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成殇- 第26部分

　　
　　他未答我的话，只继续道：“不过，她是极爱极恨，爱与恨都摆在台面上。而你……我似乎看得懂，又似乎看不懂。你有时候好似爱得很真切，有时，却又不尽然……真真叫人有些猜不透。”
　　
　　我绽开颊边梨涡，声音却是覆了一层厚冰：“阁下猜不透才是对的，否则，我何时要收你，让你知道了，也就占不了先机了。”
　　
　　他唇角上扬，邪魅的冷笑一声，继而迅速敛去了笑容，眸子凌厉的盯着我。空气里满是紧张的氛围，大战像是一触即发。我紧握着拳头，随时准备出击。
　　
　　过了许久，二人谁也没有先动手。因为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的表情稍稍缓和了一些，低声道：“今日来，并不是想与陆姑娘决一死战。若陆姑娘有这想法，倒不若再等一等，等有了十足把握时再动手。”他绕到我跟前，坐在我对面。这只妖长得倒是很倾城的。如刀削的完美的轮廓，狭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如同从画里走出来的人物。我淡然别过了头，不置可否。
　　
　　他在我身侧，俯下头，在我耳边轻声道：“一直以来，我都很想知道，你一个天师，对白颜诺这只狐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我猛的站起身，他条件反射性的退了几步，我盯着他，漠然道：“没有感情。”
　　
　　他轻笑一声，“那你如何能为他背弃陆家祖训，还舍命救他？”
　　
　　我冷眼望向他，“这关你何事？！”
　　
　　“我只是好奇。”他顿了顿，又问：“那你对皇甫安呢？”
　　
　　“……”
　　
　　他见我不作答，低笑道：“如果他二人只能活一人，你会选择谁？”
　　
　　“你大可以将他二人都杀了，只要你做得到。”
　　
　　“这不是没可能。”
　　
　　“那好……”我话未说完，就听宫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我眉心一皱，这月黑风高半夜三更的，我真是想不到除了皇甫安还有谁会来这个处在皇宫边缘人烟稀少的毓凌宫。可我更是想不到，他这么晚来干什么。
　　
　　他也听到动静，朝我邪邪一笑，笑意里满是危险的杀机。
　　
　　“至少，我可以先杀一个。”
　　
　　说罢，他掌心凝出一团黑色的妖气，身子若隐若现，眼看即刻就要隐了身去。手中化出伏魔棒，暴涨的灵力散发出强烈的光，几乎照亮了整个毓凌宫。他微微扬起下巴，依旧擒着笑，吐字极慢的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他们二人只能安好一个，你选择谁？你知道，就算你想与我同归于尽，皇甫安一介凡人，也逃不过我的手心。”
　　
　　我那时只道皇甫安确实是一介凡人，只要那只不知名的妖精在与我生死决战时，抽个手指头出来，弹一指气劲过去，大甫的国君也就与世长辞了。我一心只想着先保住皇甫安，白颜诺是只妖，还有千年的道行，与他也不相上下，他想杀白颜诺并非易事。
　　
　　我咬着牙，回道：“你也知道我是天师，要保自然是保凡人。”
　　
　　他得到了答案，心满意足的散去了手中气劲，随即大笑道：“好一个天师。真是可怜，可悲……”笑意未达他眸子，那里面全是森然的寒意。我不明白他话里的用意，也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目的。我只是看着他，默然无语。
　　
　　“陆凌儿，你今日的选择，一定会让你痛彻心骨。哈哈……”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心大力的抽动了一下。像被针扎的痛感，点点蔓延开来。仿若有什么东西将要永远离开我了似的。
　　
　　皇甫安推门而进的时候，他迅速化成一袅青烟飘走，风一吹，妖气就消散殆尽了。
　　
　　他看到这遍地狼藉，疾步走进亭子，“这是怎么回事？”
　　
　　我云淡风轻的答道：“你看到的是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
　　
　　他气结，瞪了我半天。我在徐徐的风中站了一会儿，转身要进屋，他拽住我的手，力道大得不容我挣脱。我只觉得身心疲惫，有种快要崩溃的情绪在蔓延，偏偏胸腔中火气又翻涌得厉害，此时找到一个泄闸口，便一发不可收拾，我沉声道：“放开我。”
　　
　　“若我不放呢？”
　　
　　“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一边嘶吼着，一边用力抓扯着他拽我的手，指甲在他的手臂上划出一条一条的血痕。
　　
　　他一双剑眉紧紧皱起，不明所以的看着我这反常的举动。
　　
　　“你放不放开？”我发了狠的问他。
　　
　　他闷声如雷，“不放！”
　　
　　“我杀了你！”我声嘶力竭的吼道。
　　
　　他原本皱起的眉心竟舒展开来，抿嘴笑道：“你试试？”
　　
　　他以为我不会，换做平时，我确实是不会的。可那时我的情绪不正常，所以我的想法是，试试就试试。于是我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张黄符，运了灵力，念道：“惊雷咒！”
　　
　　
　　
　　第40章　第三十五章（下）
　　
　　星朗月明的黑夜里，一道横空劈出的雷闪彻天际。随着一声雷响，银白的光束直直打在皇甫安身上，像一把利刃，刺进了他的身子。片刻过后，一切都恢复宁静，我痴痴的看着眼前的皇甫安，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的手仍是不松开，过了好一会儿，他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胸口，嘴角溢出丝丝血迹，他笑道：“你还真敢。”
　　
　　我愣在那里，半晌才问：“你为什么不躲开？”
　　
　　“躲开？”嘴角的笑意渐渐凝结，他终是皱了眉头，“你以为一道闪电劈下来，那么好躲吗？”说罢，想必是喉头涌出的血越来越盛，他强逼着自己咽血下去，以致无法开口。他支撑不住，滑倒在地，手上也终于松了劲道。我手疾眼快的一把扶住他，才没让他的头撞上地上的石屑。他忍不住的呕出一口血来，鲜艳的颜色沾湿了他的黄色龙袍。
　　
　　即便在这时，他仍是戏谑的朝我笑着，说：“我着实没有猜到，你的胆子竟这么大。”
　　
　　话音一落，他干脆利落的昏死过去。我叫来小紫帮忙把皇甫安抬进我的屋内时，小紫吓得六神无主。她眼巴巴的站在床边看着我把皇甫安血染的黄袍脱下来，一动不动。
　　
　　我头也不抬的说：“你还不去叫太医做什么？”
　　
　　她这才反应过来。提步就往外走，连门都忘了关上。
　　
　　我坐在床边，用一张红符嵌了灵力，贴在皇甫安身上，护住他的心脉内脏，然后拉过被子给他盖上。看着他痛苦紧蹙的眉间，我心里五味杂陈。他的睫毛在烛光下微微颤动，一只手抓着胸口处，想是疼痛得厉害。
　　
　　不一会儿，小紫便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几乎都叫来了。疾步前行的大队人马后面不远，还跟了太后，瑜妃等一众妃子宫女。
　　
　　我着实佩服小紫的天真无邪。
　　
　　我识趣的站在一个角落，看着他们将这不大的屋子站得满满当当。
　　
　　太后一看到躺在床上的皇甫安就开始哭道：“安儿……安儿，你是怎么了……”
　　
　　跟着后面一众妃嫔也开始跟着抽泣，哭泣声此起彼伏。唯有瑜妃一边抹着泪水，一边搀着太后说：“母后，先让太医给陛下诊脉吧。千万不要耽搁了。”
　　
　　太后点头，“是，是。快，太医，给皇上号脉。”
　　
　　领头的太医院院士赶紧提着药箱，卑躬屈膝的走到我那张床前，跪着给皇甫安号脉。与此同时，太后终于在抹眼泪的空隙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我。她模糊的泪眼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她朝我走过来，瑜妃本想阻止，可事态如此，她只怕会惹祸上身。
　　
　　我不卑不亢的站在原地没动。太后走到我跟前，瞪着我，身子气得微微颤抖，“是你……是你这个妖女！”
　　
　　我漠然回望她。妖女，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我。她用食指指着我，怒道：“我道安儿最近怎么如此反常，连上朝也心不在焉，原来是你这个妖女回来了，他还瞒着我。我告诉你，如今你最好祈求安儿没事，否则，我让你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
　　
　　我正想反驳说，我只身一人。却被给皇甫安诊脉的太医给打断了。
　　
　　“太后！”
　　
　　太后狠狠瞄了我一眼，快步走回床边，问：“皇上怎么样？”
　　
　　太医声音颤抖，双膝发软，人径直扑在了太后脚下。“皇上经脉俱断，像是遭雷劈过，只怕是……只怕是挨不过今天晚上啊！”
　　
　　太后脚下一软，踉跄两步，被瑜妃扶住。嫔妃们听见这个消息，哭声更盛，响彻毓凌宫。太后指着太医，手颤抖得厉害，“胡说！你们……你们不把皇上救活了，就一个都别想活！”
　　
　　我紧盯着太后的举动，不知为何，只要她一靠近我，我似乎就能听见许多凄厉的叫声。我不知道这是我的幻觉还是什么。
　　
　　太医们手忙脚乱的为皇甫安施针的施针，熬药的熬药。太后再次走到我跟前，眼泪簌簌扑落。
　　
　　“陆凌儿，枉我安儿如此真心待你，他现在生死未卜，你倒好，安然站在这里，漠不关心！你可知自从安儿遇见你，没有一天好日子过。火刑时你被截走，那之后几个月的时间安儿几乎终日以酒浇愁，荒废朝政。如今你回来了，却害的他这样，你简直就是个扫把星！妖女！”
　　
　　我看着太后头上的青筋暴跳，整个屋里的嫔妃也都一副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的模样。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担心，只是因为那道惊雷咒看似威力很大，实则只是用了最低的符咒，两成的灵力，对皇甫安的性命造不成伤害。况且我已经用符护住了他的心脉和内脏，他只需要好好休养，过个半月，他就能活蹦乱跳了。
　　
　　“你……”太后见我不说话，一时气不过，一个巴掌朝我甩过来。我迅速抓住她的手腕，那一瞬间，耳边凄厉的尖叫声更盛。她又惊又怒，“好大的胆子！你竟然敢阻拦本宫。”
　　
　　我平静道：“不阻拦，难道还要把脸凑上去让你扇吗？”
　　
　　整个屋子霎时鸦雀无声，只听见太后粗重的呼吸声，她用力抽回手，嚷道：“来人！将这个妖女给我押下去，立刻处斩！”
　　
　　瑜妃三步跨作两步走到太后身边，刚想说什么，只听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母后！”
　　
　　众人一惊，目光齐刷刷的转回了躺在床上的皇甫安身上。太后小跑两步到他身边，应道：“母后在这里，母后在这里。”
　　
　　皇甫安艰难的用手支撑起身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看上去确实跟将死之人相去不远。他声音虚弱，却笃定得不容人反抗，“从今日起，只要孤王在一天，这天底下，就没人能动陆凌儿分毫。”
　　
　　我抬眼望过去，正好对着皇甫安迷离的眼神。
　　
　　“你……”太后颤抖着手指，“若是我今日执意要杀了她，你待怎地？”
　　
　　皇甫安咳嗽两声，声音愈发小了，“母后要杀陆凌儿，我不敢对母后怎样。只是……”他将自己手臂上插着的银针悉数拔出，“既然陆凌儿要死，安儿又舍不得她，怕她在黄泉路上孤独寂寞，就只好陪她走这一趟了。”
　　
　　他的眸子坚毅如铁。我心上为之一颤，皇甫安莫不是被我一道雷击坏了脑子。当初为了江山可以将我置于死地的是他，如今为了我能放弃江山性命的也是他。到底他心里装的是什么？
　　
　　转念一想，或许，皇甫安是吃定了太后不会置他于不顾，不过演一场戏给她看，来保住我的命罢了。
　　
　　我看着他额头上浸出一层薄汗，嘴角又溢出了鲜红的血丝，向前迈了一步道：“太后，皇上他需要休息。我会照顾他。”
　　
　　太后猛的转过头对着我，眉峰上扬，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别以为皇上今日护住你你就敢在本宫面前造次！你照顾皇上？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我脑子被这一屋子的人闹得像要炸开似的。我掏出一张红符，再次违背了陆家不许对凡人用咒的祖训，对屋内除皇甫安以外的所有人都使了离魂咒。待她们神情呆滞的走出毓凌宫，各自散没在夜色里时，皇甫安如释重负般的倒在了床上。我走到床尾，细细看着皇甫安俊美苍白的面容。他蹙眉咳嗽了一声，我从怀里掏出锦帕，坐在床沿，替他拭去唇边的血渍和额上的汗珠。
　　
　　他猝不及防的抓住我的手，闭着眼，勾起唇角问：“还以为你只是对我的胆子大，敢三番两次的对我使咒，没想到你对太后也是如此。你真不怕掉脑袋么？”
　　
　　我笑笑，“如果连凡人都对付不了，我怕早是死了千百次了。”
　　
　　他痴迷的看着我，说：“你终于肯对我展露笑颜了么。”
　　
　　“……”
　　
　　他回了神，沉吟道：“你既然能轻而易举的对付凡人，当初被人陷害，为什么不逃掉？”
　　
　　被他握住的手停下了动作。眼前出现的是，茫茫火海中，那一袭白衣，环抱在身上的冰凉温度；也是莺鸟啼鸣时，鼻息间充斥的淡淡竹叶香，四唇交缠的温柔缱绻。
　　
　　许久，我才止住了心中思绪，继续给他拭着汗，淡然道：“当初不是我不想逃，而是那天有这么凑巧，我身上没有符咒了。”
　　
　　“……”
　　
　　他抿着唇，不忍看我，声音沉闷的问：“凌儿，你是不是很恨我当时那么做？”
　　
　　“我从未恨过你。”
　　
　　他脸上浮起一丝苦笑，“那是因为你从未对我动过情是么？”
　　
　　我低头不语。
　　
　　“我对你用过一次火刑，你还了我一道雷，这样，我们算扯平了。”他停顿了很久，才又似呓语般说：“我没有想过你还会出现在我面前。你被救走时，我以为，我们此生缘尽了。可是当你扯掉隐身符时……当我看到你，我就知道，这一生，我都没有办法忘记你了。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会再放手。”
　　
　　“……”
　　
　　
　　
　　第41章　第三十六章
　　
　　皇甫安借休养之名，在我宫中一连待了七、八日。后来太后又来过，仍是想把我往死里弄，几乎是怎么死法不痛快她就想把我怎么着。每次都被皇甫安坚决的挡了回去，我依然毫发无损的活着。他身子恢复得很快。因那张红符承了我十成灵力护住他，现在想来，要救一个人比杀一个人难多了。
　　
　　半月之后，天气已是越来越炎热。
　　
　　“凌儿。”
　　
　　我站在水阁的凭栏旁，看池中鱼儿嬉戏。这冷不防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回过身子，看着一阵青烟袅绕，现出一个人形来。
　　
　　“赤休？”我回身看着他，说：“你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我身后，也不怕我一失手杀了你。”
　　
　　赤休捋着胡子笑道：“听说你将大甫的皇帝皇甫安伤了，起初我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是真的。”
　　
　　“你如何得知？”
　　
　　“这简单得很，飞鸟虫鱼，游魂野鬼，总有个能透透口信的。”
　　
　　“……”
　　
　　我微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那你也应该知道，那夜有个黑衣妖精来找过我的事了？”
　　
　　他花白的眉毛拧在一块儿，道：“这我倒没听说。”
　　
　　“半年以前，白颜诺曾中过一次邪术。是一只妖精教我解救之法。那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