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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秃头，你就嫌弃我了？”陈淼虽然嘴里还在开玩笑，其实心里说不介意是骗人的，自然知道自己长相不恶，变成现在这形销骨立的模样，他也是有些自卑的。“柳荷，我是不是很丑了？”
“想听实话？”柳荷听陈淼这么说，强压下笑意，“你长得很秀气啦，所以瘦一点，一点也不难看。”她知道，陈淼对自己长得过于秀气这点一直是介意的，想到终于熬过了所有疗程，心里一阵轻松，忍不住逗他。
“柳荷，我的记忆力好像也没有从前好了。”陈淼拥抱她，那段时间难受到极点的时候，他都怀疑自己还能不能踏出医院那扇大门。现在的幸福让他感到不真实，而自己也比以前多了好多缺点。
“太好了，说不定我们的智商就在同一条水平线上了。”柳荷高兴地拍拍陈淼的背，这几乎是他们两个不用言语的习惯动作，柳荷总是这样安慰陈淼，所以无论多难，他们都坚持了下来。陈淼，我不要你记性太好，最好你把以前的伤心难过全忘了，只要幸福就好。
“你答应我一件事，”陈淼深吸口气，似乎经过了深思熟虑，神情极为认真，“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是下次扩散了，我不想再治疗了，我已经努力过一次了，答应我，柳荷，必要时让我放弃，我想即便死我也想保留最后的尊严。”
陈淼这段时间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很多癌症晚期患者最后几乎没有了自我意识，只是靠药物在拖延生命，这样把时间都浪费在医院里，毫无生命价值可言，陈淼承认，他做不到。
柳荷伸手捂住陈淼的嘴，不喜欢他老是把死不死的挂在嘴边，可认真思考陈淼的话，她懂陈淼的意思，也舍不得陈淼那样把他的骄傲自尊都消磨殆尽，“可你也答应我，好好保重自己，尽量别让那种事发生。”
之后的一段时间，陈淼真的很爱惜自己的身体，气色也好了许多，柳荷以为心头的乌云可以散去了，可泪水怎么就是没有流干的那一天？
余音
陈淼接受手术后的一年半，突然晕倒，复查结果提示，有转移病灶。
次日，陈淼放弃治疗，自行出院。出院后，经柳荷一再坚持，便搬去柳荷家。
柳荷绝望，在这段注定要逝去陈淼的日子里，她恐慌陈淼离开后，他们两个人记忆的纹路会被时间磨平，于是决定留下文字供日后回忆，题目为《此情无计》。
那日，陈淼疼痛过后昏然睡去，柳荷怕他夜里再度痛醒后无人照料，便守在其身旁，无意间翻阅书柜中的，从中抖落一封书信，信口未封，封面上是陈淼的字迹，写着，“给柳荷”。
柳荷难免好奇，便翻开阅读……
柳荷：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已经……（看到这里你会不会笑呢？我现在提笔写的时候觉得很好笑，这是什么烂俗的开头。）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擅长写这些东西。（当然，遗言这种东西，也没谁会擅长写吧。你是不是又要说我这个笑话很冷）
我有时候在想，别人像我这样生命进入倒数阶段的时候，会做些什么呢？看到很多人写了洋洋洒洒的好几封信，然后每年拆一封？活着的人哭得泪流满面？用你的话说，这叫“煽情”。柳荷，这种事，我做不来。我也不想那样，我更想你可以忘记我，至少在我离开的日子里，不想你再为我落泪。
你说要写部，到后来，我都不敢去看，我知道你努力快乐，可字里行间，你的悲伤让我不忍触碰。柳荷，其实我不坦然，如果是几年前，告诉我死期将近，也许我还可以放得下。可现在，柳荷，现在的我真的很幸福。在最快乐的时候，要我离开，换作谁都会不甘心吧。其实我也舍不得，我放心不下你。
癌细胞好像已经扩散的到处都是了，你也有感觉到吧。现在肝区这里也有些变硬了，疼得厉害的时候，你都会帮我揉。可昨天你的动作有了几秒的停顿，在我的腹部摸索了几下，然后加大了揉按的范围。你低着头，虽然我看不见你的表情，可是你的悲伤我一直都感受的到。柳荷，你真的长大了，可是你的克制让我心疼。
过不了多久，就会扩散到肺，甚至大脑？我突然意识到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本不想留下任何只字片语给你，怕你看了伤心。可有太多话想和你说，面对你，却始终开不了口。我怕到时候想说，却力不从心了。
柳荷，人类死亡的时候，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我父母离开的都太突然，我没能陪伴在他们身边，同他们说几句话，这是我至今放不下的遗憾。你说要陪我到最后，如果最后一刻，依旧能听到你的声音，我也许不会那么孤单害怕吧。
是的，我害怕，对待死亡终究会有恐惧，只是不好意思告诉你而已。有你陪我，可以说，我比我的父母都要幸运，我们没有误会，猜忌。到最后，我们都是单纯的幸福着。
你对我说，“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比你对我更好。”这句话，我真的很介意，那样我怎么放心的下？我希望即便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幸福。这句话，对你也说过很多遍，可我实在不放心，这是我唯一的牵念，所以你一定要答应我。
这一生，能够遇见你，同你相爱，我可以说不枉此生。可必尽只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命，有很多事，都来不及做，终究不算圆满。说了无遗憾，那不过是自我安慰。你的人生，我从来都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所以为了我，你也要努力让它圆满，不要让我的遗憾加深。
我父母离开的时候，我来不及同他们说一句话，就让他们这么孤孤单单的走了。我的遗憾柳荷会替我弥补，而你更不忍心让你的父母没有儿女送终，孤单离世吧。
然后，很久很久以后，当我的柳荷变成老太太的时候，老得不得不离开人世。弥留之际，我希望你的孩子可以在你耳边最后唤你一声，“妈妈。”
我的想法是不是很奇怪？但你一定能懂我的意思。
柳荷，即便将来那个人没有我好，就比我差一点点的话，你就勉为其难接受他吧。（必尽像我这么完美的人不多啊。听到我吹嘘自己，你有没有笑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两只眼睛开大炮。呵呵，笑吧，我不喜欢看你哭）。
答应我，结婚生子，平淡幸福过完这一生。
陈淼
柳荷泪染纸上，她忙小心抹去，重新将其放回信封里，物归原处。
看着床上睡得昏沉，形容憔悴的陈淼，泪水难收，信上虽未写日期，可想是写了有些时日了，因为如今疼痛病弱的陈淼几乎难以起身，必是无力写就那手干净洗练的好看字迹了。
陈淼，你的意思，我岂会不懂。
你虽只写了寥寥数百字，却字字要我“放下”，可你也是懂我的，我洋洋数万字，亦仅为心头的“放不下”。
你要我“放下”，可依旧提笔留下只字片语予我，不也正是因为你也“放不下”吗？
我答应你，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我不会随你而去，但求你不要强逼我“放下你”，陈淼，我做不到，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无计
故事到这里，竟然没有办法再继续了。
如何继续？
写他死，于心何忍？
写他生，自欺欺人。
动笔之初，就注定了本文会以悲剧结尾，可比预计的写了更多，写得更久，投入的感情也就不知不觉深了。到最后，竟然狠不下心划上那个生命的句号。
想写的只是一个平淡的故事，即便伤感，但并不想被看成悲惨。其实着重记录的，无非是生活点滴，记忆中那些曾经有过的悸动。
到如今，又何必执着生死，执念结局？写就此文只为纪念这段无计可消的爱恋，只为“纪念”，而非“祭奠”。
希望看过此文的人，可以觉得文字乏味平淡，可以遗忘故事情节，人物姓名，但请记得，感情，真得可以如此纯粹。
所以，就让最美好的东西，停留在最美丽的时刻。
番外 伤痛
柳荷找工作的时候，比起其他人，应该已经算是很顺利。投了第一家医院，便幸运地录取。
在柳荷的世界里，不曾有过竞争，也就体会不出其中的｛炫｝残｛书｝酷｛网｝ 。
等待面试，一等便是三个多小时。柳荷之前并没有过找工作的经验，这次也不过是想来尝试一下，并不指望一次成功。坐着，谈不上紧张，也没有想过，会是害怕。
不知多少次，看着先面试的人一脸挫败，甚至泪流满面地走出那个面试房间的时候，柳荷的心情变得无比沉重。
后来，她自然是通过了，可却难以欣喜。而今的她已经不会单纯的只为自己的得到高兴，她开始学会看到别人的付出，感受别人的情绪，在意别人的悲伤。
走出大门看见站在远处转角的陈淼时，她立刻飞奔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听他对自己说“我不放心你。”方才的心酸立刻决堤，居然就这么失声痛哭起来。
“不要紧的，失败时虽然痛，等到以后成功的时候，就可以平复。柳荷，到时侯，你一定会后悔现在哭鼻子的。”陈淼误会她没有成功，便出声安慰她。然而，想着她的失败，他的内心也有着感同身受的疼痛。
那个时候，陈淼在心中乞求：但愿，终有一天，时间可以平复一切失去的伤痛。
也许，幸福的时候，人们可以逐渐忘记悲伤。也许，即便那段记忆依旧停留在脑海，也不会像当初承受时那样，有着清晰的伤痛。
转眼已经是，柳荷工作后第一次领钱的日子，工资卡还没来得及办好，所以这次发现金。如果是打在银行卡上的话，一定不如手捧现金，能如此烘托出周遭热烈愉悦的气氛。
财务科略显狭窄的门槛处挤满了人，队伍一直排到了楼梯口。看着前方的同事个个红光满面的兴奋模样，柳荷这才体会到，什么才是翘首企盼，喜上眉梢。
“妈，今天发钱”，前面的女孩子边排队，就等不及向家里汇报喜讯，得意洋洋的语气“是啊，是啊……先发了，多吧？”
柳荷微笑，当然她也是高兴的。第一次拿钱，其实无论多少，兴奋之情都不会受数额的影响。
人民币被放入点钞机，沙沙作响之际，柳荷看着数额显示频上反复出现那几个数字，终于就快轮到她了。
“快点，帮我个忙好不好。”排在柳荷前面的女生刚领好工资，就转身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柳荷，“帮我拍张照。”
她连忙又转过头对着方才发给她工资的财务科工作人员招手。“帅哥，来看镜头。”
“干什么？”那个工作人员看起来还很年轻，估计也没有进院工作几年，被那个女孩子这么一叫，顿时红了脸。
“你是第一个发钱给我的人，我要拍照留念。”女孩子笑眯眯地解释，兴奋之色跃出眼眸，溢满眉梢，脸庞。
柳荷稍稍比对调整了一下方位，按下了快门。“咔”一声，美好的场景便可以瞬间定格，长久的保留。
镜头中，女孩子身着一件红色Ｔ恤，几缕额边的头发微卷，调皮地翘着。脸早已幸福的布满红晕，用力挥舞着手上那叠大红人民币，样子，真的很有趣。
“谢谢。”从柳荷手上接过手机，她便匆匆向门外跑去。
“小姑娘，你要不要也来一张？”方才被要求合影的工作人员同正在取钱的柳荷打趣。
柳荷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便离开了。
如果是从前，以她那时的性格，若也兴奋冲动至，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应该，也是有可能的吧。
坐在回家的公车上，柳荷终究还是忍不住拿出了包里的手机，编发短信。
“我拿钱了，第一个就想给你买。要什么？想要什么就给你买什么。好好想。”
不多久，手机轻快地振动。
“傻瓜，应该先给爸爸妈妈买。柳荷赚钱了，是我该给你买份庆祝礼物才对。”
柳荷动容，知道她上班的人，都无一例外的问她何时请客，只有陈淼从来没有说过这话，只有他想得出，要给她庆祝礼物。果然，是个傻瓜。
柳荷迅速地也打上了这两个字。
“傻瓜，这种时候你该好好敲我一笔啊。不用给我礼物。”
这一次，过了较长的时间，陈淼才发来回信，字数却不多。
“也是，我的宝贝长大，工作了呢。真好。”
柳荷突然意识到陈淼的介意，现在的处境一定让他感到难过，挫败。自己只顾着想要给予，居然忽视了这点，十指飞速按键。
“你如果身体好的话，一定比我赚的多。你不是要给我礼物吗？我要你，不准瞎想，不准难过。”
柳荷按了完成键，又觉得还想说什么，就又写到。
“只要有你陪着我，管别人赚多少钱，我都不在乎。”
之后，陈淼没有回音。
柳荷不知道，陈淼原本想回她的，看着手机屏幕里的几个字良久，陈淼最终还是按下了删除键。
他写着，“可是，我在乎。”
不是在意自己不能赚钱，更不是大男子主义形象落空后自卑，也自然不是虚荣心作祟，陈淼在乎的只是，他这样，不能给柳荷幸福。
陈淼不知道，柳荷心底还藏着一句话，即便十指连动，也没有气力编写成信息。
“有些伤感，在幸福的时候可以渐渐平复，伤痛也可以不那么清晰。
有些幸福已经至极，曾经拥有，如果失去。那么，即使往后有再多收获成功的喜悦，也会化作那还没能来得及平复的，淡淡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