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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侧头看着我:“二哥,那时候的你和现在截然不同,你当时也想要权力吗?”
我摇摇头:“我当时只想保全性命,采用中庸之道,不显突出。想要的东西不是权力,而是出来,得到自由和尊严。”
“自由和尊严……”小小轻轻的叹了口气:“二哥,你现在已经出来了,你得到了自由和尊严吗?”
我微微一怔,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好一会儿才吁了口气:“尊严我得到了七分,自由我得到了三分。”
小小诧异的扬眉:“此话怎讲?”
“尊严是他人给予的五分,自己给自己的五分。我现在,从他人处得到了四分,自己给自己的,却只有三分……”
“等等……”小小吃惊的问:“二哥怎么会只给自己三分?”
“因为我有愧于世人……”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小小,你知道对天下百姓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小小目光闪动,疑问:“是瘟疫?”
“除此之外。”
小小静默了一下,才叹道:“是战争。”
我定定的看着小小,缓缓地说:“小小,若有一日,你起兵复国,我就是负尽天下百姓的罪人……如狗儿一般真心敬爱我的百姓,我都要辜负了!”
喉头一涩,声音已然喑哑:“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小小,若有一日,这罪孽是我造成,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又有什么资格去谈‘尊严’?”
“二哥……”
小小手足无措,猛一咬牙:“我知道你心里苦恼委屈,可昆嘉凛屠尽我的亲人,此仇我若不报,誓不为人!”
我拉着小小,在树桠上站了起来,直视着他的双眼:“小小,你要报仇,我管不了你,可你若要起兵复国,使本来已经安定的百姓再受战乱之苦,那么我……”
小小目光灼灼,一字一顿的问:“你会怎样?”
我放开他的手,缓缓地说:“拿出你防身的匕首,先杀了我!”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小小脸上,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气息渐渐的紊乱。
我闭上眼,不言不动,静静的听着远处城北居民狂欢的喧嚣。
脱离大难,照中昆民间的习俗,会去神庙上香敬神,抬出“驱恶”“辟邪”两尊神像,敲锣打鼓的游街,到每户人家的门口“去祟”。城北的这场“去祟”活动,大概会用上两三天的时间吧!
我还能吃到活动结束后,城北司衙的庆功宴吗?
小小的喘息声越来越粗,就在我以为他要出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然后是迹近疯狂的大笑:“二哥……我的好二哥……”E91F252CB透很:)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我一惊,睁眼一看,小小脸上的笑容扭曲古怪,眼里冷意逼人,恨意外溢,却哪里有丝毫笑意?
“小小!”
“别碰我!”
小小一退,便在树丫上踏了个空,我骇然失色,全力一扑,抓住他的衣领,自己也被他的下坠之力带得摔了出去,全凭着两腿倒勾,挂住了一杆斜枝。
小小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着我:“我若是摔死了,岂不是正遂你的心愿?你拉我干什么?”
我全仗着胸中一口真气,才勉力勾住树枝,不使两人摔落,这时却哪敢开口说话。
我们坐的树丫离地面约有五米,现在这情况细算,小小离地面还有三米左右,直摔下去,虽不致命,受伤却难免,最好再有什么东西接渡一下,再让他跳下去。
我心思转动,手里的重量却突然一轻,赫然是小小脱了外裳,直接跳了下去。
“啊!”
我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小小却已经安然落地。原来他随着当阳生习武月余,全身的经脉骨骼调整改善,武功已有根基,从三米高的地方跳落而不受伤,于他来说并不难。
我爬下树将小小的外裳还给他,突然无话可说。秋风吹来,我抹了把脸上的汗,叹了口气。
“你真是我的好二哥,明知道眼前的情境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却来逼我自己低头!”
小小这一个月来开始变声,嗓音时尖时哑,他心情激动的时候说出来的话,竟是让我听得心里发酸。
“小小……”
小小瞪着我,眼睛泛红,水光隐隐,眸中种种情感闪过,最后定住的是心灰意冷的悲伤:“好,你要的东西,我给你!”
我惊愕呆怔,眼看着小小面向内宫跪下,掏出匕首在左手中指上一扎:“以我祖宗父母之名向神父神母滴血立誓,邓琚此生,不谋复国,如起刀兵陷百姓于苦难,违今日之誓,必亡于留随之手,累我宗室亡灵不宁!”
以祖宗父母之名,向神滴血盟誓,是昆仑最郑重的誓约,以昆仑人的信仰来说,贵到天子,贱到奴隶,既然立誓,就无人敢违约。小小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这样做,是我的心愿,可当他真的这样做了,却让我一时分不出是什么滋味,胸口难受至极。
“小小,我定会设法保你一生平安!”
“你还拿我当小孩儿哄!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为了昆嘉凛夜不成眠,碾转反侧,为了他的江山安稳,你竟然用自己的性命来逼我……你……你……我的平安不用你管!”
小小甩开我的手,冲进屋里“砰”的把门关上闩死。
我唤他不应,只得绕到窗边,放缓了声音说:“小小,有些事我不想强辩,可你的安危我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从来没有半点遗忘。至于江山安稳,我却不是为了昆嘉凛一人……小小,你在民间已久,耳闻目睹,难道竟没有一点感想吗?”
屋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砸了文房四宝,紧跟着小小尖叫:“不许说他们的坏话!”
这话倒带出一丝孩子气来,我心情放松,温声道:“小小,我不是说他们的坏话……只要天下变成一个人、一家人、一个宗族的私有物,旧朝犯的错误后人就难免重蹈覆辙。我想要这天下安稳,就是想让这天下在安稳的情况下,可以进步到平等、自由、民主的阶段,国家不因为个人的喜怒和恶习而衰败,百姓不因帝王的欲望而受苦。小小,我写的杂学新论,你都看过了,还曾经问过我。这‘平等、自由、民主’,你可以理解一点的,对不对?”
小小愤愤怒吼:“你那是做梦!”
我微微一笑,道:“是的,我有许多事情都可算是在做梦。只是人有梦想的时候,就该努力的去追求,才不枉此生。小小,这两个月来,你长大了,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第四十九章此心愿
因为明日大朝会审订朝纲,关系重大,百官都想各有想法,急于将政务早早处理完毕,好回去(www。kanshuba。org)看书吧思绪,今日的行政效率竟比往常高出许多,申时三刻北极殿里的官员就都散了。
嘉凛步出北极殿,笑道:“谏卿,当日你去城北,我曾经说过,等你从城北安然归来,我必定在极天阁为你备宴洗尘。”
还有我当时说过,要求他“一诺之赏”,他也答应了。
只是这件事,虽然我提出来了,事到临头却有些不好开口。我心思转了几转,终于先把这事放到了一边,咬牙定下心来,微微一笑:“正斜阳西下,霞光明媚,你我共赏夕照如何?”
“这话本来是我想说的,被你抢先了。”
嘉凛舒展筋骨,突然带着感慨的说:“算起来,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将手边的事处理完毕,得了半日空闲呢!”
我想了想,感叹:“原来偷得浮生半日闲,竟是这么奢侈的一件事。”
嘉凛侧头看着我,笑吟吟的说:“你放心,等天下大定以后,我一定陪着你游走中昆赏花观月,聆风踏雪。”
他这话说得轻巧,且不说等天下大定以后,他的身份是否还容许他陪我游走中昆,就是这“天下大定”,那也不知要多少年的时间。
我眨眨眼,指着斜阳,笑问:“你有没有觉得它跟金酥饼特别像?”
嘉凛忍俊不禁:“像当然是像的,只是难为你怎么把它跟酥饼联起来。”
“特别爱吃的东西,当然容易产生联想。”
嘉凛微微一怔,看看天边,再看看我,凝声问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我笑了起来,只是不知怎么的,这笑竟有一丝无可奈何的涩意泛上,压也压不住:“我不是不信你……”
“只是觉得我说的话,就跟斜阳一样遥不可及是吗?”
我不愿在这样的时刻,将话题变得沉闷,谑笑:“我是觉得,你说的话,就像给了我一个大大的金酥饼,偏偏挂得高高的,馋得我垂涎三尺,眼巴巴儿地搬桌椅梯子往上爬,可是爬啊爬,怎么也够不着……”
嘉凛忍不住一笑,伸指在我额头上一弹:“连日劳累,都是正儿八经的商议公事,倒使我忘了,你其实也算个捉狭鬼!可把我说得够刻薄的。”
“你还不刻薄?你这说法,跟中昆人在驴子前面晃动红萝卜,诱惑驴子拚命拉磨有什么两样?”
嘉凛好笑又好气,说笑间,已经到了宫墙之下。
城北在安都的地势最低,可面向城北,倚着内宫城墙修建的城楼名为“极天揽云楼”,顶阁却是整个安都最高的一座飞阁。极天揽云楼以青砖砌成,除去城墙底座的一楼以外,还有八层高楼,每楼高一丈六尺,木石结构,是整个昆仑大陆上少见的高楼。
两人闲谈漫步,登梯而上,走到九楼临窗的阶梯转折之处,嘉凛突然停了下来。我有些不解,疑问:“怎么啦?”
嘉凛笑道:“听说极天揽云楼的第九十九级楼梯窗口,斜对着昆仑神海的仙山‘宇清’,秋风起时,如果在这里许愿,愿望随风入海,传到太古神人耳里,就能够顺其所愿。今日登楼,正逢时令,不如你我也学学世俗儿女之态,在这里许个愿?”
旧朝的时候极天阁有禁卫守护,一年里也只有在二月春耕开田、九月底秋收两个节庆才开放半个月。普通宫人往往只有这两个“半月”的时间里,才有借着布置节庆祭典的机会登阁看到宫外的天地,以慰深宫寂寞。
嘉凛提到的传说无非是宫人心情苦闷,无法排遣的时候,为了安慰自己而杜撰出来的,根本不可信。
嘉凛的话我大出意外,大乐的同时又大为好奇:“你想许什么愿?”
嘉凛只是一时兴起,等我真的问了起来,居然愣住了:“我手持权柄,想要的东西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追求,一时间还真的想不出什么需要太古神人来帮忙实现的愿望。”
我就知道他必然想不出什么“愿望”,见他竟有苦恼之色,不禁一笑。走到窗前,极目望去,可见城北还在酬神谢恩的人流,我心里感慨油然而生:“我倒是有一愿,只是题目太大,难以实现,不免流于形式……我盼这世间清平。”
不再出现类似自己糊里糊涂的被掳进宫来的惨剧,人们可以丰衣足食,各安其位,行走游历安全自由。
嘉凛扬眉大笑:“这个愿望虽难实现,但循序渐进,用三五十年时间整治,未必不能实现……”
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了,注视着我,脸上的笑容,眉间的张扬,眼里的狂傲,渐渐的敛去。
“怎么?”
“我终于知道,我有什么无法自己实现,必须求神的愿望了!”
他注视我的眼神,是那样的专注,偏偏这专注却绝不逼人,温柔和煦,仿佛树梢淡抹的和风,春日润物的雾雨;就那样淡淡地,轻轻地,柔柔地包裹着我,缓缓地浸润着灵魂的干渴。
映在他眼里的影像,在他的眼神里,似乎于他而言,无比珍爱,无比重视。
乃至于他说话的时候,身体的每一个举动,唇角的每一线纹路,眼底的每一抹波光,眉梢的每一丝神态,都透着最直接,最单纯,最虔诚的愿望:
“太古上神啊,请保佑留随寿命绵长,强健安康,除此之外,我别无他求!”
他的心思,他的情愿,就这样坦坦荡荡的摆在我面前,在阳光照耀下一览无余。那全然的,纯净的,就只是一颗“心”!
王图霸业,江山社稷,在他心里,都是可以凭着努力而得到,对于“神”,他本来可以真的一无所求。
可只是我那一夜的病痛,一句我半真半假的敷衍,竟被他深深地记在了心底,变成了他心中唯一无法掌握的事,变成了他对太古上神唯一的请愿。
我历经两生,有三世生活经验,竟是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对我如此用心。
那不是兄弟自然的亲情,不是姐弟相依的温馨,不是朋友相交换命的义气。
这样的情感,比兄弟的亲情更加的深入;比姐弟的温情更加的热切;比朋友换命的义气更加的激越。理不顺,说不清,道不明,无法衡量,无法掌握。
若是将整个人,从身到心,从情到魂,全然无备的送到一个人面前,那么若有伤害,必会使人万劫不复,纵是此身百死,也难消苦楚。
我一直都在戒备着,即使付出,也总有保留。总想保着最后一道防线,让自己在情感上进退有据,面临任何危险,都可以应付自如,到今日才知道,自己的所有的防线,在嘉凛面前竟是如同粉尘捏就,轻轻一触,已然灰飞烟灭。
胸中热潮涌动,喷薄欲出,强烈到我无法压制,不愿压制。
再不去想己身的安危,再不去衡量情义的分量,再不去设想感情的进退;就如他一样完完整整的将自己的心与情都祼露出来,摆在他面前,由他取去。就算他拿去摔了、砸了、踩了,那也是我心甘情愿的。
“煦光,在情事之上,我可称寡情,未遇你之前,我竟从来不曾如此无措过……”
我的指尖竟是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你曾经问过我,愿不愿意站在你身边,我始终没有正面回答。那是因为我从来都没有被人这样问过,所以我不知道怎样回答,也不会回答。只是在我心里有个问题,也想问你一声。”
“你问。”
“在这世俗里,你真的可以完全抛开世俗之见,身份差别,愿意我仅以一个‘人’的身份,平等地站在你的面前,与你交心换情,从此两心不离,两情相悦吗?”
“当然!”
语调虽然平静,透着的坚定却发自肺腑,不容置疑。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极力镇定下来,微微一笑,伸出手:“煦光,我想站在你的身边,但不是你的附庸;我想当你的爱人,却不是你的娈宠;我愿意为你尽心竭力,可不做你的臣子;如果这样的放肆,你也能容,那么,请你握住我的手……”
我愿意斩断心底所有的牵念,抛弃所有的一切,就站在你身边,与你携手并肩,就这样走过剩下的路。
第五十章 一生誓
嘉凛深深地凝视着我,喜意渐渐涌出,从眉到眼,从嘴到脸,一点点的化开,慢慢地浸润到了他的全身,那开怀喜悦的神采,竟似染得他连随风摆动的头发也丝丝的飞舞欢笑。
“你终于愿意站在我身边,与我携手,再不后退回避了么?”
我迎着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