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熬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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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熬的汤-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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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完电话,我神情严峻地一间间宿舍踢门而入:“上头交代:因为宿舍楼里发现一例疑似非典,所以我们整栋楼被隔离了……”眼看着一个个屋里的人轮番吐血,我补充说明:“从今天开始停课,不许出门,有人送饭进来,大家尽量不要串门……”

最近真是倒霉,失恋没多久跟着是牢狱之灾。

短消息一条条欢天喜地地挤进来,几乎把我的手机撑爆。天知道这年头吃饱了撑着没事做乐呵看热闹的人怎么这么多,还是大家都乐于为中国电信事业做贡献?
“你们那里发现非典病人了?”
“发现了几例被感染的?”
“你现在是不是被隔离了?”
“你非典?”

我干脆关了机。

宿舍楼准时熄灯断电,我走到阳台上吹吹夜风,可静谧的夜很快被打破。楼上楼下每个阳台都站着一两个父老乡亲,乱七八糟喊什么的都有——
“明天吃饭不要钱啦!”
“放假啦,非典啦,明天不上课啦!”
“我很年轻啊,我还是处男我不想死啊!”

我折返回到寝室里睡觉。睡到有点迷糊,突然老四轻轻开口问:“死了是不是可以看到那边的人?”

“别胡说!”老二的声音有点虚。

我翻身下床,把小风抱过来,搂住了一起睡。

第二天一大早,我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小风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白衣天使们送来了体温计、口罩和早餐,千叮咛万嘱咐后离开。我把吃的放在书桌上,体温计和口罩随手丢进垃圾筒里,然后爬上床继续睡觉。扰人清梦,道德败坏!

中午又有人敲门来送午饭。我一觉醒来,胃口大开,一荤一素全部吃光,心里想着免费的食物不吃白不吃,索性连早上冷掉的肉包豆奶也一起吃了。

下午,学校广播台的学生记者全副武装进来。(肖像描写:绿帽子?白大褂,白口罩,怪眼镜,胶手套,反正全身上来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加起来还没我的手掌大,跟撒哈拉大沙漠里的保守妇女似的。)他们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算是一次采访,然后傍晚就赶鸭子上架来了一通肉麻到底的报道——
生与死的定义
不再界定为活着或者死去,
而健康的活着也不仅仅是对于某个个体才有意义,
我们选择生的意义
不仅仅为了亲人、为了朋友、
为了为此付出生命的医务人员,
更是为了生命的信念,
为了爱。

广播响得我们在寝室都听得一清二楚。老二老三老四千般感慨万般叹息:“我们怎么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伟大,突然觉得就是现在死了也无所谓……”

我厉声叱责道:“这点政治温情就挡不住了,嫩!”想起刚才学姐打来电话,说我作为学生会主席在突发事件来临时仍能保持秩序有条不紊,在抗击非典第一线英勇奋斗,赚足了政治资本。摇摇头,我似乎看到自己手持一根血淋淋的警棍横眉冷眼地拦在一群哀嚎着企图越狱的囚犯面前,正义凛然,神圣不可侵犯,头发杂乱,脸色惨白,最好有几滴鲜血从额角渗出,比较有悲壮的感觉……

吃晚饭时,爸爸妈妈打电话来慰问受苦受难的儿子了。“皓然啊,听说你们学校有人被隔离了。怎么有人这么倒霉呢?”

老爸的话让我心里一阵唏嘘。“是啊,究竟谁那么倒霉呢。”

“你别到那里去哦,很危险的,飞沫传播,想想都觉得恐怖。”

“我不想靠近封锁地方也不行啊,我住在这儿。”

“什么?!小孩子不要乱开玩笑,你妈有轻微的心脏病。”

所以才把消息告诉健康的您啊。“我没有开玩笑。没错,就是我们这一栋楼,我被锁了一天一夜了,没有吃没有喝,没有自由。你们却到现在才想起我!”我慷慨激昂地控诉。

“谁说我们不关心你?你小子老是关机,让我们怎么联系你?”老爸气势汹汹地反驳兼质问。

我连忙去把手机打开,再跑回来继续听老爸的电话,边和老爸蘑菇边删了二十余条冗余短消息。

“老爸,我向你忏悔。中学时你逼我看了很多世界名著,我全部是囫囵吞枣没有好好研读。我现在好后悔啊,其实很多书都是很有教育意义的,像《基督山伯爵》啊,或者西德里?谢尔顿的《假如明天来临》也行,讲如何越狱的书真的蛮多,可惜我都没好好看。唉,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好不容易应付完老爸那一头,扭头看看房里剩余的三位,个个对着电脑发奋图强。老四更是夸张,聊个QQ竟然也弄得扭扭捏捏不好意思的。趁老四上厕所的一会儿功夫,我偷偷一看。哇,原来他在和他暗恋的那个女孩子聊天!

再看看他们的聊天记录,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些话题啊,实在是无聊,除了天气预报,就是讲义心得体会,最新鲜的是老四还汇报我们现在的食谱。郁闷!我看了恨不能揪住老四那个不争气的脑袋往墙上撞。

一丝诡异笑容浮上我的脸庞,我在老四的凳子上坐下来,开始打字:“也许我这辈子都无法再走出这里,所以有些话我一定要今晚说。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诚意……”

“老大,你在干什么?!”办完事的老四惊叫着冲过来。

晚了,那句暧昧的话已经发送出去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老四的脸憋得通红。等了几分钟,回复赶到:“你想说的话是?”

女孩子这么说,显然是给了暗示,再不主动点就太窝囊了。我微笑着拉老四在电脑前椅子上坐下。叮嘱他:“最关键的句子,你自己来打。”

老四的手指按在键盘上时,微微发抖。我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警告:“要是你还是说些什么天气晴朗之类的话,我就把你踢出去睡走廊!”

老四可怜兮兮地看看我板着的脸孔,乖乖地打了那一句话,然后发送。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回复来了:“我也是。”

老四的脸顿时烫得可以煎荷包蛋。看热闹的老二老三搂着老四的脖子,集体为他欢呼。这算不算因祸得福?

心里兴奋到极点的时候,我突然隐隐生出一份心酸,有些怅然若失。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了自己的电脑,以白石的名义上了QQ。

做戏做全套,白石的资料都是填T大的。上线没多久,有人发过来加好友请求:“你是T大的?是T大建筑的?”

真新鲜,不是T大建筑的就不是男人吗?就不能上网聊QQ吗?我不加理睬,拒了,抱着手臂一边听音乐一边等着唐雨上线。

“白石,你好。”

“Linda,F大一栋男生寝室被封,你听说了吗?”我问。

“真的吗?哪一栋?”

鼻子里轻轻冲出一股气,我意识到自己在笑。她还是关心我的嘛。“不清楚,我又不是F大的。”

她沉默了的很久,然后发过来一条前言不搭后语的消息:“口语考糟了,估计过不了。”

口语?我懂了,她说的是她的雅思口语考试吧。她一直都那么努力,怎么会考糟呢?我愣了一下,开始有预谋地输入以下的文字——“也许我们很同命相连呢,前不久我也和我女朋友分手了。可笑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理由是什么。她什么都不告诉我,就选择了另一个人。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我也无法原谅她的莫名其妙。”

“白石,你知道的只是她离开你的事实。可是事实往往不代表真相。”

“那真相是什么?”

“有各种各样的……也许,她爱你远远超出你以为的程度,那样的话,她现在一定很可怜。”

我断开网络连接,关掉电脑。

可怜?此时此刻,我觉得全世界最可怜的人是我江皓然!心里闷闷的,不知是生气还是伤心,绵羊数到365左右,我才稍稍有了些睡意……

早上,我被手机铃声吵醒了。叫魂啊,一大早的,烦死了。我抱怨着捡起枕边的手机。一看显示姓名,竟然是唐雨!

“喂,皓然吗?信号不大好。喂……”

我以光速套上一身衣服,走上阳台。

“我听说你被隔离了。”

“嗯,我现在水深火热啊。万一我不幸挂了,记得要带上白菊花来看我哦……”我唯恐天下不乱地吓唬她。

“江皓然,你说话还是那么不正经!”

“我开玩笑的,没事没事,疑似而已……”

“疑似?我刚才问过你们学校的人了,是你们楼里有疑似而整幢楼被隔离吧,夸大其词。”

“人之将死,你就不能安慰安慰我?!我现在好歹也是重灾区。”

“看你精神抖擞的样子,有必要安慰吗?”

我一愣,目光下意识地往楼下扫射。只一眼,我就瞥到她的身影。果然她正仰着头往这里张望。难怪了,我还没开口她就未卜先知地说信号差。原来那是骗我走出阳台的谎话。

有那么一刻,我的心脏暂时停止了跳动。“你怎么进来的?非我校学生不得接近学校大门!万一被抓到了会很惨的懂不懂?现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搞不好抓了你杀鸡儆猴,有你的苦头吃!你总是乱来。什么时候能学得有常识一点?!你……”我实在找不出什么话语能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担心埋怨高兴雀跃失望郁闷全部都混在一起,我只能使劲地发火骂人。

“江皓然,你的脾气越来越糟糕了。”

你以为是谁逼的?我垂下头:“对不起。”

“你忘了,我爬墙很厉害的。不用担心。”

我勾起一个微笑,估计远处的她看不清,但我还是笑了:“不用我的肩膀也行?”

“当然了。我是谁!不过……爬起来会困难一点,动作很糗。”

“我没瞧见,不会笑你的……还有,出去不查学生证的,你走大门,爬墙危险……”我说着,鼻子里一阵酸气冒了上来。

“哦,那我走了。”

愣愣地看她的背影一点点远走,我挂掉电话转身回寝室。

踩着老四拖湿的地板,水淋淋的脚印清晰纷杂,心情顿时乱成一片。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我握着手机扯着嗓门喊:“老四,说了房里已经消过毒了,别再用醋水拖地了,呛死人了。”

老四直盯过来,我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

在老三的一排游戏碟里随手抽了一张开机玩。《古墓丽影》,怎么看那个暴力女怎么像某人。

关机。蒙头。睡觉。

Unexpected(意料之外)

三天之后,消息传来:送去医院的同胞被经诊断为正常范围内的肺炎,我们终于解放了。生活恢复到从前,似乎那突如其来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包括那一天清晨我站在阳台上和唐雨遥遥相望的情形。

敏儿把长发盘进帽子里,抱着一个大锅大大咧咧闯进男生宿舍。门卫竟然毫不知情。由此可见,非典这种渗透力极差的病菌,注定要被消灭在这个物竞天择的世界。

“我煮了中药给你们喝。虽然确认了不是非典,还是不能太大意……”

我们探头一看,好难闻的一锅汤。敏儿捋起袖子搅动了几下,桔子皮,生姜,大蒜……乱七八糟的东西凑一块儿,看看就觉得恶心。我们寝室公开投票选举大会以3:1的绝对优势决定由老四来先勇敢地尝尝这种食物。

老四吃完没多久,立即一面掩住自己的嘴巴,一面飞快地冲向厕所。老二摇头叹息:“我还以为老四的胃很坚固。”

“坚固?你以为他是高露洁啊。”老三损人的本事一流。

“他喝了多少?”我比较好心地问。

“半碗。”

“难以置信,”老三眼皮一翻,“他吐了起码一升。”

见老四依然关紧了门在厕所里狂吐,老三站在厕所门口徐徐地唱得幸灾乐祸:“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坐在电脑前的老二捏着鼻子在帮腔:“不开不开就不开……”

我懒得管他们,随手从博览群书的老四那里揽过来一本书。有没有搞错?《简爱》!干脆丢给敏儿,“好好学习怎么样比较有女人味。”

“你让我看?自己看了吗?随便背一句里面的话听听?”敏儿一脸不服气。

“我又不是女的,干嘛要看那种书?”

老三酸溜溜地插进来:“你不是自封女性心理研究专家吗?”

我垂下头,熟念于心的一段话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好像在我左肋骨下某处有根线,紧紧扣系着你小小身躯中的另一个相同位置的一根类似的线。如果我们必须分开,那条连线会绷断,我有个奇怪的念头,那时我体内会血流不止……”以前都觉得煽情兮兮的那几句话,如今念起来心里徒然泛起一阵难受。

老四刷牙漱口捣弄了很久,总算是病怏怏地从厕所里走出来。老二老三没有好戏看,开始上网。这几天网上的消息听多,但大前提无非只有两个,除了非典就是张国荣。老二边刷新网页边抱怨:“同性恋,同性恋,同性恋有什么好?恶心,变态!”

不记得头脑怎么在一瞬间发热,我随手拿起一碗敏儿盛好的汤,捏着老二的鼻子灌下去。同性恋怎么了?!一天到晚把GAY挂在嘴边鄙夷他们的人才是真正的变态!

老二伸长了脖子,咳出了大半碗,“疯了啊,你!”

我脸色铁青。敏儿担心地在一旁看着,上前拉拉我:“皓哥哥……”

老二冲到厕所,像几分钟前的老四一样,折腾了好半天才出来。出来后,他径直走到我面前,气氛剑拔弩张。

“小风”像是看懂了屋子里紧张的气氛,蹭到我身边来,不知是寻求安全感还是它想要保护我。老四怕我和老二火拼,伤及无辜,蹲下身抱住它:“小风乖,过来。”

“小风?”敏儿吃惊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我皮笑肉不笑,想扯开话题,看看老二老三惨白的脸,说:“敏儿,你的手艺和你哥比起来差多了。”

“你心里只有我哥!”敏儿突然恼了,整个人看起来歇斯底里,“连养只猫都起名字叫小风,你和那个萧海一样,都中了邪了!我哥是男的啊!”

拥挤的寝室除了我和敏儿其余化为石像群。老二的手臂举在半空楞是忘了砸过来。

“萧海?那个绿、绿眼睛的?”老二说话都结巴了。

“敏儿,你不是问过我萧海到底是不是自杀的吗,我告诉你,他就是自杀的。他临死前我和他通过电话,他说他要去找小风。男的怎么了,男的就不能爱男的?!你只会在哪里为自己为洛儿叫屈,你知道小风死的那一年萧海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他爸爸把锁在房里,用手铐铐住他,他就绝食。好不容易逃出来了,住在楚家老屋里,考T大,发着高烧还看书看到半夜,过年过节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他做的无非都是为了小风。他爸爸断了他的经济来源逼他回去,他把身边自己的东西能卖的都卖了,还去卖血,可他没有动楚家的一分一毫,就连你那几棵花花草草也是他在照应,否则早就枯死了。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犯法吗?同性恋就不是人吗?小风和萧海,是我最重要的哥们。萧海喜欢小风,不可以吗?!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和同性恋做哥们?!我江皓然就是有两个好兄弟是同性恋,怎么着?要抓我坐牢吗?!”积攒了多年的愤怒在这一刻难以忍耐,一下子全爆发出来了。之后,寝室里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老三艰辛地咽了一下口水,才犹犹豫豫地开口:“老大,别这样……都是自家兄弟……”

老四歪歪头,抱着“小风”若有所思:“难怪老大你那么喜欢小……呃……小风。”

敏儿气愤地摔门而走。我挑衅地看看老二,问:“还要打吗?”

“我困了。”他转身避开我有些咄咄逼人的眼光。

晚上睡不着,我起床开应急灯翻那本相册,对着小风和萧海的那张合照发呆。手边是萧海的绝笔“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空气稀薄得只剩承诺……”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在我身后,我回头一看,是老二。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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