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眸微敛，沅馨艺恭谨地立于朝堂一侧，直至此次廷议结束，都未作半点儿评论，安静地仿佛方才那件事情与她没有半点儿关系。
廷议结束，群臣纷纷散去，慕惟楚却并没有同别人一样离开，而是静静地随着沅馨艺去了紫梧宫。
紫梧宫中，上官梓淳不知何时已然回来，正独自一人在练武的地方练着剑。尽管他已然竭力克制心中的那一份悲凉，可到底瞒不过沅馨艺，瞒不过慕惟楚。
轻叹一口气，沅馨艺悄然和慕惟楚对视了一眼，伸手接过慕惟楚递过来的剑，沅馨艺未作迟疑，便加入了舞剑的行列。
见沅馨艺突然插入，上官梓淳微微有些呆愣，手上的动作也微微有了停顿，“公主……”
沅馨艺轻笑一声，可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未曾停顿，“这些日子，上官已然教了本宫不少，今日就让你这师傅来考验考验我这徒弟吧。”
看着沅馨艺巧笑盈盈的容颜，上官梓淳微微一叹，却是反手将剑插回了剑鞘，不再动作。沅馨艺见他不愿比剑，气馁地瞥了眼一旁静静立着看好戏的慕惟楚，而后挫败地收起剑，站回到慕惟楚身边不再言语。
微微勾了勾嘴角，上官梓淳终是轻叹一声，缓步走到他们二人跟前，喟叹一声，“有劳公主和惟楚担心了。我没事。”
淡然的表情，似乎真的像个没事人一样，可唯有他眼底的落寞清晰地泄露出他的伤感。
被最爱的人一次次背叛，那会是何其的痛苦。
忽然想起了什么，沅馨艺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却仍是咽了下去。
没有把握的事情，若是说出来了，岂不是给了无谓的希望？若这希望是真的，那便还好，可若是最后的最后，这个希望终究化为泡沫，又该让他如何承受？
犹豫再三，沅馨艺轻轻笑了笑，“既然你没事，那便好。左不过这事情对我们的冲击也很大，是以本宫和慕哥哥都有些担心你，所以来看看你而已。”说着，拉起慕惟楚的胳膊就往外走去。
慕惟楚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沅馨艺这样坚持的神色，也猜到了她估计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是以终究还是没说什么，随着沅馨艺的步伐出了练武的地方。
看着沅馨艺和慕惟楚渐渐走远的背影，上官梓淳低垂了眼帘，半晌没有动弹。
片刻之后，他却陡然睁开眼睑，冷冷地望着习武场的一角，眸中更是冷若冰霜，“出来吧，躲着又有能如何？”
话音才落，颜轻伊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上官梓淳的视线之内。
面色清透，眉目低垂，却是说不出的落寞和悲凉。
上官梓淳冷冽地看着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她走近，半句话未说，拔剑便向她刺去。
原以为她会同白日里一样与他拔剑相向，却不料她不过是静静地站着，任由着他的剑抵到她的眉梢，却是半点儿也没有还击。
上官梓淳气结，随手丢了手中的剑，背对着她，目光清然冷冽。
颜轻伊伸了伸手想要去抱他，可是在看到他此刻这副默然的神情之后，却又顿时撤回了手。
犹豫了片刻，她张了张嘴，却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便悄然再度消失在了渐暗的天色里。
上官梓淳伸手想要挽留，却到底还是放弃了。
她为了所谓的烟雨阁，甚至不惜同自己拔剑相向，又如何会再为了自己留下来呢？
神色颓然地捡起地上的剑，再度舞剑的上官梓淳出招招招狠戾，步步杀机。
虽然……他没有对手。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褪去心中的烦闷，忘却那被背弃的伤痛。
罢了，她既是如此选择，那么他和她，便是此生不复相见！
可他却不知，往后的漫漫岁月里，他会因为这一番的决定而……半世悲凉。
唯恐刺痛上官梓淳的心伤，沅馨艺匆匆拉着慕惟楚就离开了习武场，却到底还是错过了上官梓淳和颜轻伊对峙的这一幕。
可若是她看到了，只怕会更加坚定先前心中的想法。
自打颜轻伊莫名出现在行刺的地方开始，沅馨艺就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可她却又无法清楚地说出那个不对劲在哪里。
慕惟楚看着她一路上纠结地都快打结的小脸，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艺儿，你这表情是怎么了？都快可以把我的手指给绑住了。”
轻轻的一句玩笑话，却是惹得沅馨艺肃穆而视。
慕惟楚对上她此刻严肃的神情，心中陡然一紧，便也收了玩笑的神情，刚想开口，却听到她低低的犹豫的声音，“慕哥哥，我总觉得颜轻伊这件事情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她和上官自宫外回来便一直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变成这样了？”
慕惟楚轻叹一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我知道你心有不忍，可或许打一开始你便不该全了他们的情意。如今圣旨摆在那里，他们便是成了敌人，却也还是要奉旨成婚的。”
不轻不重的话语，却让沅馨艺越发愧疚，她当初不过是想给那个像极了沐风的男子在这个时代能够有一个很好的结局。可谁承想，竟会是这样的境地！
或许真的是应了那一句话吧，感情的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的所谓好心，到底还是害了他们。
喟叹一声，沅馨艺将自己深深埋进慕惟楚的怀里，许久都未曾抬头。
她忽然觉得此生也好，前世也好，她都未曾真正的恨过谁，怨过谁。可是这一次，她是真的恨了，恨容息的决绝和狠戾，恨他如此这般毁了一对璧人的相依相守。
敛去了满目的悲凉和无奈，沅馨艺目光冰寒地自慕惟楚怀里抬头，看着皇宫之外，容府的方向，淡淡地开口，“慕哥哥，你说此刻容息该是在做什么？是想尽一切方法抱住烟雨阁的人，还是为了继续掩藏而交出烟雨阁的人？”
似笑非笑的弯了弯嘴角，慕惟楚轻轻拍了拍她的发顶，“你今日这般的棋局，委实是在逼他做出选择。若是他选择保全烟雨阁，那么你或者皇上大可以治他一个办事不力。而若他选择全力办事，就意味着他将失去烟雨阁这一个势力，那么到时候，无论你什么时候想要动他或者是容嫔娘娘了，你都少了不少的阻力。”
沅馨艺闻言，轻轻扑进慕惟楚怀里，轻笑着戳他，“果然还是慕哥哥最最最了解我啦，不过他大概也知道我这个想法吧。”
如此明显的意图，若是他堂堂烟雨阁阁主还看不出来，那么他也太让她高看了。
慕惟楚静静地看着此刻眸底精光闪现的沅馨艺，宠溺而无奈。
她既然想这么做，那么他便于一旁护着她就是了。反正断断不能让容家的人，让烟雨阁的人再伤她半分。
可是……
若是他日慕府也有人与容息一样，他还能……如今日这样的坚定么？
思及这些，慕惟楚如鹰的眼眸里不复方才的温柔缱绻，却是满目的凄凉和悲叹。
若是真有那一日……
沅馨艺自慕惟楚怀里抬眸的时候，便看到慕惟楚愣愣出神的样子，心下好奇，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慕哥哥！想什么呢？”
慕惟楚这才敛了神色，浅笑着摇了摇头，揽着她静静地站在紫梧宫的正殿门前，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他忽然有种期待，期待时光就此停留，而他们便是这样的……一世长安。
可到底，这不过是他的一种期待而已。
如今的这般局势，又如何能让他们尽享这样的温柔缱绻呢！
还未待沅馨艺和慕惟楚和各自的沉思中回神，一个侍从便匆匆从宫门处急急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们跟前。
第71章 议事殿前
沅馨艺微蹙着眉，看着这个突然间匆匆跑来的侍从，心中隐隐泛起不安的感觉。
果然，还未等沅馨艺开口询问，那侍从便匆忙单膝跪地，颤颤巍巍地开口，“不知怎么回事，那烟雨阁的人竟劫持了婼璃公主，带着她进了皇宫！如今正与陛下的人对峙在议事殿前！”
沅馨艺闻言，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慕惟楚。
沅馨蕊被烟雨阁的人劫持？
她是容息的表妹！
沅馨艺微微有些诧异，但却又很快镇定了下来。
容息会这么做，其实一点儿也不出人意料。相反地，他这样的做法倒是很清楚地告诉了沅馨艺他的选择。
既然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她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俏皮地对着慕惟楚眨了眨眼，沅馨艺并没有任何的举动。
侍从见和惠公主如此的反应，不免有些着急，毕竟是皇上让他来请人的，而若他无法顺利地将人请到议事殿，若是婼璃公主出了什么事情，陛下不会怪罪和惠公主，却必然会降罪到他的头上。
张了张嘴，但却又是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皇上他自然是无法得罪的，可是这和惠长公主素来也是宫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得罪了她，只怕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犹豫来犹豫去，那侍从仍是战战兢兢地跪在那里，静候着和惠公主的下一步动作。
慕惟楚瞥了眼一旁瑟瑟发抖的侍从，又无奈地看了看兀自陷入沉思的沅馨艺，轻轻戳了戳她，“先别想了。你若再不去，不单是你那婼璃妹妹要出事，只怕眼前这个侍从先得让你给吓死不可。”
沅馨艺这才从沉思中回神，低头淡淡地瞥了眼依旧跪着的侍从，未作一言，拉着慕惟楚便往议事殿走去。
侍从感激地看了眼慕惟楚，慌忙起身跟上。
议事殿外，一个修长的身影带着熟悉的银质面具傲然立于庭院之中，沅馨蕊瑟瑟发抖地被他控制于胸前，白皙的脖子上赫然地出现了一道刺眼的血痕。
容嫔站在嘉睿帝身侧，神色紧张哀婉，似乎一眨眼沅馨蕊便会从此消失一般，紧紧地盯着院子中央，在看到沅馨艺出现之后，眸中更是露出几欲吃人的表情，愤愤地盯着沅馨艺。
而嘉睿帝身后的一众群臣在看到沅馨艺出现之后，却是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无暇顾及他们此刻的异样，沅馨艺匆匆走到大殿门口，看着那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心中的却是不安愈发的……强烈。
她总觉得以容息步步为谋，处处算计她的性格，不可能如此简单的就全了她打垮烟雨阁的期许。她总觉得，一定还有什么事情是她所没有想到的！
匆匆往前几步走到嘉睿帝身旁，沅馨艺柳眉紧蹙。
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昔日见过的烟雨阁阁主，那眼神分明是冷冽而冰寒，可是今日所见的他，眸中却是淡淡地哀伤和决绝。
刚想开口，却听见场中之人凄寒无温的声音，带着决裂的狠意，响起在深秋蔚蓝的天空下。
“和惠长公主，今日本阁主亲自现身，为昔日烟雨阁所做之事给一个交代，不知公主是否满意？”
熟悉的声音，虽是经过了刻意的掩饰，可沅馨艺却仍是清晰地听出了这声音真正的主人。
眸色一泠，沅馨艺诧异地看向那人，眸光中不复先前的冷冽凌厉，却是满满的悲伤。
怎么会这样！
低声冲着随着她而来的慕惟楚低语了几句，而后冷然地抬眸看向此时的雨默。
沅馨艺敛去所有情绪，微微勾了勾嘴角，“烟雨阁阁主亲自降临，本宫自然不胜欣喜。不过，阁主如此这般绑着本宫的妹妹，却又何来交代一言呢？不若这样，你先放了本宫的妹妹，本宫亲自过去同你好好叙叙，如何？”
“艺儿，万万不可！”沅馨艺话音才落，嘉睿帝冷声喝道。
他可以不在乎沅馨蕊的生死，却不得不在乎沅馨艺的平安。不为别的，只为他曾经答应过那个他最爱的女子，一定会护他们姐弟安好。
目光紧张地盯着沅馨艺，嘉睿帝却没有看到在他这一句话之后，容嫔和沅馨蕊陡然灰暗的神色。
沅馨艺淡淡地回眸看了一眼眸光担忧的嘉睿帝，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容嫔和婼璃两人，浅浅地勾了勾嘴角。不大的声音却带着一个女子少有的淡然和镇定。
“父皇切勿担忧。妹妹不若我这般经得起吓，所以还是让她早些回到娘亲身边，也好安了容嫔娘娘的心。”
平静而镇定的语气，让在场那些原本不赞同她亦或是不看好她的群臣纷纷惊讶不已。
他们原以为，和惠公主不过只是一场玩笑，参与朝政也不过是她一时的兴起。却不料，她竟有这般堪比七尺男儿的气魄，一时间，场上竟是议论纷纷。
冷冷地扫了一眼七嘴八舌的群臣，沅馨艺步子未停，淡然地走向场中。
雨默微眯着眼，静静地看着她一步步走近，貌似镇定的神情却终究被他微微颤抖地手泄露了情绪。
他也不想……
重重一把推开怀里的沅馨蕊，雨默拔剑刺向沅馨艺。
沅馨艺淡淡勾了勾嘴角，随手拔出一旁侍从的剑，亦是举剑迎上。
她庆幸这些日子到底没有荒废了上官的一片苦心。虽说不是上乘的武艺，却到底还是有了自保的能力。
两剑相交，剑花纷飞，一紫一黑两道身影上下翻飞，身形翩飞。
剑光火石间，乱了谁的眼，又迷了谁的情？
到底还是初学者，与习武多年的雨默相比，沅馨艺到底还是差了些。
片刻之后，紫色身影翩然掉落，就如坠落人间的折翼天使。就在众人以为和惠公主这回必然蒙难的时候，一道玄色身影陡然出现，身形轻移将她带入了一旁安然的地带。
神色凝重地敲了敲她的额头，慕惟楚心惊不已，“寻了个借口将我支走，就是想着这般吓我？”冷冷地将她置于地上站稳，慕惟楚面若冰霜，冷冷地放开了她。
沅馨艺巧笑盈盈，伸手便要去拽他，却听见嘉睿帝冷冽凌厉的声音带着铺天盖地的怒气，席卷了议事殿的每一个角落。
“放箭！”
沅馨艺愕然，慌忙便想要站出去拦住他们。
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不要……”沅馨艺眼睁睁地看着利箭刺进雨默的身体，霎时泪流满面。
第72章 偷梁换柱
就在沅馨艺颓然跌坐地上之时，一个黑色身影陡然闪过，带着中箭的雨默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身形之快，让众人瞠目结舌。
看着雨默被带走，沅馨艺的眸中复又升起一抹希望的神色，但愿最后的最后不会是那个无可奈何的结局……
借着慕惟楚伸来的手轻轻站起，沅馨艺整了整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襟，面色肃杀冰寒，缓步走回到嘉睿帝的身边，微微躬身，“儿臣让父皇受惊了，请父皇责罚。”
嘉睿帝神色莫测地看了看她，又神色莫测地看了看她身后跟来的慕惟楚，半晌未曾说话。
其余人可能并未发现方才的不对劲，可他是一国之主，素来习惯了审视周遭的环境，保持时时的戒备，是以他清楚地看到了慕惟楚在沅馨艺一番低语之后的离开，和沅馨艺后来的一系列不对劲。
片刻之后，嘉睿帝终是什么也没说，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伸手扶起她，“你这丫头，不过才学武这么些日子，竟也变得如此争强好胜，何时能和你妹妹一样文静而不闯祸，朕便是才是真的放心了。”
似笑非笑地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嘉睿帝宠溺而怜爱地笑了笑。
还未等一旁的沅馨艺开口，容息却已是淡然上前，微微躬身，“微臣愿带人找出那逆贼，还皇城，还陛下一片安宁！”微微勾起的嘴角，虽是依旧平淡如水的神色，可在沅馨艺的眼里却是格外的讽刺。
她一直在想为何容息今日会如此反常的应下当初的那一道旨意，亲自奉旨查办烟雨阁。如今，见到了那带着银色面具的人，她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明白了！
他的确是准备放弃烟雨阁，可却从未放弃给她以沉重打击！
让颜轻伊女扮男装，带上烟雨阁阁主素来惯用的银质面具，加上可以修饰的声音，对于从来没有见过烟雨阁阁主的宫中众人来说，却是一个偷梁换柱的好方法。
可对于她来说，无论颜轻伊做这些是出于什么，但到底她都会顾忌上官梓淳的心绪！而这便是他反击的机会！
若是她心软放了颜轻伊，那么她将将于朝中立起的威望便将顷刻间化为乌有，而若她狠下心以假乱真，那么她将永远无法坦然地面对上官梓淳！
很好！
好一个偷梁换柱！
若不是颜轻伊那眸中让她疑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