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疼格外加重了力道,宣告惩罚的结束时,陆晋轩俯下身想抱起这个执拗的小孩。莫晨却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来挣开了,“晨儿是跑不动了,不过我可以一步一步走回去。”或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尽管身后的疼痛如同撕裂般,莫晨依旧撑着走到了车里。没有拦在怀里的心疼,没有鼓励和安抚,陆晋轩只是扔了一瓶伤药在床上。莫晨一个翻身转向了床里,成功地表达了他的不屑。只是身体却为他这个动作诚实地付出了代价,痛的眉毛胡子都拧在一起了。“上不上药你随便。只是明天该跑还得跑,做不好一样打。”陆晋轩冷哼了一声关上门离开了。
或许是大家都忙,逸飞只是打了个电话问候一下,莫晨也没有告状的习惯。子琪倒是在学校见了他一面,嘘寒问暖一番,虽然看出他步子多少有些蹒跚,但是以为他锻炼强度过大,大大咧咧的子琪也没忘别的地方想。毕竟没有莫晨的时候,子琪是最小的,一向是万千宠爱一身,都疼着他,再加上这小家伙天生的撒娇讨巧,聪明机灵,倒是没吃过大苦头的。日子就这么过着,陆晋轩能感觉到莫晨的变化和疏离。只是他一向不屑于解释什么,老一辈的师道尊严在他身上还是很明显的。
十一前夕,秋季运动会也在紧锣密鼓的筹备着。莫晨的班级里也在积极筹划着选手。化学系的孩子一向被嘲讽典型的书呆子,除了各种竞赛上包罗证书外,校里的文体活动是很少能拿到名次的。加上校里对王牌专业小而精的政策,也没有特长生,因此年年校运会,即使是重在参与,化学系里也是缺人的。正愁着男子三千米空着,忽然一个男生推门进来“我报三千米。”“莫晨?!”体育委员的表情像是活见呵鬼,顿觉自己产生了幻听。“是,我报三千。”“小晨,你是不是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啊?不过这关乎咱们系里的荣誉,还是不要儿戏了。”体育委员委婉地劝阻。“你还有别的人选吗?弃权怕是更丢人吧?”体委被噎得一愣,终于犹犹豫豫地写下了莫晨两个字,并且还一再叮嘱“重在参与,身体要紧,不要强撑,也不要逞强。”
破冰序曲
“加油!加油!”随着阵阵鼓声,加油助威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话说三天校运会,往届基本上都是看完院系方阵,对美女评头论足一番,然后前脚校长致完辞,后脚就集体开溜。今天大二的学生居然齐齐留下来了,只为了看莫晨的三千米。对于化学系来说,有个主动报三千米的就已经很神奇了。可是这个人偏偏居然是外号林哥哥的莫晨!顿时沸腾了。大家怀着好奇的心等待着。
“各就位,预备,跑!”一声枪响,选手们冲了出去。莫晨所在的是最后一个小组,第一名能参加决赛。其实说是自由抽签,莫晨这组都是那些不擅长文体活动的小院系,毕竟关乎着院系团委的脸面,怎么也不敢弄得太难堪。于是,在各位重在参与的人群中,莫晨就显得鹤立鸡群了。开始还跟着前面的人跑,毕竟上场前体委再三叮咛“不要领跑,最后爆发”,虽然莫晨不知道,体委叮嘱他的时候也是例行公事,并没敢指望他什么。可是一圈过后,莫晨明显觉得这么跟着跑没意思,于是索性甩开了那个男孩。那个生物工程的男孩顿觉受到了挑衅,撒丫子往前追。可是这一个多月的魔鬼训练莫晨是付出了血汗的,应付菜鸟显然绰绰有余。化学系的观众目瞪口呆,眼看着莫晨一路遥遥领跑到了第四圈才回过味来。啦啦队的美女们扯开了嗓子尖叫着。鼓声顿时隆隆的传来。吃得肥头大耳的团委老师从他那舒服的真皮椅子里坐直了身体,环顾着发生了什么。于是,莫晨就以领跑一圈的优势,毫无疑问的破线,成了小组的冠军。
第二天决赛,莫晨顿觉待遇不一样了。体委拿来了葡萄糖说补充体力,生活委员气呼呼的拦下了,说太甜喝了糊嗓子。两人僵持不下,于是莫晨果断溜了。啦啦操的美女们一大早便在友邻院系大本营前跳开了。尽管没有妖娆漂亮的女生,但是对于女孩子们的表演,男生一向是不吝惜掌声和欢呼的。班里的同学忙前忙后,有的准备水,有的准备毛巾,鼓手还特喜庆的换上一身红衣服,头上系着红布条,复古的打扮。莫晨觉得,自己怎么一夜之间就忽忽悠悠就成了刘翔。
决赛组的六个队员,就不是吃素的了。体育系的那自然是不客气,商学院和信息工程学院人多势众,都有体育特招生,单薄的莫晨夹在这个队伍里,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如果说初赛,枪响后选手是冲出起跑线,那么决赛里,这些人绝对是飞出去的。莫晨很努力的往前冲,一个,俩个,耳边的加油声飘渺着淡出了莫晨的听力范围,莫晨很清楚自己的实力,现在是抓到一个不亏,抓俩个赚了。最终莫晨得到了第三名。顿时,院里沸腾了。话说上一次在校运会上,化学系有人得奖,最近的也是九几年的事情了。团委书记一把抓住莫晨,好好鼓励安慰了一番,并按照规矩发奖金。一积分五十块,莫晨的第三名是十积分。于是五百块钱就这么进账了。可是莫晨却明显在敷衍这个肥头大耳的团委书记,他总觉得在人群后搜索到一道熟悉的目光,可是再仔细找的时候偏偏不见了。
之后莫晨就被哥们拖出去喝酒庆祝了,莫晨有些犹豫,他太了解自己宿舍里的这些狼了。既怕他们喝完酒胡侃耽误了实验和锻炼的时间,也怕他们灌自己酒。回头迈着猫步打着醉拳到陆先生那里,莫晨狠狠摔了摔头,太恐怖了。可是毕竟都是兄弟,人家好心自己也不好折了人家的面子,因此莫晨还是硬着头皮给陆晋轩打了个电话。“恩,早回。”莫晨能听出师父的同意不是很情愿,可是不情愿的事情多了去了,自己还不情愿跑步呢。于是莫晨带着自己的小心思故意逗留到后半夜一点才带着七分醉意回到陆先生家。
李嫂睡眼惺忪的来开门,莫晨顿觉过意不去。他对李嫂的印象还是非(提供下载…87book)常好的,李嫂对他们这帮孩子也格外疼惜。进门的时候就看到餐桌上摆了满满的菜,菜色一口都没有动过,色泽和花样看出准备者的用心。“陆先生今天下午回来就开始准备这些菜呢,都不要我插手。先生说晨少爷好像得了个什么三千米的季军,要给你好好庆祝一下,原本都叫了金少爷和琪少爷,结果您没回来先生发了顿脾气把他们又都赶回去了。
莫晨心里一震,原来下午他不情不愿的是因为他为我准备了这么多。莫晨是外祖母带大的,忽然想到小时候自己贪玩,每到吃饭的时间外婆一遍又一遍迈着小脚满村庄寻找自己,那时,是真的“莫晨姥姥喊你回家吃饭。”自己疯玩扎回家里的时候,桌子上就是热气腾腾的菜和一脸慈爱等自己的外婆。莫晨只觉得鼻子发酸。
站在书房门口,莫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很晚了,师父是不是该休息了。“小晨么,进来吧。”陆先生疲惫的声音传来。莫晨推门进来,陆先生坐在椅子里,脸上是他不曾见过的疲惫和失落。“师父!”莫晨猛地跪在地上。“是莫晨不懂事,莫晨错了。”别扭的小孩只说了两句话就泣不成声。“小晨,起来吧。哭什么哭,我又没死。”陆先生难得和蔼地摸了摸莫晨的头。“委屈着呢是吧?委屈师父逼你跑步,委屈师父在操场打你是吧?委屈师父疼你没有疼你师兄多吧?”如果莫晨是清醒的,那么他一定很恭谨地回答“莫晨不敢。”可是此时莫晨已经是个七分醉意的小孩,小猫一样迷离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剖白
莫晨并没有站起来,反而是借着酒劲儿抱膝坐在了地板上,目光迷离,自言自语。“师父也罚过小师兄,为什么每次小师兄挨完打,都可以勾着师父的脖子撒娇,师父都会哄着他,满眼满心里都是疼惜,满满的疼惜。可是上次师父把莫晨打进了医院,莫晨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只有大师兄。为什么师父宁可在家看猫和老鼠都不肯去看一眼莫晨。莫晨知道自己很平凡,没有逸飞师兄的悟性,没有慕容师兄的背景,没有子琪师兄的灵性。他们都是珍珠,莫晨却是掉地上捡不出来的沙子。可是师父,您不喜(87book…提供下载)欢莫晨为什么还要收下莫晨?您为什么给我希望再把希望活活打碎。莫晨知道自己体质不好,莫晨跑不动您可以罚,可是为什么要在操场上罚我,您为什么没想过给莫晨留些颜面。如果是子琪师兄,您也会这样对他吗?”莫晨抬起头,直直地迎上陆晋轩的眼睛,机会只有一次,他真的很想在师父那里得到答案,可是又怕得到答案。
陆晋轩叹了口气,“逸飞说的不错,你果然是这几个弟子里最敏感的孩子。或许这和你的成长环境有关吧。小晨,为什么你不肯放下心结呢?师父收下你,只因为你是莫晨,看重你的能力和人品,而不是因为什么别的。师父就是待你和他们一样,才没显出特殊。或许父母离异,跟随母亲单亲成长,是导致你现在敏感脆弱的原因,但是谁的成长没有故事,谁的背后没有心酸。你能想象你温润如玉的大师兄为了自己的理想众叛亲离吗?你能想象你潇洒不羁的二师兄幼年离家眼睁睁看着师父离世的无能为力吗?至于子琪,你只看到了我对他的疼惜,你知道他为了拜入我门下险些丧命吗?你知道一顿荆条抽的他现在看到带刺的植物都条件反射地战栗吗?只有你,小晨,师父不疼你,你能 本科生就成为我的弟子么师父不疼你,能天天不吝时间带你锻炼回来后通宵达旦赶工作吗你的底子实在是不好,为了让你对体育产生兴趣,只好训练你三千让你参加运动会,怎么样,在领奖台上众星捧月的感觉很舒服,是吧?万事开头难,藤条的捶楚只是逼迫你开了个头。以后师父不会天天带你去锻炼了,我又不是教练带徒弟的。至于上次QQ事件,莫晨,师父不是成全你了吗?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故意找打的?”
陆晋轩的话让子琪一时间太过震惊,竟是没有反应过来。可是提到上次因为QQ上发一些对班长的牢骚被揍到医院的事,莫晨却自然是有印象的。当然有印象,即使大脑没有印象身体的某个部位也会有印象。“莫晨以为,师父早就忘记了小晨的存在。”陆晋轩不禁苦笑“小晨,难道只有家法的疼痛才能证明师父对你的疼爱?莫晨,心机和城府是不一样的。你那些小伎俩,实在是不入为师的眼。莫晨,现今社会鱼龙混杂,有些城府是好的,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是这些小心思不要用到自己身边的亲人身上。师父气你,是气你这些心思。你后来来负荆请罪,不也是为了这个么。我以为有些话不用说破,就是顾及你的颜面,师父疼你的心,和疼子琪是一样的。”
莫晨的脸色迅速变得惨白。原来自己料对了。他本来也疑惑是不是因为师父看穿了自己是故意惹怒他的,才扔他在医院不管不顾,可是真的得到证实了,莫晨却觉得恐惧,他很怕因此师父嫌弃他,便不再要他了。蝇营狗苟之徒,毕竟难以入他法眼。不过很快,陆先生用难得的温柔的声音打消了他的疑虑,“师父的脖子一直在那,谁告诉你你不可以勾着我脖子撒娇的。不过,好不容易做了一桌子菜居然没人欣赏,等你明儿酒醒了,要你给我做回来。听逸飞说你的厨艺很不错呢。”莫晨犹豫一下,最终试探性地伸出手勾着陆先生的脖子要他抱回房间,在门口,小家伙在师父耳边低语道“就不做给你吃!”
少年子弟江湖老
莫晨的心事就以陆晋轩的剖白得到了完满解决。陆晋轩其实是极其鄙视剖白的。在他的思维里,有些话是不必说出来,该懂的自然能懂,更何况是面对自己的弟子们,师道尊严,师父的行款还是要端着的。
湛蓝的天,丝丝缕缕的云,清凉的风,暖暖的阳光。难得的好天气,更是难得的悠闲,慕容瑾独自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面上游荡着。慕容家的古宅坐落在一所小镇上,不繁华,但是却不喧嚣。街面上,糖葫芦,面人还是能看到的,但是像耍猴戏的已经难觅行踪。偶尔几个小男孩追逐着跑过来,其中一个小胖墩在慕容腿上撞了个结结实实。慕容瑾一把扶住他“没事吧?”小男孩吓了一跳,回过神脆生生的一句“谢谢哥哥”,就又跑开追同伴去了。慕容听到那男孩子边跑边喊着“喂,等等我。刚才那个哥哥好帅哦。不等我不带你们去看。”慕容的嘴角扬了扬,脚下却加快了步子。他可不想一会被一个小男孩带一群小孩来围观。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是六七岁的小男孩,他们有好奇心,有破坏力,还有未成年人保护法。不知道随手翻哪本杂志的时候看到了,现在想想作者还真是有思想。
来到小剧场门口,一个背着包袱的老人在和看门人争执着,旁边围了一群人看热闹。慕容难得动了好奇,拽住身边的一个大伯道“大伯,这是怎么了?”那大伯打量了慕容一下,才叹口气道“都是世道啊。那个背包袱的是个唱戏的,以前还是个当红的角儿呢。小剧场在□前是个戏院。□里破四旧,受了多少不该受的,他师兄自杀了。本来也打算自杀的他却改了主意,人问他,就只淡淡的一句“总得有个扫墓的吧。”今天是他师兄的祭日,年年这个时候他都要来这里唱戏,不过近几年总是无功而返,人心啊,越来越凉,你说那剧院平时也没个人来,怎么不能放他进来圆他个念想。似乎是觉得自己话说多了,大叔匆匆离开了。祸从口出啊。
慕容瑾的心中一阵难过。他也是偶然间听帮派里的老人说起,才知道了师父和父亲竟有这段不伦之恋,一切竟是这个渊源。那么拜师,戒指,乃至最后决绝的玉石俱焚,慕容瑾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关隘。接受不了现实的慕容瑾单枪匹马的挑了本市第二帮派的龙头,弄的Z市天翻地覆,自己却跑到了慕容古宅躲了起来,全然不知道慕容渊以为他出了意外,家里已经翻了天。触动了记忆,慕容的心里难得的柔软。他走进去找到了戏院的领导。一张五位数的银行卡拍在桌子上,戏院院长眉开眼笑地把背包袱的迎了进来。
台上,只有一个人,台下,也只有一个人。 “少年子弟江湖老,红粉佳人两鬓斑。三姐不信菱花照,容颜不似当年彩楼前。”台上的人反反复复地唱着这几句,原本有些俗套的《红鬃烈马》竟被他唱出了无尽的凄凉。“少年子弟江湖老”。 短短七字,古道斜阳,枫桥夜雨,十里长亭,舞榭歌台,多少繁华寂寞,种种人生况味,都在此中。杯酒在手,惆怅漫生,如今这个江湖是多么的寂寞啊。江湖寂寞,江湖的人又何尝不是寂寞。师父看到盒子里戒指时的神情一遍一遍在脑海中浮现。王宝钏苦守寒窑十八年,可是最终却守得了团圆。师父呢?师父守到的就是那火光烈焰么。
台上的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台下的人沉醉在自己的回忆里,一瞬间的目光相接,竟似看懂了彼此。慕容瑾长揖一礼,飘然离去。留下戏子望着他的背影,唱腔却忽然急促高亢。
出了门,却看到一群人急匆匆的往慕容老宅的方向奔去。慕容瑾心里顿生警觉,悄悄跟着这队人。翻墙,转弯,没有人比慕容瑾更熟悉慕容古宅的结构,轻而易举地避开了人群,听着祠堂方向有争吵的声音,便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原来是二叔在和父亲逼宫。尽管当初死士被摧毁打伤元气,但是百足之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