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流伤,一笔夕阳- 第14部分

　　　　“英泺！”夏夏提高了声调，“你要的只是平淡生活中的刺激，根本不是我。”她背过身仰起头。我知道，她一定是哭了。可我却被她的一席话说的哑然，失去了上前安慰她的勇气。

　　　　其实说实话，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

　　　　夏夏是否一语言中。

　　　　我要的，只是平淡生活中的刺激……我多想告诉夏夏不是这样的。我找过她，想着她，那么渴望和她在一起。可是，想了很久我也想不出反驳她观点的证据，让她明白，她并不是我无聊时候的消遣。

　　　　“放开我吧。”夏夏轻轻叹一口气，已经迈开了步子准备离开，“我也放开你。这么多年过去了，总要开始新的生活了。”她顿了顿，“哥……要幸福啊……”

　　　　“不要走！”我冲上去紧紧环住她，把她抱在怀里，我知道，她这一走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命里了。“不要走，我不许你走！”

　　　　夏夏突然笑出了声，长发垂下来遮住了整张脸，“我不走，因为我就没有回来过。”她扭脸看着我，被长发遮住的半边脸赤裸裸地露了出来，从眼角一直延伸至脸颊，是一条扭曲着的丑陋的疤痕。

　　　　“啊……”我愣在那里，一时竟无所适从。夏夏趁机溜出我的怀抱，向后倒退了几步，笑靥如花，“你留给我的记忆，它会一直长在我的脸上，根植进心里，所以，我不会忘记你，直到死。”夏夏停下来，冲我大幅度地挥了挥手，仿佛多年前，站在碧绿麦田中不谙世事的孩童，“哥，再见。”

　　　　她低头钻进了身后黑色的凯迪拉克，此时我才发现林湛斐也跟来了。我看着车子渐渐驶离我的视线，终于还是没有追上去。


　　　　我直接开车去了苏薇的学校，不由分说踹开了门把正在上课的苏薇从舞蹈教室里拽出来推进了休息室恶狠狠地拍上了门。

　　　　“你干吗！”苏薇注意到了我愤怒的神色，反而比我表现的更生气，拼命甩我的手。我故意捏得更用力，把她拎到跟前，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苏薇别过脸，吃痛地轻哼一声，并没有下一步动作，“放手，我还要去上课。”

　　　　我没吭声，还是瞪着她。呆在冷气充足的休息室额头上还是渗出了汗水。

　　　　“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苏薇再次徒劳地甩了几下胳膊，打破了我最后一道耐心极限。我把她推到墙角，用膝盖抵住她的肚子，狠狠抬起她的下巴，“蓝苏薇，夏夏还活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薇一愣，眼底有什么东西倏地熄灭了。她盯上我的眼睛，同样恶狠狠地回答，“我有什么义务要告诉你！”

　　　　“你现在满意了？！”我被苏薇的态度彻底激怒，拉过她的双臂有一次把她推了一把，后背和墙面碰撞发出一声闷响，“今天的结果，你满意了？！蓝苏薇！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横在中间阻碍我和夏夏！”

　　　　苏薇的头发被我几番摇晃已经散开了。狼狈地搭在眼前，她却没有再说话，眸中不似有什么内容。我气过了头，把她又拉到一边，竖起中指点了点她，吼道，“从今天开始，我们毫无瓜葛！结婚？放他娘的狗屁！”

　　　　“英泺。你真以为我还想活在这么世上么？”

　　　　我停都没停一秒钟，拉开休息室的门走了出来，无心理会周围学生家长们古怪异样的眼神。十四岁的蓝苏薇的威胁功力就已经是帝级了。

　　　　回到家我断掉了网线，反锁了房门，蒙上被子做好狂睡三天三夜的准备。我需要一个人静静，认真思考一些事情。我发现二十四岁的我依旧无法很好地左右自己的心情和情感，在十年前就掀起的感情漩涡里越陷越深，直到现在，爬不上来，看不清了方向。

　　　　你要的只是平淡生活中的刺激，根本不是我。

　　　　我们认识十年……

　　　　我不走，因为我就没有回来过。

　　　　可问题是，我就爱你了……

　　　　所以，我不会忘记你，直到死。

　　　　英泺。你真以为我还想活在这个世上么？

　　　　如果有一天，蓝苏薇你，突然抽身像夏夏那般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那么我会不会开始后悔，也像寻找夏夏那样疯狂的寻找你呢？究竟是因为什么让我可以放肆地伤害你而内心竟然没有半点愧疚？

　　　　英泺。你真以为我还想活在这个世上么？

　　　　我猛地从梦中惊醒，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用力撞开。简皓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是我从未见过的失措的表情，“英泺，苏薇出事了！”




chapter22

心电仪上曲折上扬的曲线证明苏薇还有生命的迹象。

　　　　我看着苏薇因为失血过多憔悴苍白的脸，心脏阵阵的绞痛。听简皓说，苏薇求死心切，用水果刀狠狠割开了左手的脉搏，他们赶到的时候苏薇合衣躺在放满水的浴缸里，四周的墙壁血渍斑驳。

　　　　“听说你去学校找过她，”简皓立在走廊从兜里摸出一支烟，想了想又觉得不妥，重新放了回去，“你对她说了什么？”

　　　　我低下头，吮了吮下唇，缓缓开口，略带迟疑，“我……说放弃结婚……要她去死……”

　　　　“你简直就是畜生都不如的垃圾！”我被人从后一拳打倒在地，回过头，一双熟悉的桀骜的眸子出现在面前，林湛斐把我压在地上，又冲着我的脸狠狠地挥出一拳。腥甜的液体倒流进了嘴里。

　　　　“湛斐，你冷静一点！”简皓上前阻止，被他一把推开，周围瞬间围拢了一群人，却只是看着“疑似明星林湛斐”的他和“疑似画家英泺”的我，没有人敢上来劝架。林湛斐把我从地上拽起来，照着我的肚子又是一阵拳脚。我闭着眼由他暴打，没有还手。首先没能力，其次不愿意。

　　　　苏薇出事后剩下了解事件始末的就只有流伤夕阳了。夏夏不肯露面，林湛斐完全有资格以所有人的名义站出来好好教训我一顿，让我彻底清醒。

　　　　林湛斐又提起了拳头，我很确定他这一拳完全可以把我打晕过去。“林湛斐！”清亮高亢的女声。我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安忻拨开了人群，伸手挡住了林湛斐的拳头。“大庭广众的，你像个什么样子！”

　　　　“姐……”林湛斐像一只泄气的皮球，之前的锐气登时无影无踪。安忻推开他，和简皓一起将我扶起来，掏出湿巾帮我擦脸上的血，“Boss，还好吧……”

　　　　我摇了摇头，轻轻按了按眉骨就是一阵钻心的剧痛，“不碍的……”

　　　　“不碍什么啊！”安忻有点着急，紧紧扶着我的手臂，“简皓，麻烦你照顾一下他，我带Boss去处理伤口。”她根本不管我愿不愿意，拖着我就往前走，小小的身体竟然有那么大的力量。“安忻，我真的没事……”我实在被她拖得不好意思了。

　　　　“少说。”安忻不理会，继续拽着我执着地向前走，“你以为我是在担心你？我是怕蓝老师没人照顾。”她把我丢在椅子上，小声嘱咐了护士几句，从背包里取出一封信塞到我手里，没好气地说，“回去再看。”

　　　　“你……不会辞职吧？”

　　　　“毛！我又不是个白痴！”她坐在我手边的椅子上，看着我，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啧啧。我说你还真逊，让一个小朋友打成这样。脑残啊你，一个男人竟然连架都不会打，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我苦笑，不置可否，“我有什么资格还手？”

　　　　“我以为你不知道。”安忻阴阳怪气地冷嘲热讽，目光却在触碰到我的伤口的时候柔软了下来，“Boss，你不应该那样对蓝老师的……”她想了想，一本正经地问我，“如果今天，蓝老师就那样死掉了，Boss，你想一想你会如何？”

　　　　我一个激灵，心脏抽搐了一下。

　　　　“你说你不爱她，那你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年、会答应和她结婚、会画画送给她、会在有好消息时第一个告诉她？你对蓝老师的爱已经成了习惯，习惯到你早都忽略了这份爱的存在。爱情不是你面对小妍时的新鲜刺激，捉摸不定，它是一种感觉，心平气和的宁谧，你懂么？而更幸运的是，蓝老师也爱你，爱到你要她死，她就可以去死。”安忻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敢打赌，若有一天蓝老师真的下定决心退出了你的生命，你甚至连生活的方向都会失去。”

　　　　我捏着安忻给我的信一句话也说不出。像刺痛了我最隐蔽的某个神经，将一些东西残忍地撕裂给我看。我从来没有想过苏薇有一天会离开我，我也一直确定她不会离开我，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分享彼此的哀乐。

　　　　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苏薇唯一一次离开我去她奶奶家。她不在的那些日子尽管结识了夏夏我却还是心神不宁，会莫名奇妙地烦躁，乱发脾气，甚至连吃饭的胃口都没有。可是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自己当年的反常表现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如果有一天，苏薇真的离开我了，会怎样呢？

　　　　我不敢往后想了。


　　　　为了方便在医院照顾苏薇，我搬回了父母家里。在他们一晚上“苏薇为什么会自杀、你为什么会受伤”的追问下，我已经晕头转向，早都忘记安忻给我的信。等我想起它时是凌晨两点，我没睡踏实从梦中忽然惊醒。

　　　　撕开信封，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娟秀的字体。

　　　　哥：

　　　　意外么？我会写信给你。

　　　　如果不是堂姐，我甚至以为五年前我离开你，便再也不会近距离的和你那样站在一起，不会，再看到你的笑。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简皓哥和苏薇姐姐他们全都告诉我了。真的，我不恨你，我冷漠尖锐的样子其实全部都是装出来的。因为我也怕会再次爱上你，再次深深伤害到苏薇姐姐和湛斐。

　　　　他们，都是那么那么好、那么那么爱我们的人。况且，我们又未尝不是爱着他们呢？只是我们都忘记，爱可以隐藏的很深，深到我们未曾察觉。

　　　　不要否认你不爱苏薇姐姐。

　　　　你可以没有我在身边五年之久，我也可以没有你在身边五年之久，但是，我们彼此却不能没有苏薇姐姐和湛斐不在身边五年之久。他们早都和我们融为一体了。

　　　　所以我们没有资格去伤害他们，伤害我们生命的一部分。我不希望等他们忍受不了疼痛终于离去了我们才幡然醒悟，却只剩自己一个人痛不欲生。那是对所有人都显得格外残忍的一件事。

　　　　我还要谢谢你，在流伤夕阳那么难的时候是你在精神和物质双方面做了我们坚强的后盾——湛斐早就告诉了你送我们乐器的事情。那日子苦，但比现在更让我感到快乐。

　　　　哥，我说过的，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你。因为你比夕阳还要盛大，是我此生最美的遇见。

　　　　我想要你去珍惜眼前的美好，不要错过紧握在手中的温暖。你是我最好的哥哥，我要你像神一般的存在，过最好的生活。

　　　　哥，我爱你。以妹妹的名义。

　　　　哥，要幸福啊。

　　　　永远的夏夏

　　　　三天后。

　　　　“你打算怎么办？”简皓坐在病床上毫无形象地啃着一只梨，问我。

　　　　我伸手摸了摸苏薇依旧沉睡的脸，轻轻一笑，“等她好了我们就结婚。诶，也该修成正果了。十年啊，比抗战都长了。你和安忻呢，你们怎么打算的？”

　　　　简皓也笑，把梨核丢进垃圾桶，“回老家，她不习惯呆在北方。”

　　　　“你小子行啊。”我给苏薇掖了掖被角，回头调侃，“偷摸勾搭上安忻安插在我身边将近两年，我就愣是没发现！”

　　　　他笑了笑，起身打开电视。

　　　　“干吗？苏薇需要绝对安静！”

　　　　“嘁，你就够吵的了。”他拿着遥控器换台，调低了声音，生怕吵醒苏薇，“安忻吩咐过的，有好节目。”

　　　　画面锁定。舞台上是两个熟悉的身影。夏夏和林湛斐在本市最后一场演唱会。貌似已经接近了尾声，夏夏轻轻调了调琴弦，和林湛斐互换了眼色，上前握住话筒，因为过于激动声音微微颤抖，“最后一首歌。十年前的老歌，昨晚重新填词又拿了出来，把它送给、我和湛斐共同的最好的哥哥。”

　　　　琴音起，夏夏仰起脸看着镜头，第一次在歌迷面前展露笑颜。

　　　　你曾经对我说过不管怎样要好好活着

　　　　我还记得你所有的承诺比灿烂的夕阳还要温暖我的心窝

　　　　你像父亲一样对待我教会我太多我到现在都未曾谢过

　　　　但其实我比任何人都懂得你是用生命在守护着我

　　　　英泺我亲爱的哥哥未来的日子我们都要好好活

　　　　英泺一定要执着不管风雨再大我们都用爱陪着

　　　　英泺我亲爱的哥哥一路走过我明白了太多

　　　　英泺一定要执着请记得要务必快乐

　　　　苏薇轻轻皱了皱眉，我一惊，忙将电视调成了静音。

　　　　“英泺……”

　　　　“嗯，我在。醒了么？”


　　　　英泺个人画展。

　　　　工作人员将最后一幅画摆放好，回头征求我的意见。“没什么问题了吧。”我问在一旁忙着检查贵宾帖的苏薇，“你觉得呢？”

　　　　苏薇认真地环视了一圈展厅，摇头，“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就这样吧，挺好的。等安忻他们过来再看一下，看哪里摆的不合适。”

　　　　我如释重负地舒一口气，从后揽住苏薇的腰，抱着她坐在了椅子上，“哎呀我的天，终于完了！”苏薇在我的怀里扭来扭去，脸红的漂亮，“干嘛啦，快放手，别人在看呢！”

　　　　“看什么？我抱我老婆，他们看什么？”我轻轻吻上苏薇的脸，和她的目光一起落在了展厅最中央的画上。那是我花整整一周时间完成的，等了十年才终于有勇气画出的回忆。

　　　　《余晖流伤，一笔夕阳》。

　　　　依旧是那年的四合院，蓝色连衣裙小小的苏薇牵着身边少年的手，唇边绽开了美丽的花朵，她指着远处身着华美戏服的小女孩，一字一顿，“她就是夏夏，今年十岁了。”


　　　　——完——


　　　　熙年


　　　　2010年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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