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微却仿佛根本不曾注意到自己的娘亲似的,自顾自跑到水池边捉起一瓣莲叶玩耍。那粉色的衣裙随风飘扬,如荡漾在苍穹下的一只蝴蝶,羽翼柔弱,却不愿随波逐流。卷施与连尚一同看了一会儿开心嬉水的月微,然后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他:“上回我与你提过的事,如今也是时候了。”
她的眉目如一汪幽潭,让连尚不知那里面究竟是深情还是深邃,但她的笑很真诚,满是情意。于是他的目光在卷施和月微之间打了个转儿,点点头:“深厚的法力对她而言并非好事,我也希望她能如凡人,花开百日红,而不是昙花一现,像这样迅速地长大、衰老。”
“放心吧,只要取了法力,月微就与凡人无异,而那一半的仙骨又能使她容颜永驻。”卷施轻声说道,望向月微的目光亦是软软的,暖暖的。
连尚神色复杂地笑了一声,转眼却见月微趴在池边,卯足了劲想要去够那池中的紧紧含苞的昆仑雪。无奈她人小臂短,怎么也够不着,却始终不依不饶地尝试,直到最后累得气喘吁吁败下阵来,又抓着水吟的衣袖赖着要那朵花。水吟无法,只得顺手施法变幻了一支并蒂白莲给她,竟也哄得她笑靥如花。
看着月微纯真无邪的笑脸,水吟缓缓呼出一息,心情反而莫名沉重。
作者有话要说:期待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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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尽木 之三 。。。
待夜幕降临,中旬满月的皓然清辉洒落大地,这便是施行移花接木渡灵术的最佳时分。卷施一早在房内端坐静息宁神,水吟则抱了昏昏欲睡的月微坐在对面,不知怎的有些不安。
卷施在北,月微于南,连尚立于东,他不自觉看了一眼双目沉沉的月微,思及她自孕育时就极不寻常的成长速度,犹豫片刻终于下了决心。
一手掣满月光拢向卷施,一手携玄冥寒气将法灵之息从月微体内逼出,然后缓缓地引那五彩斑斓的灵息往月光弥漫之处游移。连尚目不转睛地凝视那道法力强大的灵息,一分一毫也不敢放松,小心翼翼地将它送至卷施天灵处。
暗夜里一道火光霍地一亮,惊得连尚心中一凛,待凝神去瞧时却又踪影全无,仿佛刚才那一瞬只是自己的错觉。他不由警觉,朝水吟看了一眼,却发觉她也万分惊诧地看着那虚无之处,似乎也瞧见了方才那一簇电光火石的幻影。
正疑惑间,月微突然挣扎了一下,喉间发出低不可闻的呻吟,转而痛呼,直至浑身痉挛抽搐不止。原本红润光泽的粉团脸也如鲜花落败一般枯萎了下去,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吓得水吟连声唤道:“主人,月微……月微快不行了。”
连尚大惊失色,立刻念咒收回灵息,却忘了卷施已被施法入定。此刻术法一断,她便扑通一声栽倒在榻上,唇角渗出一丝热辣腥流。
“应龙……”卷施语声微弱,似压抑了极大的痛楚,一下子就将连尚已迈向月微的脚步唤了过来,令他疼惜不已地抱住自己。
“卷施,你怎么样了?”他眉头紧蹙,言语焦急,仿佛懊恼不已。
看到他这样挂心自己,卷施满足地一笑,低声说道:“我遭术法反噬,怕是有内伤了……”
“那我现在就为你疗伤。”连尚神色骤变,忙欲为她渡仙气,却听水吟颤抖着喊了一声,“月微?”他顿时气息一窒,心口仿佛被人揪起,一时透不过气来,语声也变得缓而轻:“她……怎么了?”
水吟惊骇地看着怀中的月微,那张因痛苦挣扎而变得扭曲的脸此刻已神情凝固,她浑身冰凉,仿佛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窟窿里。
卷施闻言亦是骇然,脱口就道:“难道……取了法力就会要她的命吗?”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连尚心急火燎地抢过水吟怀里的月微,感觉到她僵死一般的气息,他脸色一垮,几要哭出声来。可就在这次时,月微猛地颤抖了一下,瞬间就燃起了连尚的希望,喜得他大喊:“月微!”
月微仿佛听见了他的呼唤,竟悠悠转醒,气息也均匀起来,那愈见清晰乌黑的眸子在看见连尚的第一眼时忽然转了一下,双唇亦是轻轻一张,吐出令他心神顿滞的两个字:“尚君。”
卷施倒抽一口冷气,僵坐在榻上,想起身去看看的力气也无,满心满眼就只有这样一个令她惊惧的念头:月微,月微竟然开口说话了!
水吟难以置信地看着月微,甚至无法相信那侵入耳畔的一声呼唤,竟然是这样两个字!她隐隐觉得月微已与之前大不相同,尤其是……
连尚没有说话,望着月微的目光几度变幻,从惊骇至愕然,到狂喜,最终化作眼角一泓清流,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月微怔怔看着连尚,忽然抬起头直视卷施,那眸子冰亮锐利,令她心中陡然一颤。若非月微转瞬绽放的一个笑容,她几乎要以为对方欲置自己于死地。
连尚低头去看月微,发现那颗坠泪痣越发似一滴未干的血渍,盈盈欲泣,令那笑容看起来也平添一分伤悲。
那黑油油的木材用一方大红色绸布细细裹住,被水吟小心翼翼地抱了出来,放在荫凉处通风。月微看她忙进忙出不免十分好奇,扯着又细又嫩的嗓音问道:“吟姐姐,这是什么呀?”
水吟笑了笑,目光落在她白里透红的脸蛋上,“这是不尽木。”
月微好奇地歪着脑袋:“不尽木是做什么的呀?”
“这是神木呢,一旦燃烧就不会熄火,这个木材会在你爹娘成亲百日那天点燃,寓意百年好合情意长存。”水吟用那绸布细细擦拭木材,转眼却见月微的神色变了——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知何时已如烟散去,转而眉头紧蹙,露出全然不似孩童的阴霾神色:“这木材永远不会为他们燃烧!”
水吟唬了一跳,担心地摸摸她的小手,关切道:“小姐,怎么了?”
月微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幽怨,让她想起小白临死前几日那绝望捂住的眼神,揪得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去:“吟姐姐,我不喜欢他们在一起。”
“他们是你爹娘呀,自然要在一起的。”水吟尴尬地笑笑,实在拿这个阴晴不定的女童没有办法。
“他们不是,他们也不可以在一起!”月微冷冷一哂,声音陡然尖促,目光里透出令人心悸的寒意。
水吟忙伸手捂在她面前,柔声哄道:“好啦小姐,一会儿主人又要不高兴了。”
月微一听见她在说连尚,也不知是忌惮还是担忧,立刻缄默不再说话,双唇亦是毫不情愿地撇了撇,自鼻端哼出一声,转身就跑了。
水吟哭笑不得,对着她的背影无奈摇摇头,不防身后连尚忽然出声问道:“月微怎么就跑了?”
她一惊,立刻回头,心里却暗暗嘀咕:月微这丫头也太鬼机灵了,老远就知道连尚真的来了,害得自己还以为那句话真的起作用了呢。
“她说想去附近采几朵花。”水吟应付着笑了了一声,有些不自然,“主人可是去采药了?”
“嗯。”连尚淡淡点头,那深澈如海的眼眸里有一丝抹不去的忧愁,“不尽木可准备好了?今晚我与卷施一同燃木的时候,还是不要让月微也来了,她这孩子……唉。”
这一声叹息又长又沉,令水吟心里也不好过,家和万事兴是他唯一的希望,谁想这女儿成日里与娘亲作对,也不肯喊自己一声爹爹。枉他千百年来行走人间寻找魃神转世,又不顾一切与她结为连理,为的不就是有朝一日能携妻抱子,共享天伦么?
“我去瞧瞧小姐。”水吟自觉不好回答,便寻个缘由走开。
连尚见她急欲离去,想说什么却又止在喉头,只觉额前隐隐作痛,不由伸手去扶,却压不下心中莫名涌上的愁绪。他寻求的不过是人间最平淡的生活,男耕女织儿女绕膝,可为什么用尽了心力,却换来这样淡漠尴尬的僵局?
连尚重重叹了口气,想起昨日逼迫月微唤卷施娘亲,前者神情不悦负气而走,后者则恹恹不语,仿佛已经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和爱心。这二人虽说平日不合,可在这点上却是不谋而合——整整一上午,她们谁也没有理睬连尚。
如今连水吟也躲着自己了。连尚苦笑一声,黯然目光落在那荫凉处的不尽木上,喃喃自语一声:“但愿你会是个好兆头。”
然后他转过身缓缓朝屋内走去,并未瞧见不远处的月微正趴在莲池边上,伸长了双手想要去摘那未及开放的昆仑雪。如今她的身量已比水吟变幻莲花的那一日长了许多,因此稍稍一用力就够到了那株含苞待放的白莲。月微心头暗喜,却不防被人自身后猛然一扯,那雪白衣袖就在莲花旁轻轻一晃,唯觉指尖一片沁凉,紧接着整个人就倒在了地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水吟慌忙追上来,却见卷施满脸愠色立在月微身旁,既不伸手拉她,也无任何关心话语,只是十分严肃地说道:“这是你爹极爱的昆仑雪,你怎么敢擅自采摘!”
月微却愣愣地坐在地上,一身洁净衣裙惹了尘埃也不顾,右手紧紧蜷起,神色几度变幻,目光却越发清透。
“小姐?”水吟匆匆跑上前去,替她拂了拂衣裳的灰尘,却见她还是什么反应也无,不由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又唤了一声。
“我……”月微毫无意识地望着水吟,眼中似有迷雾散开,“吟姐姐,我是……”她的眼中忽然蓄满泪水,神色哀伤。
卷施亦是一脸惊讶,但很快就发现了月微掌心的端倪。她迅如闪电般出手夺了月微掌心的东西又丢进莲池里,又以平静语调掩饰心慌:“你太任性了,你爹会生气的。”卷施蹙了眉头,面上隐隐不悦。
水吟见月微神情呆滞,也不曾多想就立刻扶着她回房里,丝毫不觉身后卷施原本宁和淡漠的神色陡然一变,目光里透出狠意。
“谁让你不乖乖做我的女儿。”她低低一笑,拈起水面上那片昆仑雪花瓣,以指腹使劲一揉,就将它碾作了粉末,再轻轻一吹,就不知弹到何处的尘埃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最爱戴和喜欢的责编为安今天离职了,我伤心难过了很久,连码字都不想继续。如果不是她,我恐怕早就对晋江的积分制度望而生畏,转而码字给自己看。如今她走了,我还有什么机会得到上榜推荐呢?新编辑管理的人一大堆,我很难想象她会在这么多人之中记得我。大家都知道,我不是个码字速度很快的作者,更禁不起连日的更新以赚取高积分而上排行榜。可在晋江,如果要出头,不是积分上了各类排行榜,就是深受编辑喜爱,如果两者皆不是,再好的文都要石沉大海。水太深,而我讨厌奉迎,不喜欢为了流行而写小白文种田文,我写的都是自己喜爱的故事,自己有感情有灵感的故事,码字必须有爱,否则不会动人。我的文字从来不会向任何通俗流行低头和屈服,然而这晋江的积分制度,实在让我太失望,随便谁出个钱,就能刷个高分还能出版,在这个地方继续待下去显然没有太大的意义。
抱歉说了那么一大堆话,这篇文我一定会完结,给大家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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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尽木 之四 。。。
一团莹莹的火光,似三千弱水也浇不息的深情,分别执在连尚与卷施的手心,那温暖的气息自掌心里交错的纹路一直蔓延到心里去。他们微微相视一笑,又不约而同地看了水吟一眼,示意她将不尽木放入金玉盆。
“有神木不尽,燃之不尽,水浇不熄,今善男应龙,信女魃,以神魂真火共燃之,但愿此生长久婵娟,此情与天齐寿。”连尚与卷施俱是一脸虔诚,一齐将手中的火苗轻轻引至那一段乌黑油亮的不尽木上。刹那间,金玉盆凭空蹿起了一簇簇花朵般艳丽的焰火,如一枝枝硕大华贵的牡丹竞相绽放,似花海淹没整段不尽木,火辣辣犹似盛夏。
水吟不觉看了卷施一眼,但见她的目光沉静如水,既非雀跃,亦非颓沮,只是平静得没有一丝声响,仿佛静水流深源远流长。
这应该是千年前的魃神没有错。水吟这样想着,唇边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然而眉头却还有一丝是锁着的,为那个娇横却又惹人怜爱的月微小姐。
她的爱憎分明和喜怒无常总令水吟有些羡慕,想要什么绝不憋着,喜恶也从不掩饰,即使知道连尚会不高兴,也从不肯唤卷施一声娘亲来搏他一笑。从前在天界时,水吟见到的都是清心寡欲交情平淡如水的仙神,后来随连尚行走人间,见惯了悲欢离合勾心斗角,起初还有些微词,渐渐地也就腻了,淡漠了,不在意了。这颗神器心千万年来都是冰冷而无动于衷的,仿佛不论是什么,都提不起她的一点点激情,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因为那不是肉长的人心。
水吟也就特别喜欢月微,也许是羡慕她能有那样热血涌动的一颗心,更是时时刻刻都不必掩饰的心意,就像她从来都那样固执地唤连尚“尚君”,也依然能得到如此的宠爱。
如果有一天,碧水吟能够生而为人……
“月微?”连尚惊愕万分的声音自前方铺展过来,令水吟一霎惊醒,心头涌起不祥的预感。果然,方才还在房中昏睡的月微此刻正穿着一身火红的衣裳站在门边,一双眸子死死盯住那不停燃烧的不尽木,眸子幽幽迫人。
“尚君,你要丢下我么?”她不复往日的蛮横霸道,只用一双凄怨的眼望住他,像望着一个负心汉。
连尚惊讶于她异常平静的举动,往日里用来哄她的话竟都忘得一干二净,只能顺着她的话说道:“怎么会呢?我怎么都不会丢下你。”
一簇微弱的亮光在月微眼中燃起,她缓缓偏首看了不尽木一眼,声音幽若泉咽:“可是你们已经燃起了不尽木,这里面——没有我。”
连尚无奈摇摇头,眉目显露几分疲惫,但依然耐心对月微说:“今日是我与你娘喜结连理的百日之期,因而同燃不尽木以求姻缘长久。待过一月,到了你出生百日时,我也会与你一起燃不尽木,让我们一家人永永远远都在一起,绝不分离。”
听到“一家人”三个字时,月微的目光陡然一变,然而语声依旧孱弱可怜:“尚君,你没有骗我么?”
“当然没有。”连尚笑着摸摸她的头发,俨然是个慈爱的父亲。
月微却轻轻一偏首,躲开他的慈爱,又向水吟柔声说道:“吟姐姐,你陪我回房好么?”
连尚的手堪堪扑了个空,不免有些尴尬,忙笑着说:“也好,吟儿,你就陪月微去休息罢。”
“是,主人。”水吟见他二人的神色都有些不自然,而卷施亦是面色阴沉,她也想快些逃离这种极不融洽,仿佛隐藏着一点即燃的炭火,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待行到月微房门口,水吟见她神色落寞,以为她是在意不尽木的事,便轻声劝慰道:“主人那么疼爱你,一定会为你寻不尽木的。”
月微轻轻嗯了一声,继而又道:“吟姐姐,其实这几日我总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睡梦中看见了什么,却总是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听她这样说,水吟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于是专注地望着她说:“是什么事呢?”
“我……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尚君,而且卷施她不是好人。”她一字一字说得清楚,“我也绝不是他们的女儿。”
水吟唬了一跳,也骤然预感到一种危险,可究竟这件事太难接受,于是她犹犹豫豫地说:“可……你确实是卷施夫人生下来的,当时我就在旁边。”
月微呼了一口气,语声很沉:“我知道,我也一时没弄明白,但真的,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