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凛远征,这一仪式就由中书省和礼部代行了。结果祭拜结束,仪仗还都以后不久,中书省就提出了要把礼部从尚书省分出去,由中书省掌管。
我暗暗地好笑,只道:“滋事体大,应该先问过门下省的意见。”
付南音听到消息后急忙赶来,劈头就问:“相君是不是有把礼部分到中书省的意思?”
我一时不好作答,只得含糊地反问:“礼部并无实权,近年更是流于形式,付相难道不觉得它应该整改吗?”
“礼部是该整改,但绝不把它让到中书省去整改,因为中书省的作官差不多都是士族子弟,一旦礼部到他们手里,他们必会重倡礼制。礼制正是士族发展的根基,也是商事不盛的源头。正因为中昆近年百姓困苦,礼制荒废,礼部流于形式,新朝的许多革新制度才能够顺利推行。可中昆百姓的礼制观念根深蒂固,饥寒的时候无暇顾及。一等饱暖了,礼制的教化就会因风盛火。那样地话,我们辛苦半年才勉强支起的政务框架,将会因为这种礼制观念而毁于一旦。”
我吓了一跳,深以为然:“付相说得有道理,我忘了人的先入为主的意识,在某些时候是很容易摧毁现有制度的。我一开始认为只要把礼部主持科举考试的权力划给吏部,就算把礼部分出去也没关系的念头,太疏忽了。”
付南音问道:“既然如此,相君可是准备驳回中书省的提议?”
我想了想,打定了主意,笑道:“这件事还是要去找门下省的赫相商量,我们急什么?今年秋闱开科考试以前,多的就是商量的时间啊!”
付南音的说法是很有道理,礼部的影响现在应该尽量淡化,将礼制从具备干涉家族事物的实质权威性转化成一种道德的舆论性影响。这也是从另一个方面保证司法权力的独立与威严。
现在不妨把礼部分立一事吊着,既不赞成也不反对。但在干晾着礼部的时候,就借它统属不明的时候,把它的实权和影响力削弱到最小,让它彻底的变成摆设。而且是民众心里只具备道德约束力,却不具备实质力量的摆设。
第七十六章
夏末,果然出现了青黄不接的危机,幸好朝廷早有准备,新建的粮行商社及时发挥作用,危机有惊无险的渡过了。
三省六部本来都极度紧张的关注着这次的荒灾,以免出现无良商人囤货居奇,从中弁取暴利,出乎意料的是这次的荒灾,这种苗头居然是一出现就被压了下去。
流民安置得最多,大家估计饥荒会闹得最凶的苏郡,居然在这时候有粮食倒输出来。却原来去年年底,苏郡兴起了一个“世神教”,这个教派带来一种经过改良的水稻种子,分发给信徒,教他们种养之技。
中昆回暖得迟,气候有反复,别的郡县都是三月末才敢开耕下种。这世神教带来的水稻种子竟然是一月底就用热水催芽,搭了茅棚室内育秧,三月份别处才开始下种,他们移植出来的秧苗子就已经有半尺高了。
这水稻的种植周期又比麦子短,移秧后的第二个月,就已经开始结穗,到了六月底七月初,稻子就已经开始转黄了。
它的生长周期比起中昆其它郡县来,早了足足三个月!而且它收割之后,立即就翻地插秧,如果照生长周期来算,它还能在十月底再收一茬。
满朝官员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欢欣鼓舞,因为如果苏郡的双季稻能播种成功,把这方法推广开来,就代表着百姓基本上可以粮食充足,加强抗荒能力。
三省集会散后,春秋阁议事,是主持济荒的付南音和往苏郡视察的高云歌的详细报告,付南音坐定以后,没有回答我询问的农事,却反问:“相君,你认识世神教的教宗和教母吗?”
我心里咯登一下,道:“这世神教一词,你的廷报传上来,我才听说。”
付南音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提了口气:“相君,实不相瞒。我第一次接触到世神教里传教的教师,听到他们的观点论述时,几乎以为那世神教是你主持创办的……”
我手心里渗出一层薄汗来,笑道:“却不知世神教都有些什么样的言论,竟会让你生出这样的错觉。”
高云歌抢在付南音之前笑道:“其实这世神教也只是将昆父仑母创世生人的传说(www。kanshuba。org)看书吧了,于昆仑大陆上的民风习俗并没有太多的篡改。但它在人生死轮转的昆仑神海上设置了两个神灵赏善罚恶的场所,人死之后,由神进行灵魂审判。为善多者灵魂升天享福,为恶多者堕地狱受难,这也不过是百姓在面对灾害是为了寻求心灵慰藉的一种寄托,没什么特别。”
高云歌讲述出来的世神教,根本就是基督教融合了昆仑大陆上的神话传说得出的教派。
“高侍中说这世神教没什么特别的,我可不同意。相君,你那‘神迹拾遗’里记述的技艺,表达的许多观念,都跟这世神教的教义十分吻合。只是你以‘神迹’为表,着重于技艺的推广,以免工匠技艺因为世人鄙弃奇技淫巧而式微;而这世神教则以技艺推广为根基,宣扬神生百子,使神子们各自学艺教导世人。士农工商各有所长,各有所短,但从事各行各业的人,都是神的血脉和意志的传承,谁也不比谁高贵……相君,实在不是我多疑,实在是你的‘神迹拾遗’和世神教的教条根本就是互为表里,同出一源啊!”
我哈哈大笑:“昆仑大陆的传说同出一源,大家都取其间的精粹为基础,自行归纳演绎,有相似之处不足为奇。”
“昆仑大陆的神话传说是同出一源,但在反对世俗礼制对族众的约束,尽量削减士族势力这一点,却是世神教的教义首开先例。”
付南音提高了声音,话里不无责问之意:“更别说这世神教竭力推广技艺,施恩于民的种种举动了!相君,你主持朝政,对世神教的隐忧岂能毫无感觉?”
高云歌反驳道:“付相不免忧心太甚,世神教的教义都是劝人行善积德,济民之难的同时也解民之心忧,于百姓教化大有好处,于朝廷来说有大功,何忧之有?”
我一下激棱,坐直了身体,对付南音正色道:“教派是没有世俗权力的精神信仰,为了扩大影响,它试图以教义减低宗族对族众的约束,很正常;至于施惠于民,以求发展,更是一种十分正常的手段。对于目前的朝廷来说,有这样的教派不论是从惠民还是从削减士族势力来说,都算好事。付相话里,大有将这种民间教派视为朝廷之敌的意思,某不敢苟同。”
“相君,世神教现在对新朝来说的确可以大用。但它发展起来后呢?会不会愚民敛财,祸国殃民,乃至于像今日以教义反对宗族势力一样,他日也反对官府的政令?”
付南音的话,竟是与我针锋相对,丝毫不让,“世神教现在苏郡、临海郡两地,信徒数十万,教中教师所到之处,百姓不避污秽,伏地而拜,以能得教母膜顶赐福为荣!在百姓之中的威望,赫然有与官府分庭抗礼之势!如此教派,若任之坐大一方,日后朝廷应该如何?”
高云歌应声反驳:“付相也太将世神教与政治相连了,世神教能在苏郡如此受百姓爱戴,是因为苏郡百姓以流民居多。这些流民久历战乱,颠沛流离,受尽居无定所食无饱的苦楚,虽然暂时安定了下来,但心还是凄惶无主。这种时候世神教应运而出,以向神告解的方式抚慰百姓,教导他们不受困的技艺,他们怎么能不感激涕零?如果官府也能使百姓居安食饱,安抚人心,得到百姓的信赖,区区一个世神教岂能为害?”
我暗暗地感激高云歌,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赞同,对付南音说:“付相,你还要考虑一件事,苏郡正是因为世神教的安抚,才能渡过饥荒,民心安定。这种时候,如果对世神教有什么不善的举动,都不免触怒于民。官府与其想怎样压制世神教,不如想怎样做好自己份内的事,使百姓安居乐业,温饱无忧。”
“相君,一山之内,岂能容二虎并位称王?若是照你这种想法纵容世神教发展,有朝一日教派的权威超过了官府,则乱国之祸至矣!”
我沉默了一下,反问:“付相心中似乎早有成见,你预备如何?”
“将世神教纳进朝廷的管理中来,内朝廷掌控,能用,则扶;不能用,则除!”
付南音这话说得杀气腾腾,显然是盘算已久。
我深吸了口气,冷静地回答:“宗教绝不能与世俗权力掺杂,教派为朝廷所用,借世俗权力膨胀扩张,那才是真正的乱国之祸!付相,我一向信任你的眼光,只有将世神教收为官府掌控这件事,我不能答应!”
付南音诘问:“这么说,相君是支持世神教?”
“我不支持,但我也不反对!付相,政事处理,权术的运用,我都认为必须以民利为先!世神教既然能劝人为善,我不认为有必要利用权力去扭曲它。”
我站起身来,朗声道:“约束世神教,不准许其干涉世俗事务,以免官府威信受损很有必要。但用世俗权力去干涉他人的宗教信仰,却是不智之举!”
离了春秋阁回家的途中,晁视突然开口:“德立也应该回来了。”
我正看着车夫的背影发呆,闻言回答:“是啊,他也应该回来了,出去半年,也不知他的六艺有没有进步。”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随着御史出巡,学识若是不长,岂不是要笑掉人的大牙?只是不知道他在人情世故上有没有长进。苏郡和临海郡这么热闹,他总该得些消息回来吧!”
我心里一惊,醒过神来,看着晁视苦笑:“连醒源兄也疑心我了……醒源兄,你我同进同出,我做什么事还能瞒得了你?苏郡和临海郡离安都足有万里之遥,我哪里有那么长的手脚?”
晁视笑道:“这就是你敏感了,我怎么可能疑心到你身上去?”
我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世神教虽然不是你创立的,但里面的教义却显然与你的论著同出一源,也难怪付南音起疑。你少年得志,在朝中手握大权,在民间又声名鹊起,有‘白衣卿相’之称。以前只是因为你处事小心谨慎,才没有人当面指责你。有世神教这样招忌的事情在,你以后怕是不得清安了。”
我摸了摸胸前挂着的同心蛊,想想世神教的教义,心里已然确定那必然是慧生弄出来的。除了和我一起生活四年,相依为命的慧生,别人也不能这么清晰的把握我心里的宗教理念,利用“神迹拾遗”创出一教。她离开安都时虽然带走的钱财不少,也可能有一批得她恩惠而愿意追随她的旧朝术士,但那些资本还是不足以让她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世神教做成现在这般声势。
可以种双季的水稻种子倾我和尚书省之力也找不到,她却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她现在身份敏感,安全也是个大问题,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左思右想,头痛无比,吩咐车夫:“咱们暂时不回家,转路去民报馆。”
这报馆晁视来得多,不经通报,熟门熟路领头进了主编室。秦立中见我们来了一大帮子人,有些惊讶,客套一番,分宾主坐了,秦立中问道:“相君大驾光临,可有要事?”
“我听说民报最近申请在外地办个分刊,专门报导地方新闻,可是真的?”
秦立中回答:“是真的,办这分刊是由中昆五老按照新出来的《报刊管理条例》的规定,筹备齐全以后,向工部递了报表的,这没有什么不对啊!”
中昆五老不愿入朝任实官,受了太学院博士和御书房行走的虚衔,奉嘉凛之令率领门下弟子及耆老在太学院融合中昆西元两地民俗,修订民律。他们不闭门造车,却四处走动颇让我觉得欣慰。
“这我知道。我只是最近总找不到中昆五老,听说他们整天泡在几大报馆里查询资料,这才来找你了。想让你转告中昆五老一声,要办好这分刊,修好民律,一定要在苏郡和临海郡二地长驻。近年的民俗,可能会有很大的转变。”
秦立中愕然,想了想才道:“莫不是因为苏郡的世神教一事?”
我点头:“世神教在苏郡发展得太快了!那是宗教信仰,官府不宜干涉。可如果让它毫无制约的发展下去,我怕它会扭曲本性,愚弄百姓。所以我想借五老的威望坐镇苏郡,在那里办份报刊。”
第七十七章
“文化的用处,在于提醒人们思索,它应该是开放性的,启人深思的。而不是凝固的,禁制的。所以在这本《杂学新说》出版的时候,某征得太学院五老、六部侍中高云歌、华石染先生、李琳李玉华公子等八位的同意,将他们对本文三十二章的批注都分列出来,与文同刊……”
“求学之要务,在于学以致用;治学之常态,在于知而后疑;”
小小念着念着,放下手里的稿纸,问道:“这就是你为那《杂学新说》正式发刊写的序?你不怕损害自己的威信吗?”
“在这世上除了术数公式,没有绝对的真理,任何学说都必须是开放性的,被人了解、钻研、怀疑、探索、改进才能进步,否则它必将腐烂在小格子里。有人对自己的学说‘知而后疑’,那是件喜事啊!为什么要怕呢?”
我将小小弄乱的稿纸(www。kanshuba。org)看书吧好,笑道:“你还不是每天都在挑这里面的刺吗?我觉得这两年你学识见长,不止是先生教得好,更是因为你知道反思。由此可见,人必须懂得反思自省,不拘一格才能学好。狗儿,这方面你要向小小学习。你们俩一起上学念书,小小能提问把先生问得哑口无言,你却能在先生向你提问的时候,气得先生破口大骂。你底子比小小薄,我也不强求你,只是你也实在太让人泄气了,是先生的教学方法不对,还是你不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读书?”
狗儿慌了手脚:“不不不……我喜(www。87book。com…提供下载)欢读书,先生教得也好,可是我记性不好,一篇文章上午背了,下午就完全忘了,实在记不住。”
这个问题,就是二十一世纪的教育家也只能干瞪眼,毕竟人的天赋各异,有些人的确不是以勤以补拙就能“补”好的。
狗儿被我一批评,顿时心虚,找个借口就跑了。花厅里就剩下我和小小,我看小小脸色沉郁,若有所思,忍不住问:“小小,你有心事?”
小小看了我一眼,指着花厅外的假山叹道:“最开始看到这座假山,我觉得它是山;去年的时候我再看,就觉得它根本不是山;可到现在再看,这山就是山。”
小小这话,让我呆住了: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就是山;这样的意境小小居然从一座假山上体会出来,也不知是福是祸。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小小现在的确长大了!他心里在想什么,我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探询到。
“二哥,我想出去走走,到各地看看!”
“什么?”
我大吃一惊,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小小自从住进长康府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偶然节庆有空,我想带他出去走走,体会些民间生活之趣,他也不肯。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可是你常说的啊!”
“你几时这么听话了?”
小小顿了顿,突然问道:“你最近在朝中,是不是政务推行得特别顺利?”
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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