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围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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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围翠绕-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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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围翠绕》


第一卷 侯府人少水深 第一章 陋室

    沈可恹恹地靠在床头,看着几个穿得比自己还体面的丫头鱼贯而入,每人手上端着乌木托盘,盘上都盖着软绒福字盖布,也瞧不出里头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还未开口询问,就见洗得发白的棉布门帘子一挑,外面又进来个微胖的妇人,却是沈钱氏房中的徐妈妈。

    只见她身穿青缎掐花对襟外裳,藤青曳罗长裙,头上鎏金福字簪在太阳下晃过耀眼的金光,伸出的手看着就是没做过粗活的,腕子上还隐约能见一对儿掐丝金钏子。这会儿正拉着沈云氏的手道:“大太太,我们太太打发奴婢来瞧瞧您和二姑娘。

    沈可微微皱眉,不管怎么说,沈云氏是正经的主子,一个下人却对她这样拉拉扯扯还并肩站着,虽说口称奴婢,但行动语气中的那股子轻蔑,却好似她更高出一头似的。

    沈云氏见女儿只打量着人却不出声,忙不迭地道:“可儿,赶紧叫人,这是太太房里的徐妈妈。”又生怕人家不乐意似的,马上转头去对徐妈妈解释,“徐妈妈,可儿这回病的不轻,最近总有些怔怔的,得亏太太给请大夫,不然怕是要……”

    沈可见沈云氏这般对个下人赔笑,更觉心里不是滋味,明明她才是沈家的正室夫人,如今却落得连给女儿熬药却还时常要自己动手,想到这儿便开口将她支开道:“娘,外头炉上还熬着药呢!”

    “哦,对对,你瞧我这脑子。”沈云氏赔笑道,“徐妈妈你坐着,我还得去给可儿熬药,这药可是不能出差错的。”

    徐妈妈见沈云氏走出房门,脸上原本五分的假笑又收敛起三分,朝身后那没有坐垫的旧木椅子瞧瞧,厌弃地皱皱眉毛,干脆就什么都不碰地站着,略带轻蔑地瞥沈可一眼道:“二姑娘,太太让奴婢来给您送衣裳首饰,如今春末夏初,正是换季的时候,怕姑娘的衣裳不够穿,忙找人给做的。”她说罢就扭头吩咐那些丫头,“把东西端过来给姑娘瞧瞧,看可还合心意。”

    只见几个丫头闻言将盖布取下,上前依次跪在床边,托盘举得恰好是视线高度。

    沈可将目光从托盘上扫过,只见各色纱衣、织锦袍子,白玉、赤金的簪子、各式珠花、金钏子和缠丝耳坠子,另外还有一托盘的胭脂水粉。

    想着屋里那空荡荡的衣橱和首饰匣,沈可心里暗道,若是原来这身子的主人,瞧见这些东西怕是要欢喜得哭出来吧?万幸自己只是承袭了她的记忆,却没有承袭她的品性。徐妈妈瞧着沈可一直冷淡淡的,心里不知怎么地涌起些怪异,觉得眼前的二姑娘似乎跟以前有些不同,但若要她说是如何不同,却也说不出来,毕竟原本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见沈可一直没有说话,为了掩饰自己的别扭,她又开口道:“二姑娘瞧着可还合心?若是哪里觉得不好,奴婢差人去改!”听着字面像是贴心,但那语气中却带着浓浓的不耐,似乎片刻都不想再待下去。

    “哪里敢再劳烦妈妈,我这回生病,已经劳累母亲费心不少,每日吃的药材怕也得要不少银子,正想着待大好了,就去给母亲请安谢恩呢!谁知道母亲还这样记挂着我,真是让我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沈可装作有气无力的模样,说得十分缓慢,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被面上的缝补,一段话还没说完,眼睛就已经酸胀地涌出泪水。她便扯出帕子抬手拭泪,装得跟以前那主儿一般的乖巧爱哭。

    “二姑娘莫要哭坏了身子,明个儿中午老太太和三太太就要领着大姑娘进京回府,姑娘这身子也将养了不少日子,要是到时候还出不了屋子去迎接,那可着实太过失礼。”

    徐妈妈见沈可跟往常似的一说话就哭,心里暗笑自己刚才多心,便只皱着眉头不耐地道:“太太让奴婢嘱咐姑娘,送老太太一道入京的,是刘家的大老爷和长房的人,姑娘到时候要好生妆扮,莫要失了该有的礼数。”见沈可一副乖巧唯诺的样子,徐妈妈这才满意而去。

    沈可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这才沉下脸来,靠回床上冷笑,难怪竟能突然想起自己,不仅前几日打发大夫来给看病,今天又送来这许多东西,原来是老太太要回来,钱氏怕在刘家人面前丢了脸面。

    想自己半个月前浑浑噩噩地醒来,觉得全身所有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痛楚,身旁似乎有人在低声哭泣,但她根本顾不得那许多,只觉得许多讯息涌入自己脑中,涨得脑袋生疼。

    在床上足歇了两日,才渐渐理清头绪,如今自己身处璟朝熙永年间,祖父沈怀年当年随先皇四处征战,凭着过硬的本事屡立军功,从个落魄无依的世家子弟,一路升到武元侯的位子,最后更是因为救驾之功,挣得爵位世袭这份无上荣耀。

    但那沈怀年虽说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却偏生拿自个儿的正室夫人刘氏毫无办法,多年来别说是纳妾,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过。后因常年在外戍边才又迎娶一房妾侍,却直到那妾侍之子娶妻生女,也都不敢领回家认祖归宗。

    刘氏娘家与当时姜皇后沾亲带故,所以在家中自是说一不二,夫君只要在家也都是宿在她的房中,虽说婚后多年才得一子,但儿子沈翔出息过人,本是万般如意的日子,却在旦夕间全部倾覆。沈翔某次出征战死疆场,抛下父母、妻子和一个不过五岁的女儿。家中无人袭爵,沈怀年趁机向皇上求情,将外室之子接回家认祖归宗,便是沈可的父亲沈霖,而沈云氏则是他入府前的妻子。

    袭爵后他碍着律法无法休妻,却还是如其他陡然富贵之人一般,另娶平妻沈钱氏。沈云氏虽然名义上说是正室夫人,但没有娘家撑腰,在侯府毫无地位而言,被沈钱氏两次陷害,便跟女儿沈可被丢在这个偏远院落自生自灭,连挑水打扫都要自己动手,每月的月钱更是左拖右扣,拿到手里也已经被盘剥的所剩无几。

    正在想着这许多的麻烦事,就听门口响动,沈云氏端着木托盘进屋道:“可儿,赶紧趁热喝药,娘知道你怕苦,特意打发人给你买了蜜饯回来,喝完药含上一颗,嘴里就不会觉得苦了。”

    什么打发人去买,肯定又是拿首饰银子去求那些个丫头婆子换的,沈可想起沈云氏那只剩下两支簪子的首饰匣子,刚要开口埋怨,扭头正看见她满脸慈爱地看着自己,心里陡然一软。虽说她懦弱不争气,但对自己这个女儿却真是极好,这大半个月衣不解带地照顾,让从小就是孤儿的沈可第一次感受到真心实意的温暖。

    沈可想着这些,便从沈云氏手中接过药碗,咬牙一口喝干,赶紧拈起个蜜饯塞进嘴里。

    沈云氏见女儿痛快地喝了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抬手用帕子帮她擦拭唇边的药汁,正好碰到放在床边的托盘,这才被里头那华丽的衣裳首饰唬了一跳,眼中登时涌出泪水,感恩戴德地双手合十道:“我就说你爹不会忘了你的,你小时候他可疼你了,你瞧瞧这衣服和首饰……”

    “娘,这本就是咱们该得的,您才是沈家的当家主母,却偏生被那个钱氏霸着正房,您就真的如此甘心?”沈可这些天冷眼观瞧,虽说早就知道沈云氏的为人,却还是忍不住试探地说。

    沈云氏吓得赶紧用手去掩她的嘴:“嘘,可儿,这话以后可说不得,钱氏娘家有势,不是咱们比得起的。”说着又开始掉眼泪道,“都是娘没用,自己没人理倒也罢了,还要连累着你,眼看着你也是该说亲事的年纪……”

    沈可紧紧地抿起嘴唇,看来这沈云氏果真是半分争锋的心都没有,想那钱氏两个哥哥,大哥尚了公主,二哥娶得是陈皇后的妹妹,说她家有势倒也的确不错。可如今京城谁人不知,姜太后与陈皇后素来不睦,若是想压过钱氏,怕是要在马上要回京的老太太身上下功夫。

    扭头瞧瞧还在抹眼泪的沈云氏,沈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想要让自己处境好转,这个娘是指望不上了,但她若是没有地位,自己再怎么争,最后也不过是没有根基的浮萍。

    正想着心事,就见门帘子忽地被掀开,小丫头夏初从外头跑进屋,喜上眉梢地说:“太太、姑娘,奴婢今个儿去领月钱,那郭妈妈竟是没有推脱和克扣,痛痛快快地把钱全数给了奴婢,这回可好,总算有钱给姑娘买东西补身子了。”

    沈可瞧着夏初掌心那五两银子,心里忽然有了计较,吩咐道:“明个儿早晨去南城祥宁斋,把上品的玫瑰赤豆糕和藕粉桂花糖糕各买一匣子回来。”

    夏初被沈可的话唬了一跳,犹豫着刚想说话,被沈云氏抢过话头道:“既然可儿想吃,让你买就去买罢。”

    “是,奴婢明个儿一早就去!”夏初瘪瘪嘴,忍不住心疼地想,那祥宁斋是京城唯一卖南方点心的铺子,虽然听说味道是一等一的好,但那价钱却更是贵得吓死人,姑娘以前从不爱吃这种甜糯的东西,这一病怎么倒是变了性子。

    小丫头的表情沈可自是尽收眼底,不过她现在没心思去解释什么,只在心里暗暗思量,自己该如何改变境遇,反正无论如何,都要坐实这个沈家嫡女的位子。

第一卷 侯府人少水深 第二章 请安

    转日天尚未明,沈可就被五更的梆声惊醒,她素来被惊醒就再难睡着,但又不想吵醒夏初,便静静地在黑暗中躺着。

    虽说这简陋的院子也是小五间的正房,另厢房、耳房及抱夏等都齐全,但她们少有炭火,所以冬日里都是三人在一屋里睡着。

    如今天气转暖,沈云氏搬去对面的屋子,但夏初却还是睡在这屋以方便照顾。她当年受过沈云氏的恩惠,是唯一还对自己母女不离不弃的丫头,如今年幼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还是让她多睡些好了。

    虽说是躺着,但沈可脑子却也没闲着,不住地搜索与沈霖和沈钱氏相关的讯息。沈霖也许并不算是坏人,在没认祖归宗之前,对沈可母女倒是不错的,可自从袭爵又娶沈钱氏入门,沈钱氏年轻漂亮且有家世背景,他便被管得服服帖帖,对原配妻子就逐渐地不闻不问。自己这回既然是去打亲情牌,就要选个他在家的时候,免得还没开口就被沈钱氏打发回来。

    约莫着又过了半个时辰,沈可才轻唤道:“夏初?”

    帘子外传来夏初略带鼻音的应声:“姑娘,您醒了?奴婢这就来。”紧接着便是她趿拉着鞋子过来的响动。随即床帐被挂起,带起些春日里还有些微凉的风,让沈可忍不住轻咳两声。

    这功夫夏初已经燃起灯烛,关切地问:“姑娘可是哪儿不舒服?”

    “没,不过是嗓子干渴,有些发痒咳嗽两下罢了!”沈可顺势起身,披上床头搭着的旧夹袄,吩咐夏初道,“你悄悄出去打水进来,给我梳洗打扮,我要去正房给父亲和母亲请安。”

    夏初惊讶地张大嘴巴,半晌才道:“姑娘,您今个儿是怎么了?别是发烧了吧?”她说着就探手来摸沈可的额头。

    沈可没躲,任由她略带粗糙地小手覆上自己的额头,口中却依旧坚持道:“你出去打水吧,小心别吵醒娘。”

    夏初略有些不安地瞧瞧沈可,觉得姑娘最近总瞧着有什么不对似的,不过还是将灯烛放在个稳妥的地方,轻手轻脚地出门端水进屋。

    沁凉的井水扑打在脸上,让沈可的精神为之一振,随后起身去翻找衣物,择了身儿沈钱氏刚送来的新衣,又挑了首饰,让夏初给自己挽个简单的发髻,这才有机会细看镜中自己的模样。

    铜镜并不甚清楚,却也没她想象中的模糊,里头映出张略带憔悴的少女面容,额头饱满,眉间略有些阔,圆圆的眼睛,鼻梁还算挺括,嘴唇倒是形状漂亮,不薄不厚且弧线优美。她试着对镜中的自己微微一笑,果然增色不少,只听身后的夏初道:“姑娘总算是笑了,都多少天没见个笑模样了,您真该多笑笑,您笑起来最是好看的!”

    “好,那我今后就多笑。”沈可应诺着,和了些胭脂轻扫在脸颊,让面色看起来不那么苍白,用螺黛将眉形画得修长圆润些,便不做其他。

    武元侯府是御赐的宅邸,占地极大,亭台楼阁、轩榭廊馆一应俱全,但沈怀年当年六亲皆无,所以如今沈家人丁单薄,弄得偌大个宅邸,只有五个主子——如果沈云氏和沈可也能算作主子的话。

    沈可母女住的是宅子最西北角的寒香院,本来是因为院里几株白梅得名,如今梅树早已枯死,唯有寒字倒是应景。这里离着沈钱氏的宁华院极远,她们又没有轿子可坐,只能提早出发走过去,饶是这个朝代的女子都不裹小脚,可路程还没过半沈可就已经觉得脚下发酸。

    待走到宁华院门口的时候,沈可基本要把一部分重量倚在夏初身上,方能让自己撑住不就地坐下,这大病初愈的身子,果然还是经不起折腾的。

    夏初想上前叩门被沈可拦住,二人就站在门口等到卯正开门。

    那出来开门的婆子被她们吓了一跳,就见沈可上前微微俯身道:“我来给父亲、母亲请安,劳烦这位妈妈进去通传一声。”

    婆子张张嘴,还没等想好该如何处置,手心儿里就已经被塞进一小串铜板,掂量着应该有二十个。她忙先塞进袖袋里,心里算计着,虽说肉少可也比没油水儿强,在太太跟前儿做事就从来都没拿到过赏钱,这二姑娘虽说穷了些,却总比一毛不拔的金雁好,反正她给老爷太太请安本是正理,自己也没借口拦着,如此想着便道:“那请姑娘在这儿候着,老奴去给您通传。”

    不多时出来个十六七岁的丫头,圆脸杏眼,穿着翠绿半旧的对襟棉夹褙子,走过来未语先笑,俯身行礼道:“见过二姑娘,奴婢是太太身边儿的碧桃,二姑娘随奴婢进来吧!”

    许是为了老太太要回来,宁华院四处都布置一新,却更显出一股子暴发户的俗气,沈可只随意一瞥便不做理会,目不斜视地朝正房走去。倒是夏初没见过什么世面,东瞅西瞧,觉得一双眼睛都不够用似的。

    门口专门站着丫头挑帘子,碧桃又道:“姑娘里边儿请,老爷和太太在东边儿纱橱里。”

    “可儿来了是吗?”一个浑厚低沉的男声从东边儿传来,紧接着走出来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正是沈霖。

    沈可忙上前行礼道:“女儿见过父亲,给父亲请安。”

    沈霖随意在主位上坐下道:“起来吧,听你母亲说你最近病了?”

    他口中的“你母亲”指得自然是沈钱氏,沈可听后觉得心里被什么刺了一下,但面上却勾出笑意道:“有劳爹爹挂心,已经差不多大好了,多亏得母亲给请的大夫,昨个儿还派徐妈妈过去瞧我,给我带去换季的衣裳首饰,所以早晨觉得能起身了,便过来给父亲母亲请安。”

    沈钱氏一直在纱橱内没打算露面,这会儿听到沈可说话挺是中听,才让丫头们挽起锦帐走出来道:“身子无碍就好,下午老太太她们就要到了,你到时候也一同去作陪。”

    沈霖见钱氏对女儿态度好转,刚刚有些高兴,听到老太太要进府,便又沉下脸来。他娘盼了一辈子想进沈府,却临终都没能看到沈府大门,皆因老太太沈刘氏而起,他如何能高兴得起来,于是一甩衣袖起身道:“我上朝去了。”

    沈霖头也不回地走了,屋里就剩下沈钱氏和沈可二人,沈可上前规规矩矩地行礼道:“女儿给母亲请安!”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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