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口干舌躁,艰难的问:“几时发生的疫情?大夫怎么说?有多大损失?”
嘉凛苦笑:“估计是在李纵他们围困内宫,我还在攻打安都城南的水军要塞河口时,就已经有了病源。等五天后李纵拿下内宫,异况已经出现,上万大夫齐汇都说是伤寒,可冶伤寒的药用下去,十个人里也只救得一两个,连大夫染病的也不在少数。十天前开始有人病死,十六那天早晨的廷报,十五夜一夜死了近千人。此后每日的死亡人数都以百计。今天收到的廷报,昨天一日死去的人高达两千!”
瘟疫,无分敌我,不分老幼,不辩善恶,一袭而来,满城受难,比战争还可怕!假如以这种形势发展下去,疫病传开,只用得一年半载,安都必成空城。
难怪他会征集满城的大夫,难怪他会在攻破内宫的当夜,他就抛下所有大事,去了四方楼,想将管鬼祖收为己用。
一日就死了两千多人,这是多么惊人的一个数字?我惊骇已极,张口结舌,回不过气来。嘉凛伸手在我背上拍了拍,柔声道:“别怕,我早已令人将城北隔开,隔离区的人不许擅出,疫病不会外流。”
“你是想让我请管鬼祖出手?”
嘉凛叹了口气:“据六道门的医道弟子私下传闻,管鬼祖的医术震古烁今,当世无人能及。这场疫病,如能得他出手,实是百姓之福。只是他生性固执,二十几天来,软语相求,钱财相诱,滟容是什么办法都用尽了。谏卿,我知你的性情,绝不愿以恩义强求自己的朋友,可是我现在无可奈何!”
我静默不语,这件事的发生,既在我的意料之中,又在我的意料之外,由不得我心中犹疑,心思百转。
嘉凛握住我的心,定定的看着我,目光恳切:“谏卿,我为城北数十万百姓请命,求你大义为先,说服管鬼祖。”
他这话里隐带哀怜,我灵光一闪,打了个冷战:嘉凛这举措,分明已经决定,如果城北疫情再无法控制,他就会采取最极端的手段,焚烧城北,保全安都!
“疫情险恶,一至于斯?”
嘉凛闭上眼,脸上的伤痛掩之不住,透出一股浓浓的悲恸,喑声说:“否则,我何至出此下策?”
心里阵阵寒凉,脑中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好,我会把管鬼祖带到城北疫区的。”
嘉凛眉头一皱:“管鬼祖去城北,你不通医术跟着何益?而且你还要组建新学……”
我定定的看着他,微微一笑:“十八爷,你我相知,你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子民,我亦不会背离为我而涉险的朋友。”
假如瘟疫真的不可治,为防瘟疫外流,城北必会被烧成白地。
这一点,无论是我还是嘉凛,都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如此,我更无法坐视管鬼祖为了我去冒这样的险。
这个头是我起的,如有祸难,我自应与管鬼祖同当。
嘉凛默不作声,突然转身向殿外行去。
秋风寒凉,星夜光淡。站在北极殿前俯视沉寂的安都,令人分外的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这里,是权力的中心,这里的一句话,一个决策,都牵引着天下大势的变动,关系着无数百姓的生死存亡。
普通人做事,做错了,可以认错,可以改过,可以重来;站在这里的人做错了事,却没有那样的机会,他们不能认错,不可改过,更无法重来。
“谏卿,我生平从来没有像在意一样的把一个人放在神间心上,从无半点遗忘,我宁愿自己身伤心痛,也见不得你有丝毫损伤;可我的身份决定了我做任何决定,都断断不能只顾私情,不顾公义……”
我微笑:“得十八爷如此,是天下之幸。”
伸手与嘉凛相握,我遥望城北,慢慢地说:“若真到了事无可救,请你顾全大局,留随自得其所,亦是人生大快。”
嘉凛的手掌有瞬间的颤抖,好一会儿,他才回头:“谏卿,我把城北的政务大权交给你了!城北事务,你可即行擅断,不必奏请。”
我愕然一惊:“城北的政务大权?你要我当城北司衙府台?”
“不。城北司衙府台乃是旧朝降臣郭倥越级升任的,此人长于为官,不擅理政治民。你可以独断城北政务,但此人要留着。”
长于为官,却不擅理政治民,这也是旧朝留下一个笑柄。只是我想着嘉凛留他虚名的用意,却不禁打了个冷战:假如城北行政的实权在我,留着他的用意,根本就是在替我竖一块可以挡箭的隔板,以备政务不顺时,可以将他推出去安抚民心!
嘉凛为我着想的用心,我自能体会,可是这样的权谋,也未免太过
我静默一会,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朗声道:“十八爷,请把城北的行政权给我,也让我名位相符!”
“你……”
嘉凛又惊又怒,只是这惊怒却又有着几分意料之中的了然,长叹一声:“谏卿,我当在权谋政事中护你一生平安,叫你永远不受诬指陷害之苦。”
我心中有丝暖意,不禁笑了:“留随并非三岁小儿,有些事情心中虽然不喜,然而若是为了自保,也绝不吝使用。”
顿了顿,才正色说道:“只有这城北司衙府台是百姓的父母官,负着城北疫区数十万百姓的身家性命,岂能将它交在毫无担当的人手里?我既然得了城北行政大权,就不能毫无负担,仗着你的信赖和郭倥的拱卫将城北疫情的治理视为儿戏。”
嘉凛握紧我的手,却不说话,直到双姝过来请他用膳,他才应了一声,看着我说:“谏卿,你今夜不回四方楼了,与我同宿一晚,明天再去城北可好?”
我一怔,突然满脸躁热,说不出是惊是怒:“你……”
嘉凛一怔,见我发窘,不禁笑了起来,笑得有点失去自制,喘了口气才问:“你当我……当我想……想……”
难道竟是我会错意了?我顿觉尴尬,被他笑得下不来台,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怒骂:“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嘉凛大笑不止,搭着我的肩膀,几乎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我身上了:“谏卿,你放心吧,当前政务为先,我绝不会想着……什么事的。”
他笑着说着,还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放低声音:“当然,如果你愿意雌伏……我说不定就会真的忍……”
我反手拐了他一肘,恼羞成怒:“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吧!如果你愿意雌伏……我今晚就留……”
这话说了一半,突然觉得大大的不妥,赶紧收声,对嘉凛怒目而视。
嘉凛笑不可仰,凑到我耳边谑笑:“你我之间不是谁雌伏,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只觉得一片高热从脸上晕开,全身都热出一身汗,恨得咬牙切齿:“好说好说……且等到那一天再说!”
“不如我们到时各凭手段,先不能自制的就雌伏……”
“好……”
四目相对,两人各有所思,嘿嘿一笑,心里也说不清那到底是温暖,还是甜蜜,是竞争,还是互惜,一时心里百味齐集,携手进殿。
我既然决定了明白入城北,也就有很多相关的政务要了解。毕竟自己以前并没有计划从政,在这方面的素质有很大的疏缺。
城北有个代理司衙府台,但长于为官不擅理政,已经够难过了,我实在不能再因为自身的不足而再去祸害一番。
我凝神拟定明日的计划,嘉凛却在处理军政大事,两人各据偏殿的一角,偶然就政务交换些意见,浑不觉时间流逝。
第二十三章 迷约许
旭日东升,晨风微泠,我和嘉凛慢慢地在内宫中轴路上走着,闲聊四方楼现在的可用之才:“谏卿,我觉得民报的创刊,可以交给秦立中,他在中昆薄有名望,应该能够做好。”
我有些奇'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怪:“秦立中是谁?”
嘉凛笑了起来:“就是那日论政会上的秦氏遗族余生,顺朝已灭,皇室宗亲也没了,他虽然没能亲自报仇,但姓氏却还是改回来了。”
原来是他,此人对新学的接受程度颇高,既不像华石染激进,又不像李琳保守,除去对家仇和情义的执着外,处事也算得上公正,倒是符合倡导舆论的基本要求。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对嘉凛心存感激,愿意以命酬谢,很好控制。
“秦立中很好,不过最好还是再安排一名绝对忠诚的人和他一起创办民报……舆论这东西要是一个控制不好,是要出大乱子的,马虎不得。”
我想了想,心里有个隐约的念头浮了上来,渐渐清楚:“十八爷,其实现在有个不大也不小的危机……”
嘉凛点点头,叹道:“不错,人才不够!总以军事方法治政,不是办法。我与母妃的经营偏重于军备商事,聚武敛财,以备战发。手下的理政治国之才甚少,而旧朝的官吏大多腐败不堪任用,若到九月秋收,还不能解除军事管制,怕就会引起民怨。”
“中昆地大物博,人才是有的。只是一来现在没有时间考查寻访;二来也怕他们忠诚度不够;像四方楼里的那些士人学子,他们虽然治学严谨,但理政却又不一定行。”
我看着他:“十八爷,人才虽然难得,可却有方法可以补救啊!”
嘉凛讶然轻咦:“有何妙策?”
“政治体制!”我停下脚步,微微笑了起来:“一个好的制度,可以弥补人才缺疏的大破绽!有了好的制度,遵循体制运转政务,就算庸才在位,无功,也不至于有过。”
嘉凛笑了起来:“我本来有意把新朝定制的重任交给中昆学子,只是怕他们不务实际,拟定的东西不符合形势。”
我这才明白嘉凛留着中昆学子的所有用意,也不禁一笑:“反正律令颁布与否,最后还是要由你定夺。让他们去起草吧,不合意就发回重订,这些东西,是磨出来的。”
嘉凛想了想,问道:“我当时的计划,是想让仲子、镝子、云游子领着他们的弟子修订朝纲,桑子、民生子领着他们的弟子修订民律,你觉得妥当吗?”
这个想法以他的角度来看,已经足够周全了,但在我看来,却还是有一点想法:“十八爷觉得华石染的新学说可用吗?”
嘉凛一摊手,居然做了个无奈的苦笑:“谏卿,我明白你的意思……以我要破旧立新,入主中昆来说,华石染那择明主而忠的理论于我大有用处。但于一个帝王来说,却大有害处,用与不用,我也为难得很。”
难得一个政治家这么无坦诚相待的说话,我怔了怔,想到自己今日就要去城北,生死之数难说得很,不禁把心一横,索性直言不讳:“国以民为本,一个国家,必要先爱民,方能立国。忠君爱民,如果无法相统,以民利为先,并不是什么坏事。虽然这会损害君王的威严,可就大局来说,不正是你想要得到的千秋万代,永为盛世的一个良方?”
嘉凛眉头一皱,负手而立,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谏卿,你说话强词夺理……不过,身为君王,在享受子民的供奉与崇敬时,当有背负天下百姓的期盼的责任,若不能为此,也算失职,逊位退避,也是应然。”
我虽然知道嘉凛出身西元,于身份之别看得轻淡,少年时又游学天下,思想开通,堪称民主,与自幼在皇城内宫养大的贵族弟子大不相同,但听到这话,还是被他话里的意思吓得不轻,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十八爷,华石染的学说,与‘民报’一样,都是只需好好把握,就堪大用的好东西啊!”
嘉凛一扬眉,示意我将所有想法都说出来,我心思几转,正色道:“华石染出身寒苦,与百姓亲爱,如果能够参予修订朝纲,必能使新朝纲为百姓所爱;李琳代表着中昆士族的利益,则能缓和中昆士族的抵触;由三老主持朝纲修订,华石染与李琳为辅,如果控制得当,所修的朝纲,必能发前人未有之思,巩固后世国家之利,万民之福。”1BFA一染:)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华李二人互相制衡的话,倒是可以一用。”
“要解政令不通,人才不足的窘况,朝纲迫在眉睫。但民律却可以徐徐图之,因为中昆民间自有的道德、礼仪对百姓具有习惯成自然的约束力,一时片刻没有民律,尚不至于乱。若要制定民律,却务必以西元中昆两族融合为首要之务。中昆西元,风俗迥然不同,区域地隔,习惯自有根源;要民族融合,这些都必须仔细考虑,慎重决定。只盼十八爷能对四方楼里文、武、商、工、农等人一视同仁,不分阶级,妥善协调两族文化冲突,兼顾各者之需,创出日后能够千秋万代,永为盛典的民律来。”
说了这番话,我有些气息不稳,心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悲伤,只是深深地期盼嘉凛能够将我这番话听进去一二。
嘉凛静静的看着我,良久,突然大笑,清朗的笑声在皇城内宫隐有回声。
“谏卿,你知道吗,当年我游学中昆的时候,曾有一语‘作为个人,看着中昆皇室这样荼毒自己的子民,我对他深恶痛绝;但作为欲谋其国的王者,我对他自毁根基的举动,却是感激至极’,这句话,我现在仍然要再说一遍。”
我愕然不明所以,嘉凛满目喜悦,里面复杂一时难解的感情似乎便要满溢出来:“谏卿,你能说出这天下百业俱废,于我最大的好处在哪里吗?”
“你可以省去摧毁旧制的辛苦,直接新建政治经济文化道德等体系。”
“不错,这就像是一张完全空白的纸张,泼墨也好,彩绘也罢,都可以自由选择,完全没有任何阻碍与顾忌。”
嘉凛张开双臂,拢住满怀秋阳,朗声大笑:“谏卿,天下,这张大大的白纸,我自能将它收拢于一握,可这上面的图画,我却想让你来为它绘上!”
我全身一震,想说什么,可心中震憾过剧,竟然全身僵硬,连舌头也失去了应有的功能,只能呆呆的看着嘉凛。
嘉凛转过身来,含笑看着我:“谏卿,你于政事虽无经验,但对朝纲民律的建立,却完全具备纵观全局,明古通今瞻后的眼光,如果能从城北政务中历练出来,你的治世之能,天下无人可及!”
这是福?是祸?是信任?还是猜忌?
所有的情绪汇到嘴边,却只是轻轻的一声低呼:“啊……”
嘉凛傲然屹立,神采飞扬,仿佛天地六合,四海八荒,俱已在他脚下臣服:“谏卿,当今天下,若论用兵,谁堪与我匹敌?但我自知,于治世上,我有求成过急之心,必要有个与我两心相知,平和周全,却不守成迂腐的人与我相辅,方不至于戾。这个可以助我治世的人,我一直寻找,却一无所获,直到遇见你……”
眼前的嘉凛神清骨秀,俊逸绝伦,仿佛天地把所有灵气、霸气、王风、光彩都赋予了他,四时里春风、夏雨、秋阳、冬雪的神髓都融合到了他一身,使他整个人,眉间目里,嘴角唇边,都焕发出一股从神魂里挥洒而出的绝世风采,叫人无从抗拒。
我目眩神驰,眼中看到嘉凛的微笑,耳中听到嘉凛的声音:“谏卿,我等你,等你安然从城北大胜归来,替我手中的白纸挥洒上一副绝世无双的好画!”
我微微的笑了起来,慢慢的说:“留随必不会叫你失望!”
两人携手并肩,走到极天门前,宫城外,我的坐骑已经备妥,准备朝议的大臣的车马也陆续来到,嘉凛点头对行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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