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看到阿芜又微突的小腹时,铺天盖地的绝望几乎让我窒息。我很想问她孩子是哪里来的。可是当我看到她幸福、温暖的笑容时,我知道,我不用问了。
我问她,把孩子打掉,好不好。
她愣了一下,说,死都不要。
我以为这一个月的时间会让他们了断,却没想到会加深他们的联系。
后来问过御医才知道,那个孩子竟是在念昔的周岁宴时就有了。
于是,我把她打到了冷宫。
我轻抚着牧司的脸颊,想着,这个我最期待的孩子,他和我的命运可真像。不过他比我幸运,我甫出世就没将母亲,而他至少和母亲相聚了两年。而他不必像我那么辛苦,因为,他会是我最爱的孩子,没有人能伤害他。
阿芜入冷宫的第二天下朝后,杨术留了下来,他竟然敢求我把阿芜还给他。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要她?别忘了,你已经有妻子儿女了。”
“那就让她回相国府,与其把她关在冷宫,为什么不放她回家?你忍心让她吃苦吗?”
“你们就是料定了朕不忍心,所以才如此的肆无忌惮吗?她是朕的妃,你们这是淫乱后宫,若不是因为现在和居有的局势紧张,朕会将你满门抄斩!”
他只是静静的盯着我看,杨术,这几年的行军让他越发有气势了,他的确是个人才,国之栋梁,如果不是因为阿芜,我会很乐意和他交往,可惜……
“我们做个交易吧。”他说。我挑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我不相信陛下真的忍心让芜儿长久的待在冷宫,而且她现在有孕在身,身体虚弱。虽然陛下近年给臣很多优待,但臣心里明白,陛下始终对臣有忌惮之心,下个月臣又要出发与居有打仗,而在冷宫的芜儿,着实令臣担心……”
“你是在威胁朕?”我打断他。
这次的战役关系到边境册惘山的归属权,册惘山的矿产资源,其狩猎权,都是对仑冉及其重要,失去它,不但降低了我国的竞争力,更有损国威,大长居有的士气。而,杨术是我国大将,虽然并不是非他不可,但其他人的胜算却又都不大。
“不,只是个交易,我打赢这场仗,陛下放贵妃出冷宫,只是出冷宫,她可以仍是陛下的贵妃,也可以被陛下驱逐出后宫,只要陛下不再让她受苦。而且,她的困苦,相信也是陛下所不乐见的。”
的确,我不知道我会让阿芜在冷宫待多久,但,我知道,不会很长,我不忍心。
事实上,自母亲过世后,我已经命人将冷宫重新修葺,虽不让寻常宫殿的奢华,但也还算感激,而且我让阿芜的贴身婢女闵云去照顾她,想来应该不会吃太多苦。我只是很生气她一次又一次的无视我,我究竟想要怎么样,现在连我自己都模糊了,我不想轻易饶恕她,甚至想狠狠的惩罚她,可是,我又能怎么做?
杨术没有得到我的答案,又说道:“我保证,此事过后,以后决不再见贵妃娘娘,即使偶遇也形同陌路。而我,绝对全身心的忠于陛下,决无二心。”
他的表情很认真,而我也从来不担心他的信用,他一直都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但……
“一个是朕的臣子,一个是朕的妃嫔。这口气,你让朕就这么咽下了?”
他挺立的身子一颤,跪下道:“若陛下要责罚,就请等战事结束后责罚臣吧,这件事,是臣的错,不管娘娘的事。”
“哼,孤掌难鸣。”
“陛下所言不错,孤掌难鸣。”他抬起头,愤恨的看着我:“陛下难道从来不曾怀疑过这件事吗?陛下也觉得娘娘是个随便的人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
“臣只想告诉陛下,臣,从来没有想过邀请娘娘来小女的筵席,却不知,是谁代臣提出的邀请。而娘娘的酒里,又是谁放了不该放的东西。”
我震惊的看着他,回想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一切……公主……
我疲惫的单手抵额,“好,我答应你,这次战役胜利之日,就是阿芜离开冷宫之时。”
155年 初秋
与居有的战役,我朝得胜了。而杨术,却为了能尽快结束战役,冲锋陷阵,战死沙场。
当我得知此消息时,我知道,我和阿芜是真的结束了。
我犹豫着是否要将杨术的死讯告诉她,而被我派去请她出冷宫的人,汇报我说,阿芜在诞下一女后,已经于昨晚离世了。
冷宫里很冷清,只有阿芜的婢女闵云抱着婴儿在她身边哭泣的声音。
阿芜就躺在床上,很安详,就好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闵云说,阿芜早产,两天一夜生下女儿后,就……
她说,阿芜不让她通知我找稳婆,阿芜说:不要再伤害他了。
她说,阿芜本来是在睡觉的,可是,再叫她却发现怎么都叫不醒了。
我抱起闵云怀里的婴儿,这是阿芜拼尽力气生的女儿,很小,还皱巴巴的,眼睛都张不开。
取名字了吗?
还没来得及。
我看着窗外纷飞的落叶,秋天就要到了。
那就叫秋弥吧,秋天的秋,弥留的弥。
秋天,是分别的季节。
第27章 喜中悲痛
那天以后,我把暖香送到了牧司身边。牧司什么都没说,这是我意料之中的,只要我高兴,他什么都由着我。只是暖香跟着他以后,我身边就没个人了,他想帮我再寻一个,却被我阻止了。
自那次和皇后的一闹,皇后就没来再请我过去了。牧司为此安心不少。我没有把那天的事告诉他,既然都过去了,也不想再给他添烦恼。可是,他多多少少应该从外面听到一点的。
对于我把暖香送给他的事,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可能他是觉得我对他不放心,所以留暖香在他身边照顾,他留下暖香,也是为了安我的心。
现在已经是12月初了,虽然是娶个侧妃,但也是他第一次大婚,又关系的两国。以瑸还是太子亲自送亲,无论如何不能怠慢。
他显得更忙了,却仍旧每天不忘嘱咐我小心。皇后作为国母,婚期将近,也是不得闲的。他肯收下暖香,这也是一个原因吧,皇后现在没功夫管我。而大婚之后,很快的就是新年,1月1号元旦在这里作为新年,170年,这种整十的年头,是一定要隆重庆贺的,所以又是一阵繁忙。而新年10天后,也就是1月11号开始,作为第一帝国,要接受诸国的朝拜,到时,各国的首要人物都会陆陆续续的到来为他们的国王向第一皇朝致敬。如此恐怕要忙到2月中。
这样算来,我有整整两个月的空闲时间。
现在这王宫里最闲的大概就是我这个六王子的客人了吧。不,更正,还有我面前的这位皇后的客人。
“好巧哦,不知陛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牧司不允许我离开汇耀宫太远,所以我现在只是在宫外不远处的小亭里。
他在我对面坐下,“你忘记这后宫是我姑姑的地盘了吗?”所以他可以随意进出。也就是说,之前十多天,是他不想见我,而不是不能见了。
我撇撇唇,不语。
他抬眸锐利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站着的宫女们。她们在他的利眸下一缩,显得很是可怜。
因为我身边没个人,所以牧司找了这么几个宫女随侍在侧,我是不愿意的,可他以不受暖香来威胁我,让我不得不妥协。
我叹口气,挥手让她们退到远一点的地方。
“不知陛下今天前来,有什么事吗?”我问。
“陛下?我不是说过你可以叫我拓的吗?”
我呵呵笑了起来,说:“可是,民女以为陛下不要民女这个朋友了呢。”
他懊恼的说:“我从来没有这么说过。”
我耸耸肩,道:“那好吧,拓,来这儿有什么事吗?”尽管别人似乎都挺怕他的,可是我却没有这种感觉,或许是因为明白这里是仑冉的王宫,他苏络王在这里兴不起风浪,也或许是因为知道他喜欢我吧。
“来看看你。”
“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一双眼睛,两只耳朵,一个鼻子,一个嘴边而已。”
他定定的看着我。
我最讨厌别人这样看我,让我觉得很有压力。
“有什么好看的?有话就说,没事就滚。”我怒道。
谁知,他竟然笑起来,说:“你在生气。”
“对,我在生气,你看上去让我很讨厌。”
“讨厌?是因为之前的事吗?”他笑问。
“之前?之前我们之间有什么事吗?”
他叹口气,说:“在飘蓬大陆的历史上,除了父王,就只有昭中国的重文帝为了他的恭妃退位,他退位那年38岁,而我父王也是在母后20岁生日时,这么答应母后的,他说:等到我也38岁时,如果你还想我陪着你离开,我就退位。后来,也就是五年前,母后以32岁高龄诞下了五妹,却使原本就虚弱的身体不堪负荷,调理了三年才稍见起色,父王不敢耽搁,遂提前带着母后离开了。父王退位那年是36岁。而我……”他看着我,说:“我是国王,并且也答应了父王,无论如何要夺回第一帝国的荣誉。这是我这一生要完成的最基本的目标,若不然……我愧对父王母后,愧对让位给我的大哥,愧对我苏络国的万众人民。所以……”他握住我放在桌上的手,道:“为着这个目标,我不能保证我会有几个侧妃。而如果你坚持,我也可以答应你在30岁时退位。”
我一颤,他说了什么?愿意为我退位?我震惊的看着他,久久,问道:“你为什么愿意为我这么做?你对我哪来的那么深的感情?你又怎么知道10年后,还会不会有这份冲动?”
他笑了,看着我被他握着的手,摩挲着,说:“这不是冲动,我想了很多天了。我羡慕父王,羡慕他和母后的感情。父王告诉我,一旦遇到了第一眼就很想得到的女孩,就一定要好好把握,只要觉得那不是条绝望的路,就无论如何要坚持走下去。你是那个女孩,我也相信你能让我越来越喜欢你,所以我要把握。”
“是吗?”我撇撇唇,“这么说,你是为了要把握我,所以才这么说的了?你也不知道10年后是什么样,对吧?”
“未来怎样,谁都说不清。但既然我坚持走下去,那结果就一定是我所保证的。更何况,我现在很想很想要你。我说的这些,不是为了把握你,而是,这确实是我此刻的心情。”
我知道,他此刻能有这样的心情,已经很难能可贵了。可是……
“我是条绝望的路,我就要被指婚了。”我现在放不下牧司,我不可能抛下他。而拓,他是国王,不可能一直在这里的。
“我明白了。”他放开我的手。“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要你了解。新年就要到了,明天,我就会回苏络主持祭祀。”
他又看了我一眼,才起身离开。
“但……”他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对我说:“我们还会见面的。一定会。”他很自信的微笑。
我让暖香陪着牧司,她却仍是每天中午回来陪我吃饭。我知道,她是怕我寂寞。不过,我也高兴见到她。近几天,她看上去似是一天比一天快乐。而牧司呢,还是一副很淡漠的样子,但这不能说明他不喜欢暖香。即使对我,除了偶尔的小动作流露出关心和在乎外,其他时候,外人看到,恐怕也会觉得我们只是泛泛之交。因为,牧司就是这样一个感情不轻易外漏的人啊。
因为大家都很忙,我这唯一的闲人只好自找乐趣了。
在凤息宫的后面有一个梅花园,之前我因为顾忌皇后,虽然知道这么一处地方,却从来没有来过。可,有一天晚餐时,听牧司无意间说道皇后最近都是早出晚归的,忙极了。而今天又真是无聊透顶了,遂来到这里看看。
我对梅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喜爱,今次来只是因为太无聊了。所以只是前前后后的匆匆走了一边,倒也没见什么特别的。可正在我准备回去时,迎面走来一个女孩子。等她走近,我才看清,那竟是笑伶公主。
她看到我也是吃了一惊。随即走到我面前,傲慢的上下打量我。
我听牧司说过,她虽然只是皇帝的养女,但却比所有公主都得宠,是以很刁蛮任性。想来不是好应付的。想着找什么借口离开。她已经先开口了,“你就是尹桑幼?那个歌女?”
我是尹桑幼没错,可,“歌女?”
她看着我鄙夷的笑笑,“我还以为是什么货色,也不过尔尔。”
虽然她的话很难听,或许是我做好心理准备的原因吧,倒不觉得有多生气。而且,她也确实是个漂亮的公主,五官很精致。
“是,民女不过尔尔,唯恐辱了公主的眼,这就告退了。”我欲转身离开。
“等等。”笑伶公主在后面叫道。我止住脚步却没有回身,不一会儿,她就出现在我面前。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什么身份,敢这么和本公主说话?”
我不语,这种刁蛮的公主是我最讨厌的,不懂事又惹人烦。
“你,你……”她看我不应,气极。看着我的眼光愤怒中透着强烈的憎恨,让我心惊。
最后她似想到什么,收起愤怒,露出诡异的微笑。留下一句‘你等着’就离开了。
若她大吵大闹,我反而比较能接受。但她这样,我心里着实不安起来。看来,她不是简单的刁蛮任性,没有脑子。
一品宫前,第一眼看到她一个匆匆的身影就让我很不安。而如今,她的那句‘你等着’,更是让我的心不由焦躁起来。总觉的,有什么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连皇后都没能给我这种感觉,可是,她却可以,她诡异的笑容现在回想起来更是让我不寒而栗。究竟会发生什么?
12月12这天,是牧司大婚的日子,想不到我来到这飘蓬大陆的3年见,见证了两场两国之间的利益联姻。
王子迎娶侧妃和迎娶皇后是不同的。礼制上要简单很多。虽然也办的很热闹,可是却没有玄壬昂婚礼上那么多的国外使节,也没有那样的慎重和尊崇。
我是局外人,这些本就都没有我的事,倒也乐得清闲。可是晚上的宴会牧司却是一定要我参见的。白天时,牧司担心礼节太繁琐让我太累,而让我留在宫中。但哥哥成亲,我这做妹妹的,总不好什么都不理。晚上的宴会是逃不掉的了。
这次的宴会和玄壬昂大婚上的差不多,只是这次在座的不是各国的使节,而是王宫里的王子公主们。其中当然也包括笑伶公主,而且,很不巧的,她就坐在我斜对面。
我旁边坐的是并不熟识的八公主。整个晚宴对我来说也很是无聊,只是不能不应付罢了。
八公主的话不多,只是盯着舞台看。我不觉得舞台上的节目又什么精彩的地方。只是四处张望着。
主位上的品纯公主一身盛装,表情含羞带怯。而牧司呢,仍是那副波澜不兴的样子。
对于品纯,我不能说不愧疚。她待我是极好的。而我把暖香放在牧司身边的用意,不知她是怎么理解的。
突然对这样的自己很厌恶。回想来这世界的3年里,我几乎一直在逃避,先是逃避永宁王府的追杀,再是逃避玄壬昂,现在是要逃避这王宫。
可是不逃,难道留下来帮他坐上那个位置吗?不,他不适合,曜卜辞反倒是比他适合的多。
或许,娶侧妃不行,娶了正妃就可以搬出去了吧。
皇帝要将我指给他做正妃,不知道,我有没有和皇帝谈条件的资格。
说起来真是讽刺,以瑸贵妃的女儿被送来做侧妃,而我,居有宗正的女儿却是被指为正妃。不知,这道旨意一下,会不会引起以瑸的反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