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件事情毕竟事关整个花散里,无双一人也不好做主,还要与几位里长详细商量。”
“这个自然。今日无双姑娘能来,本王已经荣幸之至。”
香王爷想要联络花散里背后的人,引为己用;任相爷却正要利用此点让湘无双接近王爷,好为自己办事。那么这其中的关键纽带……湘无双呢?她的心思又偏向哪一边?晴暄有些看不懂她,隐隐觉得这一次她与过去不同……她似乎是在利用义父的打算,顺水推舟来到王爷身边,却有着自己的打算。
他本只是义父安排在花散里的一个联络、监守人,却在那些漫漫的日子里,他的心倾向于此。只要不侵害了义父,他便只想全力守护着无双。
香王爷与无双相谈甚欢,无双始终淡淡而有礼,浅浅地挂着笑。只偶尔在不经意间视线扫过晴暄,便不着痕迹地转开。他的胃,又一阵一阵痛起来,只觉得眼前的无双让他越来越看不透,似乎随时都要走远,被王爷带走不见了。
如果抛开陆唯羽栽进香王爷手中的那次不算,羽君对于这个人,不能说了解,也是知道一点的。
他与苍澜,惊涛都称得上兄弟情谊的好友,而与自己仅仅打了两回照面而已。两回,已经足够了。朱羽君何等清明之人,她看见那个人的眼睛,听到沈家兄弟只言片语的形容,便已经明白这个生在王家的人有着何等心机。
但是在这个人的身边,却是“湘无双”与臧云山庄最近的距离所在。
在泓香时的挽留下,羽君顺理成章地作为王府的“客人”暂住王府。她带着玉川儿三人走进客房,留心着王爷见到玉川儿时的反应。那人的视线在看到小玉川的瞬间,只瞳孔微微不易察觉地一缩,便自然带过,好似只拿他当一个寻常的下人。
“无双姑娘在这里若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只管跟本王说,不用客气。”
“谢王爷。”
“那么本王便不打扰姑娘休息,这几日还有一些朋友要引荐,看姑娘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可要养养精神才好。”
泓香时的眼睛似笑非笑,如同要将人看穿一般投在羽君身上,她只当一无所觉,浅笑谢过。
泓香时记得那个男孩子。
如此粉雕玉琢的脸蛋,怎么会忘记?曾经怀疑过他的身份,只是没有抓住把柄,原来……他是花散里“蛇头”身边的人。难怪……
泓香时再走远之后却又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湘无双的房间……他的确是有意同花散里合作,也曾多次派人联络,这位年轻的“蛇头”却始终避而不见,几乎从未露面。而如今,又怎会突然改变了主意,竟肯亲自登门?
从打开的窗户可以看到屋里跟来的那两个婢女简单整理了一下房间,湘无双却只是安然地坐在窗边,似乎在望着远方出神。
她还真悠闲,是太过胸有成竹,还是当真没有歪心思?泓香时渐渐含笑,细细看了看她,才转身离去。
羽君在王府住了三四日,其间陪同王爷见过几次外客,引荐几个黑白两道上的人物。似乎是看出“无双”身体有异,时间安排得当未让她有半分操劳。尤其几天来香王爷从未要求什么,甚至没有催促她考虑联手的事情,但是隐约之间,羽君觉得香王爷这般带她在各处同出同进,潜移默化之中已然让人觉得“湘无双”是王爷身边的人。
王爷待她倒是极好的,方方面面不无周到,她不懂,也不很在乎。她只是要留在这里,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看清楚自己的心。
当第五天半晌,泓香时轻轻敲了敲羽君的房门,得到同意后走进来,“无双姑娘,今天想请你陪本王出一趟门,不知可否。”
“看王爷满面春风的样子,想必……有什么喜事?”
“的确是件喜事。”香王爷微笑着在桌边坐下来,绿绿立刻奉上茶水。“本王有一个好友,今日正式接掌家业,正准备去道贺,希望有幸请无双姑娘一同前往。”
“既是王爷的好友接掌大业,自然是值得恭贺,只是无双这般的身份,怎好同王爷……”
“嗳怎么能这么说?我这好友也决不是拘泥于身份的人,何况他可算我左膀右臂的好兄弟,本王既然有心与姑娘联手,让你们早日认识一下,也是好的……对姑娘来说,或许也不无好处,江湖上的一些事情他或许有帮得上姑娘的地方,毕竟从今天起他就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臧云山庄新任庄主……”王爷语气忽地一顿,“无双姑娘?你没事吧,看你的脸色……”
“不,无双没事……早听闻臧云山庄三位公子大名,只是不知……这新庄主,是哪一位……”
“噢,是大公子……沈苍澜。”
羽君的脸上,做不出一丝表情。只有那映入泓香时眼中的脸色,苍白如纸。
她只是想看着……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在理清自己的思绪之前,远远地看。至少现在,她没有想过,要这样突然地走进那些前生往事。
“无双姑娘……身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羽君下意识地摇摇头,全然没有意识到他在跟自己说什么。王爷笑了笑,“那姑娘便休息一下,准备准备,我们晌午便要赶去臧云山庄。”
直到王爷出了房门,羽君的胸口才猛然抽痛起来,仿佛半愈的伤疤被扯开,蹙紧了眉头,捂着胸口俯下身去……
“姑娘!”绿绿慌忙过来,“姑娘你怎么了?伤口又痛了吗!?”
伤口……是这身体上的伤口在痛么?还是死去那天为救苍澜而被病书生一掌击中的内伤穿越生死而来,带来了灵魂深处的伤痛……沈苍澜……现在的自己,该是去见他的时候吗?
关闭的房门外,泓香时背站在几步之处却没有离开,半眯的眼中一抹深邃……
原来,是臧云山庄……他已经连续几日介绍各路不同人物给湘无双,都没有找到。倒是没有想到,她的目标还是自己最不愿见到的臧云山庄。只是不知将她引入了庄中,最终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恐怕,不会是什么好事吧。
泓香时整了整衣服,迈步离去。
悠悠驶向臧云山庄的马车,载着的究竟是名为湘无双的女子,还是一缕隔世的幽魂?
羽君正要迈下马车时看到泓香时伸过来扶她的手,略略迟疑,伸出手去让他扶了,款款走下马车。
臧云山庄的大门已在眼前,恍如隔世。
新主继任,宾客盈门。香王爷这些年与沈家兄弟是极相熟的,未待小厮带路,便携无双绕过前庭,转道内院。
“沈苍澜恐怕还要在前厅招呼客人好一段时候,无双姑娘既然身体不适,恐怕人多喧闹,就先在后院休息一下吧。等宾客散了,我再为姑娘引见。”泓香时自然是体贴入微,羽君此刻却已是无心笑脸应对,他也不恼,自交待了下人好好招待,转去前厅道贺。
羽君站在原处发怔,这里是侧院的客房,绕过门外的花园,沿着廊子走,就到了苍澜和惊涛的院子,再转过去则是自己曾经的房间……
这里,一草一木如此熟悉……
“姑娘?”绿绿担心地唤了她一声,羽君才愣愣转头,一顿,“你怎么也跟来了……?”
“是王爷看着姑娘脸色不好有些担心,让我跟进来伺候的。姑娘……您没事儿吧……?”
羽君摇摇头,神情间有些恍惚,更显得脸色苍白。她怔怔望着门外,不自觉便抬脚走了出去……
庄中宴客,大半人都在前厅帮忙,下人也在厨房,茶水间等地方来来往往,后院几乎留不下几人,羽君在空旷的院子中慢慢走过去,走过廊子,在她以为会见到熟悉的景象之时,突然愣住……
后院里,却是满目疮痍,四处只有大火后的一片废墟,还未完全整理妥当……
是了,那一场大火早已烧净了一切,她存在过的,留下的,尽数消散了,什么也没有留下。这便是朱羽君的命么?是否老天在告诉她,从此往后她只能作为湘无双而生。
“谁在那儿?”
有人走到了身后她竟浑然不觉,回头,羽君一滞,心头猛地窒闷……娇巧柔媚,我见犹怜……不是姝娴是谁。
如今,她也算是臧云山庄的庄主夫人了吧!
羽君的瞳孔在瞬间有着细微的收缩,连她自己恐怕也没有察觉。
姝娴被婢女搀扶着,依然如当年乖巧柔顺的模样,乍见湘无双的面容微微一愣,转瞬已毫无异样柔声问:“您可是今日庄上的宾客?今日摆宴均在前庭,您可是走岔了路?我差人带您……”
“不必。”羽君冷冷地看她一眼,看一旁婢女在侧便只是淡淡道:“我只是一时闷了,出来透透气,无意间走到这里,烦扰夫人了。”不曾失礼,她略略欠身,告辞离开。转身的瞬间,投过去的一道目光却让姝娴心中一紧……这眼神,她好似曾经在哪里见过……
许是自己多心罢,这女子……应该就是花散里的湘无双了。她们不曾正式见过面,她也应该认不出自己,不会有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她对婢女吩咐了一声“走吧。”由婢女搀扶着慢慢离开,步伐间看得出腿脚的不便……
“姑娘!您去哪儿了……?”
绿绿急忙迎上走过来的羽君,猛然间却被她眼中的冰冷惊到,顿时止了步子……
花散里 第五章 臧云庄1
“姑娘!您去哪儿了?”
绿绿急忙迎上走过来的羽君,却被她眼中的冰冷惊到,止了步子。
羽君意识到自己吓着了她,换了浅浅的笑容,看起来与往日毫无异常。“没什么,我只是出去走走。”
……不恨么?
在来到这里之前,她曾经一直迷惑过的。恨与不恨,爱与不爱,自己也分不清楚。只是她曾经不恨的……曾经,如果在那日她救苍澜之时就那么死了,她的确是不恨的。
如果没有后来,如果她不曾看到陆唯羽和病书生的痛,不曾活过来,不曾变成了湘无双……那么,她就不会恨。
可是如今,她所经历所承受的,这般借尸还魂成为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去代替她接手一切……如果没有任姝娴,何来她和陆唯羽的这般苦难?
在见到姝娴的那一刻她便明白,自己再不是往日的朱羽君,今时今日的她,无法不恨。
这恨,总要有个着落。
姝娴,既然你喜欢扮作柔弱,我便不拆穿你。就戴着这面具,戴到死罢。
由绿绿领着走回先前的房间,一进门便看见王爷已经回来,正在屋里等着她。
“王爷怎么这么早便离席?”
“总不好一直放着无双姑娘自己在这里,怕下人人手不足怠慢了,提前告退过来看看。”
先前倒也不是没发觉王爷对她太过周到了些,但如今在别人府上,尤其这种摆宴宾客的日子,以王爷的身份还处处以湘无双为先,就让人有点“受宠若惊”了。
她真的弄不清,这个王爷究竟是不是看透她,又看透多少,作着什么打算?
她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道谢,身后传来一个脚步声,自门口进入……
“难怪席间早早不见了王爷,竟然一个人躲到了这里。”
羽君身子猛地一僵,没有回头。香王爷已经笑着应道:“苍澜兄,想不到这么快就被你找到。”
沈苍澜。
她的世界一瞬间安静下来,静得只剩下一步步走近的脚步声。
这是自她死后他们第二次相见。可是,她不想回头。只愿时间就此凝固。
“无双姑娘,这位是新任的臧云山庄庄主,沈苍澜。”被点到,她才不得不转身,略略一礼,低眉垂目,有着几分犹豫。
他来得太快,还没有理清心思,做好和他见面的准备,他已经站在她面前。
泓香时替沈苍澜也介绍了,“这位是花散里的湘无双姑娘。”
湘无双之名,沈苍澜隐约是听说过的。只是这样一个冷水含烟的女子,竟然会是花散里的统驭者,着实吃了一惊。有那么一瞬间,眼前的这个女子让他看得有些出神,似乎能够理解香王爷特地带她在身边的原由。他敛着眼中的惊讶,抱拳道:“无双姑娘。”
“无双见过沈庄主……庄主夫人。”她淡淡地补上一句,沈苍澜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姝娴也站在门口,在婢女的搀扶下走进房间。
'庄主夫人'……那个称呼,让沈苍澜的眼底掠过一丝黯然。
“不是让你在房间里歇着,脚不方便怎么又四处走动。”不软不硬,不温不淡。沈苍澜对姝娴的态度看似关心,却透着疏离。
姝娴柔柔笑道:“在屋里呆得闷了,出来走走,刚好走到这里。”
刚好走到?刚刚……可才见过呢,真是巧。
犹记得当初陆唯羽见着这女人,对她演戏的本事佩服得很。如今连羽君也见识到了,纵然在一个不爱自己,自己也不爱的夫君面前,她仍然能够如此一副小娇妻模样。
稍稍抬起视线,羽君与姝娴看了个对眼,姝娴看似温柔恭顺的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审视,似乎想看出湘无双究竟是敌是友。羽君淡淡地露出一抹笑容,如镜花水月,亦花亦雾。姝娴走过来,有礼道:“原来姑娘是王爷的贵客,方才姝娴不知,怠慢了姑娘。”
“怎么,你们已经见过了?”泓香时奇道,“无妨无妨,无双姑娘可谓一代奇女子,可不是那种拘泥于小节的人物。”言语间透漏出来的口气满是对湘无双的欣赏,旁人又怎么听不出,无形间便给湘无双的身份定了位。
自从姝娴进门沈苍澜便有一些不自然,不是姝娴有什么不好,她温柔娇软我见犹怜,当初又是为了自己而跛了脚。纵然自己对她并无爱意,于情于理,也都该爱怜一生。他一直在努力做着,羽君伤心的时候,他责怪自己,不曾埋怨她;羽君失踪的时候,他派人四处寻找,亦不曾薄待她;甚至羽君要与惊涛成亲,到她死去之时,有那么一瞬间,仅仅一瞬间,他曾想过如果没有姝娴……那念头很快被他抹煞,他恨的,依然只是他自己。
当初他收姝娴为妾,曾说,此生恐怕再无娶妻之日。
然而直到他继任庄主之位,才深刻体会到'庄主夫人'这个称呼的意义。他只有姝娴一个妾,旁人理所当然的将她当做庄主夫人来看待,然而在他心里,这个位子只属于一个人。
曾经全庄上下都知道,沈大公子迟早要继任庄主,而羽君小姐,就是他理所当然的庄主夫人。
他不想姝娴在人前露面,不想看到旁人将她当作庄主夫人的场面。只会让他想到另一个女子,那个本该成为庄主夫人的女子。
他面上尽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说:“姝娴,站久了恐怕回头腿要痛,你先回房去吧。”他只想姝娴回避,羽君如何懂得他的想法。这一句句关心,听入耳内,却扎进心里。她的人早死了,血早干了,留下的只是千疮百孔。她的笑容静静挂在脸上,看着姝娴施礼,告退离开。
在走出门口左转的时候,姝娴稍稍回头,那一眼,她看到一双穿越死亡而来的眼睛。身子猛地一震,加快了脚步离去。……原来方才初见时并不是她的错觉,这双眼睛的确她见过。
可是那个女人,明明已经死在一场大火之中。
“湘无双”脸上的笑容安宁平静,全无丝毫破绽。
任姝娴,你这骗来的安宁日子,也该到头了。
花散里 第六章 臧云庄2
若痛了,总该有个伤口;若恨了,就总该有个着落。
如今臧云山庄正是宾客往来的时候,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三位老庄主让了位便结伴去畅游天下,不想再管江湖事,于是山庄上下只有沈苍澜一个人在打点,无法好好招呼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