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花香(1)
这是北方的一座小城。正值隆冬,空气也像结了冰,镇得人脸上发木。小北风像一把把刀子,在人们脸上肆意地割着。阳光却分外的灿烂,虽然不能给这样的天气增加一点点暖意,却明亮得耀眼。天空瓦蓝瓦蓝的,像透明的水晶映射得蓝天下的一切分外清晰。本来是适宜出行的大晴天,却因为寒冷,大街上几乎见不到什么行人。安伟沿着人行道踽踽独行。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身上发热,厚厚的军大衣敞开了,露出里面草绿色的军装。安伟刚复员不久,正等着安排工作,刚才,他就是到复转军人办公室去了解工作安排情况的。虽然明知道得到的答复肯定还是“等着”,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去了,因为他的退伍补助金给妈妈看病已经花去了大半,工作再没有着落,生活就有些困难了。安伟父亲早亡,母亲守寡多年,含辛茹苦地把他抚养长大,后来又送他去了部队。这些年,他还没挣过一分钱孝敬母亲,看着母亲因常年操劳日渐衰弱的身体,愧疚就像一枚枚钢针扎得心一抽一抽地疼。他焦急地等待着工作安排的消息,虽然表面上装得没事人似的,心里可早就烧起了一团火。可今天……
“唉——”想到这里,安伟不由轻轻吁了口气。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突然,惊慌的叫喊夹杂低低的抽泣传进安伟的耳朵里。循声望去,在两栋旧楼中间狭窄的小道上,四、五个小伙子正围着一个姑娘撒野。姑娘的自行车早被他们推倒在地,几个草纸包的小包散落在地上,露出里面黑黑的东西,仔细一看却是中药。为首的一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正抓住姑娘的头,使劲往下按。姑娘乍煞着两只手,拼命挣扎。
安伟不由火往上撞,几个大小伙子欺负一个小姑娘,典型的恃强凌弱。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没有父亲,经常受人欺负的缘故吧,他特别看不得欺负人的人。
“住手——”一声并不洪亮但很清晰的怒吼传进几个小伙子的耳朵里。他们不由愣了一下,为首的那个也停了手。等他们转身看到安伟,又禁不住轻蔑地笑了——只有一个人,个头还不足1米75,而且看起来很单薄。
“是谁的裤子没系紧,露出你这么个东西。”为首的那个对安伟连正眼都没夹一下,就冲他的手下摆了摆头,不屑地把身子转了过去。手下的那几个狞笑着慢慢向安伟围过来,其中一个提起钵大的拳头向安伟的鼻子猛击。安伟轻轻把头一摆,躲过这重重的一击,然后闪电般地击出一拳,正打在对方的肚子上,疼得那人不禁一弯腰,不由自主地用双手去护肚子。安伟轻轻一提膝盖,正撞在他的下巴上,只听一声惨叫,那人已满嘴鲜血倒在地上。其余的几个都被震住了。他们没想到面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家伙,出手竟如此干净利落,脸上不由得“唰”地变了色,虽仍紧紧围着安伟,却再也没人敢轻易出手。为首的那个听不到声音,觉得奇怪,等他转过身来却惊得瞠目结舌——他的手下倒在地上,满嘴鲜血,有气无力。再看对方,嘴角含着一丝冷笑,全身放松,目光平静,似乎在说“来呀!都上来吧!”——为首的感到喉咙发干,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却也不肯就此认栽,虚张声势地叫喊:“小子,走着瞧。”然后,抬起受伤的同伙,夹着尾巴仓皇逃走了。
目送他们远去,安伟无声地笑了。幸亏只用了三分力,否则,那个小伙子要在医院好好地修养几天了。安伟复员前是侦察兵,曾在军区举办的“大比武”中拿过全能第三,这“全能”包括“十公里负重越野、枪械、擒拿格斗”等侦察兵必备的作战技能。
“谢谢——”低低的怯怯的声音。
安伟转过身,只看见一双饱含着泪水的眼睛——因为天冷,姑娘的大半个脸都裹在围巾里,只有这双泪盈盈的眼睛露在外面,充满了惊慌与恐惧,让人想起丛林里的小鹿。安伟的心不知怎么忽然软软地抽搐了一下。他猛然醒悟到这样呆呆地注视人家不好,赶紧蹲下身,帮姑娘捡起中药包,又扶好车子。
“赶快回家吧!”他说。
姑娘推着车子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紧紧地盯了他一眼,深深鞠了一个躬,然后,蹬上车子,飞也似地走远了。 。 想看书来
茉莉花香(2)
夏天来得真快。
清明刚过,太阳就急不可耐地释放出他所有的热量,逼人们脱掉了毛衣,又脱掉了秋衣,有些性急的小伙子居然穿起了短袖衫。北方的春天总是非常短促,不给人们适应的时间,就把人们从冰箱直接放进了烤炉。
有些人家院子里的茉莉花开了。红的、白的、黄的、红白掺半的、黄的上洒有红色斑点的……各式各样,争妍斗艳。那股淡淡的幽香在夜空里飘荡,吸引了无数的人走出家门,在街上徜徉。茉莉这种花真是奇怪,并不在乎生长环境,只要撒下种子,不须管理,不经意间已长得枝繁叶茂,等你蓦然发现的时候,那一朵朵杯状的小花已点缀在绿叶丛中了。花朵虽不浓艳,颜色也平凡,却难得那一缕幽香,让人时时流连,只可惜开在晚上,所以,又名“夜来香”。可也正因为此,那份矜持与自重,倒有一点小家碧玉的韵味。
这个夏季,安伟的妈妈住院了。这次是心脏病,多年的风湿性关节炎转成了心脏病。等安伟接到了邻居的电话,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妈妈已经被推进了急救室。安伟现在在建筑公司上班,因为是新人,又不太懂这方面的技术,所以,只能从最底层干起,工作辛苦,薪水微薄,但也只好将就。妈妈这次住院导致的直接后果是从此卧床,所以,照顾老人成了安伟目前碰到的最大困难。因为他的工作需要白天整天呆在工地上,而老人的吃饭和大小便问题她自己是无法解决的。
“还是请个人吧?你总不能长期请假在家里陪我。”妈妈说。
“可您这种情况很难请到人,况且我们给的钱又不多。”安伟无奈地说。
“那也要试一试呀?”
“好吧。”
第二天,安伟在小城的电视台登了广告,然后就在家里等消息。两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一个人打电话来,安伟渐渐失望了。如果再没有人来应征的话,他就只能辞掉工作,找一份可以在家做的活了。妈妈劝他耐心一点,再等等看。又过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消息,安伟简直绝望了。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有一个姑娘说愿意来试一试,而且也没有对工资提出异议。
茉莉花香(3)
见面那天是个星期天。
安伟起了个大早,把家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他家住在老城区,是低矮破旧的平房。中间一个四方的天井,一株大槐树早蹿过了房檐,遮天蔽日。大门连着一个狭窄的过道,过道两边是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这样的居住条件在小城里已经不多了,因为城区正在改造。新城区那边高楼盖得如火如荼,但他们这里的平改似乎还遥遥无期。安伟给妈妈洗了头发,又换了一件干净的罩衫才算准备停当。总要给人家一个好印象!看一看表,已经十点钟了,那姑娘也该来了吧?
正想着,门外传来几声轻轻的叩门声,怯生生的,仿佛害怕什么似的。安伟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姑娘:个子不高,身材瘦削,皮肤白净,上身穿一件雪白的衬衫,下面是一条墨绿底撒白圆点的裙子,脚蹬一双白色凉鞋。整个人看上去很像一朵盛开的茉莉。虽说不上漂亮,但那双水盈盈的,充满了忧郁与悲伤的大眼睛却分外动人,而且好像在哪里见过。
姑娘看到开门的是安伟,惊讶得半张着嘴说不出话来。等安伟客气地把她让到屋里的时候,她才恢复了常态。攀谈起来才知道,姑娘家住城南,离这里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路程。父亲去年去世了,母亲禁不住悲伤病倒了,吃了一年的药,今年春天也离开了她。她在街道办的毛衣厂上班,厂子效益虽不太好,但因为是加工活,可以拿到家里做,因此,可以做兼职来补贴家用。她母亲去年吃药欠下一大笔医药费至今还没还清,所以她想再找个活,还清欠下的医药费。
安伟还想就酬劳问题和姑娘再商量一下,没想到姑娘非常通情达理——“看大哥家日子也艰难,况且人口少,也没有多少活。我和大娘也投缘,看到大娘就想起我妈。所以,工资不是问题,就这样定了吧。”安伟高兴地把目光转向妈妈,妈妈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娘俩个对这个姑娘颇为满意。
这姑娘名叫茉莉。。 最好的txt下载网
茉莉花香(4)
茉莉是个好姑娘,眼里有活,手脚又勤快,把安妈妈从上到下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赶到下午凉快一点儿的时候,她还会把安妈妈推到院子里来乘凉。自己就坐在轮椅边,一边织毛衣,一边和安妈妈聊天。夏日的斜阳透过大槐树枝叶间的缝隙,筛下一束束金光。阵阵微风送来丝丝凉爽。院中一递一声亲热闲谈的两个人,好像一家人一样。安妈妈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姑娘,文静、秀气、勤快,还善解人意。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在茉莉的精心照料下,安妈妈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虽然还不能下地,但气色却明显好了很多。安伟虽然私下里对茉莉非常感激,但又不知这感谢的话从何说起,况且他本来就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又是在茉莉这样可爱的姑娘面前,那嘴就更张不开了。
这天一早,天阴沉沉的,一会儿竟下起了雨。一开始是瓢泼一样铺天盖地地灌下来,一会儿才慢慢小下去,但还是密密的雨丝。这样的天气,安伟可以不用上班,因为工地上无法施工。想到茉莉这样的大雨天出门不容易,安伟就给茉莉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今天可以不必来,因为他在家。
安伟正在厨房里做早饭,突然外面想起了敲门声。“这样的天气,谁会来呢?”他纳闷着。打开门,没想到竟是茉莉。穿着绿色的雨衣,额前几缕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上,越发显得面白如雪,晶莹的雨珠挂在长睫毛上,颤颤悠悠,像要滴落的泪。
安伟赶紧把茉莉拉进来,禁不住埋怨道:“这样的天气还跑来干吗?不是告诉你可以不来的吗?”也没有想到这样的不客气,这样的不领情会不会让茉莉不高兴。茉莉不知是没有听出来还是怎么的,只是分辩:“工钱是按月结算的,要是这样的天气持续半个月,……”两人正说着,安妈妈在屋里听见了,问:“是茉莉来了吧?快进屋歇歇。”茉莉大声说:“这就来,我先把雨衣晾上。”说着转身到卫生间把雨衣挂在衣架上。可能是雨天穿裙子和长裤子不方便吧,今天的茉莉穿了一条长及膝盖的便裤,裤脚别致地向上卷起,露出下面光洁润泽的小腿。脚上的丝袜早就被雨水浸湿了,沾了些泥,有几点泥水还溅到了腿上。茉莉站在水龙头底下洗脚。安伟还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玲珑精致的脚。那白皙的肤色,优美的隆起,红润的趾尖,灵巧的脚踝,让人感觉这不是脚,而是一件美玉雕琢的艺术品。安伟不由看呆了,直到锅里的粥息出来,发出“咝”的一声,他才猛然醒悟。茉莉扭头发现安伟一直在盯着自己的脚看,脸“腾”的一下红了,慌忙穿上鞋,三脚两脚跑到屋里,找安妈妈去了。安伟惊慌地收回目光,惶急地走进厨房,心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脸上也烧烧的不舒服。他暗暗提醒自己:可不能对人家姑娘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如果姑娘产生了误会,怕不会再来,那妈妈谁来照顾呢?这样叮嘱了自己几次,摸摸胸前,觉得心跳不那么快了,又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觉得脸上也没什么异常,这才端着锅来到堂屋里,准备吃饭。
茉莉早晨来的时候已经吃过饭了,所以婉拒了安妈妈的邀请,坐在床上飞针走线,她织得非常专注,似乎所有的精神都在她手上的毛衣针上。一时,屋子里异常安静,只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和毛衣针碰撞时发出的轻微的“嗒嗒”声。
茉莉花香(5)
天黑了下来,这雨断断续续竟下了一整天。可能是因为阴天的缘故,今天的天黑得特别早。
茉莉要回家了,安妈妈望望窗外,对安伟说:“安伟啊,你送送茉莉姑娘,天黑了,一个姑娘家会害怕的。”茉莉急忙推辞:“不……不用了……”,一边说,一边迈步往外走。等安伟找到雨衣,追出来的时候,茉莉已经走出十几米了。安伟紧跨几步追上茉莉,跟在她后面默默地走着。明亮的路灯在雨雾里已变成昏黄的一团,像薄云背后的太阳,发不出光来。公路上的积水已经有几指厚了,安伟看茉莉脚浸在水里,踩得水“呱唧、呱唧”地响,想到虽然是夏天,这样的天气也有几分凉意,不由暗自后悔没有让茉莉穿妈妈的旧雨鞋回去,如果着了凉,可怎么好!正想着,对面飞快开来一辆汽车,刺眼的车灯划破黑沉沉的雨夜,照得人睁不开眼睛。车轮激射出的高高的水柱打在公路两旁的冬青上,发出很响的“啪”声。茉莉不知怎么的,只顾低头走路,根本没有注意到对面来车。情急之下,安伟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抓住茉莉一推一转,车子“唰”的一声开了过去,车轮溅起的水柱“哗”地打在安伟身上,使他不由趔趄了一下。茉莉吃这一吓,吓了一跳,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才发现自己早在安伟的臂弯里了。安伟慌忙松开双手,客气地问道:“你没事吧?”茉莉不好意思地说:“我没事,谢谢你。”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说话。
茉莉的家在一大片拥挤低矮的工厂宿舍中间,令安伟没想到的是,这里已经是小城的边缘,这一大片宿舍前面,就是黑黢黢的一望无垠的田野。来到门口,茉莉掏出钥匙打开门,低着头说:“进来坐坐吧?”安伟迟疑了一下,说:“不了,妈妈在家要着急了,再见。”茉莉开门进去,在门口又站了站,眼皮抬不起来似地看了看安伟,轻声说:“再见。”就轻轻地合上了门。
茉莉花香(6)
春节快到了,这个冬季安伟在家的时间较多。冬天天气冷,施工成本会增加不少,所以许多施工队都停止了作业,只干一些零零星星的小活。本来这种情况,茉莉可以不必来,这样还能省下几个钱,可不知为什么,安伟和他妈妈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腊月二十九那天,安妈妈似乎漫不经心地说:“茉莉姑娘,明天到我家来过年吧?你父母也不在了,一个人过年多孤单呐!”茉莉愣了一下,抬眼看看大娘充满期待的眼睛,嘴唇嗫嚅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三十儿晚上包饺子,安伟擀皮,茉莉包。安伟技术不高,把皮儿擀得厚的厚,薄的薄,长的长,方的方。茉莉拿起他擀的皮看了看,不由“噗嗤”一下笑了。安伟还从来没见茉莉笑过,因为她平时总是一副忧伤的表情。这一笑可不打紧,竟让安伟大吃一惊,原来茉莉也有如此的妩媚。
煮饺子的时候,按照北方的习俗是要放鞭炮的。安伟在小天井里把炮点着,“咝咝”的火光闪后,“噼噼啪啪”炸开一朵朵晶亮的小花。茉莉早就躲在过道里,捂住了耳朵。鞭炮放完,茉莉转身到厨房去看煮的饺子,还没抬脚,一枚炮杖竟在她脚下猛然炸响,吓得她一声尖叫,一步跨进了厨房,脸都吓白了。隔着窗户,看见安伟正坏坏地笑着,不由气往上冲,追出来捏起粉白的小拳头捶他。安伟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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