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确实和四哥家有缘,弘晖去了,四嫂膝下寂寞,三五不时把他接到府中照看,他摸样又生的乖巧,甚得四哥四嫂欢喜。可别人的孩子,总不能下狠心管教;所以,皑皑在四爷府被宠惯的脾气骄纵,随性妄为。等回了家里,他是十四爷亲儿子,自是要严厉教导,文章功课、骑马射箭,样样都不肯懈怠。孩子年幼,受不得这落差,总贪玩任性,多少次都惹他阿玛大发雷霆,结果皑皑还莫名其妙,不知自己错犯在哪里,如何在四伯父的府里是顺理成章的事儿,到自己家就成了罪过。
“你现在翅膀硬了,不肯把你阿玛的话放在眼里了?”,小爷声音低下来,语气平静无波澜,这就意味着,他动了脾气,山雨欲来风满楼。
“额娘,皑皑没有犯错,阿玛就打皑皑……”,皑皑娇惯,发现我站在门口不言语,转头就朝我冲过来,扎在怀里,满口称委屈。
“皑皑没犯错,阿玛不会打你,纵是嫌念书烦闷,可谁都是这样过来的,不能由着性子胡闹,书此时不念,难不成往后要当睁眼瞎子,平白给人笑话?四伯父和伯母疼爱你,娇惯你,皑皑要心怀感激,不可放任自己淘气。你不成器,惹你阿玛生气,你可曾替他想想,这番苦心,是为了谁?还敢顶嘴?额娘都要责怪你声不孝顺……”,我纵然是心疼小儿子被责打,可决不能护短,若我开口责怪小爷一句,这事情才真不可收拾,往后让他还有何威严当家。
“额娘,额娘向着阿玛,不疼皑皑……”,这小子是不服软的性子,他现在心知肚明自己犯了错事,可就调皮,不肯老老实实认错,非要转个弯子,哄你高兴,转移注意力。
“因为你阿玛占理,就算他纵有不是,也轮不到你来多嘴!孝顺孝顺,所谓孝者,顺者为先。儿子,先生教过没?”,这话,是教训皑皑,也是哄身后的小爷,让他听着心里高兴,过会子,两人都风平浪静,也就没事了。
“可皑皑觉得,额娘喜欢阿玛,比喜欢皑皑多……”,把皑皑抱在怀里,他用胳膊揽住我脖子,凑到耳边小声促狭一句。这孩子就是精灵调皮的个性,对方才挨打受罚的事儿,早就抛之九霄云外,想起一出是一出。泪痕还没干,就笑的把眼睛都眯起来,搂着你脖子,使劲撒娇。
“皑皑要是乖一点,往后听话些,额娘就把喜欢多分给皑皑一些,别人都不知道。你是额娘的亲儿子,往后额娘还指着你光耀门楣,让我颐养天年呢,你这样淘气,我就只能指着你哥哥了,他又没皑皑聪明。”,男人要哄,不分年纪大小,你给他好听的,准保惹得他们飘然自得,仿佛这世间,没了他,就会天下大乱。
“额娘放心!皑皑往后定会好好念书,再不调皮,让额娘高高兴兴,你可别指着哥哥啊,他没皑皑聪明……”,果然,我小儿子再执拗,也轻易中招,只见他眼睛炯炯有神,使劲点了点头,开口许了诺言。
把皑皑交给弘明,让他们兄弟俩自己玩去,才空闲出功夫来照看最难哄的,才看见小爷面无表情,用胳膊撑着脑袋,倚在榻上不言语。
“你干嘛打我儿子?”,使劲拍了拍他腿,腾出些地方,好让我坐在身边,现在四下无人,可算是能和他开些玩笑。
“他不听话!”,小爷仍是在气头上,板着脸,惜字如金,叫人说什么都是自讨没趣,人家爷懒得搭理你。
“成了,我的爷,我听话啊,你笑笑呗!”,掐掐他的脸,不信能撑多久,“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你生气四哥骄纵皑皑,让他随性妄为,怕他往后不知上进。可这孩子,虽容貌和我别无二致,脾气秉性,却像极了你,你自己看不出来?”,轻轻推推小爷肩膀,他总冷冷不回应,看我一人唱独角戏,还有什么意思。
“才不像我,散漫骄纵,明明是弘明才最像我!”,他倒是真捡好的挑,弘明谨慎认真,人又聪明,谁都愿意说他像自己。
“得了吧!弘明性子像我才对,心软又乖巧,往后是可依靠的人。说实话,你这三个儿子,唯有弘明最可倚重,他负责任、稳重、心地良善,交待的事情,一丝不苟,你有事情,尽可以交付于他,必不会令人失望。你大儿子,你愿意疼爱不要紧,可他脾气太像他娘,秉性里颇有些傲气,争强好胜,这孩子你要哄,别轻易训诫,心思敏感,回头伤了彼此。再说皑皑,他性情和你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桀骜任性,率真妄为,不理虚礼俗世,行事作为只凭心意;虽你认为他是被四哥四嫂娇惯的不成样子,这是一方面;可其实,皑皑确实恣意随性,不为世间礼数束缚,这到底像谁?恐怕比你还加个‘更’字!不信你就看着吧,皑皑长大了,才是拴不住的性子,上天入地,任君逍遥的脾气!可他和弘春都听弘明的话,所以,我的爷,你别自己费心生气,交给弘明去管他兄弟就是了……”,话一说,就收不住闸,把三个儿子细细分析一遍,好让小爷往后心里有个准谱,别平白生闲气。
“我这辈子,最可倚靠的,是我老婆,谁要倚靠他们三个!说,你今儿哪儿逍遥去了!”,手被他攥过去,三两句话,就把方才的话题抛之脑后,还说皑皑不像他,父子俩分明一个脾气。
“我啊,我看弘明书念的好,就带他出去玩儿了,也没走太远,在府邸附近转了转,顺道给广莲寺捐了些香油钱……”,不敢和小爷说太多,省的他怪罪,确实今儿是我私自出府,带着儿子到外面玩,回来还责怪皑皑胡闹,简直是立场不稳。
“偏心眼儿!”,谁知他将我手一甩,转头背过身去,再不言语,叫人惶恐莫名。
“我不是怕春儿功课忙吗,就没叫他一起去。你若是,你若是觉着我这嫡母当的不称职,回头,我再带春儿去玩就是了!”,推了推小爷后背,想来他是怪罪我忽略了春儿,可其实,□儿去玩,他也不肯去。
“我说!你为何不叫我一起去!讨厌!就算要带弘明去玩,咱们三个一同去就是了,捐香油钱、积功德的事儿,都不知道叫上我。还去吃糖葫芦,衣襟上都是糖霜,也不知道弄干净再回来,邋里邋遢,哪儿有当福晋的样子!”,他翻起身,低着头使劲数落我,还用手绢儿把衣襟上沾的糖霜擦干净,可神情明显有些羞涩,定是嫌我把他丢下,自己和儿子出去玩,想抱怨,又拿着爷的架势,不肯直说。
“带着弘明还有什么意思,等我的爷忙过这差事。咱们就出去玩,把他们都扔在府里,好不好?澜儿只愿和你两个人单独在一起……”,顺势揽过小爷的胳膊,他有时心思单纯,你肯开口好好哄,必不会再被责怪。
“可是真的?没糊弄我?”,虽然小爷明显沾沾自喜了,可还是要故作威严,不肯轻易表露欣喜。
“皑皑都知道,额娘喜欢他阿玛胜过这世上任何人,所以,澜儿只愿和你两个人去玩,今儿不过是带儿子积积功德,烧烧香,你又计较什么?”,倚在他肩膀上,熟悉的梅花香幽幽传来,好闻的不得了,快把人心都化了。
“我也,最喜欢澜儿,胜过世上任何人……”,这个人声音暖暖的,手心也暖暖的,任凭你铁石心肠,这会子都会被烤化了,心甘情愿追随他海角天涯。
转眼到了年底,皇上要去热河巡视,本应是诸位皇子伴驾跟随,可偏偏皇上这回是点名挑人,闹的众人各怀心事,喜忧参半。十三弟腿疾反复,总不得根治,皇上命他在京城休养,未在伴驾之列。其实,这会子十三弟腿上的状况还好,不见异常,皇上仍以此为借口,不准他护驾,明摆着是疏远之意,虽近几年早已习以为常,可十三弟到底是皇子,性子又高傲,难免心中忧愤,也常常哀叹寡欢。
八哥本在伴驾之列,但恰逢良妃娘娘过世二周年祭日,所以他理应前去祭奠母亲。唯恐在这紧要时刻怠慢父皇,八哥还特意派了太监去和皇上说明缘由,表示将在汤泉处等候皇上一同回京。其实,此举反倒是表明不忘母恩,显示孝心之意。
可谁也没料想到,传话太监竟带两只将死的老鹰送给皇上,惹来龙颜震怒,太过出人意料,把十四小爷等众兄弟,全吓傻了眼,不知此为何意。
其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刻意陷害,连查都不用查,八哥根本做不出来这事儿。就算他被魇了心智,都不会傻到这份儿上,明明在人前还父慈子孝,朝中重臣也多赞他良善,何苦在此时多此一举,得罪皇上?况且,以八哥优柔的性情,他不是大奸大恶之人,坏就坏在心软上,还如何能下着蠢笨的狠手。
可皇上就是愤怒已极,其实众人都不知道他老人家生什么气?皇上认为这是八哥对自己的诅咒,想早日夺嫡,登上皇位,盼自己早日薨逝,险恶居心,不可饶恕!
事后再琢磨,皇上也是借刀杀人,这死鹰甭管谁送的,谁暗地里下的黑手,太得圣上心意了!你们朝臣不是拥戴八皇子胤禩良善纯孝吗?好,他连朕都敢诅咒,敢暗害,你们还有何脸面保举他?这下子,才真是让八爷门客说不出来道不出来的狠招儿。
十四小爷说,天下人,都是皇上的一颗棋子,是进是退,都在君王一念之间,这就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亲儿子也一样,说话办事,如履薄冰。看来,十四爷心里,和我的猜想出入不大,这乌龙事情是谁做的都不要紧,重要的是,皇上才是大赢家,借此铲除了心底的最大隐患。
皇上当即召集诸位皇子,责斥八哥是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还听信相面人张明德之言,背离臣子之道,找人谋害之前的太子胤礽,满大清朝,尽人皆知。皇上还说,之前他患病时,诸臣都不关心圣体,只顾着保奏八阿哥,令皇上无奈之下,只得将付不起的阿斗,胤礽又放出来,实属勉为其难之举,以至于数年之间,都郁愤非常。
结果八哥还与乱臣贼子为伍,结成党羽,密谋险恶奸计,算计皇上老迈,岁月无多。
皇上为了一股脑否定了八哥的出身和人品,连逝去的良妃娘娘都给无辜捎上,为君者心肠果然要够冷硬。且还把之前立废太子的蠢事儿也算在八哥头上,简直是牵强,这脏水泼的,令人哭笑不得。
看来,八哥此时再争大宝之位,已是渺茫至极,可他自始至终颇有被顺水推舟的无奈,可是造物弄人,明实情者,无不唏嘘感慨。
作者有话要说:皑皑是被四哥四嫂娇惯的小魔王,吼吼。弘明是温柔腹黑。二少这俩宝贝儿子,不好管捏~~~吼吼~~~
江流宛转绕芳甸 月照花林皆似霰
才入腊月,天上就落鹅毛大雪,厚厚在地上盖了一层,梅花比往年开的早,红梅映雪,美的太扎眼,看久了就怕丢了魂。
今年格外冷,叫人在屋里多摆了几个熏笼和炭火盆,临近手边还得烧着银水壶,不然就觉得手指冷的发僵,难从貂绒袖套里伸出来。
八哥经此大劫,心灰意冷,之前就隐居家中,闭门谢客;近来听闻,他难捱入冬之寒,已病卧在家好些日子。
初春锦云就要嫁人了,没两三个月的光景,人世间分分合合,纵难舍得,谁又扭的过天意。
懒懒倚在榻上烤火,前厅的嬷嬷来传话,说雍亲王福晋来府上看望福晋,正在花厅品茶歇息。听闻此话,赶忙翻身起来,略微整整服色头发,随老嬷嬷一起过去花厅,这漫天大雪,也不知四嫂造访,所谓何事。
“哟,澜妹妹睡着呢吧?我来的不巧了,之前也没算算时辰,倒是叨扰了你……”,四嫂见我进门,忙把茶撂下,满面含笑,话也说的客气妥帖。
“哪儿的话,您若肯赏光来我们这儿,随时都是贵客,就怕八抬大轿都请不来您呢……”,上前迎了几步,扶四嫂在榻上坐下,骤然到花厅,熏炉火没烧旺,总觉得寒凉。
“你少和我说这显生分的官话,多咱也没见你差人请我来坐坐,这不,我只能舍着脸面,自己跑来和你凑近乎……”,四嫂话说的嗔怪,可也不是真心责斥,无法调笑几句,让彼此都自在些。
“额娘!”,先听闻一阵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紧接着就看见皑皑冲进来,窜上去搂着四嫂的脖子不撒手,笑容甜的能腻死人。
“哎哟,我的儿,可叫人想死了。小没良心的东西,和你亲娘一样,就会耍嘴皮子好听,多少日子都不见你去给我请安,这会子倒会来事儿!”,四嫂见着皑皑眉开眼笑,宠爱之情掩都掩不住,眼里全是笑意,搂在怀里轻轻拍。
“儿子是晚辈,不敢冒失叨扰额娘,心里还怨额娘是不是不疼儿子了,都没叫儿子过去孝敬您……”,我总觉得,皑皑对四嫂的架势,颇像十四对德妃,撒娇胡闹,肆无忌惮。
“谁说我不想你?这不,我瞅着这几日雪下的漂亮,我们皑皑大雪天生的,最喜欢玩雪,你娘又怕冷,定不会陪你玩。心里就琢磨,把你接到府里住些日子,咱们娘俩观雪景、堆雪人、叫奴才给你烤肉吃,好不好?”,四嫂顺手给皑皑剥了块糖,塞到他嘴里,原来她是想念孩子,我说如何漫天大雪的,值得雍王福晋亲自跑一趟,看四嫂把玩的内容都考虑好了,可见是琢磨好一阵子了。
皑皑听了这话,反倒开始迟疑,含着糖若有所思;末了,他微微用眼睛望了我一眼,见我没动声色,又把头转回去,低头吃糖不再言语。
“哟?儿子,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看把孩子都吓成什么样了?”,四嫂抚着皑皑头发,看他没了往日的欢实劲儿,听闻玩雪也无精打采,估计是事出有因,故而满面疑惑。
皑皑含着糖笑了笑,大眼睛左顾右盼,就是不见开口回应,这孩子人小鬼大,太过机灵,满肚子都是主意,叫人拿他没半点脾气。
“哦!我知道了!你总亲亲热热的喊我额娘,怕你亲娘吃醋是不是?儿啊,到底就你最会卖乖!”,四嫂不知道皑皑因为贪玩挨打的事情,以为他是乖巧懂事,顾忌我的情绪,才刻意闭口,可实情根本不是如此。
“我额娘不吃醋,额娘喜欢阿玛比喜欢皑皑多……”,该言语的时候不张嘴,随便说句话,就让人把口里的茶差点喷一桌子。
我有种冲动,把皑皑从四嫂怀里拎出来,扔到外头打一顿,或是罚他抄一百遍金刚经。可现在他仗着背后有靠山,我行我素,踏实坦然,面无愧色,津津有味的吃糖,连眉毛都不曾抬一下,叫人看了更来气。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哟,我说澜儿,瞧你们给孩子都留什么把柄了?幸亏我们皑皑实诚,不然四嫂还一头雾水呢!”,四嫂平白捡了个大笑话,把往日矜持全抛尽,扶着茶几笑的花枝乱颤。
“皑皑被十四爷揍了一顿,我顺口也教训他几句,所以,他才借此认为我向着他阿玛,不疼他,您别听这孩子胡说!”,狠狠剜了皑皑一眼,可他就是装没看见,假模假式的给四嫂拍后背。
“哟!儿子,快给娘瞅瞅!打哪儿啦?”,四嫂听闻皑皑被揍了一顿,惊慌失措起来,敛了笑容把他拽到身边,左瞧右看,就跟能少块肉似得;其实皑皑皮实的很,刚挨了责罚,转头就跑去和弘明骑马玩。
“儿子不碍事,额娘别担心……”,见有人疼他,这孩子抬手也抚了抚四嫂的鬓角,哄人这门功夫,他从不用人教,讨好卖乖,看着比谁都无辜。
“澜儿!这就是我十四弟的不对了,孩子还小,有不懂事的地方,开口教训就是了,如何就真下重手打?孩子娇嫩,打坏了可如何是好?在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