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莲睡在妍妍边上,抿着唇,眉眼精致,皮肤腻的像细瓷,映着午后微醺的阳光,像一枚摆在橱窗里精美的瓷娃娃。
很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端详她。她的风情,她的微笑,像计算精密的鼓点,落在他的心里,敲碎了整片汪洋大海。他可以在她面前屈膝,不计风度,只要她开口,整个三藩女人人人艳羡的温柔,全在她怀里。
可是褚莲不肯。连一句软话都不肯说。
乳母坐在一边给小孩子掖被子,穆枫挥手示意她走开,自己则坐下来,伸手捏了捏妍妍的胖包子脸,掌上明珠,真是举世稀罕的宝贝,不知将来,哪个臭小子有福分,摘了三藩教父的心头肉,侧坐东床。
穆枫略微皱眉,侧过身去,粗糙的指腹从褚莲的前额滑下,动作温柔,他探下/身去,在她的额头印上一个吻。
还不够。她是浅尝不够的温柔。
她的唇很柔软,腻的像棉花糖,穆枫深吻,指腹扣着她的下巴,绵长,眷恋,不舍离开。
褚莲突然睁开眼,惊地坐起,瞪大眼镜看他。像梦魇。
雨后龙井。她会煎茶,滚烫的水泼下,鲜嫩的绿叶尖儿卷起,入口是满满的茶味,不腻,唇齿余香。
他真想问她,阿季,你接一遍赌书泼得消茶香,下面一句是什么?
他接过茶杯,道一句谢,生疏而平常。
眼睛,却一刻没有离开过褚莲。
当时只道是寻常。他问不出口,阿季也不说。
我不知道……穆先生今天好兴致,会来这里。被他看的满脸臊,褚莲只好寻话。
我来看看女儿。他抿一口茶:听母亲说,你把孩子抱过来了。
我想她……褚莲声音温柔,只这三个字,眼中带泪,早已让穆枫降不住。
好,好,他眼底含笑,想女儿,偏偏不想穆先生……
褚莲一愣,撇过头去,红了半边脸:想着穆先生的女人,从这儿排到加利福尼亚海港去!排都排不到褚莲……
谁?穆枫放下茶杯,故意逗她:你说谁呢?
听说,俄罗斯女人婚前都是尤物,肤白腿长,身材窈窕,穆先生比别人都清楚吧?
穆枫大笑:要吃味儿把话说白点,穆先生不跟你猜谜……他站起来,绕到褚莲身后,呼吸几乎贴着她的脖子:是啊,斯拉夫的白玫瑰婚前个个都是尤物,婚后……个个都变茶缸。还是褚莲好,两年了,铁打的心肠一点儿都没变……他伸手,轻轻撩起褚莲垂下的鬓发,动作温柔,趁太太发怒前,赶紧讨饶:那个俄罗斯漂亮妞,是乌克兰集中营培养出来的暗谍,我有几条命消受?现在关着,要怎么发落,太太也有发言权。他微笑:太太怎么说?
褚莲推开他:穆先生的风流韵事,我管不着。
穆枫脸色微变:我就当太太吃味,说的气话。你再敢解释蛮缠,别怪九哥不客气!九哥的事你也不管,赶着姓张的你就管?
褚莲大恸:你提旧事做什么?
做什么?他顿了一下:我——吃味。
枯叶纷纷,头顶乌云滚滚,浓黑的暮色里,蓄着一场大风雨。
夏芊衍脚不点地,吓的失了魂,被老夫人屋外的丫头接进门,赶紧清水凉白开伺候着,夏芊衍接过喝了两口,差点呛着。坐在那里愣的像木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脸色却是惨白惨白。
老夫人也吓了一跳,叫人搀她:衍丫头,谁欺负你啦?
跟来的乳母后脚就到,刚踩进门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气喘吁吁:老……老太太,那边……那边出了大事啦!
老夫人不傻,范乳母一向是带着穆先生的宝贝疙瘩静姝的,那边厢刚说褚莲把静姝抱走了,范乳母必定也跟去了风榭轩,这下子慌慌张张地跑到她这边来报信,想必是那一对冤家碰了面,又是天打五雷轰的架势,换了谁能招架穆先生的怒火?
老夫人顺了顺气儿:慢慢说,不急。又是那对冤家犯闲气,迁怒了你们,是不是?
老夫人……这回……这回和……和往常不一样呀!这这……乳母咽息,实在连话都说不清楚。
老夫人站起来,心跳的厉害,望了望窗外,问道:怎么静姝也在哭?
午后的阳光被乌云吞的片丝不留,空气窒闷燥热,逼的人喘不过气来,像被人揪着喉头斜拎,难受的很,真想快些来一场瓢泼大雨,压一压这股让人浑身不适的燥热感。
衍丫头,榕儿林儿那些泼皮丫头要热闹,叫你去请你嫂子来,怎么人没请来,反倒把自己吓了这么个大惊?
夏芊衍已经缓了过来,终于说明白了话:表姨妈,您不知道,芊衍不止丢了魂,差点把命都给丢了!我一进去,才要叫嫂子,谁知……谁知……穆……穆……她停了一下,很快地过脑,还是随穆榕穆林她们的称呼:谁知九哥拔枪对准了我!我……我……
嗳,幸好表小姐退的快,要不然……还不知穆先生收不收的住枪!那可真是要命了!说起来,范乳母心里仍然惴惴。
那怎么可能?老夫人显然被怔到了,本能的反应就是不相信:梓棠表面上冷待内室,他心里苦我知道,但是对阿季,他疼的比谁都紧!平时要是内院敢让阿季见枪见血的,他第一个不轻饶!这回怎么可能……
范乳母沉不住性子,差点哭起来:老夫人,您快去看看吧!再晚点,只怕是要出人命了呀!穆先生他……他都拔枪了!
嗳!这对儿冤家!老夫人气的声线发抖,连忙叫人前面开路,匆匆往风榭轩赶去。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早已风声大变。
先前穆枫还好话哄着,话头赶到了溪口张家头上,难免陈醋乱飞。
话赶话的当口,谁也掏不了心窝子,褚莲生性敏感,这回偏又提到了旧事,更是哭天抹泪。
穆枫已然怒气上涌,却见不得这个女人的眼泪,他示弱,服软,只要褚莲一个眼神的回应,云雨温柔,帷帐之下,今天的事情,穆枫不会计较。
他的手臂已经环上了她的腰,眉眼柔情,只待褚莲回应,谁想阿季撇过头去,倔的很:
脏——别碰我——
穆枫一愣,回缓过来时,眼睛瞪的能吃人:你说什么?
她没有一丝畏惧,迎着他的目光,冷冷道:我说你脏,别碰我——你的手,沾了多少人命?
他恨极了她这样的眼神,冰冷,残酷,不带一丝温度。从这双眼睛里,一眼就望见了仇恨,只要穆枫细想,就是千回百转的折磨,她在恨他狠毒不通人情,她要把当日溪口张家的遭际一并记在他的头上!
她仿佛在看一个活该生吞活剥的仇人,而不是她的丈夫。
穆枫一抬手,冲动地施力,虎口抵着她的下巴,两根指头已然在她脸上掐下了深印,他微微扬起手,逼迫褚莲看他:
仗着老子宠你,你就敢和老子蹬鼻子上脸?
褚莲咬牙,忍着眼泪,一样倔的性子,她绝对不允许自己在他面前示弱。
也许只要她挤两滴眼泪,事情就不会闹的这样不可开交,穆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褚莲委委屈屈两行泪,她明知道,却硬是撑着,一样的性子,凑了一块儿,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扭脾气。
她讨饶的方式是继续激怒他——穆枫的指腹摁的她生疼,她别扭地想挣开,重复一句话:
你脏,不许碰我……
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没有胆子,就不是褚莲。她的眼泪终于滚下,那句话却一点也没有耽误:你脏!滚开!
他盛怒。掏枪上膛的动作连贯漂亮:你信不信老子一枪崩了你?!
褚莲扬起头,眼底平波无澜,一贯的冷清。
穆枫在她逐渐收缩的瞳孔里,觑见自己盛怒的面孔。褚莲没有惶恐,清楚地吐出几个字,让他的心疼的碾成了碎末:
求之不得,穆先生。
夏芊衍来的突然,一路欢雀,因是老夫人房里人,再加上最近府上女眷众多,跑过那道坎,来风榭轩找少夫人玩的,一概不设关卡。
她一路畅通无阻,刚跑近雕花窗时,却被睡梦中小静姝的哭声吓(he)住。
穆枫自幼习武,警觉性强过常人,门口人影闪过时,早就崩紧了全部神经。也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手指轻弹,拿枪的手已经横了出去——
夏芊衍才跨过半个脚,吓的连忙抽身,远远站着看了屋里一眼,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心扑扑直跳,满脑子里只记得穆枫那双戾气的眼睛和她的三秒对视。
孩子从睡梦中惊醒,哭声越来越大,褚莲疼不过,转头问他:你不管妍妍了吗?妍妍哭了……
穆枫梗着脖子喊:奶妈呢?奶妈在哪儿?把孩子带走!
范乳母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循着孩子的哭声,就已经料着事情不妙,蓦然见到穆枫拿枪抵着少夫人的脖子,早已吓的面如死灰,跌跌撞撞地磕到床沿,小孩子见了熟人,伸着小手,咿咿呀呀地比划着……
褚莲回头,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奶妈,把宝宝先抱走……
脚步踢踏,场面混乱。院子里,惊起一摊雀鸟,惊散了四处飞,叽叽喳喳,好不闹腾。
妍妍挥舞着小胖手,奶声奶气地发出几个单字音:
妈——妈——妈妈……
奶妈抢了孩子,跌跌撞撞地跨出门槛,众人散开,谁也不敢肆意闯入,承担穆先生的盛怒。
他掏出一枚塑封的芯片,抬手轻摁,布控的警戒拉下,整间中屋被飞走的电子线千缠百绕,帘幕重重,光影在旧木制的雕花门楼间晃过,一层玻璃,隔着敞开的木门缓缓落下,终于隔绝了外面光影流岚,鸟鸣啁啾。
两层玻璃之间,夹着一道真空层,严丝合缝,屋里屋外,传不出一点儿声音。
警戒终于开窍,大手木楞地拉过木质门,帘幕一重一重滑下。屋子里静悄悄的。
你想干什么?褚莲挣过头,眼睛死死瞪着他。
干什么?他脸上渗着惨白的笑:你不是说你不管穆先生的风流韵事吗?他掐着褚莲的下巴,笑意森然:穆先生和太太风流,你管得着吗?
帷帐重数落下,春波潋滟,乍暖的光阴在一寸触肤可及的温柔里,打着旋儿,悄然炸开。
惊了寒鸦点点。
他打横把她抱起,像弃物一样丢在床上,喉咙口蹦出沙哑的音:
老子偏要和一个死人争!偏要!
作者有话要说: 偶吧。。。
这边帘幕无重数,温柔乡里情多多。。那边老太太已经急火火地赶来了。。
小枫哥你看着办吧。。。。
正文 第9章 莲灯
穆府北构西折的假山石缝间,一应依着江南庭院的风格构建,流水淙淙,只要有水的地方,点起数盏莲灯,光影晃动在盈盈绿水间,似一叶扁舟,飘飘忽忽驾着绿波,婉婉而下。
每年如此,这水莲灯,要亮透三天三夜。灯熄时,才是穆家老宅中锣鼓震天的狂欢大戏。伊始,穆家少奶奶生辰做寿的盛宴,才正式拉开帷幕。
点灯的第一夜,他在小轩窗侧,对着一盏哭泣的玲珑心,伤透了脑筋。
是我错了,阿季,你好好吃饭,以后你不叫,我再也不来了。好不好?
三藩教父,对着一个女人,局促赔小心的样子,真叫人发笑。可是他不敢再进一寸,那个女人,流两滴眼泪就要了他的命。
他起身,来回踱步。穆昭行的人已经催了三遍,他挥手一瞪眼,把来人吓的腿发软:告诉‘他’,穆先生忙着,等不及了就滚蛋!
那个他,意寓隐晦,褚莲知道,穆枫忙的脚不点地,时近她的生日宴,早几个月就开始准备了,府上人数杂多,往来者非富即贵,甚至还有黑影子身份的神秘客,穆枫平时称兄道弟的老友都是联邦政府幕后高位者,一个信息的错遗,可能都会让他在错综复杂的各方势力较量中踩落脚,跌下一跤,垂涎的美味落了他人的口。
她不敢再折腾他的时间。
小枫哥,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我。
穆枫心中惊喜陡然炸开,一句小枫哥开口,万事好商量:你问,我有话回话,老实着。
她抬头望他:穆成是你杀的?
穆枫脸上笑意散去:你问这个干什么?
小枫哥说不骗我。她很聪明,知道穆枫吃这一套。
他背过身去,辗转踱步,很久,才低沉说道:阿季,不是什么事你都需要知道的……你生在这里,有吃有喝,不好么?只要你开口,要做什么,要玩什么,三藩任你折腾……你去哪儿,九哥陪到哪儿,我……
穆枫话还没说完,被褚莲生硬地打断:我是九哥养的雀儿鸟儿?任我飞的再高,闯的再狠,都逃不出三藩这铁笼子!九哥高兴了就捧着,不高兴了就……就……她咽声,让自己不堪的话,说不出口。
就怎么?他听的很认真。
就跑褚莲这儿来……把……我当泄/欲的工具……九哥就是这样爱我的!她转头,眼泪晕开了胭脂,也糊了声线。
泄/欲?穆枫眼底闪过一道寒光,机锋似剑:老子有的是女人!犯得着跑你这儿来贴着脸赔笑?老子看你脸色受你气,老子乐意!怎么?你不乐意见我天天巴巴地跟着你跑?拆两份文件打两枪野鹿解手馋,都心惊胆战地想着褚莲今天在干什么褚莲高不高兴!老子合该天天牵心挂肺,天天想着你也比不上那个死人地下一躺,黄土一盖是不是?!
你再吓唬我!你再敢拔枪试试?!褚莲失声大哭,小拳头疯狂地擂他胸前结实的肌肉:你去找那个俄罗斯女人呀!你跑我这儿来做什么?你女人都排队等到加利福尼亚海港了,你还跑我这儿来讨气受?
我欠你,他声音逐渐缓和下来,结实的臂弯圈住她瘦弱的肩膀,阿季,我记着,这辈子只有一个女人,十一岁就敢为我开枪……他的声音很轻,埋首蹭着褚莲的脖颈,丝丝滑滑,女人的温润在心底化开,他的声音磁的能够催眠:阿季,你打枪又狠又准,要是再敢让我拈酸惹醋,不如开一枪,叫我太阳穴崩花,死在你手里,做个有名有实的风流鬼……
她扑在他怀里,嗤地笑了:有胆崩了三藩教父,我还要活不要活了?
穆枫抵着她的脖颈,热气丝丝上涌,在她面前,威严全无,就像个平时犯懒讨糖吃的小孩:
阿季阿季,你这样惦记他,有时候真想……死的那个人,是我……
水莲灯一脉一脉流过,随波逐下,在盈盈夜风里,和着皎透的月光,蓄意迎凉。
她扑在窗前。妍妍小娃娃都两岁了,她却还是一副小孩子心性,百无聊赖地剪烛芯玩儿。
老夫人派人来叫吃宵夜,她捂着困倦的眼睛,醒了醒神,带了两个房里贴身的家人,便出了风榭轩,向老太太那屋子走去。
她向来听话,这种内室的聚会是推不得的。马上就是幕府每年最盛大的节兴——甚至挂着她生日的名号,往年的旧家大族在三藩大聚会,必然出动警戒无数,早几天做准备,老夫人对内室训话搭腔也是难免的。
果然不出所料,进了老夫人的小戏园子,一府女眷都在。她再不管外事,也毕竟是顶着名的当家少奶奶,众人见她来了,不免有些局促,几个年纪小的女孩子很懂事地起身问候,她也一一点头微笑致意。
穆枫居然也在。
穆先生身边的位子自然空着,那是她的御座,谁也不敢占。
她看了一眼四周没有旁座,才走过去,将将提着裙子坐下,那人已经凑了过来,微笑道:怎么,怕我吃了你?位子给你留着,还犹犹豫豫要看,不肯来的话,我从水牢里把那俄罗斯美人提出来凑个座行不行?
这几天她和穆枫关系有所缓和,内闱刚刚亲热过,此时想起来脸上仍是一片红云,见他说话不正经,压着小团扇凑了半个脸过去,也跟他凑趣:母亲要是同意的话,我没意见,只怕将来抱着一个混了血的洋囡囡,母亲比谁都急,到时候退货还肯不肯?
他大笑。小夫妻两难得这样亲密无间,挨着肩说了会儿话,就引来一众目光。
老夫人远远也见了,眯着眼睛笑:偏那戏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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