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上一人负手而立,含笑看着她.隐约还是当年上京中的风流公子.丰采无双。
曹姬泪盈于眶,脸上却是笑着。
“你当真在这桥上等着我?”
“你对我说,景珃,奈何桥上.你等等我。我当然要等等你……黄泉路慢慢.有你做伴,也算我死后享了福。”
曹姬好气又好笑,伸手擦干了眼泪,走到桥上,还未来得及说话,整个人就被他抱住。
“恩……”景珃咬着她的耳朵“腰身还是那个腰身,只胸口不要多出这一个窟窿就好了,当真煞风景。”
曹姬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京中青楼,他莺莺燕燕环抱左右.斜睨着她笑道:“哪儿来的女人,煞风景……”
眼泪就又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原来他都记得。
“你这喝了鸠酒的.里面也没好到哪里去!”
“哎哟,你可不要嫌弃我。我说,在这里等你的时候.我可什么样的都见过。有五马分尸的.有凌迟处死的.有不守妇道叫人家……”
“够了啦!”曹姬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景珃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曹姬立马害羞的把手拿下来:“无耻!”
“曹姬。”他牵住她的手“我们走。”
“投胎?”
“投胎。”
“还做人么?”
“做,做一对夫妻.青梅竹马的那种。”
“要什么样的人家?”
“什么都好,只不要是皇室。”
“好!走。”
奈何桥上,二人牵着手朝前走.彼岸的花依旧妖娆的开着,马上就要变成此岸了。
她想,这一辈子听过最美好的一句话,竟是在这阴曹地府。
竟是一句:我们走。
马车颠簸,但到底比来的时候好了许多.车外一人一马的影子一直笼罩在侧,棠茵茵叹了口气,掀开了帘子:“阿狸……你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那人听到这话,立刻下了马.将马匹交与前面的侍卫.挑开了帘子,双唇紧紧的抿在一起,显见并不轻松。
她住后退了退,留出一块地方来给他坐:“坐吧。”
他应言而坐,眼睛直直的看着她。
“你……”棠茵茵的手下意识的抓紧自己的裙摆.其实她也并不轻松“你还记得多少以前的事情?”
阿狸紧抵着唇,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仿佛要穿透她似的.过了良久,才听得他说:
“昏迷的这几日,我做了很长的一个梦。茵茵,你记得的.我一件都没有落下。那日我从宫里离去。对你说,生当复来归。你是我的新娘……茵茵.你明明是我的。”
她的心因为这一番话而骤然紧绷,人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船到桥头自然直……可现在老天给她的是怎样的一条路啊!
“阿狸,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我是棠妃。于国,我是君主的妃子。
于家,我是你的嫂嫂。你是读过四书五经的人。定是没有这般糊涂的.对么?”她微微探着身子,只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极了,那眉眼分明就是阿狸,可是那样的表情,却是她从未见过的“况且你有了斛雅姑娘,她于你有恩.你不能随意的打法了她。”
阿狸忽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她的手腕:“那都是别人的事情.棠茵茵。我不管你是谁的妻,只有你愿意,我权当不知。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
你愿不愿意?
如今再问这样的话有何意义。
“我自是不愿意的。”
“你看着我,你看着我再说一遍。”
茵茵闻言,抬起头来直视他的双眼。那双眼睛里己经没有了她所熟悉的神情.眼前的这个人,纵使是喜欢着自己的.也架不住沦海桑田人事更迭。
他们都变了,都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阿狸.我今日所言所语皆为内心所想,若我有半句假话,情愿日后受尽羞辱。
你可相信?”
对面的人双目通红.隔了良久,他才举起双手,对着她一揖:“嫂嫂原谅我今日莽撞无礼。愿嫂嫂日后……长乐无极。”
宽广的袖子遮住了他的面容。棠茵茵想他许是哭的厉害,连那声音都有掩饰不住的哽咽。
“阿狸.一生那么长,你总有机会忘记此刻悲伤。”
逶迤的车队,看不见尽头。
宫门打开,她想着自己还要穿过重重朱门.才能见到他。
却不想她的轿子忽然停了下来,只听到外面的人齐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棠茵茵坐在轿子里,一时间手足无措。
一双大手挑开了她的轿帘,他的面容甫一入目,便吓了茵茵一跳。
他怎么变的这样瘦?
景玹一伸手就将她拽了出来,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抱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白的声音都哽咽了:“你……你想吓死我么!”
“小白………”
她回抱住他,人说小别胜新婚.果然不假。
“你吓死我了……我再不送你去行宫了。”景玹的手轻轻握住她的发稍.摩挲在手指尖“都是我不好。”
这样的语气像极了承认错误的孩子,棠茵茵破涕而笑。
“小白,有补偿么?”
“有……你要什么?”他在她耳边轻轻叹了口气“哪怕你是要我的命呢。”
“那你要陪我好好吃顾饭。我许久没吃过一顾饱的了。还要陪我沐浴温汤。最重要的是 ……你得向我坦白交代,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有没有在后宫拈花惹草。”
景玹无奈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后背:“你若知道我这几日是怎么过的,许是就不会这样问了。一个食不下咽寝食难安的人,如何还会想旁的事呢。”
她不依不饶:“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景玹放开她,牵起她的手.朝着宫内走去:“没有没有……娘子你这般习蛮,为夫哪里敢!”
吴有才悄悄的退了出来,对着守在殿外的人说道:“仔细着点,皇上娘娘刚睡着,莫要弄出大动静来。”
“是。”
他说罢便走到外殿,见琉璃还矗在那里.一双眼睛哭的跟核桃似的.此刻却还能源源不断的流泪,当真让吴有才见识了什么叫做女人是水做的。
今日娘娘一回桃天宫,这小丫鬟直扑扑的就跪了下去,抱着棠妃的大腿就不放了,一边抱着还一边哭,惹得棠妃也流了不少的眼泪。到最后还是万岁爷连哄带抱的,才止住了娘娘的眼泪。
“琉璃姑娘…我说您行了吧。您都哭一天了,一会儿眼睛该瞎了。”
琉璃肿着一双眼睛看着他,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合着不是你主子出事儿了。
说什么风凉话。”
吴有才赶忙说道:“哎哟喂这话可不能乱说,我的主子那是真龙天子.有神灵庇护,定是不会出事的。”
琉璃转过身去继续抹眼泪,也不理他。
“我说……你也看见了。这次回来俩人甜的跟蜜糖似的。”吴有才看着殿外说道“我看出点事儿也好,叫各人都明白各人的心思。”
琉璃迅速的回过头来:“呸!”
“小白。”
他停下为她盖被子的动作,俯身问道:“怎么了?”
“盖被子也不暖。”
景玹一时没反应过来,现在明明己然盛夏,怎么会冷呢,于是只傻傻的问:
“那……我叫人加个暖炉?”
“晤……”茵茵把脸埋在被子里,闷闷的说道“你抱着我。”
声音很低,带着羞涩。整张小脸都红了,一直红到耳根处。景玹低笑出声。
茵茵本就害羞,被他这样一笑,更是无地自容,便伸手去推他:“走吧走吧!”
外面的人请旨了好几遍了,好像是哪个大臣求见。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笑嘻嘻的凑过去躺在她身后.把她抱在怀里:“才不 ……难得娘子这么喜爱我。”
她还是有点担心:“外面的人没关系么?”
“恩,娘子最大。”
棠茵茵不好意思,只好岔开话题:“晚膳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你呢?”
景玹倒是认真的想起来,过了一会儿说道:“叫人熬个鸡汤吧,你身子还虚。”
“鸡汤可以加辣子么?”
“那味道不会好的。”
棠茵茵转过身来,看着他:“我想吃辣的。”
景玹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手很自然的寻到了她的发稍,紧紧的握在手里。
夏日,艳阳。整个世界娇艳无限。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景玹低着头,轻轻的说道:“好。”
卷三·但为君故一.
当时明月在(1)
正安三年,冬暮。
眼看这一年就要过完了,打从盛夏里棠妃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之后,皇上现在对棠妃是愈发的好了。从前虽然不临幸旁的妃子,但到底还是去别的宫里坐坐的。但这小半年里,皇上俨然巳经成了棠妃一个人的皇上。
此时此刻.元德殿内气氛比往常严肃了几分,景玹坐在上首,穿着明黄的袍子.正看着下面的人唇枪舌剑。
无非就是党派之争,户部有个空缺,自然是各家举荐各家的人。这帮老不休吹胡子瞪眼睛的,恨不得把别人的家丑都拿上台面来讲一讲,当真是坏了今日的兴致。
乌侯和棠棣坐在一起,二人交头接耳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到景玹的目光投过去,乌侯露出白灿灿的牙来展颜一笑,这满室的争吵也终究叫他这样人畜无害的一笑给闹得更加滑稽。
最后还是棠棣清了清嗓子,说道:“依老臣愚见,我倒是觉得这户部的空缺应从下面的几位里面挑选出一位业绩最为突出的来上任。”
殿内站着的正争的面红耳赤的人当即说道:“这怎么行。”
还未等棠棣说话,乌侯就说道:“这又有何不可呢。六部之内我们养了多少的闲人?每日里不知道为百姓社稷出谋划策,倒是能为自己三姑六婆家的外甥侄子谋个生计……唉唉唉,阿珐呐……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
景玹正低头喝着茶,听到这句话,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斜睨了堂下乌侯一眼,好歹也是六十几岁的老臣了,被他这一句挖苦的脸色变了又变,真真堪比阶下的玉石,草绿草绿的。
棠棣摸了摸胡子,含笑说道:“乌候说的对极,臣自下了朝便在这殿内议事,现在眼看着到了午时,诸位大臣却连一个小小的任命都未商议出来。头两个时辰是歌功颂德,赞四海升平,宇内同乐。后一个时辰就净是顺藤摸瓜,把自己家的亲戚变着法的住皇上眼前递……”
乌侯乃是皇亲贵族,当然没有人敢反驳他的话。棠棣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放平常百姓家里,皇上也是要尊称一声岳父的。这样的两个人发了话,谁又敢不从呢?
景玹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这法子他早就已轻想好,奈何这些两朝元老人脉甚广,若是强行的拆去他们的羽翼,怕是要朝纲不稳,现下借了乌侯和棠棣的手,闹他们个心服口服,他绝对是乐享其成的。
“朕以为棠大人说的甚对,六部乃国之根本,若朕花了大手笔却养着一堆闲人,那可当真对不起景国的百年基业。从明日起,着乌侯清理六部。”他看着乌侯,慢慢的说道:“不该留的人,哪怕是天大的身份,也无需上报,统统给赶出去。朕要让天下万民皆知,今上是个任人唯贤的君主。”
乌侯站起身来,对着他深深一揖:“臣道旨。”
“众卿家退下吧。棠相乌侯留下用膳。”
“臣遵旨。”
殿内众人表情或不甘或谨慎……最后都一一的退了下去。
待臣子都退了出去,乌侯才说道:“这一把借刀杀人,你可是把我们俩给坑了哟。”
“这不是赐宴款待你了么。”
话音刚落,吴有才就从外间走进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景玹刚要问,就听到棠棣说道:“臣断想今日不会早早了事,便着府内小厮回府做了这食盒来。茵茵还未出阁时,就爱吃府内这大厨做的菜。”
“好。”竞笑起来:“吴有才,去桃天宫请娘娘来。”
“是。”
乌侯看着吴有才躬着身子走远,说道:“罢了罢了,你们这一家子人吃饭,我可不添乱了。阿珐,你可记着欠我一顿饭呢。”
说罢,晃悠着身子出了元德殿,那潇洒的姿态想来上京不会我到第二人。
“孙大医……”吴有才忙迎上去“孙太医这边请。”
孙太医一把白花花的胡子,手里提着医箱,问道:“吴公公,是什么事?这样急。”
吴有才抹了抹头上的汗,说道:“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明明棠妃跟皇上还有棠相吃着午膳,忽然间说是恶心难受,吃不下去丁点,皇上差人送棠妃回去,这不刚走了两步,就昏过去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元德殿,一走进去就看到棠大人在殿内踱着步,看到孙太医,三两步便走了过来:“孙大医,请。”
还未走到内殿,就隐约看到床边坐着一位身着明黄色衣服的人,不作他想,定是圣上了。
孙大医走过去,恭恭敬敬的跪下身,方要请安,便听到皇上说:“免礼。快来给她把把脉。”
孙大医走过去,细细的号起脉来。过了片刻,笑道:“臣恭喜皇上,棠妃是喜脉。”
她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都黑了,眼前的人眼眶微红,手里握着她的发梢,细细的摸着。
见她醒来,景玹微微俯身:“醒了?”
“嗯。我爹呢?”
“他不方便在宫里待大久,先回去了。明日再来看你。”
棠茵茵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盖了两床被子,于是把手伸到外面来,皱着眉撒娇似的:“好热哦。”
景玹抓住她的手塞回到被子里,说道:“都已经是十二月的天了,你怎地还穿那么少。”
她最讨厌冬日里繁复的衣衫,反正素日里极少出门,若真是要去哪里,便披上小白给她做的那白狐的斗篷,暖暖的很挡风,此时听到他这么说.也是慢不经心的回道:“我不想穿的像个粽子。”
“明年今日你就是孩子的娘了,可不兴再如此任性。”
“什么?”茵茵反握住他的手“我……你是说 ………”
景玹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是啊。茵茵,我真欢喜,你呢?”
棠茵茵坐起来,伸出手臂紧紧的抱住景玹:“小白……我们有孩子了!”
他把被子拿起来盖在她的后背上,然后隔着被子抱住她,笑的满足。
从此以后,他们二人便有了共同的血肉,血肉是种羁绊。
现在,他们真的有了这样密不可分的羁绊。上天一定是听到了他的祈求,如此遂他心意,他们会有一辈子的时光去孕育子女。
“太医说是几个月?”
“三个月。”说罢,低下头去听她的肚子。
棠茵茵笑着去推他:“这能听到什么。”
“嘘……茵茵,你觉得会是皇子,还是公主?”
“我怎么知道。”
“你希望呢?”
她当真认真的想起来:“还是要个女儿吧,女儿贴心。”
这一刻,他不是皇帝,面只是个最普通的疼爱妻子的人。满心欢喜,等待他们的孩子到这个世界上。
过了一会儿,他笑起来:“许是对龙凤胎呢。”
一.当时明月在(2)
因为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宫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皇上更是欢喜的跟个孩子似的,但凡看顺眼一点的奴才,统统有赏。只要进了元德殿和桃天宫之时说了几句吉样话,那肯定要赏的个体满钵满。
就连一向深居简出的太后都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好几岁,恨不能把棠茵茵接到自己身边来看护,奈何自己的儿子将茵茵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