他乡受到清洗,真正能背城相救的,还是华人家族本身。

有句话,母亲要劝一下,母亲是过来人,不舍得自己儿子走弯路。老太太突然说道。

穆枫神情微变,好似早已料到老夫人话里拐弯,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你小时候,可是熟读二十四史的,自古皇帝专宠,有几个得了好下场的?就是英国的那位温莎逍遥王,也被后人诟病多时……女王记恨这位伯父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国王父亲,在大英帝国的历史上,他光彩吗?

这话一出,身后的夏芊衍吓了一跳,正踌躇着自己要不要主动回避,却听老夫人又说道:现在是新时代,母亲不是叫你三妻四妾,只是……为一个女人分的心,你自己要把握掂量,伤了身又伤了心,她到底不知道,心还悬在别处……

夏芊衍仔细观察三藩人人敬畏的教父,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神情,穆枫向来自负,老夫人这几句话却正着痛处,他颔首低头,不言一语。

孩子,母亲的话,你听着就好,过了脑,不要过心。老夫人实在高段,才几句话,又转了话头:时常跟着你的那个孩子,怎么这几天都不见?

死了。

很简单的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唬得夏芊衍心头一紧。

他声音沙哑:是我亲自动的手。

穆老夫人叹气:孩子,母亲知道,坐上了这个位置,心不狠,手段不毒不行,但是,你素来待人未免太严苛,要是他没有做旁人的内线,不碰到原则的,你该饶恕才是。

他的手,轻轻从桌上滑下,声音低沉:母亲,他碰了毒,就没有活路。

穆老夫人一惊,却赞赏道:那是了,这该死。祖训不可违,华人沾了毒品这门生意,那真真是顶个儿的寻死路。

气氛一时凝重,穆夫人笑道:好孩子,你看你,吃顿便饭还带着一身工作的戾气,吓得衍丫头连话都不敢说。

夏芊衍听到老夫人提起自己,紧张的说不出话来。穆枫这时才注意到她,只眼角余光匆匆扫了一眼:既然有女客,梓棠不该唐突,母亲如果及早提醒,儿子也不敢……

老夫人摆摆手,微笑:这么生疏做什么?衍丫头你小时候见过的,都是姑表亲眷,不必像外人一样。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了,他想都没想,说道,穆家在三藩繁衍数代,堂族表亲迁出的有数十家,实在记不清了。

这话叫夏芊衍有些难堪,一时闷着转不过弯儿来,鼻子一酸,竟有眼泪要滚下来。但转念一想,穆枫是怎样的人物,生意场上,人人觑视,黑手党首领见了也要礼让三分,又怎会顾及她小小人物的心情?

他用筷箸夹起油条,蘸着米粥汤水,咬了一口。老夫人见了笑道:这吃法,倒像阿季那小丫头。

他愣在那里,眼底闪过一丝不经意的憔悴。他突然搁下筷子,轻声说道:母亲,我饱了。

不急,穆老夫人阻止道,梓棠为生意操起心来没完没了,吃饱些才好。

正在这时,门口的警卫立正,颔首打招呼道:少夫人!那称呼,噎了半天才想起来,这院子,褚莲来的不多,难怪连警卫都瞧不熟眼。再加上,她和穆枫这层别扭的关系,旁人更是无从猜度,穆枫面前,不敢提一个字。

那样一个人物,却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眼底瞬息黯然。从容流光,好似过了千年万年,突兀到了眼前。只是一闭眼的光阴,她的微笑,她的忧愁,都刻在了心底。

那孩子,是我叫来的,穆老夫人碰了碰他的胳膊,好孩子,你吃你的。

她婷婷而入,着一身紫色旗袍,素雅至极,像风里摇曳的菡萏。是老夫人的邀请,在妆容服饰上,不敢有一丝疏漏,她屋里的老裁缝,熬夜熬到很晚,烫好了一件一件旗袍,叠好摆起,等她挑拣。

真是奇怪的很,在这样的新世纪,还有这样老陈的规矩。好莱坞的警匪枪战大片早已票房满贯,她们这些年轻人,在外读书的,也是活的像现代人一样潇洒,只有回了祖屋,还得恪守着规矩。要是家族里的孩子乐意,由保镖带着,在三藩地下王国,就能看到枪战,还省了一张电影票。

可是老人家喜欢啊。喜欢这样规规矩矩的女孩子,像民国画册里走出来的名媛一样。

应该是大家族对旧时大陆望族生活的怀旧,迁了数代,在美利坚合众国自由旗帜飘摇的国土上,依然过着尘封的民国旧生活。好似生生要把那一段被政治摧毁的世代儒家旧影无限延展,固执地拖拽到百年后人才辈出的信息时代。让时间在小桥青巷的家宅内,发酵,停滞。

好孩子,难得一起吃顿早饭,来坐吧。

她绕过屏风,想要寻个位置坐下。红木雕花椅子,一张一张,整齐地推进桌子底下,只有他身边空着一张椅子。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立在那里,微微颔首:请母亲早安。

好孩子,穆老夫人笑道,我们家的孩子,个个规矩都是好的。

老夫人回头吩咐夏芊衍:衍丫头,去给你嫂子添碗筷,自己也来吃吧,饿了大早上,怪可怜的。

女眷后入座,长幼有序,这是规矩。

见她站着,穆老夫人挥了挥手,说道:阿季,来你先生边上坐着。

她无奈,只得走了过去,在那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

所有的动作,穆枫都不经意地收在眼底,从来没有正眼看她,却在她走进这间屋子后,忘了呼吸。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5章 教父(3…U…W…W)

她坐下之后,夏芊衍也随席入座。

碗筷摆齐,餐巾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面前,等老夫人吩咐之后,便起箸。一切规规矩矩。

桌上是中式早餐,熬久的米粥,一碟子油条,还有几块薄饼。倒是很符合她的口味。

阿季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老夫人笑着问道。

穆枫抬起头,卷了一块薄饼,蘸酱,送进嘴里,余光却饶有兴致地掠过她,乌黑的发髻只在眼角擦过,再深入的眼神交汇也没有。她拘束地放下筷子,回答道:昨天扎了个风筝,玩的挺好。

她生来是个美人胚子,两年来在内院养着,风骨更弱,韵致更美,只是脸色白了些,不爱跟着穆枫参加一些上流社会的活动,不爱出风头,举手投足间少了一些交际的味道。

老夫人不无怜惜:阿季气色不太好,要多出来走走才是,你枪打的不错,梓棠近几年喜欢围猎,没事做的时候,跟着他出去玩玩,缠他教你打猎,你们这些孩子喜欢玩的,我是不懂,好在家里人多,时不时的有堂表亲眷来住着,和你岁数差不多的孩子也多,老夫人碰了碰她的胳膊,指向一边坐着的夏芊衍,衍丫头不是同龄人么?

夏芊衍对这个深居简出的嫂子了解不多,只从长辈们口里听过当年断指的故事,想不到故事里的那个女孩子今天和自己在一个餐桌上碰面了,她还没想好个说辞,便被老夫人拉进了话题,只好顺着说道:嫂子可以和我们一起,穆家最近客人很多,堂表姑嫂家的姐妹们常常碰面的。

老夫人笑着摇她的手:你可知道为什么最近家里客人多?每年这个时候,梓棠就忙着给你过生日,你不出来凑热闹,看不见这样的大场面,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老夫人示下,该她怎么表态的,她自然清楚:谢谢你,穆枫。

说这话时,连头都没有抬。

老母亲在座,他懂得收敛脾气,却还是发了火:我借了你几个胆子你敢连名带姓叫我?

生气的不是这个名字,生气的是她疏离冷漠的态度。

在穆家住的半个多月,夏芊衍连穆枫的面都很少见,更别说撞见他发火的机会。没想到,好好一顿早饭,三藩穆氏对着内眷大为光火。倒让她开了眼界。

说来,夏芊衍也被吓到了,印象中的穆枫做事干练果决,有几分神秘气息,是三藩乃至整个华人世界只手遮天的人物,不怒自威,如今怒了,那还了得。

他放下筷子,有些歉疚地看着穆老夫人:母亲,梓棠不懂规矩,不该在长辈面前……

不碍事,穆老夫人摇摇手,夫妻之间,有吵有闹才有和……她转身看着褚莲,细语劝道:阿季,百炼钢要绕指柔来化,穆家的男人,在外太累,要是内眷还让人操心……

她不说话,只低着头,有些无措地拨弄着筷子。

穆枫一脸不快,沉声:我会吃了你吗?见了面连个招呼都不打!

老夫人握着她的手,满脸期待。

她委屈,眼泪差点流出来。却还是懂事地点点头:小枫哥,谢谢你。

他一愣,应了一声:嗯……举起筷子,夹了一根油条放到她碗里,声音突然柔软:你喜欢的。

这才好,家和万事兴,这才好嘛!穆老夫人舒展的皱纹里溢满欢喜。

夏芊衍一直默声低头,无意搀和了穆家的家事,让她紧张不能自处。心里好奇却多过害怕,原来穆枫是这样的一个人,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长辈口中杀伐果断的三藩穆氏领袖人物,见到了他在平常从不显露的情绪,她居然……心跳的那么厉害。

褚莲又是怎样的人 ?'…87book'居然敢挑衅三藩教父穆梓棠的威严。只听爷爷说过,褚氏依附溪口张家,张家势衰之后,褚家家祚也到了头,现在却仅仅凭借一个女儿,得穆家庇护,在地下王国依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想必褚莲的日子,并不好过。

早饭散了时,老太太站起来,向夏芊衍笑道:你瞧这两个小冤家,多有意思。本来穆先生的事,都是不能当笑话说的,那孩子现在是家主,处处要立威……但是你不同,嫂子哥哥的事,看着劝劝也好的。

夏芊衍小心翼翼地赔笑点头,这顿早饭,吃的真是心惊胆战。

穆枫和褚莲跟在老太太身后,要告别,被老太太拉住了手,话里有话:家里宅子大,只有静姝一个孩子,冷清了些。

褚莲低头,面有赧色,一贯的沉默。

穆先生不想说点什么?见穆枫愣着,老太太突然问道。

没话了,母亲。

他后退,却被老夫人抓住手,他一时惊讶,穆老夫人已经把两人的手紧紧交叠在一起:脾气都得改。梓棠,整个三藩,甚至整个美洲,有华人的地方,都是你的天下,但是啊,治□和治天下,是不一样的。用刀用枪,夺的是男人的地盘,用温柔用包容,争的是女人的心……老夫人叹气,又看向褚莲:好阿季,你这么聪明,怎么看不懂我的儿子?

很疏远的肌肤相亲,隔了那么长的光阴。她想抗拒,却根本不可能。

穆老夫人心思缜密,早就吃准了褚莲的痛处。交到她手里的,是穆枫断指的手,时时刻刻提醒她,十一岁那年,在三藩地下娼寮,她欠他一根指头。

他要的不是同情和歉疚,名震四方的教父不屑用这样的卑鄙方式,来赢一个女人的眼泪。

可是她流泪了。

穆枫想抽回手,却被她紧紧拽住。

他愣着,贪恋这样的温柔。为什么只要是她施予的,他觉得怎样都不够?

还疼吗?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在他的半截手套上。

真是没办法了。老母亲说的很对,如果机会等同,他会是另一个温莎公爵。

长廊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他将她的手放在唇下,像英伦绅士一样,给了她一个轻吻。

分手,向左向右,还是相背的方向。影子,在逐渐拉长的距离中延展。直到长的不得不分开了,他才放下她的手:

今天,很漂亮。

他说她今天很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 第6章 教父(6)

早年穆家孩子们开蒙,必请谢师宴,只有旧家族还秉承着这样的传统,侍师贵乎礼,学年的第一天,必然由当家主母领着全家族的孩子们赶了起早地沐浴焚香,开堂拜文殊菩萨,再拜塾里请来的国文教师,一应节礼,俱是民国遗风。

如今穆家最小的孩子早已长大成人,风字一辈寿数不长,穆枫堂族夭亡太多,孙辈们更是凋零,他目今膝下只有一个小女孩子静姝,穆家虽盛况比此前更隆,但就子嗣而言,实在是每况愈下。现在已经看不到旧日大家族开堂拜师的盛状了。

只有这一天的传统还被保留着,作为当家人的穆枫不管多忙,到了这一天,都会陪穆老夫人好好地吃一顿便饭,看一出折子戏,周全地伺候着。作长揖,感念当年母亲的教养之恩。

在这座隔绝时光的大宅子里,裹挟着民国的旧光阴,谁又能够想到,这里是大西洋那一头的圣弗朗西斯科呢?

穆老夫人今天心情不错,所有的女眷都齐聚一堂,陪她吃饭听戏。她平素就很喜爱女孩子,这次趁了办儿媳妇生日的机会,把堂族亲眷家的女娃娃都拢了过来,天天在她眼前晃荡,她愈看心里自然愈欢喜。

这日便饭,也不知是她忘了还是怎么,亲戚朋友家的女孩子都聚在饭桌上,脂粉香气弥了满室。

穆枫自然还是要来的。见了外客,他当然不自然,只怕那些女孩子们更会吓的不轻。他不爱笑,管着三藩这么大块地盘,平时一皱眉一瞪眼,手下人早已哆嗦不止,不喜温柔的穆枫,怎么习惯和这群不太亲近的堂族外戚家的女孩子一起吃饭?

这天,他反常地对着满屋外眷发了一通大火。

又是为了室内不见人的穆太太,当年的小丫头片子褚莲。气的老夫人直呼这对儿冤家,讨债来的!

老太太当时正请着女眷,阖室欢宜,穆枫没防备,还和往年一样,带了几个随行的人便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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