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夜带笑摇头,想起凤延棠对她的好,心中柔情涌动。恰凤延棠推门进来,吩咐道:“如环,趁着天还没黑,去街上买两件颜色鲜艳的衣裳来。”
如环答应着去了。花千夜诧异问:“买衣裳做什么?”
“回门的新嫁娘,当然要穿得漂亮一点。”凤延棠在她身边坐下,帮她把一缕秀发理到耳后,“你的精神看来不太好,要不要早些睡?”
花千夜点点头。凤延棠便起来铺床,花千夜连忙拦住他,“怎么好让王爷伺候我?我来。”
“别叫王爷。”凤延棠径直铺开被褥,轻轻将她按在床上,“要叫我的名字。”
他的脸就在她面前放大,离得如此之近,息息相闻,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又来了,花千夜不敢再看他,轻轻别过脸。
他的嘴角有一丝笑意,“你不要每次都怕成这样,我说了不会动歪念头的。”说着,他自己宽了外衣,也躺上床,两人同床不同被。花千夜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若有所失,微微叹息。
“叹什么气?”
“没什么……”她幽幽地说,“只是,我这病……不能做一个好妻子,让你受委屈了。”
凤延棠侧过身来,看着她,“原来你一整天闷闷不乐,就是为这个?”他轻轻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颊边,“我没事。”
花千夜没有说话,眼中却有眼泪滑落,把脸埋进他的怀里,眼泪一点点湿透他的单衣,印在胸膛上。
他轻轻低下头来,脸贴着她的脸,贴着她的泪,道:“别哭,从今以后,无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我都会依着你。别哭……”他的声音低下来的时候,总有一股化不开的涩意,仿佛里面含了太重的情感。他外面表现出来的,永远不到内心的十分之一。他习惯隐藏、习惯压抑、习惯克制,每当放低声音,便是情绪澎湃的时候。这声音里的涩,声音里的痛,到底传达了他内心几许深情?
酸楚,混着感动,在花千夜心底涌动。她看着他,泪花在眼睛里闪烁,他的脸在她眼里也跟着模糊不清,但是这样一个人啊,这样喜欢着她,这样疼着她,她含着泪,唇畔有一丝笑意,“好,我答应你,从今以后我都快快乐乐过日子。我不会再伤心。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伤心了,这世上会有一个人比我还难过。”“千夜,我要你好好享受每一天的时光,我要你过随心所欲的日子。”凤延棠的眼眸深处,竟然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哀愁,“就算,就算要伤心,要难过,也不要为了我,因为,我不值得。”
延棠,你为什么要说这样卑微的话?你怎么会不值得?怎么会不值得?
这些话在胸膛里打转、翻滚,嘴里却吐不出来。她努力忍住总想掉下来的泪水,没有别的言语可以出口,只是轻轻地、轻轻地吻了他。
她的吻多么生涩,只是唇碰上了他的唇。然而这轻轻一碰,却瓦解了他一直以来的克制,他的嗓子里似乎发出一声闷哼,旋即吻住她一触即退的唇。
她从来不知道人的唇齿可以做这些,可以这样缠绵,可以这样激烈。他的吻几乎带着一种暴怒般的激烈。他吻她,仿佛此生再也不能吻她似的,要在这一吻里倾尽他所有爱……花千夜只觉得火焰慢慢地从他唇上渡了过来,把她点燃、烧着,她的心里欢悦地承受着,身体却轻轻颤抖起来,指尖开始冰冷,渐渐不能呼吸……
凤延棠蓦然感觉到。几乎是刹那之间,他抬起头。
她的面容雪白,唇雪白,凤延棠的身子颤抖起来,声音也颤抖起来,一面跳下床翻开包袱:“回春丸呢?回春丸呢?回春丸呢?”
心一下一下地跳着,仿佛跳了这一下,就没有下一下,她努力调匀自己的呼吸,平息自己的情绪,指尖终于慢慢地回暖,她唤:“延棠……”
凤延棠飞快地扑到床前,脸上有一种她从见过的慌乱和失措,脸色并不比她好到哪里去。这还是那个面冷心深的九王爷吗?不,她把他变成了一个孩子,一个如此无助的孩子。
时间一点一滴让她的脸回了一些血色,她看起来好些了,他脸上的焦虑退去,悔恨却涌了、上来。花千夜伸手抚住他的脸,柔声道:“别自责。如果你自责,我会更自责。都是我这病……”
“不是。”他飞快地驳回她,想了想,苦笑了,“好吧,算我们俩都有不是。从今往后,你不许再这么引诱我。”
她脸红了,抽回手,把脸缩进被子里。
据车夫估计,第二天就能到锦官城。而唐门就在锦官城里。
因此这天一清早,如环便把那天买来的衣裳铺开来,左挑右挑,选了一件红色的给花千夜穿上。
那红,真的是最纯正的大红,上面绣的桃花,也真的是最艳丽的桃花,刹那之间仿佛把外面的严冬换成了桃花盛开的暖春。
如环自然是赞得不得了,一面雀跃着问:“王爷,好不好看?”
她这话是明显讨赏的,这一路来凤延棠的脾气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好,如环也不像以前那么怕他。哪知凤延棠的眼睛触到这件衣服的一刹,脸色竟然一沉,眸子也变作浓碧色——如环一见他的神色,心里一寒,呆在当地。
花千夜背对着他,只看着如环的脸色猛然一白。心里打了个突,回过头去。
那碧色一闪而逝,凤延棠的脸色看上去与往日并无不同,淡淡道:“换一件。”
纵然没有瞧见他的脸色,他声音里的淡漠却让花千夜微微一僵。
这一刻,他不再是路上温柔体贴的那个凤延棠,他是九王爷。
淡淡的淡漠,淡淡的冷峻,面冷心深,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花千夜默默地换了件衣服,默默地上马车,默默地靠一隅,一个字也不说。
凤延棠也没有说话,似乎不准备打叠起百样温柔来哄哄她,他只是靠在窗边,怔怔地看着车帘。目光迷蒙而苍茫,嘴角微有些僵硬——他看的不是车帘,而是过去。
令他伤心且怔忡的过去。
毫无来由地,花千夜知道这一点。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或许是因为他僵硬的嘴角,总之,不知从何时起,她这样熟悉他、了解他,知道他脸上每一个线条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于是她叹了口气,问道:“为什么要我换衣服?告诉我原因,不要让我生气,我不想生气。”
她放软语气示和,凤延棠慢慢回过头来,那眼神如此迷蒙,像是有一层薄雾,完全遮住了里面的内容,刚刚她还以为自己了解他,一看这眼神便知道自己错了,她看不懂他。
只听他慢慢地道:“我不喜欢桃花。”
这就是理由吗?为什么不喜欢?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
疑问埋在心底,还没有问出口,凤延棠已经道:“不要问我为什么,什么都不要问我。千夜,我不喜欢桃花,不想看到桃花。请你,以后不要再穿那些衣服。”
这声音平淡无波,看不出半点情绪。然而眼眸深处,却有一丝阴影。
她知道他那样的人,从小到大经历的远远超过常人,个中的复杂和坎坷不是她能够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过往让他如此厌恶桃花,她也不想再提起,轻轻握住他的手,微微一笑,“好的。”
他回握她的手,带着一丝感激。
唐门。
唐门向来以暗器毒药闻名,在人们的心目中,似乎也变得像这两样东西一样神秘可怖。因此每一个来到唐门的人,都会有些意外。
无论怎么看,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宅院,不过更大一些,更精致一些,道路更多一些,让人更容易眼晕和迷路而已。
闻得九王爷驾到,再怕冷的家主也率众出来。
人还没到跟前,花千夜便在他耳边轻声道:“那个穿得最多的,便是舅舅。”
走在最前面的一个男子,几乎要裹成一只皮熊。然而穿得这么多,竟然丝毫没有臃肿的感觉。他的面容,有着女子似的温婉,拥在厚重的皮裘里,更显出一分柔弱。无论怎样看,这都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弱质少爷,哪里像唐门声名赫赫的主人?
一两江湖之两生花 第一部 染花身 第六章一生中最甜美的时光(3)
凤延棠忍不住道:“他就是唐从容?”
唐从容也从未见过凤延棠,一切事宜都是与凤延棠的心腹清和交涉。此时见花千夜身边立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眉如刀锋,浑身上下,一股挡不住的恢弘气势漫延开来,仿佛在将他的身量拔高许多,让人忍不住要仰望才能看得清楚。
如此人物,自是九王爷无疑。唐从容一俯首,就要率众行大礼,凤延棠连忙上前托住他,“舅舅万勿多礼。”又道,“甥婿冒昧前来,叨扰舅舅了。”
“王爷客气。”
两人如此客气一番,这才迎到厅上落座。花千夜思念外婆,看了凤延棠一眼,凤延棠知道她的意思,微微一点头,花千夜便留他在厅上与舅舅喝茶,炫…书∪МDtxt网còm自己和如环先进内堂。
老太太在屋子里听到她回来,拉着她的手,直道:“瘦了!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那个王爷欺负你?我的心肝,看镯子都松成这样!”
她的手那么温暖,花千夜心里也跟着热起来,眼眶止不住有些发涩,说不出话来。还是如环笑道:“王爷对小姐好得不得了!虽然开始两个人不怎么爱说话,现在可好呢!王爷打完了仗,连京城都没回,直接跟小姐来这里!”
老太太道:“不回门也不要紧。两边这样远,你身子又弱,哪里经得起来回折腾?”
花千夜伏在她怀里,低声道:“可是我想外婆啊。”
正说着话,只听门外有人道:“家主和九王爷来了。”果然是唐从容与凤延棠走进来,唐从容先请了母亲安,接着道,“这位是九王爷凤延棠。”
凤延棠已跪了下去,道:“孙婿拜见外祖母。”
老太太连忙站起来,笑眯眯道:“当不起、当不起,王爷快快请起。”亲自扶起他,仔细端详,道,“我一向说我们夜儿命苦,一出娘胎就是个药罐子,哪知老天爷给她安排这么个好夫婿!王爷,多亏你担待我们夜儿!”
凤延棠躬身含笑,道:“外祖母夸奖!我的脾气不好,从来只有千夜担待我。”
他这般人才、这般风度、这般礼仪,唐门上下都被折服。吃过晚饭,老太太心满意足地命人送他们俩回房歇息。
住的仍旧是花千夜原先的屋子。
床上悬着云丝帐,桌上放着笔墨纸砚,一样样,都跟走的时候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动位置。凤延棠点头叹息,道:“看得出,外祖母真是疼你。”
花千夜低声道:“真是多谢你。”
“谢我?”
“以你王爷之尊,完全不必给外婆下跪的。”花千夜轻轻靠进他怀里,“我知道你是为我才委屈自己。”“又说什么委屈?她是你的外祖母,就是我的外祖母,做外孙的给外祖母磕个头,又算得了什么?”他拥着她,“这里很好。千夜,你小时候一定很幸福。”
“是啊,每个人都很疼我。”花千夜带着笑,脸上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这光辉名叫幸福吧?今天,所有疼她爱她的人都在一起,他们那么开心地喝酒、行酒令、吃饭、喝茶、闲谈,烛光那么明亮,炭火那么温暖,映着这些她爱着也爱着她的人的脸上,每个人看上去都十分愉悦。
这种愉悦的心情到现在还在心头,她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有甜甜的笑,道:“我很开心,我没有白来这世上一趟。我生对了人家,也嫁对了人。延棠,哪怕老天爷让我现在就去死,我也没有一丝怨言。”
“又胡说了!”他喝住她,将她抱得紧一些,眸子里却涌上一丝阴影,他道,“不要提死字。不要提。”
“好、好。我不提。”幸福中的花千夜只觉得无论什么都可以答应,只盼生活可以一直这样,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能平安幸福,都能像今天这样开心快乐。
在唐门度过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飞快。
早上起来,两人要赖一会儿床。躺在温暖的被子里,握着手聊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有时会谈诗文、有时会谈棋艺、有时会谈上古神话、有时会谈各式小吃……总之上天入地的那些话题,被他们的思维随意拦截,扯来就是絮絮一大段。
有时花千夜给他讲小时候在这间屋子里发生的事,比如那个花架上,原本是一只青底乌云的墨瓷瓶的,后来不小心摔破了,才换了现在的白底蓝花宽口瓶。原先那瓶子插梅花最好,尤其是斜枝梅花……
再比如老太太曾经养过的一只猫,很喜欢她,常常跑到她的床上睡;再比如很小的时候,她为一些小事伤心难过,就一个人躲时被子里,谁也不理,那个时候,唯有舅舅可以把她哄出来……
这样的事情,在每个人的生命里都多如恒星吧,随手拈来,那么微不足道,却带着儿时的芳芬,让人不忍释手。
凤延棠这方面却聊得很少,被问起来,也只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唯有一次,他跟她讲:“有一年冬天,父皇打猎受伤了。那次伤得很重,御医们都说熬不过去。大家也都很伤心。兄弟姐妹们由嬷嬷太监领着,站在幔外等父皇接见。父皇先把几个大臣叫进去,再把太子叫进去,然后,把我叫进去。”说到这里,他的眼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光亮,那仿佛是他童年中唯一的亮色,他微微地笑,“太子之后,就是我。原来父皇心中是这样看我的,我一直都不知道。所以,那天明知道父皇病得很重,我还是忍不住高兴。父皇一直不怎么亲近我,我也一直以为他很讨厌我,原来,他心里还是看我很重的。”
想到婚后进宫的那天,皇上对他的冷漠态度,花千夜忍不住为他心疼起来。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知道有个儿子是这样卑微地仰慕他吗?只是叫他进去见一面,只是这样一点点温暖,便可以让他一直感激到现在。
他懂得她的眼神,知道她的心疼,轻轻握她的手,道:“所以,从小我就拼命努力,别人做不到的事,我都努力去做。剿匪、惩贪样样都棘手,别人都不愿碰,可是我愿意去做。我在为父皇做,我在为父皇的百姓做。我知道他心底里是高兴的,只是他不表露出来。一个人到了死亡边缘,心思才是最清晰的。不管他现在对我怎样冷淡,我都会记得,他在那样病重的时候,在太子之后就叫我到床前,我永远都会记得。”
“为什么呢?为什么皇上对你这么冷淡?”花千夜深深地为他不平。他这样努力,这样优秀,为什么,还是得不到他渴望的那一丝欢颜呢?
凤延棠唇畔的一丝笑意僵住。她的这句话,仿佛是世上最冷的寒冰,直刺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一起冻得僵硬,眼神之中,涌上异样的苍茫与悲伤。
他勾了勾嘴角,一笑:“龙威难测,他自有他的原因。”说着,他伸了个懒腰,脸上已经恢复了常态,笑道,“快起来吧!再不起来,赶不上听水榭里的早饭了!”
他们的早饭都在听水榭吃。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听水榭的早饭特别好吃——呵,是因为听水榭的厨师非常特别。正是唐门现今硕果仅存的“且”字辈老祖宗之一,唐且芳。
说起这“且”字辈,放到江湖上都要抖三抖。唐门家主要叫他叔爷,那就意味着,世上绝大部分人要叫他叔爷。便是武当的掌门人见了他,也要恭称一声前辈。
至于这么个德高望重的人物,为什么乐意每天给唐从容煮粥,就不是凤延棠和花千夜能够明白的问题。花千夜的答案有些茫然,她说:“从小时候起,祖叔公就对舅舅特别好。”
这天,唐且芳端出来的是红枣粳米粥。一出来便浓香四溢,他先给唐从容盛了一碗,再给自己盛了一碗,凤延棠和花千夜的嘛,当然是由他们自己盛。
唐从容一直裹着厚厚的皮裘坐在炭炉边,整个人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