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头轻轻蹙起,茵茵觉得自己的心也为之揪在一块儿…从前那么多的誓言,谁曾想过会走到今天的这一步?
她再不是他闰阁中待嫁的新娘。
他也不是她午夜梦回时的枕边之人。
她的眼前,一刹那间闪过了元德殿内那张乌红色的龙案。有一次吴有才偷偷的告诉她说.她小产的那一次,皇上一扬手就将龙案掀翻。
他从不是喜形于色的人,却可以为她做到这样失态。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就算现在将一切都告诉阿狸.难道她还能回到干净单纯的从前,回到花丛中.蔷微花后,再见着那个露出一双狐狸眼睛的少年吗?
谁来保怔,阿狸会不介意她曾经是他哥哥的枕边人。
她轻轻的抽回自己的手:“王爷,您记错了吧。我家里还有一个妹妹,许是你说的是我的三妹…她叫做芳菲,王爷您记得这名字么?”
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她,原来她的腰身这样瘦弱,隔着衣服都能隐约感觉到骨头。
“你别这样.棠茵茵,我看着你.这颗心都跳的不似住常,那日你在桃天宫看了我一眼.只那样一眼…我就想,一定是你了。不会错的,一定是你。你这样说话,许是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么重要。我走过生死关,却还是忘不了你。你己经入了我的血成了我的肉。除非阿狸被挫骨扬灰,否则的话这辈子都不会再放过你的。”
她趴在他的肩上没了言语,过了一会儿,他的肩头温热起来。
“你在哭?”
她刚要回答,就听到耳边的人低低的闷哼一声,刚要去问,自己却被人从后面重重一击,还未来得及看清来者何人.便沉沉的昏了过去。
应该是在颠簸的马车上。
头上还罩着一块黑布,棠茵茵动了动手,显然自己的手没有被捆绑在一块儿。她掀开自己头上的布,入目果然是马车。
身边的人还沉沉的睡着,她动手去推,赫然发现自己无法出声。
外面赶马车的人似乎是感觉到她己经醒来,挑起了帘子,光线忽然照进来,她久历黑暗的眼睛承受不住,赶忙用手去挡。
那人穿了一件男人的长衫,头发也高高的拢在头顶。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个俊俏的小厮,但耳垂上的耳洞还是看出来是一位女子。
“我见你是个女子,就未多给你灌那迷魂药。我现在给你解了穴,你不要喊叫。”
边说边伸手过来在她身上一点“你喊叫也没有用,这道路极为偏僻。路中劫匪皆是我哥们儿,会来救你的。”
棠茵茵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而后转过身去/炫/书/网/整理自己的衣服,华丽的纱裙此刻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她干脆脱了下去,只着中衣.看样子应该是前住南面的.不然不会这么温暖。
“你不问问我带你去哪里?”
她回过头,冷笑一声:“随便你。”
“你……你是这瑞王爷什么人?”
“真对不住,我不是这瑞王爷任何人。”
那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伸出手来掐住她的脖子:“少跟我要花样!”
“女侠己经说了,这路上定是不会有人救我。我要了什么样的花样,于你又有何惧?”
那人非但不扫开手,反而掐的更紧:“你是什么人?”
棠茵茵倒是不怕:“你先说。”
“说就说!”那人松开手,转过脸恨恨盯着阿狸“我是四王爷生前的死士。抓了他是要给四爷报仇的!”
“我是当今圣上的妃子。棠妃.棠茵茵。”
那人听到她报名字.忽然转过头来,瞪大了双眼:“你就是棠茵茵?你到底还是做了皇帝的妃子?”
棠茵茵听她这样说自然是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我是曹姬.江南曹家的女儿。当时和四王爷在芜山之时就听闻瑞王爷为一女子连夜返京。”说罢,对她一揖“久仰大名!”
这样作揖.倒是像极了坊间的小厮.一时间棠茵茵便喜欢上这个曹姬.想她也是这世间上极为可怜的人。于是笑了笑:“这算什么大名。”
“你快走吧.我们行了五日.己经有朝廷的官兵追来了。你说你是皇上的妃子。
他们会带你回去的。至于这个人 ……我要带他到四爷的墓前。”
“去墓前作甚?”
“杀了他.了结四爷的遗愿。”
“不可!你怎么能这样糊涂,四王爷犯得是谋反的大罪.其罪当诛!关阿狸什么事!”
曹姬听到她说阿狸,直直的盯着她:“你对他还有情?”
茵茵侧过身去。在不看她。只说道:“我是不会自己走的,你若是想要杀了阿狸。
先杀了我。”
“这关你什么事!”
“那这又关阿狸什么事,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曹姬听了这话,放下了手中的帘子。挥起马鞭,马车又转动了起来.马蹄踏的尘土飞扬。她的声音若隐若现:“不管你怎么说,我定要为四爷报仇的。你要是愿意与他做一对亡命鸳鸯,我索性成全了你们!”
棠茵茵也不去理她说什么,只一个劲儿的掐着阿狸的人中,期望他快些醒过来,可是折腾了半天。阿狸还是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她将手伸过去试了试他的鼻息.确定他还活着,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便松了口气.只等着有官兵来救他们。
或者就像是曹姬说的那样,做一对亡命鸳鸯。
五、始知相忆深(6)
夜里宿在山间的一座破庙中,阿狸还在马车中未醒来,此时庙中只她们二人。
姬脱了外袍.玲珑的曲线一览无余。明明就是当好年纪的女子,却要为了这样荒唐的一件事付出青春。
庙里还留着一尊观音像,许是因为许久没有人来,观音像上己经布满尘埃和蛛网,但见那菩萨唇角上扬,慈眉善目,倒真的像是一尊苦行的菩萨。
曹姬回过头来看着她.问道:“你真的不走么?”
棠茵茵把自己的衣服叠起来,平日里极少做这样的事情,此时却有些笨手笨脚.曹姬看不过去,几步走过来,三两下就将她那重重叠叠繁复的纱裙/炫/书/网/整理好。
“你可真是个娇生惯养的。”
茵茵握住她的手,轻声说道:“曹姬,放他走。”
曹姬的身子一僵,随即苦笑:“棠妃。你不知道景珃过的是怎么样的日子。他曾经对我说过,若你认识从前的我,兴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我做的事情在世人眼里固然毫无道理不可理喻。但是,子非鱼。”
焉知鱼之乐?
“那也都是从前的事情了。故人己逝,你何不让他入土为安呢。你看看你,这么好的年纪,又是江南曹家的女儿。你本可以找个登对的郎君.平安幸福的度过你此后的一生,何苦为了这样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断送了自己的大好青春。”
曹姬侧过头来看着她,她有一双极美丽的眼睛.人说江南女子多妩媚.果然不假。
“当日他被捕之时.我就站在芜山之巅。他被许多人按着跪在地上,却还记得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曹姬的眼中泪水盈眶“棠茵茵.你若是见过那一刻的他,便此生都不会爱上别人。”
“你!”茵茵气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
曹姬放下手中的衣服,转过身走到外面。边走边说道:“这样的话我听过许多,你就不用再说了。若有朝一日你心爱的人冒天下之大不韪,那你也只会站在他的身后和他一起背叛世道.而非和世道站在一起,指责他。”
一句话说的棠茵茵哑口无言……是啊,和心爱的人比起来,那些伦理道德,那些礼义廉耻又算得了什么呢。
伦理道德换不回围猎时将她紧紧护在怀里的男子。
礼义廉耻换不回桃天宫中夜里为她盖上锦被的良人。
庙中有老鼠逃窜的声音,叽叽喳喳的,棠茵茵这才缓过神和…原来自己一直想念的是他。
在宫里的时候只知道阿狸回来了.一心一意的想见他一面.相思似海深,她思念他的确太久了。知晓他还活着,便是最大的喜讯。人总是分不清自己的心思,以为喜欢的是那个蔷微花后一双狐狸眼睛的少年。却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把一颗心都交给了雪地中,梨树下.轻轻俯身吻着自己的小白星君。
棠茵茵笑了笑,看向庙外,更深露重,夜茫星稀。
六、生死两茫茫下昼时分,外面的蝉鸣声在夜里格外清晰。破庙里没有床,曹姬用草堆了一个双人的榻,此时正背对着棠茵茵和衣而睡。
外面的月光透过破损的庙门照进来.一地清辉,倒是叫棠茵茵越发的睡不着了。
她对自己说,若是有命回宫,她就告诉那个人自己的心意,不管住后如何,她是再不要这般折磨自己了。
许多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她知道身边的人并没有睡着,于是轻轻的说道:“曹姬,其实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勇气。”
等了许久,身边的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茵茵真的以为她己经睡过去了.才听得她说:“你是没有遇见对的。我还未遇见他的时候.也猜想过自己未来要嫁给什么样的郎君,我想他要顶天立地.要坦坦荡荡。但是后来我遇见他…于是在我眼中,天下男子不过一个他。你这辈子如若真的爱过一次,那么从此住后.你的心将再给不了第二个人。棠茵茵。我知晓你的故事并不多.只听说过你是一位奇女子,能叫太子和九王爷同时爱上的人,定不会是后宫里那些庸脂俗粉可以比的。你今日这样说,许是因为你还不懂什么是爱。”
在行宫围猎的时候。那个人在她面前说:“你不懂也好 ……”
棠茵茵看着梁上的蜘蛛网.喃喃说道:“我倒是真的很羡暮你.有生之年.能为爱做到这样。”
“我也极羡暮你,有生之年,他还在你身边。”
是啊,大概也只有真心羡慕的两个女子.才会有这样的奇怪的情谊吧。
“他对你好么?”
“他对我并不好。”曹姬好像是笑了笑“说与你听,你不要吓到才好。”
“不会的。”
“景珃那个时候为了打探消息.在上京之中传书给我.叫我接近我的哥哥。”曹姬转过身来,如她一样看着横梁“我的身份这世上知晓的人甚少,我其实是我娘和小厩私通生下的。”
棠茵茵侧过脸来看了看她:“那么你长的像你娘么?”
“见过我的人都说像极,只性子和我娘一点都不一样。”
“见过我的人也都说我和我娘很像.只性子不一样。”茵茵低声细语。似是说给曹姬听,又似是在说给自己听“你真幸运,我刚刚生下来没几年,我娘就没了。”
“这世上谁不是可怜的人呢。”
棠茵茵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我忽然觉得现在对你说什么劝诫的话都没了用处。其实马车里的男子对我来讲是极重要,极重要的人。我应该一直想着怎么救他的。但现在,我居然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想做了。由着你把他带到四爷的墓前,你若杀了他。我也不独活。”
“你喜欢他?”
“我欠他。”
曹姬忽然笑起来:“欠?说起来.我也亏欠另一个人。若是有人要用我的命去换他的命,我定然也是允的。”
茵茵问道:“那什么是不能允的?”
“不能允的啊 ……”曹姬叹了口气,眼睛变得迷离起来,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不能允与他共度余生,不能允从此忘记过去,不能允与他逍遥快活。”
“能患难难富贵?”
曹姬点点头,也不管身边的人能不能看到:“是啊,能患难是因为我曹姬此生亏久他,难富贵是因为他非我意中人。”
棠茵茵没说话,只觉得此时此刻的场景当真滑稽极了。难得劫匪能与人质相处的如此融恰,恐怕说给别人听.都没有人会相信吧。
也不知道有没有福气说与别人听了。
“棠茵茵。”曹姬忽然喊了她一声“小白是谁?”
“恩?”
“你吃了我的迷魂药,昏迷的那几天.一直在喊这个名字。”曹姐伸手去摸了摸棠茵茵的肚子“是你孩子的名字么?我看你这腰身不像是生过孩子的样子啊。”
棠茵茵转过身去,避开她的手.嘀咕道:“哪里有什么小白.你听错了吧。”
曹姬一时气闷的转过身:“你自己心里知道。你这人…别看我跟你认识的时间短,我算是看透你了。棠茵茵.你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说罢,卷了卷自己身上的衣服.竟当真睡起觉来.留得棠茵茵一个人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说这个曹姬什么才好。
天将蒙蒙亮的时候,棠茵茵才刚刚睡去.恍惚间要坠入梦乡之时,只听到耳边传来马蹄的声音。草榻下面就是大地,她也不管地上布满灰尘,只将脸贴到地上仔细的听。
这法子还是大哥交给她的,此时她只聚精会神的听着.过了片刻,她忽然起身推了推身边的曹姬:“曹姬!醒一醒。”
曹姬显然是过惯了这种日子的人.只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神色紧张的看着棠茵茵:“怎么了?”
“你听……是不是有马蹄的声音?”
曹姬迅速将脸贴到地上.和刚刚棠茵茵的方法如出一微。
“这…大抵是朝廷的马。”
“那你还等什么啊?快走呀!”
棠茵茵站起身来,将曹姬也拽起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快点走,这里一切有我!”
“我……””曹姬方方要说话,但见眼前破庙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那本该在马车中昏睡的男子,此时正站在那里。他的一袭白衣早己褶皱脏乱,却丝毫不掩盖他浑身上下透出的光芒。
“阿狸?”
男子一步走进来.将棠茵茵从她身边拽到怀内,仔细的问道:“你有没有事?”
“我没有事,我很好。”棠茵茵抓住他的袖子“阿狸,你放她走好不好?”
“可是…”
“她不会了!”棠茵茵回过头来看着曹姬,一个劲的使眼色“曹姬.你答应我.再不提报仇二字。如何?”
棠茵茵想曹姬无伦如何也不会做出以卵击石的事情来吧,若是赶着朝廷的官兵到来之前放走她,兴许她还会有一条活路。
往后她许是会遇到别的人,纵便没有那么的爱,但也总会学着为对方珍惜自己。
莫名的.她就是喜欢这个曹姬,在曹姬的身上,有太多她希望自己有的品质。
曹姬冷冷一笑:“棠茵茵,我若是贪生怕死的人,就不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身后马蹄声愈见清晰.只消一会儿.便听得身后有人高声喊道:“瑞王爷,娘娘赎罪。属下护驾来迟!”
她和阿狸被几个侍卫拥着退到了破庙之外。她根本没法子说出什么话来,只堪堪的回头看了曹姬一眼。
迎着初生的朝霞.一羽白尾的箭直直没入曾姬的胸膛,只一瞬间,血色就染红了她的胸膛和衣衫。
她对着棠茵茵的方向,笑了笑。
第一道曙光照进曹姬的眼中,而后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
似乎是有人在她耳边叹息,低低沉沉的嗓音……景珃,我想念你许久。
“我道要在这桥上等你多久呢 ……曹姬,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曹姬应声睁开眼睛,身上的疼痛全然不见了。眼前的一切景色也都是她未见过的:
一江水,一座桥。彼岸开满了红色的妖娆的花,美的摄人心魄。
石桥上一人负手而立,含笑看着她.隐约还是当年上京中的风流公子.丰采无双。
曹姬泪盈于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