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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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尘-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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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初春之际,新叶生发,旧叶簌簌而落,颇显寂寥。在这苍翠寥落间,有一人长身而立,背对着雍容,仰头看着一院青竹。似乎那人只要那么站着,就是一种洒脱俊逸,宛如停云止水。
  那人听到脚步声回身过来,逆着光,雍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也能感觉到他是在微笑的,如同这春寒暖阳一般的微笑。
  雍容不知不觉间,也报以微笑。
  那人走过来,微笑着开口,只是简单的两个字:“雍容。”声音温暖而清澈。
  雍容一怔,那声“雍容”暖入心间,他叫自己雍容,来到这里第一个叫自己名字的人,雍容不由地对他有了一种亲切感。转念又想到,这杨雍容应该也是杨女史的名字,看来自己的穿越真是机缘巧合。
  那人看雍容只是怔怔的,又道:“怎么这样一副神色,看来真是病了。”
  雍容只觉得他给人一份安稳可信之感,又想既然他对杨女史直呼其名,二人该是相熟的,向他说自己失忆,应该无碍吧。
  正欲开口,恰巧碧心过来说:“崔太医、女史进屋问诊吧。”
  雍容指指一旁的石桌石墩,对碧心道:“就在这院中吧。”说着看向崔太医问他的意思,崔太医微笑颔首。
  碧心取来坐垫,上了茶。
  雍容对碧心道:“忙了这半日,进去歇歇吧。”碧心闻言就退下了。
  崔太医问道:“碧心说你昨日回来就神情恍惚的,到底觉得怎样?”语意是急迫地,说得却缓缓地,似乎他说话从来都是这般从容。
  “昨日我在温泉宫,沐浴时不慎昏倒,醒来之后……”雍容看着他的眼,微微一叹,道,“醒来之后,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崔太医眉头一皱,轻声疑道:“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不知道今夕何夕,父母是谁,家乡何处,朋友何在。”雍容坦然道。
  “那你可还记得我?”崔太医望着雍容的眼问道。
  雍容看着他淡然的眼神,微微摇头,崔太医定定道:“朋友何在?我便是你的朋友——崔子衿。”
  雍容闻言灿然一笑。
  崔子衿也报以微笑,道:“让我先看看你脉象如何,方好对症下药。”只是崔子衿几番切脉,雍容的脉象都十分正常,加之雍容身体也无不适,崔子衿无奈,只说改日请其他太医再来诊治。
  雍容自知并非失忆,亦不想让他人知道此事,婉言谢绝了,又向崔子衿问起自己的前尘往事来。二人是如何相识,自己父母是何许人,为何自己一人独在宫中,自己在这宫中是何处境,又当如何自处。
  原来崔杨两家是世交,二人自幼相识,崔子衿讲了不少童年趣事,而近些年的事情,他却含糊其辞,最后只喟叹道:“有时忘记是对自己的开恩,雍容,也许你的失忆,是上天让你放过自己。”
  雍容听得懵懵懂懂,不知其中有何因由,但她也未多作追问,毕竟她更关心的是今后,而非过去。

  南熏殿中意凌乱,凌乱化作星辰散

  崔子衿自那日之后,天天都至太史局探访雍容,二人相谈甚欢。雍容又寻了些天文占星的书籍,独自研读起来,如此一晃便是数日。
  今日雍容见宫中似比往日繁忙,问了碧心,才知是皇上回宫了。每年寒冬,皇帝都常往骊山温泉宫避寒,只是今年一去却住了两月有余,如今又匆匆回宫。
  晌午十分,一队宫人来宣雍容觐见。
  一路随宫人来到南熏殿,雍容对皇上一回宫就宣自己颇感意外,去的也不是皇上召见臣子的兴庆殿,而是李隆基平时休息的南熏殿,她这下更是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内侍通传后,雍容进了南熏殿,只见李隆基坐在御案前翻着奏章。
  雍容行礼,道:“臣,拜见陛下。”
  李隆基仍旧看着奏章,道:“身体可好些了?”
  雍容道:“臣已无大碍,劳陛下挂心。”心中一暖,暗暗赞许李隆基倒是体恤臣子。
  李隆基又道:“那崔太医每日还去问诊?”
  他虽语意平淡,雍容却隐约觉得他语气中有一丝责问与不悦。
  雍容只得照实说:“臣确已无恙,崔太医每日只是来问脉与臣闲聊几句。”
  李隆基语气闲散道:“哦?如此清闲,不知武婉仪所托之事,爱卿办妥了没有。”说完抬眼瞅着雍容,嘴角微勾。
  雍容一惊,武婉仪说此事不会让皇上知晓,怎么他刚回宫就知道了呢。虽然不知武婉仪为何瞒着皇上,但欺君可大可小,一时间雍容难以回答。
  李隆基见她面露难色,嘴角勾得更深,道:“武婉仪托你何事?”
  雍容不知他是试探还是真的不知,但欺君之罪她是当不起的,便道:“武婉仪请臣卜算……所怀龙裔……是皇子还是公主。”
  李隆基微微挑眉,道:“那结果如何?”
  雍容抬眼看看李隆基,迟疑道:“回陛下……是……皇子。”
  不料李隆基却正色道:“杨雍容,你忘了你只能替朕推演卜算了吗?”
  雍容闻言忙跪下,本以为李隆基听到是皇子会开怀,没想到这杨女史居然是只为皇上办事的,难怪武婉仪要瞒着皇上了,勉强自己镇静,辩道:“臣以为龙裔事关陛下血脉,臣之所为,同样是为陛下效力。”
  李隆基闻言沉吟片刻,又问道:“你可告诉武婉仪了?”
  雍容道:“臣尚未向武婉仪禀明。”
  李隆基沉默半晌,旋而又道:“明日去长庆殿告诉她吧,平身吧。”
  “谢陛下。”雍容谢恩。
  “既然爱卿算出婉仪腹中是皇子,不如再为这孩子算个名字,如何?”李隆基略带玩味地说。
  雍容谦声道:“臣岂敢如此僭越。”心中却暗想,武惠妃第一子的名字叫“李一”,这么二的名字,还是留着皇上自己去取吧。
  “你还有何不敢的。”李隆基道。
  雍容听皇上这么说,心中叫苦,又躬身准备下跪谢罪。
  李隆基却一笑,道:“别跪了,上前来。”
  雍容走至李隆基身侧,垂手待立。
  李隆基指指御案上的纸笔,道:“不如你与朕各自写一个名字,看看爱卿算不算得到朕想的是什么。”
  雍容怎敢忤逆圣意,道“臣遵旨。”
  执起毛笔,雍容悬腕良久,却迟迟不落笔。雍容写毛笔字的历史,要追溯到小学的书法课了,之后就再没碰过,这要是一下笔,必定惨不忍睹,不知皇上会不会起疑。又想到皇子的名字——“李一”,方才还觉得这名字好笑,现在只觉得这简直是天下最好的名字了,只消写一个“一”字便好,该显不出多少书法功力,于是雍容提笔在纸上一点、横拖、轻提,自己觉得还算满意。
  写罢,雍容将纸递与李隆基,又看向李隆基写的那张纸,却发现纸上空无一字,心中又气又笑,皇帝是在诓自己吗?
  李隆基却对着字沉吟道:“李一……”
  雍容已准备好一番说辞,一字解释颇多,细思之下,李一确也是一个广而深、玄而简的名字,不过也要生在帝王家,才会让人去想这“一”字之后的含义,若是乡里村上的孩子叫李一,恐怕别人只会当他是家中长子,后面还有李二、李三、李四呢。
  “以一为名,确是不错。只是……”李隆基顿了一顿,道,“几日不见,爱卿这字却大不如前了。”
  不料他沉吟良久,竟说出这么一句,雍容无奈,低首不语。
  李隆基却淡淡一笑,拿起笔塞到雍容手中,一把将她拉到身前,右手握住她执笔的手,如此一来,她便被李隆基半揽在怀中。
  雍容只觉浑身一紧,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李隆基轻声道:“手放松。”
  温热的气息扑打在雍容的耳侧,雍容只觉得脸颊发烫,按李隆基所说想让手放松,可手略一放松,却险些拿不住笔,只好仍由他握着。
  李隆基握着雍容的手,在他那张空白的纸上,逆锋起笔,中锋运笔,回锋收笔,一个“一”字已跃然纸上,而李隆基只看着那字,轻声道:“这正是朕所想的。”
  说罢,松开雍容的手,拿过御案上的一个锦盒,仍轻声道:“所算不谬,赏你。”
  雍容却看着那字,心中赞叹,一个“一”字也能被他写得如此挺拔健劲,丰润浑茂。
  李隆基见雍容面红神滞,他嘴角一扬,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只白若霜雪,凝如膏脂的玉镯,他取出玉镯便往雍容左手上套去。
  雍容觉得手上一疼,再看时,玉镯已在腕间,忙道:“谢陛下赏赐。”
  李隆基只淡淡道:“明日去长庆殿将那金镯子送回去。”
  这一句让还神散意迷的雍容又警醒起来,恭声道:“是。”说罢,退到一侧。
  李隆基也不复言语,又看起奏章来。雍容站在一旁,将方才种种回思一遍,似乎一切都在李隆基的掌握之中,似乎一切他都了然于心。如此想着,雍容不禁看向李隆基,他那俊挺的侧脸毫无表情,不知掩了多少心思。
  这一站便是一下午,二人再没说话,直到用晚膳时,李隆基才让雍容回太史局。
  回到屋中,雍容就卧在榻上,感叹着伴君如伴虎,又跪又站真辛苦,伴驾左右便是这么伴的吗?简直是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折磨。
  见碧心端来晚饭,雍容忙拉着碧心一同用膳,一碗竹笋鹅脯汤下肚,才觉得安稳了些。
  吃饭间,碧心却道:“如今皇上回宫了,女史可要每夜去观星台了。”
  雍容疑声道:“哦?”
  碧心眨眨眼看看雍容,道:“女史前几天不是因身体不适,才没去观星台吗?如今觉得怎样了?”
  雍容应道:“无碍了,怎么?”
  碧心放下碗筷,道:“恕奴婢直言,自女史从温泉宫回来,似乎就不大一样了。”
  雍容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碧心继而道:“以前女史勤勉自律,每日晚膳后都去观星,直至五更方回。而且,女史一向笃定少言,可近来事事犹疑,还时常问奴婢一些莫名的话。”
  雍容笑笑,也不想再瞒碧心,开口道:“碧心,其实我早也想告诉了,在温泉宫我昏倒苏醒之后,许多事情都记不得了。”
  “那……女史……”碧心诧异非(霸气书库…提供下载…87book)常,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微张着樱唇。
  雍容只坦然道:“既然你也知道了,以后便不要再叫我女史了,叫我雍容就好。”
  碧心忙道:“那怎么使得,女史常言‘万事有序,当以遵之’,况且宫中叫人听见,奴婢遭罚是小,让人觉得太史局没有规矩就不好了。”
  雍容轻叹,笑道:“那只有你我时,就叫我名字吧,不准再辩了。”
  碧心只得点头答应。
  雍容又道:“对了,方才你说,皇上回宫,我便要去观星台,是为何?”
  碧心道:“皇上有时夜间会去观星台,与女史相谈历象星理,奴婢也不太懂,只是若皇上去了,女史……嗯……雍容,你却不在,若皇上一怒,降下一个渎职之罪,可如何是好。”
  雍容听她终于不再叫自己女史,颇感欣慰,只是夜间不去观星台,就说是渎职似乎有些无理,便问道:“渎职,有这么严重吗?”
  碧心点头,道:“雍容你每日从亥时到卯初,都应在观星台当职,次日午膳过后,未时二刻,皇上便会宣你觐见。”
  雍容心中算着时辰,每天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五点,要去观星象,回来睡一觉,下午一点半又要去伴驾罚站,不禁感叹这工作可真不好干,要过着如此黑白颠倒的生活。
  想着今日喜怒无常,难以捉摸的李隆基,雍容还真怕他会治自己一个渎职之罪,便问碧心:“现在什么时辰了?”
  碧心道:“戌时二刻。”
  盘算一下还有一个半个小时才是九点,雍容对碧心道:“吃完饭,一同去观星台吧。”
  碧心摇首道:“奴婢可不敢,雍容你最不喜的便是,观星之时有他人在侧,你说唯有心清意静,方可感天之召,有闲杂之人在,会扰你卜算。”
  雍容点点头,想这星象算卜真是玄而又玄,转而又尴尬一笑,对碧心道:“可我不记得观星台在哪里了。”
  碧心愕然,轻笑道:“奴婢引雍容去便是。”
  雍容笑应,又对碧心道:“以后你我之间,你也不要再自称奴婢了。”
  碧心听了,半晌笑着道:“碧心知道了。”
  饭后,二人便来到观星台。
  观星台在太史局西北侧,有数丈之高,上有观星阁。也是因为这观星阁,此高台才会被称为观星台。
  碧心将雍容带至观星台便回去了,雍容独自一人登上高台,
  夜沉人静,星垂四野。
  除了宫中几处殿里透着阑珊灯火,长安城已沉沉入睡,夜空中星辰肆意闪烁着,闪烁着万古的寂寞与璀璨。
  雍容仰望着星宇,试图去寻找典籍中所记载的星辰,据说通过那些星辰可以算出国势帝运,那么这片星海,是否就是芸芸众生的命运图谱,如果是,它们就这么开诚布公地闪烁着,任人遥望,只是谁可以看透这片灿烂,读出自己的命运?
  这样的静夜,这样的星空,让人想将这一生都翻出来去细细思索,天地为何生人,我又为何而生,命运又为何将自己带到千年前的盛唐,一切只有思索,没有答案,雍容轻轻叹息着。
  此时醒着的人是孤独的。雍容看向南熏殿,仍是灯烛通明,殿中的人也是醒着的,他有后宫无数,也孤独吗?雍容又望向星空,想着如果能夜夜都凝视这片星海,似乎就不辜负这场穿越,而殿中那人,精于历象之学,他也爱这片星海吗?
  站在这样的静夜星空下,雍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地接近自己,自己也从未如此地不明白自己。

  龙威凤怒实难揣,女叹士醉为哪般

  次日,长庆殿中。
  武婉仪慵懒地坐在榻上,听了杨雍容的禀奏,她绽出一个笑容——皇子,正是她所求的。
  “不知女史想要什么赏赐?”武婉仪笑问。
  杨雍容握了握手中的金镯,双手奉上,道:“娘娘您若收回这金镯,便是对臣下最大的赏赐。”
  武婉仪微微挑眉,疑惑地看着杨雍容,本就柔媚的她,这挑眉凝目间,尽显风流仪态,连杨雍容也看得一怔,如此媚而不俗,浑然天成,难怪李隆基专宠她十数年。武婉仪似是看懂了杨雍容所想,略显自嘲又颇带自得地一笑,瞥向金镯,问道:“女史这是何意?”
  杨雍容敛了眼光,道:“娘娘让微臣所办之事是臣职责所在,而……既然陛下不知此事,臣不敢受娘娘赏赐。”
  武婉仪面上笑容一滞,旋即又恢复常色,道:“罢了,你能破例为我卜算已是不易,多谢了。”说罢欣慰一笑。
  雍容递上镯子,本想就此告退,可看着这个笑颜如花的武婉仪,她不过堪堪十六吧,已经将为人母,而她的孩子却将一个接一个地夭折,不禁又道:“娘娘,人各有缘法,丝毫强求不得,尤其在这宫中,亲缘更是淡薄。”
  武婉仪微微颦眉,正待说话,只听外间宫人传话道:“皇后驾到。”闻言,她眉头锁得更深了些。
  皇后一袭朱红大袖衫,慢束罗裙半露胸,威仪端庄,在一队□公公的随行下,缓步来到殿中。
  武婉仪起身行礼,杨雍容也跪拜在一旁。皇后扶起武婉仪,牵至榻前,二人双双坐下,皇后好似未看到杨雍容一般,转向武婉仪道:“昨日回宫便听妹妹有喜了,今日特来看看。”
  武婉仪柔声道:“谢皇后记挂,臣妾不敢当。”
  皇后微微笑道:“皇上一冬都住在温泉宫,那按日子算,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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