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这仿佛是满风的一个习惯,温柔宠溺,像疼爱着一个孩子一般轻柔地抚摸。
满鱼的头发留得很长,像关内女子,漆黑的发丝在掌心滑过,触手冰凉柔顺。
“满风哥……”
“我见过线娘了。她说,你去找过她?”
“嗯……我只是……”
“只是去讲故事?”满风轻轻笑笑,那白玉雕像般的人才终于有了些生气,一只手环过满鱼的背后,抚摸着她的长发,“丫头,如果你是祝英台,会和梁山伯一起化蝶吗?”
“会。”满鱼回答得轻而坚定,加重语气地点点头。
“为什么?”
“因为,如果我是祝英台,那么当我在看见梁山伯的坟墓的那一刻……我的天地就已经塌了,毁了。心若死了,我就只是个被活活埋葬的活死人,不能呼吸,就只能窒息……我会死。不是应为想寻死,而是活不下去。因为活着,太苦。因为心里很痛。因为我拼命的吸气空气却进不了肺里。因为……”
“好了,小鱼。”满风突然将她揽进怀里,阻止她隐隐透出呜咽的声音继续下去,喃喃着:“好了,小鱼,小鱼……不需要说了……”
满鱼头伏在他肩上,声音幽幽的,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心里抽痛,那不是撕心裂肺,却隐隐的……明知道自己还活着,却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不知道怎么能够停止那种痛,只是想停止,想让疼痛停下来……祝英台,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祝英台,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因为祝英台,只是梁山伯的祝英台。
春风度 第十五章 瑶江曲9
夜里那么静,没有了零星的琴音,便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满风轻轻拍着满鱼,渐渐平静。许久,他才似玩笑,似轻嘲道:“看来我跟线娘果然……已经走得太远……”
满鱼靠在他怀里,这样好的一个人,线娘竟然不要……不然……她留来填充后宫好了?
呸呸,想什么呢……怎么能把主意打到满风哥身上呢,鄙视自己一个。
半晌,满风轻轻推开了满鱼一些,看着她,转了个话题,“好了……说起来,这几天你都被满江揪着去练鞭,明天就是第二场比赛了,你准备过了吗?”
“嗄?”满鱼傻傻地看着满风,“明天是啥?”
满风显出些好笑,了然的重复,“凤凰彩。”
“啊!!”满鱼反应过来,这回真的傻了眼,“我完全忘记了!”
满风就只能无奈地笑着,看那条鱼匆匆地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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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第二轮凤凰彩大会。
不同于之前只有不多的人认识满鱼,这一次她一出现,便有许多陌生的人欢呼着迎接,笑着鼓励,满鱼笑颜回应,一路下来已是笑得脸部僵硬。瑶江人生性热情豪爽,若不是她的身边有满风满江两个人护着,怕是已经有不少青年上前一表仰慕之意。满鱼现在明白,满江当日那一句“身价百倍”是什么意思。
到达之后,便有人来唤满风和满江去帮忙,满江有些不放心地嘱咐,“我们去长老那里看看要帮忙些什么,你乖乖在这儿等着上场,不许乱跑,不许跟陌生人讲话,不许随便跟人走,不许……”
“走了。”满风不等他啰嗦完,拎起他的脖领便拖走。
满鱼看着两人终于走远,左顾右盼,不多时便寻到那个抢眼的紫色身影,当即挥了挥手,喊着:“狐狸!”
细长的眼睛微微眯了眯,透出浓浓的笑意,走了过来。
“狐狸,你见过那斐了吗?”
“嗯。”
“那……你知道年长老要给我和那斐做媒?”
“嗯……”
“那你怎么还在这儿不着急不上火的啊?你有没有问那斐到底是怎么了,突然间就闹脾气,我都还没有和他商量好对策他就跑了……”满鱼说着说着,就觉得荻岚的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儿,跟抽风似的,一颤一颤。
“狐狸……你……脸部肌肉抽筋啊?”
荻岚努力地憋着一肚子的笑,可是一看见满鱼的脸,那笑了一天一夜笑到肌肉抽搐的脸就反射性地收缩,只能眼神左飘右飘,尽量不去看眼前的满鱼。
“狐狸,你没事吧……眼神儿都乱飘没个焦点了,我不知道你这么在意那斐的……你放心,我是真的没有要横刀夺爱的意思……”
抽搐,在荻岚的脸上不断扩张和激烈,他用手掩住嘴巴,胡乱点点头。
满鱼放下心来,“那我会尽快想办法,你要帮我劝劝那斐不要再闹脾气哦。”
荻岚压住笑意,细眼微眯,“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不会辜负你的好意。”天知道,他现在多想旁若无人四脚朝天的滚到地上笑到昏天暗地。
“呐,我也快上台了,要去做做准备,等我想出办法再联系你。”
荻岚嘴角抽搐地赶忙挥挥手,让她快去。看着满鱼消失在人群里,突然蹲在地上低着头全身发颤。
旁边有人走近,奇怪的碰了碰他,“荻岚?你蹲在这儿干吗?哪里不舒服吗?”
“嗄?我没事……”荻岚抬起头,眼角似乎有着水光,脸部还在停止不住地抽搐,“找我有事么?”
那人担心地看了看他,“更长老找你过去,说有事要你帮忙。……我看你病得不轻,千万不要讳疾忌医,哪里不舒服要赶快去医啊。”说着拍了拍荻岚的肩,他撇撇嘴角站起身,揉着憋笑得发疼的腹部。远处的喧闹喝彩声以及鼓声宣告着比赛已经开始,荻岚远远地看了一眼,虽然很想去看满鱼的表演,却还是转了身去找更长老。
还未入屋子,更长老便听到他的脚步声迎了出来,“荻岚,你来了。”
“长老,有什么事吗?”
“嗯,有些事情要请你帮个忙……”
荻岚的狐狸眼睛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神色,笑道:“长老有什么事情交待一声就行,何须客气。”
更长老道:“我有个老朋友在峰州,近日托我帮忙照顾几位客人,说是来寻人……”
“寻人?”
“是,几位客人的一个朋友两个月前失踪了,据说极有可能是落入了丰岍江,沿着江流一直寻找下来,寻到下游的瑶江。不过这几日我也是事务缠身,想你人面比较广,便托你照顾一下几位客人,带他们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荻岚爽快地点头,“没问题,我最近也没什么事情,就交给我吧。”
“来,我先替你引见一下。”更长老招呼着荻岚走入房间,一入门,荻岚便先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位少年,一个蓝衣,神情清泠,一个黄衣,未语先笑,却都是难得一见的绝色。荻岚当下顿了顿脚,不禁多看了两眼,反射性的在脑子里估了个价。见长老瞪了他一眼,尴尬地笑笑。……看到美人第一反应先估价钱,纯粹只是习惯而已,绝无歪念。
再看屋里,才见着两位正主。
一个是长身玉立,风神玉骨的温润男子,眉目如画,仿佛远山离雾。一个却是脸蛋漂亮得过分,漂亮得毫无特点,可就是怎么看就一个漂亮,让哪一个女人看着都嫉妒,能漂亮成这样也着实不容易。
荻岚微微一怔,忽而眼中露出一丝深意的微笑,眼珠子方转了半圈,脑中已转了三转。
……这两个人,他却是见过的。
真是……让人感到意外啊。这回可是摆了一个大乌龙呢。
春风度 第十六章 瑶江曲10
“萧先生,这位是荻岚,就有他带你们到瑶江四处走走。”更长老介绍着,“这两位是萧先生、墨荷公子。”
“在下轩辕萧林。”“孟荷。”
既然不是在关内,孟荷也没有必要继续隐瞒姓名,便报上了名字。
荻岚的视线在两人面上略一巡回,确定他们并不认得自己,眼中浮上惯有的笑意,还了一礼。
“此次便麻烦荻岚公子了。”萧林并没有漏过荻岚第一眼看到他们时的一瞬间怔然,细想,却不记得是否见过此人。但见荻岚虽然一身瑶江装束,对他们行的却是关内礼节。就算当他是生意人四处来来往往惯了,对此人却留了一个心。
“萧先生,孟公子先随我来吧。带你们四处走走,看看环境,晚间再替你们安排住处。”荻岚招呼着他们一同走出房间,仿佛只是随口问着:“不知萧先生要找的是什么人?”
提到了正题,萧林认真道:“是一位姑娘,看起来二十出头年纪,名唤陆唯羽。”
“她是从丰岍江落水?”
“应该是。”自那日唯羽从太守府失踪,他们几乎挖地三尺搜寻过每一寸土地,却只在桃林尽头的断崖附近找到唯羽落下的随身物件。便沿着江流一路搜寻下来。
荻岚似笑非笑,眼中浮着一抹不明的深意,“如果我没有弄错,丰岍江在关内是位于断崖之下,河水湍急又多乱石……倘若人是从那里落下来,又过了两月之久,萧先生就没有想过她人已经——”
荻岚有所指的拖长了语调,一旁的黄衣少年先沉不住气道:“我家姑娘才不会出事!萧先生手上的红线都还没有断……唔……”后半截的话已经被蓝衣少年从身后伸了一只手捂住嘴巴堵了回去,他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怏怏住口。
萧林浅笑看了他一眼,并不责怪,借口道:“我们从上游一路搜寻,沿江几里都已找遍,一日还没有寻到人,或者看到尸体,我们一日也不会放弃。”
荻岚的唇角微微勾了勾,但笑不语,只先行带路。
慎语见萧林神情有些严肃,以为他在担心,上前低声道:“先生不用担心,从我们上路的时候开始,我和简言已经在两位身上都落了神力保护,姑娘是不会有事的。就算实在寻不到……我们也还有最后求助仙界一途。”
萧林对他含笑点头,心中却明白。简言慎语当初受了渎月和红熵拜托才来护送他们,逃亡伊始便在他们身上落下神力,掩藏两人的气息以便不被仙界察觉。却也正是这神力现在却使寻找唯羽更加困难。倘若当真求助于仙界……那么红熵当日所犯天戒,圣月为帮助他们知错犯错,简言慎语帮助他们逃脱,便都将掩藏不住。还有他和唯羽的这段旅途,便也走到了尽头。
说不担心是假,理智上却也明白一则有神力护身,二则他手上红线未显异常,简言慎语都不曾感觉到唯羽后来又发生异状,那丫头理应平安。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丫头活蹦乱跳的,却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就更不、可、原、谅!
远处一片热闹非凡,许多人聚集着,传来乐声和鼓声,以及许多人齐声鼓舞喊着“满鱼!”
萧林看了一眼,询问道:“那是在做什么?”
“这是瑶江每年一度的重要活动,凤凰彩。在女儿节之前,长达近半月,会从三轮比赛中选出我们瑶江最美的姑娘。这已是第二轮,有资格参赛的都是瑶江数得上的美人,现在台上的满鱼便是瑶江后起的新秀……萧先生可有兴趣去看一看?说不定……也会有意外的收获呢?”荻岚半眯的狐狸眼紧紧盯着萧林的反应,有着让人难以读懂的光芒。
萧林轻轻摇头,“不必了。我们要找的,并不是那样显眼的美人。”
荻岚轻轻笑了笑,关内与瑶江对于女人的评断标准自是不同。关内女子,以容貌倾城,性格贤淑才称得上美人。而瑶江人本就热情洒脱,更重才艺。
他懒懒的口气似乎含着些许暗示,“凤凰彩几乎族里的年轻人都会到场观看……如果您要找的人在瑶江,说不定也会去看呢?”
萧林看着这个狐狸眼的男人,略一想,点点头。
“麻烦荻岚公子带路了。”
“好说。”荻岚眯眯的狐狸眼里,流转着一丝唯恐天下不乱的光芒。
另一边的凤凰彩里,那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却正蹦到台上,除了第一场比赛可以拉“外援”,其他的两场就都只靠个人本事。按惯例,上台的姑娘要先应付过台下种种的要求和“刁难”,才开始自己的表演。
满鱼方过了台下提过的要求一关,轮到抽签来决定加演曲目。
她故作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睛盯着拿签筒上台来的那斐看,那斐看着她只是又气又羞,直拿她没有半点办法。偏偏在这么多人眼睛之下还要故作镇静,终于妥协,悄悄用手指弹出其中一根签。满鱼乐呵呵地拿出来,反递给他,那斐念道:“肚皮舞。”
满鱼傻了。那斐更傻。
白皙的人儿瞬间成了煮熟的虾子,从头通红到脚,捏着木签的手隐隐发抖……羞到通红,气到发抖……这曲目,根本不是瑶江的曲目!这签子,却是荻岚一手准备!……荻岚!!那个家伙,那个家伙!他明知道是那斐负责上台抽签,他早料到那斐拿了满鱼没有办法一定会放水!难怪那个家伙会那么好心告诉那斐作了标记的签子是最简单的曲目!!
眼见着身旁的大虾子抖啊抖,好似随时都会跳下台去跟人拼命,满鱼小心翼翼地碰碰他,“哎……你没事哦?”
没有反应。
“那个……我跳就好了,没事的。”比赛的规矩是不好坏的,签子既然抽出来了就要跳,满鱼自然是不知道瑶江并无此曲目,而这签子却出自荻岚之手,因此不解那斐的反应,只当他年少害羞罢了。
那斐愧疚地看了满鱼一眼,只怪他听信荻岚那个老狐狸,才害了满鱼跳着什么“肚皮舞”。他虽然没有见过,也听说过胡人的舞姬会露着肚皮跳这种东西,只怕辱没了满鱼。却被满鱼反过来劝他,更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半推半就地被满鱼推到台下,满鱼转身进台后的一间小道具服装间,瞥见一旁还真放了一件露脐舞衣,当即换了,便返回前台。
台下已是半点声响也无,从宣布“肚皮舞”开始,许多人也都有些无法置信。瑶江不是个保守古板的地方,有些知道荻岚也帮忙筹备的人自然猜到是常年四处奔走的荻岚想出的鬼主意,只是未料满鱼当真会跳。
服装当然是荻岚准备的。乐手也是安排好的。满鱼身着一身亮蓝紫色缎面缀着珠花和流苏的胡人舞姬衣服出现,乐声便立刻响起。
满鱼当然不会跳劳什子胡人的“肚皮舞”,别的“肚皮舞”还是会的。当即也不含糊,随着乐声便跃动而起,如同一只在水里游动的闪亮而柔韧的鱼,翻转纤扬。
台下只剩了呼吸声,被那一抹闪亮蓝紫映得眼花缭乱。那斐的脸,早已经由鲜红变紫红,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忽然间,台下传来一声隐隐不怒自威的低喝,压过了妖冶的乐曲声……
“陆唯羽!”
春风度 第十七章 瑶江曲11
……嘎吱。
台上的满鱼像一个突然被关闭开关的木偶,定住在一个“飞天”姿势上不动。乐曲声也随之停止。
台下接二响起惊呼声:“羽君!?”
“姑娘!”
满鱼缓缓收起动作,转身看向台下,一眼便看见人群里尤其扎眼的四个人。当中的一个,一双悠远的眸子仿佛弥漫着重重浓雾深不见底,看不清喜怒,一瞬不移的盯着她……转看另外三张脸,两个惊讶,一个面无表情。再旁边,是狐狸仿佛幸灾乐祸的脸。
满鱼轻轻地一歪脑袋,一脸的茫然无辜地问:“你们……是在叫我么?”
台下的人微怔,缓缓而不容置疑地说:“羽丫头,下来。”
四周的人也是一脸疑惑,来回看着台下的四人和台上的满鱼,满鱼有礼地笑笑,“抱歉,我是满鱼。你们几位是不是认错人?”
远处的满风满江已经拨开人群走过来,满江上台护在满鱼身边,满风挡在他们身前,略一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