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慧迟疑了一下,冥冥之中,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着,走进去。
福慧下意识地凝眉,这件屋子里的酒气更甚,而且显然整间屋子的酒气都是从这件小屋里散发出去的——地上散落着玻璃酒杯的碎片,尚未喝完的酒瓶斜斜倒地,深红的液体浸湿了地板……
靠着墙的是一排高高的书架,放着各色书籍,有些已经泛黄,视线下滑的时候她看见风格明显与沈迟不符的花花绿绿的封面——漫画,那些她胡乱买下的漫画书、看后随手就丢的漫画书。
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手指轻轻滑过书脊,干涸许久的泪水不由自不住地落下——他竟然还留着!
怎么办,怎么办?
她有些不知所措,跌坐在书桌后的长椅上,她就那样茫然坐了良久,怔怔地流下泪来,沿着腮落下,落到桌面上放着的物事上,待她反应过来去擦——如一道被闪电击到,她再一次的呆住。
“阿迟,你近视吗?”那一次,沈迟难得耐起性子陪她逛乱哄哄的闹市,她蹲在路边的小摊贩前,胡乱挑着各色的眼镜,不怀好意的问沈迟。
沈迟本性安静,原本不喜欢这样噪杂的场合,只是看她实在喜欢,所以耐着性子陪她。
“你说呢?”他没好气地反问,他近视不近视她还不知道吗,不知道又要耍什么鬼点子。
“呵呵……”她皮厚兮兮地傻笑了两声,好脾气地自问自答:“我当然知道我们家阿迟视力5。0,要不然怎么会眼光这么好,看上我呢。”
沈迟忍不住嗤她:“女孩子家的,也不知道害羞。”
她不满地撇撇嘴,抓起一副黑框眼镜作势要给沈迟戴上,便戴便嚷嚷:“你试试这个,阿迟,你试试这个……”
他身子一侧,握住她的手,夺过那副有些丑陋的眼镜,看了看,一把哭笑不得地说:“拜托,这是老花镜。”
“给老头子戴的吗?”她一脸神往的问:“不知道阿迟变成老头子了是什么样子?”然后自问自答:“我们家阿迟那么帅,就算变成老头也是个帅老头。”
沈迟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将眼镜还给摊贩。她兀自傻笑了两声,将刚刚摆放好的眼睛重新拿了起来,“我爸爸说不近视的人,老的时候会得老花眼,跟近视一样看不清楚东西。阿迟,你也不近视,将来肯定也是要得老花眼的,我买一副老花镜送给你吧。”
“才不要!”他颇为嫌弃地拒绝。
“为什么不要?”她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说,须臾想起这个法子对沈迟不怎么有效,随即软着嗓子撒娇:“好嘛,好嘛。等将来我们老了,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你还能读书给我听。”那时候,她一天到晚对着漫画书、动画片,看的眼睛疼都不舍得合眼,所以常常眼睛疼,老是怀疑自己有一天会瞎掉。
那是她第一次提及他们的将来,其实,所有的一切他已经计划好,毕业了两人结婚,他回上京接管家族生意,而福慧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可他一直不敢对她说,福慧虽然迷恋他,却太贪玩,又没有定性,他怕自己想的太远吓跑了她或是给她太多压力。
“好嘛,好嘛。”她摇着他的手臂,颇带点无赖架势地撒娇,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反正过些日子就是你生日了,正好送给你当生日礼物”。
“你敢!”这次他回应的倒是极快。
福慧嗫喃:“我不敢,绝对不敢。”
他不放心,威胁她:“你要是敢送这个给我当生日礼物,江福慧,小心我剥了你的皮。”
“不送就不送嘛,这么凶做什么。”她小声嘀咕,对沈迟突然变脸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喜欢什么生日礼物,我攒钱买给你。”见沈迟仍然黑着脸,她笑嘻嘻地讨好他。
“你自己想!”好像更生气了。
她不死心,后来偷偷一个人将那副黑乎乎的老花镜买了回来了,夹在精心挑选的、送给沈迟的生日礼物里,黏上一条淡黄色的便笺条:赠品!
而今,那个将沈迟气的哭笑不得黑框老花镜却出现在她面前,框架上有断裂的痕迹——好像曾经被人生生掰断过,却又重新粘结了起来,此刻从珍藏的盒子里掉出来,像是被怒极的人扫落。
大学生围棋联赛的获奖证书、那年她威胁沈迟要给廖程远画□素面,阿迟才不情不愿地给允许她画了半裸肖像,也是那一次,虚担了几年男女朋友名头的她们第一次接吻,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的过往,一点一滴,不知被他怀着怎样的心情收藏起来!
沈迟深沉内敛,情绪极少外漏,她一直觉得自己爱的多一点,好像一直都是她赖着他、死皮赖脸地逗他开心。可是今天才发现,那个人是以同样的心情爱着她的,或者更多一点、更痛一点,他不像她,神经粗、反应又迟钝,他是那样敏感自尊的人,一分的疼痛到了他那里变成了十分——怀着那样疼痛的思念,他是如何度过这漫长的八年的呢!
一层一层地翻下去,心越来越疼。最底层放着着的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漂亮的图片,规整的英文,搜索着记忆中残存的几个英语字母,她勉强翻译出了大致意思——史丹佛大学,国际金融专业录取通知书!
她不敢置信地翻了又翻,在反面的一个空白的地方看到几个熟悉的字迹,一贯的俊雅凛厉——再见,史丹佛,我要去找她了。
67、阿迟的等待(下)
呼吸在一刹那停住,她捏着那张被搁置在盒底多年的通知书,久久不能反应。
能够思考在许久之后,压抑许久的低泣声在瞬间失控,她终于放声痛哭出来,声音开始还刻意压抑着,逐渐越来越高,最后几近歇斯底里,她抽噎着倒在地板上,磕痛了复发的伤口也只是抱着腿,忘记了喊痛。
程见雪说他考取T大是去找她的,她只觉不可能——可是原来他真是去找她的,他竟然为她放弃了那么多,而她却一无所知,他更从未在她面前提起。
所以他才会那么生气吧,生气她仍然端出高中的态度对付他,像对待宠物似的,有事没事逗逗他,生气她没心没肺地说:“沈迟,你不能找其他女孩子作你女朋友!”
“为什么呀?”他别有深意的反问。
“因为你还没赢我呀,我当初又没有说期限,所以你还是我江福慧的男朋友啊!”
记忆中的他被她这样没脑子的话气的半死,脸色铁青。
“对不起,……阿迟,对不起……”抽噎着,她反复地低喃着,无意识地断断续续地道歉。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经察觉到了——或许是在电梯里第一次见到他时候,或许是在他塞早餐给她的时候,或许在他嘴巴上凶着她、却又体贴地给她夹菜的时候,或许在他别有深意的带她重回圣江中学的时候;或许在他冷冷地逼问她要做哪种朋友的时候;或许在他声色俱厉地吼“江福慧,你回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死在外面”的时候……那么多或明或暗的试探,他一步一步走近她。
最清晰地感觉到,是在德祥楼,他满目悲苍、却仍一遍又一遍地给她机会,一遍又一遍地追问“你再说一遍,你再说一遍我就放你走”——她模模糊糊地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江福慧,你要是敢再说一遍,我们俩个就这样彻底完了,我再也不会看你一眼,再也不会管你。
可是车祸后身体内充斥着强烈自厌情绪得她,看不到,听不到,更拒绝去感受——她就那样将靠近的沈迟一点点推远。
“……阿迟,……你根本不明白,不明白。”
“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或者是想见的人?”那个时候小柯刚刚去世,而她在又一次旧病复发时吞药自杀,被无意间赶去看望她的季从风发现送去医院。可是,那时的她万念俱灰,丁点儿活下去的意念都没有,她自己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越来越来虚弱,甚至在一点一点地变薄,生命在一点一点流逝,而她只是茫然的无动于衷。
那个一直很照顾她的主治医师,看着彻底放弃的福慧,第一次流露出悲戚的眼神,终于在一个午后,对她下达了病危通知——“在还撑得住的时候,回去看看吧!我们中国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回去?”她无意识地重复了那个词汇,空白许久的脑海里蓦地跳出一连串画面——不知何时,那些已经在她衰微的记忆力逐渐模糊的画面,在生命终结前又一次无比清晰起来——海棠花盛开的花树下眼眸微睁的少年,被她气得跳脚却强忍着脾气不发作的少年,牵着迷路的她一步一步走回家的帅气男孩,因她偶尔直白的话语些微别扭的男孩……
那个主治医师帮她办好了转往国内的手续,趁着季从风给她请的看护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她悄悄离开,只身踏上了回国的班机。
除了她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那一场千里的跋涉,不为其他,只为做一场最后的告别——告别她最初的和最后的爱。
奇异的是,在见到他后,她的身体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复杂难言的情愫,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个人就那样逐渐好转起来,虽然仍要定期复查,按医嘱吃药、打针,可是那种灰败绝望从她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剥离——她确实正在逐渐好了起来。
强烈的思念汹涌而来,她要见他,现在,立刻,马上!
她想要去找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一夜的冷冻加上刚才的磕绊,她刚一站起便蓦地跌倒,膝盖生生撞到冰冷生硬的地板砖上,动一动便是锥心噬骨的疼痛!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她一下子慌了,好像连思考都不能。
手机!
她慌乱地摸到手机,手指跳跃着输入号码,却在输了一半是时顿住——那个她熟记于心,时常拨打着纾解疼痛的电话号码是他大学时代的电话号码、一个停用多年,再也不会有人回应的号码。
忽然无比沮丧,她竟连他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她刻意去遗忘,屏蔽所有可能动摇她的眷恋,恐惧的连公然印在公司通讯录上的电话都不敢多瞧一眼。
在她跌倒的地方,有某种硬硬的纸片散落,那是她方才从书桌上带落的一盒名片——沈迟的名片!
忽然找到了希望,她激动地看了又看,笨拙的右手捉着硬硬的名片,左手握着电话按照上面的数字一个一个地输入,唯恐错了,她一遍又一遍地核对着。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方才刚刚退去的情潮汹涌席卷而来,转瞬将她淹没,等不及他说话,福慧已经哭起来,好像自己仍然茫然无助地站在东京广场上,隔着遥远的时间空间叫他:“阿迟,阿迟……阿迟……”
福慧拨打的电话是沈迟应付公事用的,长年在他的首席秘书、秦秘书的手上,所以此刻怔楞的秦秘书听着电话那边的低泣声,一时有些莫名。
须臾之后她反应过来——那样的亲密的称呼,也只有那个女子敢那样称呼她们几乎有些冷漠的老板吧。
一个好秘书要懂得分辨事情的轻重缓急,纵然是上亿的单子,她也不敢怠慢电话那端的女子。
“江小姐吗,沈先生在开会,我这就帮你去找他?”
她好像根本没有听见,发泄似地,只一个劲地哭,秦秘书再也不敢耽搁,瞅了瞅会议室内正在进行的谈判,咬牙敲门走进去。
沈迟应付客户的时候一般都是唇角带笑,进退有礼,此时却是板着一张脸,礼貌依旧却是有些冷淡,当然外人根本看不出来他在生气,只有秦秘书,跟随他多年晓得这是已经怒到极致,连那敷衍的客套微笑都懒得维持了。
看到秦秘书进门,沈迟有些不悦地皱眉,直到那个漂亮的女秘书低头对他说了些什么,他蓦地夺过电话,冲在坐的人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稍等,然后疾步迈出会议室,积压在胸臆之间的那些怒气,在听到听筒那边女子的低泣声时忽然消弭,“你怎么了?”声音是不自觉的温柔。
“……阿迟;……我难受,我难受……”抽噎着,她断断续续道。
那个女子,她从未有过这样软弱无助的语气,听得沈迟的心蓦地一紧,声音有些颤抖地问:“你到底怎么了?”
她只是哭,反复重复着“我难受”那三个字,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询问,他一急,声音蓦地拔高:“江福慧,你给我等会儿再哭,现在告诉我你在哪儿?”
隔了一会儿,听到有些嗫喃和不确定的女声:“好像在家呢?”
“你家还是我家?”沈迟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转身回到会议室,捂住电话,嘱咐廖程远代替他主持会议。
“你还在吗?”鼎丰总裁专用电梯出口,不知何时出现的唐衍生跟上疾步从电梯中迈出的老板,听到素日从容镇定的男子露出忧虑的神情,以及不可思议的温和语气。
“……阿迟,……我想你。”她的声音有些暗哑,跟平时的清脆的音色全然不同,带着嗡嗡的鼻音,好像正在哭或者已经哭了很久。
迈的又急又快的脚步微微一滞,沈迟的呼吸停顿了半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莫名的酸涩,他边走边说:“先别哭,福慧,告诉我你在哪儿,我现在过去找你。”
“我不管……可是……我现在就想见到你……”听筒里传来女子有些无赖的声音,恍惚中,他看到那个笑容明艳的女子撅着嘴撒娇的样子。
豪华的宾利轿车已经备好,不用沈迟吩咐,恪尽职守的“司机先生”开足马力驶上公路。
闻言,沈迟嘴角弯了弯,淡淡的笑纹在眼角扩散,默了默,他决定换个方式问:“你现在是不是在我家呢?”
他的声音里有淡淡地笑意,听筒那边的女子愣了愣,傻傻的地看了下四周,有些心虚地回答:“……好像是。”
沈迟挑了挑嘴角,戏谑地问:“是不是进去找你丢下的、用来砸我的钱包、护照……”
“……”福慧虽然看不到他,但用一个脑细胞也能想象出他现在那副幸灾乐祸的神情,想及此处,她那许久不能正常运行的大脑给主人下达了一个更蠢的指令,只听她结结巴巴道:“才不是……”
沈迟“哦”了一声,淡淡问:“这样啊,那你现在跑到我家,就是专门给我打电话,说你想我呢,是吧?”
被绕进去了!
福慧急的连哭都忘了,结巴着否认:“……谁说的!我来找东西来着……”
沈迟又是“哦”了一声,声音戏谑:“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想明白,福慧,你给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在逃跑的时候还要把钱包、身份证和护照之类的东西丢给我呢?”他自问自答:“难道就是为了今天特地给我打电话告白?”
止都止不住的哭意被沈迟几句话撩拨的烟消云散,福慧被气的跳脚,咬牙切齿道:“阿迟,……你真讨厌!”
“你说谁讨厌呢?”背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福慧躺在地板上,直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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