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正门前的帝国广场上,耸立着阿莫罗索大帝的巍峨雕像。它通体由青铜所铸,一手微垂于身侧,一手平伸,竖执着象【炫|书|网】征着无上权力的帝王权杖,神态威严,宛若重生。
每当清晨日暮,便会有陆续的军官前来,或是默立良久,或是献上一束小花。他们大多体格挺拔,步履沉稳,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神情坚毅。当凝望着高高矗立着的阿莫罗索大帝时,军官们标枪般的身躯会挺得更直,冷漠的目光会变得狂热。这个傲然立在高处的男人,是摩利亚的大帝,他曾经写就了一段不朽的神话,他的威名至今仍传扬大陆,他,才是他们心中的至高神。
当然,并不是只有军人才会来瞻仰祭奠。有时候,一些平民会带着自己年幼的孩子,来到这里为他们讲述那铁与血的传奇。帝都的王公贵族们倒是鲜有出现在这里,世袭制度使得这批人几乎毫不费力地拥有了绝大多数东西,他们已习惯于享受生活,并正在学着遗忘。
整个社会构筑成了一个巨大的金字塔,处于最顶端的那一层里,存在着一个例外。在帝都的每一天,他都会来到大帝雕像前,凝视着那张意态豪迈的脸庞,静静伫立。与任何人都不同的一点在于,他的眼中没有疯狂的崇拜,没有发自内心的敬仰,有的,只是深深的怜悯之色。
很多平民都已习惯于在雕像前见到这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他们知道,他便是皇帝的第二个儿子。
而当今天普罗里迪斯出现在广场远端的时候,却与以往略有不同。他的身边第一次出现了同伴,一个有着满头黑发,瘦弱矮小的孩子。
撒迦跟随着二皇子的脚步,缓缓地走着,头颅低垂,动作僵硬而迟钝。他穿着一套干净合身的麻布短衣,头发用一根黑缎带松松地束在脑后,犹带着稚气的脸庞上神色木然。
“我们面前的铜像,是摩利亚历史上最伟大的君王,阿莫罗索大帝。”普罗里迪斯冲着不远处几名军官微笑示意,行至雕像前站定,口中淡淡地道:“知不知道为什么我回帝都的第一天,就先把你带来这里?”
撒迦木直地看了雕像一眼,摇头。
普罗里迪斯的视线逐渐上移,停留在大帝粗犷的面容上,平静地道:“他在很小的时候,便被诊断出患有一种极为罕见的疾病。当年帝国修为最高的光明祭祀曾断言,他绝对活不过二十岁。”
撒迦没有答话,毫无反应地立在原地,仿佛也化做了一尊小小的雕像。
普罗里迪斯的语气依然平淡得有如一条寂然河流:“然而,大帝却没有依靠任何治疗,活到了四十七岁。这三十年里,他统率着帝国的军队,打下了迄今为止最大的一片疆土。在那个时候,即使是再难以攻克的城池,只要阿莫罗索大帝亲临战场,士兵们就如同发了疯一样地冲锋陷阵,以血肉之躯将所有的一切踏于脚下。。。。。。有谁能想到,这样一位能够燃点起近百万雄师战魂的铁血君王,竟然会是一个随时可能失去生命的垂死者?”
“是什么让他突破了生命的极限?”普罗里迪斯转向撒迦,温和地道:“我想,除了钢铁般的意志以外,另一个原因,便是希望。”
撒迦沉默着,眸子里空洞一片。
“正因为有了希望,人的生命才会变得坚韧。阿莫罗索大帝的希望是把摩利亚变成一个强大的国家,所以他能够打破预言,把原本早该结束的生命奇迹般延长。边云人的希望是在鬼域里活下去,戈壁和沼泽虽然难以逾越,却丝毫没有磨灭他们的斗志。你父亲的希望,是有一天你可以成为一名强者,我想这些年以来,他也是一直在以这样的方式引导着你。”普罗里迪斯似是有些疲倦,顿了一顿,才缓慢地道:“你呢?告诉我,你的希望是什么?”
撒迦怔怔地迎上他的视线,喃喃地道:“希望。。。。。。我不知道。”他的整个心灵,早就被残忍的命运割刺得鲜血淋漓,那种感觉并不是疼痛,而是,难以言喻的茫然。
普罗里迪斯眉宇间掠过一道阴霾,冷声道:“你跟我来。”也不待撒迦答话,他已霍然转身,径直行向广场远端。撒迦怔了一怔,机械地迈动步伐,远远跟在了他的后面。
岩重城内纵横交错着宽阔之极的石板道路,负责帝都警卫的禁卫军身着银色锁子甲;腰佩长剑;分成若干支小队纵马巡行于城内各处;交替轮换,昼夜不休。
普罗里迪斯走到广场的边缘地带,径直迎向一支禁卫军队伍。见到二皇子行来,士兵们急忙翻身下马,远远肃容敬礼。普罗里迪斯一语不发地掠上其中一匹白色健马,纵马行到撒迦身边,伸臂将他提起,口中轻叱一声,向着帝都东侧城门疾驰而去。只留下几名满面错愕的禁卫军呆立原地,浑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第二章 命运如山
东门之外,铺展着旷然而平坦的青葱草地。前方极远处,古树参天,林涛如海,赫然便是一片极之辽阔的郁郁森林。皇家禁卫的坐骑本就是万中选一的纯种健马,此时跑发了性,长鬃飞扬,马尾笔直向后扯起,直如一道白色闪电般划过草地,直射森林方向而去。
风,狂乱地在耳边呼啸不休。熟悉的颠簸感传来,撒迦不由得伸手,想要去拽住前方骑者的衣衫,动作却在半途止住。他怔怔凝望着身前那与卡姆雷截然不同的背影,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分分将手收了回来。
马行如风,直卷入密林深处。漫山遍野矗立的古树虽然粗壮高大,彼此的间隙却极为空阔。白马迈动四蹄,飞驰在逐渐阴暗下来的丛林之间,全身腱肉起伏流动,充满了张扬狂放的野性美。
随着地势渐高,头顶上方的树冠枝杈也越来越浓密厚实,到得最后竟已完全将天空遮掩得密不透风。仰首而视尽是沉沉暗色,见不到半点光线射入。在这片阴暗幽深,延绵无际的密林里,除了马蹄践踏于松软落叶层上发出的微声之外,再无半点声息传出。
山体的轮廓,开始逐渐显现出来。突出于地表的硕大岩石仿佛是一头头隐于暗处的怪兽,狰狞地窥探着周遭的一切。前方的丛林间,透出了一簇微弱的光亮,普罗里迪斯微勒缰绳,放缓了健马的速度,向着那处渐行而去。
自几株巨树后甫一行出,眼前豁然开朗,却见密林中被伐出了偌大一块空埕,地面上随处可见年轮密呈的树桩。在远端垂斜的山壁下,有着一个直径丈余的深洞,洞壁两侧和顶部均撑筑着坚实的排木,每隔开几尺距离,便有一处这样的架力点,层层延伸,直通向地底的黑暗中去。
空埕之中堆积着如山的黑色矿石,在周遭燃点的几处火堆辉映下,其中一些被敲开的矿石内部,隐隐流动着血一般的赤色光华,就像是一只只大张着的邪异眼球。近百个衣衫褴褛的苦工正围在矿石堆旁,一些人在大力轮锤敲打,另一些则拣选着色泽不同的石块碎片。
在这简陋之极的矿场边缘,游荡着十余名身形粗壮的大汉。他们手中无一例外地倒提着皮鞭,有几个的腰间还斜插着无鞘长刀,神态阴冷而狰狞。听得马蹄声响,这些汉子俱是转过头来,满面警惕之色。
普罗里迪斯对那些大汉视若无睹,跳下马背,望着撒迦微笑道:“想不想看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撒迦默默地翻身下马,还是没有说上半个字。自从走出了边云要塞以后,语言对他来说,似乎已变得陌生而困难。
“尊贵的殿下!您怎么亲自来了!我可真是该死,您看,我甚至没有半点准备。。。。。。”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胖子自大汉们身后挤出,急急地迎了上来,横肉叠生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普罗里迪斯微微颔首,挥手道:“行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不用管我。”
胖子飞快迈动着两条粗壮的短腿,走到近处,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贵族礼节,继而接过二皇子手中的马缰,微躬着腰身,干笑道:“殿下,这个月的产量比前几个月的都要好,而且越是到地底,晶石的成色也就越高,委实是出了不少好货。您先四处转转,有什么事情还请立即吩咐,我立即让人去办。”
普罗里迪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带着撒迦走向黑沉沉的矿口。森林中流动着阵阵山风,凉爽宜人,而源源不断自深洞内喷出来的寒气,却让撒迦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就在这宛若冰窖的酷冷温度中,借着洞口透下的光亮,他看见了极深的地底有着一团黑影蠕蠕而动,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攀爬上来。
普罗里迪斯站了没一会,便急促地咳嗽起来。他略微裹紧了衣衫,轻拍撒迦的肩头,淡淡地道:“我不是很能适应低温,你呆在这里,该走的时候,我会叫你。”
耳听着二皇子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撒迦一动不动地站在矿口,目光似乎已被下面那团黑影牢牢吸引,再也挪不开半分。
两者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撒迦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他模模糊糊地看见,黑影之中似乎有一点赤光,在那浑浊的暗处,它幽幽地闪烁着,微弱却顽强。
终于,那团物体爬到了洞口边缘,撒迦呆若木鸡地站立着,脑海里空白一片,就只是怔怔地注视着“它”,脸颊变得毫无血色。一直以来撒迦都认为,在边云所经历过的一切,便已是这世上最为残酷的梦魇。而现在,他才发现错了。
那些血腥的,黑暗的,充斥着绝望与死亡的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眼前的一幕更为令人窒息。在这一刻,他只希望,自己所见的俱是虚幻。
从地底一路爬出的,是一个人。正确的来说,是个幼小的女孩。她绝对不会超过六岁,留着杂乱而肮脏的长发,脸上覆满了厚厚的尘灰。几块发出光亮的细碎矿石,被包裹在一个绳结编成的小兜中,紧紧地缚在她额前,借以照亮井下的道路。
在女孩的背后,有着一个几乎与她一般高矮的竹筐,里面盛着浅浅的小半筐矿石。她很瘦,裸露在外的两支细小手臂可怕地紧包着一层皮肤,没有半分肌肉,看上去就像是鸟类的足。
身后的背筐,给女孩造成了沉重的负荷。她整个人贴在地面上,缓慢地爬动着,细细喘息,小小的身体似乎随时会被那筐矿石压垮。在她的十根手指上面,没有一片指甲。它们光秃着,呈现出一种斑驳的黑红色,浅浅地抠入地表,带动身体向上挪动。
井口站立的撒迦,并未能引起女孩一丝一毫的注意。她爬上地面,费力地站起,双手拉着背筐的肩带,行向矿场中堆积的石堆处去。她的眼睛很大,有着长长的睫毛,在一片灰蒙蒙的尘土中,透着唯一的一点亮色。
当这个矮小的,骷髅般的小女孩走过撒迦身边时,他在她的眸子里看到的,是空。
这已经不能称之为绝望,就只是没有感情波动,不带任何色彩的,死一般的空。
撒迦注视着她蹒跚行远,突然感觉到浓重的黑色无边无际地压将下来,胸口几乎闷得喘不上气。
“矿井下地形复杂,有很多地方通道狭窄,只能靠这样的孩子钻进去采矿。”普罗里迪斯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尖针一般刺入撒迦的心灵深处,“在这里,有几十个孩子整天在地下和矿石打着交道,她还不算是年龄最小的。”
撒迦没有看他,咬着牙,问道:“为什么?”
普罗里迪斯语声平淡地道:“他们的父母都是奴隶,自从被生下来的那一天起,他们的脸上就被烙上印记,唯一所能面对的,便是苦难多变的命运。虽然很无奈,但这却是难以改变的事实。”
“我能提个要求吗?”踏出边云要塞之后,撒迦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微弱的光。
“说说看。”普罗里迪斯一如既往的温和。
远处那女孩正卸下背筐,倒出矿石,不知怎的,却手中一滑,筐口顿时斜转过来,几块硕大的石块蹦跳而出,狠狠砸上了她的脚面。旁边一名监工大汉听到异常响动,回头望见女孩蜷曲着身体坐在地上,把背筐抛在一边,只当是她在偷懒,当即将皮鞭劈头盖脸地抽下,口中污言秽语骂个不休。
撒迦猛然抬头,望向普罗里迪斯道:“把她从这里带走,我知道,你可以做到的!”
普罗里迪斯的脸上慢慢现出了一个笑容,隐约中,带着几分讥讽:“对我来说,这的确不是问题,但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女孩的双手紧紧抱在头上,身体蜷缩得像个虾米,惨叫声凄厉之极。矿场内的苦工们就只是在刚开始时纷纷投去了视线,很快便做回了各自的工作,神色漠然麻木,似乎是对这样的事情早就已经司空见惯。
普罗里迪斯笑意更浓,眼眸却冷如寒冰:“你所见到的,只不过是这片矿场里每天都会发生的事情,平常得简直不值一提。我带你来这里,只想让你知道,在这个世上,还有着很多人要比你悲惨得多。就拿这些奴隶来说,他们每天能够得到的食物很少,却干着最艰苦的体力活。如果你没有去过地下挖矿,就永远也不要说自己曾经历经苦难!”
“每一个月,都有很多新的奴隶被送来,而这里掘矿者的人数却一直保持在两百人左右。知道为什么吗?那下面任何一条岔路上覆盖的灰尘都足足有一尺厚!想要挖到矿石,就必须得从一具具呛死,累死,甚至是被坍塌土石活活砸死的尸体上爬过去!”
鞭子仍在挥舞,大片大片的衣衫碎片剥落扯裂,蝶一般飞舞在空中。蝶翼的颜色,血红。
撒迦的呼吸愈来愈急促,指甲已经划破了手心。他的心早就冷却,二皇子的话语却如炽热刀锋:“完不成规定采石量的奴隶,无论是大人孩子,都会被处死。当然,他们(炫)畏(书)惧(网)死亡,并因此拼尽全力地工作着,如同一具具没有思想,不知疲倦的傀儡。看起来,这似乎是他们难以逃脱的宿命。可实际上,真正造成这种处境的原因,却是人性中的懦弱。是的,你没听错,正是懦弱让他们像狗一样被人驱使着,而不是与生俱来的低贱身份。”
普罗里迪斯缓缓做了个手势,凶神恶煞的监工立即停手,恭谨地退到了一边。小女孩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背后的衣衫碎裂大半,清晰凸起的条条肋骨之上,遍布着触目惊心的血色鞭痕,已是连呻吟声也发不出半点。
“这里的监工都是些野蛮愚蠢的家伙,他们只知道奴隶的售价都很低廉,却不懂得新手和老手之间创造财富的速度差距。一个劳工的生命在他们眼里,几乎没有任何价值。就算是被刀子抵上喉咙,奴隶们也不会想要去反抗,更加不用说敢于逃离这块矿场。其实杀掉这支不过二十人的守卫队伍,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情。”
普罗里迪斯冷冷地直视着撒迦,道:“牛羊就是牛羊,它们虽然长着犄角,却无法去反抗随时到来的屠戮。在它们软弱的心里,没有勇气,但仍然还存在着一些卑微的希望。”
先前那名有着正常人两倍腰围的胖子,显然是个察言观色的老道之辈。二皇子的话音刚落,他便立时冲到奴隶群中,揪起其中一人的衣领,恶狠狠地吼道:“说!你现在心里最想的是什么?!”
那奴隶吃了一惊,浑身簌簌发抖:“老爷,我。。。。。。我想能多吃半块面包,半块就好了。”
“可以,不过得先干完两倍的活!”胖子狞笑着把他推到一旁,用马鞭柄戳了戳旁边一人,咆哮道:“你呢?”
“我想多活几天,老爷。”那人垂下了头,小声地回答道。
普罗里迪斯挥手示意胖子退下,淡淡地道:“并不奢侈的想法,但却未必能够如愿。很可悲,不是吗?”
小女孩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起伏着,就像是随时会断折般微弱不堪。她的头软软地侧在地面上,肮脏不堪的长发散落在颊边,撒迦看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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