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土地点点头,神色有些懊恼:“此事也是怪我。小老儿我平日就好收集些鬼神志异的本子。鬼书并非孤本,但版本不同也有优劣之分,当年我有幸得了本号称是全本的,那时候阿曈不过五百岁左右,常到我的土地庙来淘气,那天她师父去降雨把她暂放在土地庙,她就瞧见了那本鬼书。”
“鬼书里一页只记载一种鬼怪,文字相较其他书册少许多,那时阿曈刚跟他师父识文认字不久,怕是把那书当做看图认字的本子了。我那天一高兴喝多了些,迷糊着忘了把书藏好,也没留神阿曈是几时把书拿去的。我听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念了半天才猛的醒过神来,就见着鬼书悬在半空光芒大盛,阿曈愣愣的对着看,然后就不见了。”
西齐琢磨着京城土地说的修为低微者容易被鬼书反噬,雨师曈眼下的修为也没厉害到哪里,几百年前应该更加浅薄才对:“那后来她怎么回来的?”
“小老儿我见识浅薄,只听说过被鬼书反噬的后果,倒真不知道被反噬了之后该如何回来。她师父得知经过后便带了那鬼书回雨师庙,好些天以后阿曈才回来了。此事我于心有愧,也没好多问那时阿曈是召唤了哪一页的鬼怪,她师父又是如何把她找回来的。”
“阿曈那一趟被吓得不轻,自己也记不起太多详情,只记得是到了一个男子跟前,应该是化了人形的鬼怪,对方看到她凭空出现时似乎也被吓得很厉害,后来却非要留她下来陪他,还准备了婚房嫁衣说要娶她做新娘子,阿曈不肯闹着要回去,那人就把她关了起来,然后她就昏睡过去了,再醒来已经回了雨师庙。”
京城土地停下来歇了歇:“阿曈一直害怕那人还要来抓她回去当新娘,偏又记不起他是个什么鬼怪,尽管她师父给她施了术法保证不让她被找到,阿曈还是惊弓之鸟,半点鬼怪之事都沾不得。”
这样的渊源,是比自己召出鬼怪把自己吓着了要稍微能接受一些。
西齐听完没什么太明确的感想,倒是手捂在雨师曈的耳朵上久了,原本冰凉的手心也有了些微微的热度。
“所以说,她一直是在逃婚?”
“……什么逃婚啊这样也能算数么?!”
“我说笑的。”
“……你的说笑太严肃了西齐君。”
作者有话要说:
啧,暴露了西齐童鞋一个缺点,嘿嘿…(* ̄▽ ̄)y …
☆、【龙珠(一)】
关于雨师曈为何怕鬼的话题告一段落,屋里的闹心动静也基本平息了,西齐便放下捂住雨师曈耳朵的手。
雨师曈刚才只顾低头看脚尖,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对面那闹鬼似的轿子让她完全无心追问西齐为什么要捂她耳朵:“现在可以进去了么?”
西齐又等了须臾,点头,三人便这么进了房间。
房中残烛红泪,幽幽的照着大红喜字,和满屋的喜庆布置。
门窗紧闭不通风的房中气息让雨师曈一进门就皱了脸,目光掠过桌上的糖饼杯盏,地上的散乱衣物,落到了床上不着片缕的两个人身上。
雨师曈慌忙移开视线,一张脸瞬间通红。
西齐则毫不顾忌的看向床上的人。
这时床上的男人突然翻了个身,竟是目光精准无误的盯到了西齐脸上。
西齐和土地俱是一愣,男人已经扯了袍子披在身上,被子盖住身边熟睡的女子,起身下了床:“这三位,不会又是来勾小王的魂的吧?”
简单的一个又字,包含的意思却很不简单——这个肉体凡胎的小王爷,不但能看到他们,还知道之前有很多无常来勾过他的魂魄并且未遂。
明明是个寻常凡人,没有丝毫修炼过的样子,就算是沾了什么邪门歪道的魔道路数也会有点邪气吧,就连他床上躺的那个女妖精都还有些妖气,他身上什么异样都感受不到这算什么?
西齐往女妖精身上使了个定身术,想起旁边的雨师曈是顶着“帮手”的头衔跟来的,虽然没太指望她,但还是问了一句:“你在他身上看出什么了么?”
雨师曈闻言扭回头来,脸上还是通红,十分艰难的往那随意披着袍子大敞着胸怀的小王爷身上看过去,神色却顿时变得凝重而惊诧:“他,他胸口居然长头发!”
灯芯噗嗒一爆,西齐听到自己手指关节咔嗒响了一声。
雨师曈惊诧完,又扭头对京城土地不满道:“土地爷爷你给我讲的凡间故事里小王爷不都是年轻英俊风流倜傥的么,怎么这一个这么老?”
眼前站的小王爷,分明已经五十上下奔着六十去的年纪,居然还自称小王,多么不要脸皮。
京城土地还没来得及开口,西齐已经冷着声音道:“谁让你看这些?”
说完兀自沉默了一下,抬手指向旁边桌上的糖饼:“你去那边吃糖,别在这里挡我。”
雨师曈本来还想说下一句,被西齐那么冷冷的一看,乖乖的站到桌边去了。
西齐扭头对被晾了半天的小王爷道:“你命数已尽,如今已是苟延残喘之躯,强留魂魄在体内不过是逆天妄为,毁的是自己的命数轮回,百害无一利,你最好不要执迷不悟。”
这小王爷本该是三十多岁的年纪,短短几年便面相老成这个样子,极大可能是他强行留住魂魄,本已气尽的肉身经受不住,才会损耗衰老得如此迅速。
小王爷听罢却只轻蔑的笑了一声:“少来与小王说这些空话,告诉你们,阴曹地府没本事收下小王,小王有神物护体,可与天齐寿!”
对面三人脸色都沉了沉。
与天齐寿这种话就连神仙也不是谁都有本事说的。
西齐眼底闪过一丝戾色,手上一扬,雨师曈只觉得眼前有什么一闪而过,等看清楚时,对面的小王爷已经被锁链缠了个结实。
无常的锁链是凡人魂魄绝对的克星,即便不是该死之人,要是被缠上了,也会被阴寒的锁链逼得魂魄离体,制服已经离体的亡魂就更加不用提了。
然而就在锁链缠到小王爷身上的瞬间,对方身上突然浮现一层浅绿色的幽光,像是在他身上裹了一道保护层似的,身子虽然被锁链缠住动弹不得,魂魄却丝毫没有受到威胁。西齐用多大的力道,那抵御的绿光就返还他多大的力道。
京城土地惊奇的摸着胡子:“哦呀呀,这玩意儿是要逆天啊。”
雨师曈目光发直的看着那层绿光,小声道:“丹田,那东西在他丹田。”
西齐单手勒紧锁链,另一手攥起术法朝小王爷的丹田狠狠劈去。
这一劈是带了不留情的杀意的,然而劈到小王爷身上却如同劈到一个强大的结界上,原封不动的被那层绿光反弹了回来,西齐为了带住锁链躲得稍微慢了些,险些被自己的术法反劈到。
防御力强大到这种境界的东西,西齐还从未遇到过。
而小王爷毫发无损的站在原地,脸上仍是轻蔑的笑,悠悠赞道:“你的身手倒是比先前来的那些无常都厉害,不错。”
居然还能说话?!
土地看看西齐阴沉的脸色,知道单纯的前期调查已经发展到要就地正法的地步,便招呼雨师曈让到一边,免得影响西齐发挥。
雨师曈却咦了一声,目光盯在小王爷身上透出些难以置信的怪异神色来,土地跟她说话也像没听到似的,仍是直勾勾看着小王爷。
土地又叫了她一声,雨师曈终于回过神来,却有些费解的挠挠头,然后走到西齐那边密语道:“他体内的东西,好像是颗龙珠。”
龙珠?!
龙珠是什么?是龙族的精魂所在,相当于神仙的仙根元神。龙族若是没了龙珠,那就等于仙者失了仙元,凡人丢了魂魄,是龙族绝对要拼死保护的东西。
西齐皱眉,用密语回了一句:“你确定是龙珠?”
毕竟是太过罕见的东西,莫名其妙就遇上了总归有点不真实。
雨师曈又扫了小王爷一圈,语气更加肯定了些:“龙珠的气息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嗯,原身是龙这一点在雨师曈身上实在是太容易被忽略了。
不过倘若真是龙珠,那眼下的情况就都好解释了。龙族善御水,龙珠一形成便是天然的水属神器,除了能镇魂延寿外,还有极强的防御能力,龙族的骁勇善战有很大程度是依仗着龙珠。
难怪这么久都勾不走这个小王爷的魂魄,也查不出什么妖异魔障的迹象,王府还笼罩着如此折福折寿的水泽之气。
因为龙珠强大的防御力,要想从龙族身上得到龙珠就意味着要让龙珠的主人丢掉性命,极其困难。而持有龙珠者,也会沾光的得到龙珠的庇护。
这颗龙珠流落凡间的因由暂且不论,突破小王爷身上龙珠的保护层把龙珠从他肚子里弄出来才是眼下的正经麻烦事。
西齐想了想,问雨师曈:“你可知道如何能把龙珠弄出来么?”
雨师曈扭头看看小王爷,咬了咬嘴唇:“我试试,这颗龙珠的气泽似乎很强,我也不大确定能不能弄出来。”
西齐便沉默了一下:“那还是先放一放吧,等向阎罗君上报后再决定对策不迟。”
雨师曈却突然有些犯倔:“我先试试,若是不成再做其他打算。”
西齐看看雨师曈,再看看小王爷,思忖片刻点头收回了锁链——反正这个小王爷也没什么杀伤力,试试应该也无妨。
小王爷看西齐和雨师曈无声对望了半天,也料到他们是在用他听不到的方式说话,这时看西齐收了锁链,而雨师曈盘腿坐到地上,把腰间的玉盂取下捧在手中,便又嗤笑起来:“锁链不顶事,又要开坛做法了么?”
西齐不耐烦的抬指往他嘴上一划,小王爷的嘴就跟上了锁似的张不开了。
雨师曈闭目凝神默念咒语,身上渐渐腾起一层幽蓝的光芒,然后缓缓的从她身上转移聚拢到玉盂中。
待所有蓝光都从雨师曈身上聚到了玉盂中时,突然光芒大盛,一声龙吟掠过耳际。
剧烈的光芒闪得眼前一时空白,等西齐再看清眼前事物时,却见小王爷身上竟已紧紧缠上一条笼罩着幽蓝光芒的龙。
龙?
龙身从上到下把小王爷箍得只露出脑袋,还在不断的缠紧,先前抵御力颇强的绿光似乎也不再像开始那样抗拒,反而渐渐跟蓝光融合在一起。
这条蓝幽幽的龙应该是雨师曈弄出来的,出现速度如此之快,是召唤神兽之类的仙术么?
可是雨师曈这么个修为不过千余年,降个雨都能晕过去的小雨师,居然能用召唤术这种强大的仙术么?召唤出来的神兽还是条龙?
而且那条龙的尾巴……怎么会这么眼熟?
西齐刚移步到雨师曈身旁,却见小王爷脸上显现出完全恐慌的神色,一点声响也发不出来,像被勒得大限将至似的,眼球外凸舌头外伸,西齐敏锐的看到他的嘴被迫长得越来越大,开始在手上蓄起力气。
果然盘绕的巨龙怒吼一声,龙身猛的一勒,小王爷便嗷的从口中吐出一颗珠子。
巨龙把珠子叼住,松开小王爷,西齐的锁链立刻补了上去。
不过,意外总是要发生得很突然才能叫意外——
西齐一顿拳脚收拾小王爷的魂魄时,床上一直沉睡的女子突然猛的睁眼,竟冲破了定身术,直直朝叼着龙珠的巨龙扑去,化出原形的利爪一只掐住巨龙咽喉另一只便要去夺龙珠。
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巨龙猛的一颤,却紧咬着龙珠不放。
之前被小王爷和龙珠吸引了注意力,竟没留神让这女妖精钻了空子,黄雀在后。
眼看她掐着巨龙咽喉的利爪越发收紧,一只拐杖横空刺来,女妖灵活一闪,拐杖便扎进了后面的墙上。
但只这须臾的分神,已足够西齐闪到女妖身后,同样的手法掐上她咽喉,直接拧断了她脖子。
见女妖毙命,京城土地歪到地上喘气:“哎哟哟,差点闪断我的老腰。”伸手召回自己的拐杖,“还好是个不成气候的小蛇精,不然可要让她占了大便宜。”
说着看到房中已经没有了刚才那条巨龙,龙珠落在雨师曈的玉盂中,雨师曈正坐在原地低头看那龙珠。
“阿曈啊,没事吧?”
雨师曈抬头看着关切问她的京城土地,再看向后面捆好小王爷的魂魄正走过来的西齐,眨了眨眼。
刚才是不是法力消耗得有点多,眼神不大好使了?怎么一切都搞定了,西齐看向她的脸色却反而比刚才还要难看了?
“没事啊……”
开口便觉得嘴里腥甜潮湿,京城土地已经脸色大变:“你都吐血了还没事啊!!”
温热殷红的血液滴落到龙珠上,盈盈绿光瞬间大盛。
作者有话要说:
☆、【龙珠(二)】
夜深人静的京城,德王府中一道绿光伴着龙吟冲天而起,在黑沉夜空中化成一条巨龙的形状,复又冲回了王府中,无人得见。
。
懵懵懂懂浮浮沉沉,雨师曈醒转过来时脑中一片白茫,不知今夕是何夕,差点连自己是谁都记不起来。
身上说不上疼,但有种不大舒服的违和感,像是被人卸了重新装了一遍似的。
她这是怎么回事?
耳边忽远忽近的响着说话的声音,雨师曈眼皮还有些沉,便继续闭着眼听。
“塬阳司神,阿曈的情况如何了?”京城土地的声音。
“伤本身不算重,加上西齐君送她来时一路渡了修为护她,眼下已经没有大碍,只是她当时召出元神施法,被那妖精突袭冲撞了神识才致吐血昏迷,此是动摇仙根之兆。她运气倒是好,龙珠护灵镇魂,恰好派上用场。稳固仙根非一朝一夕之事,不过有这龙珠在,多少会有所帮助。”
陌生男子的声音慢条斯理,大概就是京城土地所询问的塬阳司神。
京城土地又道:“说到这颗龙珠,那时阿曈一口血吐在这龙珠上,它便突然绿光大盛,刺眼得很。等那绿光敛回去龙珠上面的血迹也不见了,难道这东西还会吸血?”
塬阳司神沉默片刻:“我对龙族之物也无甚了解,只是眼下也没看出它有害,暂且再观察一阵吧。”
京城土地也沉默了一会儿,叹气道:“这丫头,以前从不见如此莽撞,怎么突然这么胡闹,不过千年的修为就敢召元神出来折腾!不是她师父过来看过我都没想到。”
啥?她师父也在?!
雨师曈一听这话就睁开了眼,僵着脖子扭头看向一旁,京城土地和那个塬阳司神坐在桌边说话,稍远些的窗下,西齐手里一本半开的书,和之前一样神色冷清,置身事外的在看书,却不见还有其他人在。
“哦!阿曈你醒啦!”
京城土地察觉到动静看过来,便从椅子上跳下来到床边:“身上觉得怎么样?”
雨师曈眨眨眼:“好像没什么事了。”要坐起来时才发觉自己握着那颗龙珠在胸前,柔和的绿光盈盈的把她整个前襟暗红的血迹映衬得格外醒目:“哇!怎么这么多血?!”
雨师曈完全没有自己吐过血的印象,只记得她当时刚说完没事,就哐当晕过去了。
西齐合上书起身过来:“你不记得了?”
雨师曈仰着脖子看他,逆着光有些瞧不清他的神色,回想了一下刚才听到的话,点点头又摇摇头:“记得吐血之前的事情……”说着想起她师父,忙在房间里又张望了一遍,“我师父也在这里?”
京城土地道:“你师父昨日得了消息赶过来,待你无恙之后便离开了。”
“已经离开了?”雨师曈愣了愣,有些不是滋味。师父虽然向来散漫,但几乎从未这样丢下她不管,他老人家最近到底在忙什么事?
塬阳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