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刘戈一个。
如果不是躲不开,刘戈其实很不想单独跟木头君的外公相处。只可惜张三爷一出声,其他人没有不听的道理,连小萝莉都被木头抱走了。
一老一少静静地对坐许久,张三爷终于冷冷睨了刘戈一眼:“果然沉得住气,不愧是陈远道教出来的!”
陈远道,刘戈外公的名字。
刘戈直起身,说:“外公若是知道三爷您还惦记着他,肯定会高兴。”即使用四年磨钝了棱角,他这人笑起来仍然有些浪荡,一看就知道不可信。
张三爷不再与他委蛇,冷冷说:“我张献章的外孙,你不配招惹。”
你不配。
听到这句断语,刘戈神色未变:“我没有招惹。”他缓声解释:“我只是他的室友、他有难处我才想帮忙,除此之外,没有其他。”
“你当然不敢再想其他!”张三爷冷笑:“该做的、不该做的,你当年少做了哪一样?”
刘戈霍然抬头,对上张三爷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老人都护短,看来这张三爷也一样。年末的时候为了好好过年,张三爷没有发作,现在大年已经过完了,就算把他扫地出门,也不会有问题。
刘戈又想起张国振,这人其实他本来没有任何印象。只是后来搜寻“她”的去向时,才知晓这么个人。在张正扬家见到张国振时,刘戈觉得世界实在太小了点。
刘戈想了想,还是正面迎着张三爷的目光,无惧地问:“三爷都知道了?”
“华国不是他陈远道一个人的,更不是你的,你以为你们能够封住所有人的口?我的外孙怎么中的那一枪,我张献章还是查得出来的!至于你做的那些龌龊事,当然也一件都不会少——”张三爷语带凌厉:“你要是识趣的话就自己离开,滚得越远越好!”
外人并不知道的是,刘戈的外公、如今德高望重的陈远道并不是陈家培养出来的,他是他父亲死前留在外面的遗腹子,成年之后才被找回陈家。
在陈远道回到陈家之前,陈家因为没有后人,已经从外家选出了一个人着意栽培。当陈远道的身份得到确认,陈家也分为两派,而张三爷也是归属于陈家的人,但他当初跟随的,显然并不是陈远道一派。
现在两派的处境非常分明,因而最后谁掌握了陈家的权柄,不言自明。
这些家族秘辛陈远道从来没有瞒着刘戈,可以说,刘戈知道的甚至比张三爷这个真真切切(炫)经(书)历(网)过那段斗争的人还多。
刘戈笑了笑,说:“如果我突然离开的话,衍行他不会奇怪吗?说不定会突然就好奇起来,跑去追查当年的事。”
见他仍旧笑得浪荡无比,张三爷声色俱厉地冷斥:“陈远道害齐队害得还不够吗?连齐队唯一的侄孙也要赶尽杀绝?你们的良心不会不安吗?不对啊,瞧我这记性,越老就越差了,跟你们讲什么良心!你们的良心早被狗叼去了!”
齐队是张三爷对他所跟随的人的称呼。那个人姓齐,在世上也没多少亲人,自小在陈家长大,表现得非常出色。木头君的父亲,就是他的侄儿。只可惜,虽然与那个人有血缘关系,木头君的父亲却与那个人完全不同,他贪图享乐、沉迷酒色,那个人刚死他就抱着陈远道的大腿不放,以保平安富贵。这就是张三爷以前不肯认木头这个外孙的原因。
刘戈对这些旧怨了解得一清二楚,可他没有兴致去辩解,只是沉默地听着。
张三爷却没打算放过他,冷言质问:“你敢把以前发生的事都告诉衍行吗?亏心事做多了,不敢是吧!”
“如果我敢,不知三爷您愿不愿意?”刘戈脸上浮现出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缓缓说:“您若当真愿意,怎么一直将衍行引导到别的方向去?我可不记得,他以前对植物方面有那么执着。您这么急着让我离开,不就是怕他记起了那些不该想起的事吗?最不愿意让他记起那一切的,绝对不是我,对吧?”
听到刘戈的话,张三爷两鬓的白发微颤,不怒反笑:“陈远道果然教出个好外孙,我比不上!我比不上!无论是当初的齐队还是如今的衍行,都只有被你们耍着玩的份,我怎么可能比得上!”
刘戈身侧的手缓缓握成拳,最后却还是放开了,站起来给张三爷倒了杯水酒,认真地说:“我没有要耍他,更没想过害他,从来都没有。以前我做了那么多混账事,确实没有请求原谅的资格。但是我真的改了,也不会再回去过那种生活,陈家的一切,也已经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他顿了顿,再次保证:“至于以前的事,我永远不会提起,跟过去的四年一样。”
他摆得很低的姿态却让张三爷冷笑不已:“你确实很能装也很能躲,四年都没有露出半点痕迹,还把所有人都瞒住了。只不过,我听说你向来两面三刀,喜欢玩弄人于股掌之间,这一次又有几句是真的?”
刘戈站起来说:“如果您不信,尽管看着就好。”说完也不再解释,起身出门去。
门外夜色正好,稀疏的星斗散布在幽蓝的天穹之上,宛如被人信手拨乱的珍珠。
刘戈忽然想起了也是这么一个夜晚,虽然没瞧见星子,可是下着雪,就像天上飞下六角的星星来。
他跟倩倩被人从海滨市拎回陈家,一人裹着一张被子“哈啾”、“哈啾”地打喷嚏,还挤眉弄眼地交流着下次什么时候再一起去那边玩冰雕,冷是冷了点,可有趣啊!
就在这时候,外公领着一个没见过的小孩走了进来。那小孩要比他小上一两岁,可板着脸,像个小老头儿。他觉得这种人简直就跟木头一样,太无趣了。
外公睨了他一眼,骂道:“你行啊,不想回去见你爷爷,居然跑去海滨市?还把倩倩也带跑了!”
他是所有人中唯一不怕外公的,挠挠耳朵,满不在乎地说:“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哈啾!什么事都没有!哈啾!”
外公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少给我嬉皮笑脸,这是衍行,你齐叔的儿子,以后你的行程就由衍行决定,别想再到处乱跑。”
交代完这一句,外公就离开了。
而他转头对上外公带来的小孩,忽然朝他缓缓一笑,语带讥讽:“你不配。”
那时候的他,骄傲而残忍。
说过的话、伤过的人都是无可挽回的错,张三爷说得对,他才是不配的那个。
从一开始。
……》 作者有话要说:
往事渐浮露03
刘戈没有消沉多久,随着新的一年进入轨道,他也开始为自己欠下的负资产操心了。
刘戈目前当然不是身无分文,他还在南怀最大的机械厂当挂名的技术指导,这个厂子生产的就是他当初设计的那款新型清洁专用机器人。
可是现在负资产迅速增加,单靠吃老本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春暖花开,结果的季节也不远了,要是那时候负债超出了客户端的容忍范围,情况就会非常不妙。
不过这得慢慢来,当务之急是该给客户端换个壳,让客户端替他去各地偷种缝地草。这几年地壳越来越抽风,再让它抽下去,迟早连陆地都给弄没了,到时候别说种东西,人都不知有没地方落脚!
想到这个刘戈的心就不断滴血,拯救世界不容易啊,不仅得欠债,还得偷偷摸摸去干,没名又没利!
这天木头跟张正扬外出考察,小萝莉也被接回张家埛去了,得了闲的刘戈立刻抽空去机械厂弄点材料给客户端搞个新壳。
机械厂坐落于南怀东郊,背风而建,暖洋洋的春晖洒在那整整齐齐的建筑上。它的后方是碧油油的青山,山腰的毛杜鹃开了一片,像是在峰腰系了根锦绣绸带,给人一种自然与科技交错的强烈视觉差。
刘戈刚靠着通行证进入机械厂,迎面就碰上了个身穿橘黄色工作服的老头。这老头儿原本满面愁容,一见到他,脸上顿时笑开了花:“刘哥儿,你来了?来得正好,我正想去找你!”
刘戈问道:“邱叔,什么事?”
邱老头儿皱起老脸:“省委书记的公子下来地方玩,不知怎么看上了咱们机器人的内核,这会儿想要注资进来,开发用于娱乐方向的机器人,你看这事儿怎么办才好?毕竟专利是你的。”
刘戈说:“好事啊,都说朝廷有人好办事,这关系别人想攀还攀不上。”官商官商,有钱不算什么,搭上个官字底子才够硬。虽说华国不准官员搞副业,可官员总有亲戚吧,他们搞就成了。
邱老头儿把刘戈拉到安静的地方,说道:“我跟你说,我们南怀市政的一二把手跟这省委书记不是一派的,我怕跟他搭在一块,以后在南怀的日子不好过。”
刘戈笑笑:“邱叔啊,你准备一辈子龟缩在南怀?”他伸指敲敲窗台:“目光放得更远一点,只要厂子冒出头去了,就算是仇人他们也得把你好好供着。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派系算什么,这东西现在还讲究吗?再说了,南怀的一二把手也不是那种派系不同就去打压谁的人。”
邱老头儿说:“既然刘哥儿你都这么说了,我就让人跟那边谈谈了。”说完了正事他才问道:“那刘哥儿过来又是为了什么事?”
“没什么,”刘戈说:“我也很久没过来了,送修跟报废的机器人应该挺多的吧,我就是想看看。”
说到这个,邱老头儿脸色也不好:“是很多,报废的我都留着,等你过来处理。”
刘戈也知道这老头儿几乎把厂里送出去的机器人当成真正的生命来对待,却没法开解,只能说道:“我去看看。”
眼下机器人的应用已经挺普遍了,而机械厂售出的这款机器人主要应用于高楼、大桥、铁路这种高危地区的清洗工作,损坏率非常高。
刘戈来到堆放废弃机器人的仓库,只见满目疮痍的残肢碎壳堆在那里,有些已经看不见本来的面目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拿起一个嵌有芯片的碎壳,感应到手的温度,这已经面目全非的壳子里响起了机械合成的声音:“请把我送回家,我们会退还三分之一的款项。”
似乎因为听到了同类的声音,一地支离破碎的碎壳只要仍有芯片,回响似地说道:“请把我送回家,我们会退还三分之一的款项。”
仓库不算空旷,可那机械而僵硬、高低不一的声音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邱老头儿眼角忽然就泪光闪动,这个装置是他要求刘戈加上去的,哪怕是毁坏得彻底,他也不想它们被随意丢弃。
这几年地震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他的家人就是在那时候毫无征兆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当时参与救援的机器人把他从废墟里挖了出来,它自己却被压在废墟下面,化为一堆废铁。
从那时起邱老头儿对它们就有种特殊的感情,而且也就是那时候,邱老头儿遇到了刘戈。
那时候这个年轻人身体似乎非常好,常常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维修着送到临时救援点的机器人。他的手法很快,只要能看出形状来的部件他就能迅速把它们拼装起来,让它们再次回去开展救援工作。
那时候刘戈安静到让人可怕,眼睛明明已经疲倦得发红,每一个精细的动作在他手里却还是毫无差错,比起从他做出来的东西,他似乎更像个被精确调控的机器人。
他在救援点似乎没有熟人,倒是有一群机械专业的大学志愿者自发地学习着他的拼装手法,想要减轻他的负担。可这么多天来,除了被人硬拉走,他根本连眼都没闭一下。
邱老头儿在这样的刘戈身上看到了自己——自己刚被救出来的也是像他这样,外界的一切都感受不到了,躺着的时候甚至想永远也不醒过来。
这时候有人跟自己说,自己的命是那个叫刘戈的年轻人透支精力救出来的,鬼门关都闯过了,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不要让别人的付出白费了。
邱老头儿这才注意到这个沉默到可怕的年轻后生——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他只在救援点登记了自己的名字就开始坐在那儿,一言不发地开始展开自己的工作。
直到这个年轻人终于支撑不住,手里的动作一顿,出现了细微的差错,邱老头儿才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无声地劝慰着。
邱老头儿至今仍记得那双累得布满血丝的眼睛,根本说不上好看,甚至可怕到极点,可它却让人怎么也忘不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感觉到对于这样一个人,什么安慰都太苍白,只能把别人劝自己的话拿了出来:“刘哥儿,没有过不去的坎。”
后来他就帮看起来没亲没故的刘戈就在当地重新入籍入学。刘戈成绩一直不怎么好,为了让他上更好的学校,邱老头儿就擅作主张地帮他报名去参加全国机器人设计大赛,看看能不能加上几分,其他能做的事、能跑的关系也都做了跑了,总算把刘戈推上了南怀大学。
这么一来二去,邱老头儿就慢慢把刘戈当成自己的亲孙子看待。虽然还是不清楚刘戈当初到底遇到了什么,可看着刘戈渐渐走出阴霾,他比谁都高兴。
邱老头儿说道:“刘哥儿准备怎么处理这些残骸?”
“已经没办法了,如果不是损毁到无法修复的地步,它们绝对不会说出这句话。”刘戈说:“不过邱叔还可以利用一下,做些其他小产品,我回头给你画几张草图,你让人看看能不能成。”
“你的设计哪次不行?小徐他们宝贝到看都不给别人看。”邱老头儿说完,又有几分叹息:“你真的不打算来接管机械厂?”
刘戈一笑:“邱叔,这话你就别提了,瞧您,白发长得多快,一看就晓得管这厂子有多累人了,我才不干。”
“你啊,老是这样。”邱老头儿拿他没办法,只能说:“随你吧,反正你哪天想要我老头就把它给你。”
感受到邱老头儿的关心,刘戈心中一暖。人活一世,其实大都不是为了什么伟大理想远大目标,更多的是为这份冷暖人情而活。
刘戈说道:“不说这些了,我还真要邱叔帮个忙。”
刘戈很快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想借用机械厂的材料跟设备搞个小玩意,邱老头儿本来就把他当亲孙子,哪里会反对。
在机械厂捣鼓到太阳下山,刘戈总算对自己的成果满意了。
客户端的身体再次被刘戈彻底改造——那小身板儿成了个粉红色的皮球,上面还镶着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让人一看见就会喜欢上。刘戈还很贱地把交流方式改成【仅使用当前地区通用语】模式,让它没法用意识跟他交流,只能发出糯糯的正太音。
瞧见‘皮球’润泽的双眼写满愤怒,刘戈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伸手拍拍那颗‘皮球’的脑袋,哄骗道:“乖,等你当完我们家悠霓的语言陪练,我就给你换个身体,型号随你挑。”
刘戈早就想蹂/躏这黑商客户端了!
客户端身型变了,脾性似乎也变了,上下蹿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