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君苦笑,……长?她就是再长,能把朱羽君的脸长成湘无双?
她有好多话想要问,她为什么没死,为什么变成了湘无双……圣月似乎能够看透她的心思,笑道:“当日一场大火,朱羽君明明葬身火海,陆唯羽也回了千年之后,一切看起来都回归了正轨。可是偏偏阴司里捕不着朱羽君的魂,我还奇怪来着,没想到你倒跑这儿来了。”
“我却正想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圣月耸了耸肩,“谁知道?兴许……前缘未了。”
前缘未了?谁的?朱羽君还是湘无双?
圣月笑得高深莫测不肯再开口,只说,“随遇而安,凡事既然发生,便自有它的定数。你既然还魂,便暂且留下来罢。至于阴司那边何时发现了你,是否带你回去,便不是我这个月老该管的。”
“可是我……将来会如何?”
“如何?迟早是要死的,不是么?殊途同归,人人也都会死,总有一天你要回你该回的地方,转世,才会转世为陆唯羽。至于这多出来的一段过程,便随心地去走,又如何呢。不过你且记得一点,无论如何不可杀人性命,毕竟你已不是这世间之人。”
“圣月公子!?”
羽君警觉他的身影竟如烟一般淡去,只留下空气中几句:随遇,随缘,方能了却前尘……要当心……地府的勾魂使……
这个人,还是这般神出鬼没。他来了,走了,却依然没能为羽君去除心头重重的茫然迷惑。始终,只有她一个人来面对。
花散里 第三章 湘无双3
“姑娘,姑娘?”
门外香珠儿轻轻唤着,羽君感到些许疲累,坐在桌边没有起来。
“进来吧。”
香珠儿带着一个人走进来,垂首道:“姑娘,沉鱼舫的绿绿已经为您带过来了。”
羽君抬起头,看着香珠儿身后那不属于她的记忆中熟悉的面容,绿绿的脸上带着一点点兴奋不安和疑惑,显得有些局促。她只是花散里一家歌舞舫里再寻常不过的丫头,不明白怎么会突然被无双姑娘点中。
“见过无双姑娘。”略略紧张的神情,与记忆中并不相同。
羽君点点头,“帮她安排一下住处,记得替我谢谢衾花姐。”
“是。”
两人略略施礼退了出去,羽君无力地靠在桌上,并不是有多么怀念过去,毕竟那些记忆本不属于她而是属于那个叫陆唯羽的女孩。她要了绿绿来的目的,不过是分散香珠儿的注意,多一个人在,可以不必两个人单独相处,露了太多破绽。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如何想法,是要作为湘无双活下去,或是当回朱羽君,离开这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打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伏在桌上,缓缓闭上眼睛……
原来,他就要成为新任庄主了。任相爷要杀沈苍澜……杀苍澜……痛么?对于这个名字,这个人,这具与那个人全然无关的身体,也会感到痛么?过去的一切仿佛是相距一生那么久……她没有办法杀苍澜,但是她同样不知道自己应该救他,还是漠然旁观。
她不恨,曾经不恨。只是心如死灰而已。
“无双!”门外,是晴暄的声音。她睁开眼,没有回话。
“无双……我可以进来么?
……要进来麻烦你走门,跳窗户上瘾么?
“任晴暄!你在无双窗外粘着做什么?”一个男孩的声音插进来,清脆,弯扬,带着些许刁蛮。羽君想不出是什么人,只听晴暄回道:“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做完了事不回来要干什么?等人请吃牢饭?切……”
那声音的主人念念嘟嘟地就向门口走来,羽君听得出,似乎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另一个却始终没有开过口。
“等等!你不能就这样进去,我去替你通报一声……”
“做什么?为什么不许我进去?我进无双的房间,什么时候还需要通报了?”
“但是无双她现在……”
直到这时才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同样的稚气未脱,问:“你可是要说无双受重伤失去记忆的事情?”
“什么!?”声音猛地尖锐,“无双受伤了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玉貂!你知道得对不对,为什么连你也不说!?”
“我若说了,你能沉得住气完成任务么?”
门猛地被推开,羽君只见着一个男孩冲了进来,细长的凤眼美目,面容竟然冰雪妖娆,见着她便直接冲过来拉住她的手。
“无双!你受伤了?伤到哪里?该死的晴暄!我不该离开的,他明明答应过会好好照顾你……”
“雪狐!”晴暄上前来把他拉开,对羽君说明:“无双,他们就是'玉狐'”
'他们'?
难道玉狐并不是一个人?
看得出“无双”的疑惑,晴暄道:“'玉狐'是他们两个在道上的代号,外人并不知道他们是两个人。他们的名字分别是雪狐和玉貂,平时都是玉貂在外面,雪狐跟在你身边,但必要的时候雪狐会易容成玉貂来替换他……他们在花散里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小玉川儿……”
羽君一怔,这才注意到跟在后面慢慢走近来的另一个男孩……粉嫩白皙的脸颊,却正是记忆中的样子……
“无双!你真的不记得我!?”
雪狐的声音打断了她,他挣开晴暄的手,无法置信地看着羽君陌生而淡然的眼神……
“无双!你看看我,我是雪狐!你怎么可以忘了我?”
面对这个人如其名,雪狐狸一般美丽的大男孩,羽君没有话可说。仍旧是晴暄替她解围,将雪狐拉开,“无双她已经失去记忆了,她身上还有伤,你不要吵她……”
“任晴暄!你还有脸在这里说话!我走的时候你说过什么来着?有你在这里,怎么会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雪狐连珠炮一般对晴暄发起了攻击,剩下羽君终于清闲半刻,有机会好好看看另外一个“小玉川儿”。
依然的漂亮,依然的沉默,还有如记忆中一般小兽似的眼睛。
'玉狐'有两个,'小玉川儿'也有两个,这两个孩子果然虽然面容不同,却有着极为相似的体形。倘若雪狐有时会易容成为小玉川儿……那么属于陆唯羽的那部分记忆中,她所熟悉的小玉川儿……究竟有多少时候是玉貂,又有多少时候是雪狐?
突然间,竟然有种被骗的感觉。
玉貂慢慢走到她跟前,那一边雪狐和晴暄的吵闹仿佛与他们无关,她只是静静望着玉貂的眼睛,小兽一般倔强,坚强……她知道,是他。就算往日那个'小玉川儿'有一部分是雪狐所易容,但是陆唯羽所认识,所喜欢的,就是他。这双眼睛,从初识的那一天,就烙在陆唯羽脑中。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捏了捏玉貂的脸颊。
这个动作让玉貂微微怔住了,连雪狐和晴暄也停止了争吵惊讶地看着“无双”。
捏一捏,扯一扯。果然是嫩嫩滑滑有弹性,手指上传来的细腻触感让人不舍得放手,难怪陆唯羽对这一骚扰行为乐此不疲。
玉貂被捏着一边脸颊,皱皱眉头……无双的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一个人。
无双看着他被扯得扭曲的脸,忽而笑了。笑容缓缓的,从眼底扩散,明媚如春。
晴暄惊讶地看着她,从“无双”受伤醒来,他就没有看她真正笑过。他不解,纵然无双是失去了记忆,却让他感到好陌生。无双从不会有这样的笑容,更不会有这样的举动。这动作,像极了另一个人。
他莫名地想要打断,不想看到这样的无双。并非不喜欢看到无双的笑容,只是这般的无双,会让他觉得她随时会消失,成了另一个人。他想把她拉回来……在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开了口。
“无双,义父要我给你带话……他已经安排好,由我将你引荐给王爷,你尽量留在王爷身边取得他的信任,俟机离间王爷和沈苍澜。”
任相爷是精明人,看出“无双”先前神色有异,才故意不提“杀”字只让她去“离间”。可到底,相爷是不会留着这根心头刺的。
那根刺,却是沈苍澜——几乎占据了“朱羽君”在生前大半人生的人。
“好,我准备几天就去。你去安排吧。”羽君没有看他,只转了头望着窗外应着。
如今,她不去又怎么成?她不去,总会有别人去,那么沈苍澜将要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她不能让那个人就这么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不知道的人手上死了。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爱还是不爱,恨么……曾经是不恨的,她只是,无法忍受。
她要去看着,在最近的地方,无论那个人是生是死,她救或是不救,她都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着。
她看着窗外发呆,心思仿佛已经走得很远。人在这里,倒好像一个空壳子,心已经不见了。雪狐看得莫名心慌,伸手拉了她,“无双,我要跟你去!”
羽君回了神,摇了摇头,“玉貂跟着我去就好,王府里他应该比较熟。”
雪狐一愣,这样倒好像是无双在疏远他,急了,“为什么?那里我也很熟啊,我还在王府里帮死晴暄救过病书生,各处都已经摸透了,哪里不如玉貂?”
“救过……病书生?”当时的那个'小玉川儿',是雪狐么?羽君回想着,毕竟那些记忆属于陆唯羽,她体会得并不真切,但是这样一说也有些察觉。那天的小玉川,的确有些冷冷的,又爱挖苦人,与平日不同。
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从“朱羽君”变成了“湘无双”,倒好像从明里转进了暗里,许多事情,竟从另一个视线里看到了真相。
她浅笑安慰了雪狐,“我离开花散里,香珠儿自然也在我身边帮衬,这里没个人照看总不放心。晴暄说过你平日是跟在我身边的,这里的事情应该比玉貂了解些,就留下帮我盯着点。我先带着玉貂,若有事就让他换你过去。”
雪狐闷闷的不吭声,羽君摸了摸他的头,那大男孩露出一脸明明不乐意被人当作孩子看的神情,却不躲开。
羽君不讨厌他,甚至称得上有些喜欢。这个男孩看起来刁钻任性,其实不过是个坦率的大孩子,一心喜欢无双,所以敌视晴暄,只一门心思想要呆在无双身边。他活得很自我,生命里简简单单,只有“无双”两个字。
虽然脾性不同,但是这份简单,倒有些像过去的自己。而她的那两个字,却是……
苍澜。
苍澜……苍澜……
她……该恨么?
她该用朱羽君的心来爱,来恨,还是该用湘无双的眼来漠然旁观?
任相爷让了她三日的时间。虽然应了让她“考虑”,却毋庸置疑地安排好了一切。
这样的态度,羽君已经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她毕竟不是那个年纪轻轻就有实力当上花散里“蛇头”的湘无双,且不说她有伤在身,只是“失去记忆”这一点,已是致命伤,纵然多方隐瞒,但恐怕相爷那般的老狐狸已然看出些许端倪。
一边是自己的义父,一边是心仪的女子,羽君知道晴暄夹在中间,恐怕为难,索性她也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去,就由得他安排。她只当看不到他脸上的歉意,也看不到他眼中的不舍。
以湘无双容姿才能,倘若王爷中意上了……晴暄心里可是有些怕?
香珠儿和绿绿伺候着羽君挑了一身丝锦的水蓝长裙,隐隐流动的光泽比绸缎含蓄,却更灵秀,外面套了薄薄的透明纱衣,描上妆。来了这些时候,她还未曾仔细打量过湘无双,那冷冷的水蓝色衣裳与稍显清冷的气质极衬,偏这一张脸若空谷幽兰,孤洁却又极美。从头到脚,竟没有一分风尘女子的样子,反倒更似一个远离世俗的绝世女子,不倾国也倾城。
她不喜欢这张脸,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变回自己。虽不是绝世之姿,却是她独有的踏实懒散,带着一些闲适,有珠光般不扎眼的莹润。
只是可笑,却也同样是“红颜薄命”。
“姑娘,晴暄公子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羽君点点头,略思量道:“这一次去王府,排场大了总不见得好,你们两个虽然跟我同去,就不用近身伺候了,只玉貂跟着我就好。晴暄会给你们安排了地方,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找你们。”
香珠儿自来稳重少话,没有意见,绿绿却不是个沉默的性子,这两天又跟羽君熟了,不是想象中那种难伺候的人,一没有小姐的架子二没有蛇头的严厉,也就不见了初来时的拘束。
“这样怎么可以?小玉川儿再仔细,武功再好,也是个男孩子,伺候姑娘怎么能周到?”她来的时间不久,还是习惯喊玉貂为小玉川儿。
羽君笑笑,“难道我是去当大小姐的么?我有手有脚,还非要人伺候了?”
“别人就未必,您么……”绿绿摆明了不信任“无双”,羽君浅笑了一下,从绿绿身上竟看出点翠翠的影子,自然,不及翠翠念叨泼辣嘴下不留情,但心中却有些怀念。抬眼看见香珠儿正默默打量她,眼中透出些犹疑。
羽君就知道香珠儿在她身边,总会怀疑的。她装不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装成湘无双的样子。
花散里 第四章 湘无双4
披了外袍走出房间,一股冷风夹杂着细小的雪花扑面而来,她微微眯了眼,看到天空中竟然太阳高悬,知道这是俗称的“风花”,却也未曾见。
对面晴暄已经静候多时,看到精心装扮过的“无双”,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但仍是看呆了去。
无双是冷傲的,有些一丝无法亲近的高洁。但是眼前的她却多了一分过去所没有的柔和,似珍珠般莹莹含蕴。
羽君忽略掉他的发愣,走到跟前,提醒他:“我们走吧。”
晴暄沉默点头。如果可以,他也不想亲手送了无双去王爷身边,这样的无双,怎能令他不担心。
香王爷那个人……当初连阿猫那种的都不嫌弃,当然,他也不是说阿猫不好……
担心得连胃都开始痛。
羽君却只是浅淡一笑,上了马车。
今年的冬天几乎没有下过一场大雪,只有零星的雪花,风虽凛冽,却称不上寒冷。
羽君走下马车的时候,的确有着恍如隔世之感。王府的大门高高立在眼前,仿佛跨过了这个门槛,她便回到过去。然而,那是她的过去,还是陆唯羽的过去?
晴暄在她下马车的时候伸手扶了一下,重重地握住她的手,待羽君站稳,他便放开了手,一转身,神情已变,悠然而随意一如当初的“小狗子”。
她方才想起,当日的“小狗子”,不过是个假象,一切都只是做戏而已。
守卫见到晴暄立刻通报,他含笑带着“无双”走入府中,已然看不出半分担忧的神情。穿过园子,香王爷已在厅中等候,晴暄上前见礼,寒暄几句,才压低了声音同王爷说了些什么。
“哦?这就是那位'无双姑娘'?”
香王爷微微眯起眼睛,依然的锦衣优雅,唇角含笑,打量了“无双”,眼中透出些许惊艳来。
羽君这才上前两步,淡淡见礼,“湘无双见过王爷。”
泓香时亲自上前一步,稍稍伸手一扶让她起身,“久闻无双姑娘芳名,却一直无缘一见,难得今日竟然有机会。不知晴暄有没有对姑娘提过本王的意思……”
“无双自然是知道的,不然今天又怎么会在这里呢。”
“太好了,无双姑娘若肯助本王一臂之力,要平定纷乱现今江湖的纷乱,自然又进一步。”泓香时话语欣然,脸上笑容却毫无变动,始终的优雅高贵,却流转着更深邃的心思。
“只是这件事情毕竟事关整个花散里,无双一人也不好做主,还要与几位里长详细商量。”
“这个自然。今日无双姑娘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