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脚步不紧不慢,好像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知道公车站在那里:“项屿不会小心翼翼,不会害怕,不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也不会……在乎自己伤害了谁。”
她的口吻仍然是轻快的,就好像吹拂在脸上的夜风。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时,他看到她淡淡的微笑里,也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
“所以,”她还是看着他,“你是谁?”
项屿凝视路灯下她那张泛黄的脸,认真而平淡:“……我说过,从我决定要改变的那一刻起,就把我当作是另一个男人,忘掉过去,记得现在。”
“我几乎就要这么做了……”她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留下这耐人寻味的一句。
车站就在眼前,正好有一辆公车靠站,她连忙加快脚步走过去,他跟在她身后上了车。
车厢里乘客很少,子默忽然记起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带钱,于是怔怔地看着项屿。
项屿从口袋里掏出四枚硬币丢进投币箱,然后推着她坐到车厢的最后一排。
“你欠我两块钱。”他坐在最当中的位子,堵住了她的去路。
“等下就还你。”她别过脸去不看他。
“不要,”他说,“我要你为我做两件事。”
“什么事?”她忍不住又转回来看他。
“暂时还没想到。”他耸肩。
“那么你这两块钱也花得太物超所值了。”
他凝视她,笑得很好看:“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
“?”
“比以前更喜欢你。”
子默愣了几秒钟,然后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好像仍然是那个羞涩的十七岁少女。
窗外的灯光照映在他们脸上,一时之间,无法看清彼此的表情。但隐约的,他们可以感觉到对方脸上的微笑,是平淡却让人心动。
车子经过子生开的桌球室,她忽然转过头来,问:“上次那个私家侦探……后来怎么样了?”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童叟无欺。”他抿了抿嘴。
“货?什么货?”
“……别问了,都过去了。”他不想多说一句。
两人又变得沉默,他以为她在生闷气,想要哄她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或许就像她说的,在她面前,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会害怕、会在意她的目光,当然,最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伤害了她。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出乎意料的,她却一脸平静,“你后来没再请人跟踪丁城吗?”
“没有。”
“为什么?”
项屿苦笑了一下,诚实地回答:“因为我最后终于知道,他不是你的那杯茶——当然你也不是他的目标。”
“你从哪里知道的?”她眯起眼睛。
“你的眼睛。”
“?”
“别忘了,”他侧过头看着她,嘴角带着微笑,“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眼神……我已经看了很多年。”
子默白了他一眼,双手抱胸,像在生闷气。
他忍不住笑着摸她的头发,她反手拍开他,仿佛在说:别来烦我!
他又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便乖乖地两手插袋,说:
“喂,‘小白’最近变得听话了。它已经学会在浴室的报纸上方便,也知道我的那些意大利皮鞋不可以随便咬——尽管有时候我发现脚后跟还会有牙印。”
“那是因为它长大了。”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
“你想念小白吗——我是说,你的小白。”
她看着窗外,点点头。
“我也想念它。”
“?”她转回头,露出怀疑的眼神。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得很欠揍。
哦,是的,有时候他也会想念小白,因为很多年前,它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知道他们相爱了的……生物。
星期一早晨,子默昏睡不醒,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跟小白在家里捉迷藏,轮到小白躲的时候,她找了很久都找不到,最后她明白过来,小白走了,永远地离开她,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把她丢在这个寂寞星球。
她在梦中叹了口气,然后听见妈妈说:“你叹什么气啊,该叹气的是我……”
她翻了个身,脑中一片空白。
倏地,子默起身,眼前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老妈!
她错愕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我上个礼拜五接到楼下管理员的电话,说你大哥跟一个女人同居了……我今天一大早兴冲冲地赶来,结果……”老妈口气生硬,“空欢喜一场!”
“……哥呢?”子默憋了半天才挤出来这么一句。
“去店里了。”
她抓了抓头发,心想:平时那家伙不是不到下午都不起床的吗,怎么今天这么勤快!
“你用最简短的一句话给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自己租的房子不住,要搬来跟子生一起住?”
子默斟酌了几秒钟,终于决定全盘托出:“……因为分手了。”
老妈大约没想到她这么爽快,愣了一会儿,才讷讷地说:“那么你跟项屿那小子是来真的……”
“……你指哪方面?”她不怕死地追问。
老妈扬手对着她的背脊就是一掌:“你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不知道了?!我一直要跟你谈这个问题,但你爸说就让你自己去处理,现在好了,白白浪费了那么多年的青春……”
“……”
“哎……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老妈的“转念一想”总是又快又惊人。
“?”
“现在重新找一个,也还不算太晚。”
“可是……”
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项屿正在追求她……说出来一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但,每当想起他认真的眼神,以及嘴角那抹不经意的微笑,她就觉得自己的心依然跳得无可救药。
这天下午,好不容易送走了老妈,子默决定去项峰楼下取车。
她忽然觉得项峰是一个很可怕的人——确切地说——她以前就知道他很可怕,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可怕!
从出租车上下来,才走了几步就有人从后面勾住她的脖子,说:“昨晚的实验进行得怎么样?”
子默侧过头,发现是于任之,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怎么知道……”
“项峰对我说了故事的构想,问我一般人在那种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我说做个实验就知道了。”
“……”原来,最可怕的人是于任之!
“本来他邀我一起去——你能够猜得到那家伙的用意吧——所以我不想让他得逞,就拒绝了,”说这话时,于任之脸上是隐隐的得意,“最后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没有,”子默冷着一张脸,“如果你来的话,说不定会有‘有趣’的事发生……”
于任之打量了她一会儿,最后得出结论:“幸好我没有去,要知道老人是经不起你们这些小孩子折腾的。”
“……”
“上去坐一会儿吗?”
子默这才想起于任之的工作室就在旁边这栋大厦里,只不过那个“不”字还没说出口,她就被他架着走上了楼梯。
“知道吗,”子默走近于任之的工作室,拿起他桌上的画,“跟你接触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你是个恶魔。”
于任之不在意地笑了几声,从厨房拿出一瓶矿泉水递到她面前:“你的意思是说,跟我一比,项屿简直是天使?”
“我可没这么说过……”她接过矿泉水瓶子,皱了皱鼻子,不看他。
“人都是这样的,在没有比较的时候,不知道那个人的好与不好,只是用自己的付出与所得去衡量值不值得。”
“……”
“但其实呢,值得与不值得有那么重要吗?人类被创造出来的最初的使命是付出与奉献,而不是狭隘的斤斤计较。”
“噢,神父,”子默做了一个忏悔的动作,“请原谅我们的肤浅与无知吧。”
“别闹了,”于任之被她逗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袋打开来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子默看着他,心情有点复杂,他竟然这么自然地摸她的头发——就像项屿常常做的那样。但他们的眼神却是不一样的,也许项屿说得对,是不是这杯茶,只一眼就能知道。
“于任之,”她忽然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我是不是让你想起了什么人,还是……”她的样子有点俏皮,“我很像你以前的某个宠物?”
他尽管惊讶于她的直言不讳,但还是笑着摇头,说:“不是,都不是。准确地说……我是被你感染了。”
“感染?”
“是啊,”他走到她面前,靠在桌上,“你看上去很木讷,很笨……但骨子里却有一种生生不息的不服输的精神。我想这就是你最吸引我的地方吧。”
“……”子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本想攻他个措手不及,没想到最后却被他反将一军。
“小姑娘,”他忽然把脸凑到她眼前,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鼻尖,“你考虑好了吗?”
“?”她本能地后退一步,却被他抓住了手臂,动弹不得。
“做我女朋友的事,你不是答应过会考虑的吗?”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让她无法思考。
“或者,”他的声音忽然充满了诱惑力,“我来帮你做决定?”
说完,他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仿佛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睽违已久的猎物。
“喂,”项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拿着两张稿纸,认真地校对着,“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真的吻下去。”
“?”于任之直起身子,脸上的表情恢复成一贯的温柔。
项峰仍然没有看他们,自顾自地拿起传真机上的纸:“要是被我弟弟知道了,你别想有好日子过——他这个人发起疯来,连我都怕。”
于任之看了看子默,放开她,双手抱胸,说:“他不在这里,怎么可能知道?”
“但我在这里啊——顺便说一句,稿子我找到了,应该没问题。”项峰终于抬起头,一脸淡定。
于任之耸耸肩:“好吧,那么你可以走了。”
“噢是的,没错,”项峰扬了扬手里的纸,走到他们面前,“所以,我们现在得走了。”
说完,他推着子默向门口走去。
“喂……”于任之像是在挽留她,但又不那么积极。
“再见。”项峰搂着子默微笑地消失在于任之的视线里。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子默跟在项峰身后走进去,低头沉默不语。
“来拿车?”项峰问。
“嗯……”她抿着嘴,抬头看他,“对不起……”
“?”
“害得你为了我跟于任之吵架……”
“噢,”项峰哭笑不得,“这不能算吵架,我们真正吵架的时候几乎要动刀子。”
“怎么会……”她讶异。
“因为他自作主张在我小说的插画里添加了一个小小的提示,一些聪明的读者马上就能猜出凶手是谁。”
“这……”用得着动刀子吗?
“用得着,”项峰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这对作者来说简直是一个最最恶劣的恶作剧。”
“那你为什么还要找他画插画……”她懦懦地问。
项峰沉默了一会儿,当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才说:“并不是说离不开他的插画,而是这个朋友已经交了很多年,有时候他的确是会做些顽劣的事,让人觉得生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也都原谅他了。我们谁不是这样的呢?偶尔做一些让别人讨厌的事,却一再得到宽容的谅解……”
子默想了想,露出木讷的微笑。
项峰也无奈地笑,走出电梯,说:“你啊,如果不是真的爱上了老于,就别再做那些会让‘醋坛子’发疯的事。”
“……”
“如果我真的爱上了呢?”她好奇地问。
项峰忽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笑容可掬地说:“如果是真的话,我也会祝福你们,比起让那臭小子伤心,我更希望你这个傻丫头快乐——毕竟,该追悔莫及的人是他。”
子默心生感动,抿着嘴,却一句感谢的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他补充道,“是不是要爱上老于,你必须要想清楚,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尽管他的心是单纯的。”
“?”
项峰摸着下巴,一脸侦探小说家的高深莫测:
“要知道,项屿是‘透明人’,他的好、他的坏,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不要说骗你,当你看着他的时候,你想骗你自己都很难。但于任之却是那种……他骗了你也不自知的人。”
十(中)
“医生,”子默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远处操场上踢球的人们,“你说,项峰为什么会这样说?于任之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人吗?”
“嗯……”蒋柏烈沉吟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确定项峰知道了些什么,也许是全部,也许一无所知,但他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本能,他的触觉总是很敏锐,好像天生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所以,子默……”
“?”
“我认为你应该听他的,如果真的打算爱上于任之的话,千万要想清楚。”
蒋柏烈一脸认真,子默觉得自己如果这时候反驳说根本没有爱上任何人的打算,会是一件很扫兴的事,于是她选择保持沉默。
“不过我对于项峰的那个实验倒是很有兴趣。”他一副摩拳擦掌的样子。
“……医生,为什么最近我常常觉得你是唯恐天下不乱?”
“怎么会!我只是认为,人如果不经历一些事就无法认清楚世界,也无法认清楚自己。有些路是必经的,不要因为害怕而企图躲避。”
“……会不会,项峰也是这么想的?”她几乎是喃喃自语地说道。
“其实,”蒋柏烈眯起眼睛,“我个人觉得,项峰是个不错的男人……”
子默回过头来看着他,眼神复杂:“蒋医生……据我所知,项大哥尽管对女人不抱有好感,但……更不会喜欢男人。”
“喂!”蒋柏烈挑了挑眉,“你最近很爱演!”
她忍不住笑起来,体会到捉弄人的快感。
“好吧,”蒋柏烈忽然说,“项峰是什么座的?”
“天呐,又来了……”子默一手捂着脸,心情无奈,却还是回答说,“他是天蝎,典型的天蝎……”
“这是一个神秘诡谲、令人费疑猜的星座,”医生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一本书,“他们可以很执着,也可以很破坏;在爱情的国度里黑白分明,没有灰色地带。他们对于自己的目标相当清楚,一旦确立就往前冲。”
“嗯,他总是很明确地表达自己对女人的感觉,讨厌、喜欢,或者不讨厌也不喜欢……不过,”子默想到了见飞,“有一个人除外。”
“天蝎座的人有着强烈的第六感、神秘的探视能力及吸引力,做事常凭直觉;虽然有着敏锐的观察力,但往往仍靠感觉来决定一切。天蝎座个性强悍而不妥协,也非常好胜,这是一种自我要求的自我超越,以不断填补内心深处的欲望。
“他们在情感上亦属多愁善感的敏锐型,但却以自我为中心,对别人的观点完全不予理会。通常他们是深情而且多情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温文儒雅、沉默寡言,但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他们在决定行动时会表现的大胆积极,属于敢爱敢恨的类型。”
子默怔怔地看着蒋柏烈,但对于那段关于感情的描写,她实在无法想象……
“总之,天蝎座是一个有强烈责任感,意志力强、支配欲强,对于生命的奥秘有独特见解的本能,并且永远有着充沛精力的微妙复杂‘混合体’。”
蒋柏烈合上书,不由地感叹:“现在,我更加觉得项峰是个不错的男人——你没有考虑过选择他吗?”
“没有!”子默错愕地瞪大眼睛,“项峰对我来说,就像……就像子生一样,是我的哥哥、兄长,我怎么可能对他有除此以外的感情?”
“好吧好吧,我只是说,就姓项的这两兄弟来看,我倾向于选择哥哥。”
“……我会帮你转告项峰的。”
“……敬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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