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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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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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很怪,很怪——”璞华喘然说,“我服下去之后不久,心痒痒的,头晕晕的——后来,渐渐地……”
  武皇后一摆手,阻止她再往下说;思索着,再命召独孤忠来;接着,她向璞华道:
  “到后面去,就用我的更衣间的浴盆,用冷水浇你的胸口——”
  于是,独孤忠来了,武皇后细声问他巫医出宫的情形。
  “皇后,事情稍微有些意外,萧淑妃在外苑钩弋阁左方的甬道上看到郭行真,他们居然打招呼。”
  “你!”武皇后意志奔放地叫了出来,她惊悸了!这样的事故若为外人窥破,自己会吃不消的。
  “皇后,萧淑妃没有发现我——我虽然送郭行真出去,却不是和他同行的,再说,我委托人召郭行真,是假借了许贵人的名义,所以,即使被发现,也不碍事。”独孤忠谨慎地说。
  武皇后竭力控摄自己,稍微顿歇,才说:
  “是那样,以后,你还得小心——看情形萧淑妃是找过郭行真的了?”
  “奏皇后,我以为宫中找过郭行真的,必不只萧淑妃一个人,他虽然装腔作势,可是,他很熟悉,丝毫不惧。”
  武氏沉吟着,同时,她后悔自己的鲁莽——
  现在,她又想起前皇在世时常讲到的一句话了:“不能有一刻疏忽,一条百丈的水坝,会因钱眼大小的沙孔而崩坍!”这是至理名言啊,她是犯了疏忽的毛病,找郭行真,太偶然了,甚至可以说太意外了。在偶然的意志松弛的时候,犯了可能会造成崩坍一样的错误,而且更可憾的是毫无实际。
  “皇后,”独孤忠完全没想到武媚娘的心事,他还稍微带着得意的神气说,“宫中的花样多着,慢慢地,皇后就会了解像郭行真那样的人为什么能自由自在的原因。”
  她渐渐地有了厌恶心,可是,她又不舍得不问,在宫内,她为自己基业孜孜不倦地工作着,对于宫中女人群的日常生活,一直没有认真关心过。因此,她所知的宫廷生活形象,是表面的、正常的,如今,她要从独孤忠身上,探索宫廷生活秘奥的一面,于是,她忍抑了自己的厌恶,勉强问:“怎样?”
  “宫中的女人虽然勾心斗角,可是,关于男女之事,大家都不会拆穿的,有机会时,人人都想如此的啊。”独孤忠暗示地一笑。
  武媚娘直觉地感到,他这一笑是充满邪恶和轻视自己的,因此,她对这亲信的人萌生了恨意。
  一个巫医的故事,迅速地过去了,可是,偶然的一面却在武媚娘的心灵中生了根。在工作的间间歇歇,在夜间,当被褥的燠热使她从梦中醒来时,就会自然地想到郭行真这个人,她与这名巫医是完全陌生的,可是,在意念中,经由想象的联系,她以为对他是稔熟的了。
  一天又一天,她无限的玄想继续着。而独孤忠,曾机巧地提及巫医——他并不是作推荐式的提及,他像提备忘录那样地讲述郭行真,使武皇后无法忘失一名巫医的姓名。
  终于,又是一次偶然,又是一次意志的松弛,大唐皇朝的内宫,因一名巫医而掀起风波。
  是在接连着几个潮湿的阴天之后,武皇后的脾气忽然变得很坏,她冲动和易怒。自以为深知皇后性情的璞华与瑶华,勾结了独孤忠,再把巫医召入宫中。
  他们这样做,并非完全为皇后着想,主要的是为自己——皇后有逾越的行为而经由他们的手造成,那么,往后去,他们必然能控制皇后的啊!在宫廷中,从上到下,每一个人都有权力的欲望,武媚娘希望分取一部分皇权,而她的侍从,则渴想分得若干后权——希望能达到挟皇后而令六宫。
  那只是偶然的松弛,武媚娘让那名巫医为自己进行奇异的按摩——
  郭行真有一双魔术的手,他使她双腿的肌肉松弛,使她的心灵也松弛!
  ——心灵的松弛,好像水坝的闸门徐徐地开启了,这等于是她心灵的堤防解体。
  于是,郭行真的手指停留了,转变了。
  她忽然之间感到恐慌,她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躯体充满,一种可怕与可喜的充满!好像,她的躯体上升了,进入云中了。
  这是巫医一双手所创造的杰作。
  她软绵绵的,自觉骨骼与肌肉都散放着,像梦寐,像在暖水中浸浴。
  她微汗,发边、腋下,汗水似乎蒸发了她的闷郁。
  由于生理的恬适,她对雄健而奇异的巫医有了好感,事实上,目前光景使她再也无法维持冷酷的尊严。
  于是,她看仍然跪着的郭行真,低吁,柔弱地伸出手;郭行真凑上去,皇后的手掌摩挲着他的面颊。
  她的手指修长而纤细,她的手掌也有微汗,郭行真于接触时,胆子就壮了,他是有一套征服皇后的计划的,现在,皇后已由寒冷转为温和了,他想:这是擒捉的第一个回合的结束,在男女间的战争中,跨过第一道关防之后,多数是能长驱直入的。
  

《武则天》第四卷(5)
于是,他体察着形势,慢慢地将皇后的手捏住,放在自己的肘边,以自己的嘴唇用力地吻她的手指。
  她没有拒绝,她把他的行动看作自己的舍予——她曾从这巫医处获得畅快,现在,她是投桃报李。她想:“让这个小人物亲近我一下吧!”
  但是,这个小人物并不以此为满足。
  他吻她的手指,吻她的手臂,吻微汗的腋。
  武媚娘深奥的内心起了战栗,她忽然体察再进一步的是什么了。
  她是一个深思的女人,偶然的泛滥,在她自己的思维中还是有所解释的,她认为按摩的逾越是可恕的,但如再进一步,自己的行为就不可恕了。这是道德的,而现实方面,她以为让一个巫医从心所欲,后果是不堪设想的,于是,她收敛自己。
  “皇后——”郭行真是曾经沧海的人,迅速地看出皇后心里的矛盾。他见识过不少守贞如玉而幻想着享乐的妇人,从自守、到逾越、到泛滥,都曾经过如现在的武媚娘那样一个阶段,女人只是女人,皇后与村妇在生理上是毫无分别的,因此,他用自己的声音来摒除她的羞怯,“皇后——皇后……”
  他的声音是郁动着,好像从重门叠户的岩洞中透出来,有回荡的意趣,有磁性的力量。
  奥妙的人、人体的磁力将她吸引了——只凭几个字的声音,而将她吸引。
  于是,郭行真喃喃地细语着,诉情与诉欲——他告诉她肥料灌溉在花的根株原因,他告诉她人的有生力量,他告诉她如何保持青春——巫医的药物以及巫医的巫术,他也告诉她欢乐的争取与享受……
  严谨的武媚娘,在她成功的高峰上,被诱惑了。
  ……
  盛筵易散,郭行真在行将离去时跪在她的面前说:
  “皇后,我将再来。”
  “不——”她温和地接口,“对你,对我,都不好。”
  “皇后慈悲——”他愁蹙着眉说,“我,我怎么能不再来呢?皇后——”
  “这是宫中啊,郭行真,有机会的时候,我会在背后助你的,至于我们之间,不可能再见了,万一出事,那就死无葬身之地!”
  “皇后,我绝不会牵累你——”他说,自怀中掏出一只黄金的小盒,“如果事急,我会用这个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最灵的毒药,倘若含一片在嘴内,立刻会昏晕而死,倘若将一片化开在水中,只要你一匙羹,就会思睡,就此永远睡着……”
  武媚娘忽然一凛,伸出手,徐说:“给我!”
  郭行真将那金匣捧给了皇后。
  她打开盒盖,看到里面还有一层麂皮的覆盖。
  “皇后,不必打开的,只要一按这层麂皮,就会有一片药跳出来,一片药,仅够使一个人死——”
  她用手指在麂皮上连按了三下,跳出三粒长方形暗红的药片,她放在手上看了一歇,又随手置于几上,低声说:
  “这个,留下给我!”她说完,将金匣交回。
  “皇后,千万不能将刚才的药丸混在一起。”郭行真显然有着惶急,但是,他又不能收回这三片药。
  “我知道。”她平和地,像完全不经意地接口说,“我不会自己寻死的呀!再说,我也看出来了,你放药的器皿各不相同,刚才你给我的药是由玉瓶装的。”
  “皇后,那只白陶瓶中的药丸是给皇帝的——”郭行真献给皇后的药物中,一种是永驻青春的,一种是增强男子的能力的,那两种药分别用玉瓶和陶瓶装盛着。
  “我知道。”她说,柔媚地一笑。
  “皇后,明天,我再来。”
  “不——”她思索着,终于再补充了一句,“我会命独孤忠找你的。”
  于是,巫医走开了。
  武媚娘坠入于玄思中,她侍奉了两代皇帝,她也曾有过偷情经验,可是,今天的经历与过去任何时间的全然不同,今天,她以为自己真正地经历了女人的人生。
  她想着第一次的际遇——第一次,她将巫医留下的药给璞华服下,而今天,是她自己的经历。
  玄思不断,使她的心灵起了急剧的变化,她想:不论如何,我明天都要找他一次,过了明天,我与他断绝往来,她期待明天。
  然而,皇后的权力之舟,在情欲的大海中却倾覆了。
  隔天,当武媚娘还在情思忡忡中时,璞华却来报告武媚娘——她自恃有举荐之功,她也自恃掌握了皇后的秘密,因此,虽然只有一夜之隔,她对皇后的态度却已不同了——她说出:巫医仍然在宫中。巫医希望见皇后。
  就是这两句话,使武媚娘从情欲的大海中觉醒了。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大祸临头,但是,她并不因此而张皇,她是睿智的,自从诬陷王皇后之后,她几乎每天都在警惕中过日子。偶然的放弛可能造成祸事,她闻讯之际,却一些也不着急,内心盘算着,面颊上却浮现浅笑。
  “你和瑶华留下了他?”
  “不是的,奴婢没有如此大胆啊,刚才,瑶华去萧淑妃那儿,看到郭行真还在。”
  “说谎!”武媚娘忽然睁大了眼睛,“这是绝无可能的,萧淑妃和巫医混在一起,瑶华怎能查到?她不可能知道的啊!”
  “皇后——”璞华的谎言被皇后一语道破了,期期艾艾地,无法再接下去。
  

《武则天》第四卷(6)
武媚娘暗暗地心惊着,她想到自己可能被这两名大胆的宫女所陷时,背脊上有一股寒意。但是,她仍力持镇定,和煦地说:
  “璞华,你和瑶华两个无论如何不能骗我的啊,我们是从感业寺一起进宫的,我对你们,像姊妹一样,到底是怎样的呢?璞华,即使你们将郭行真藏了起来,我也不会怪责你们的,不过,你们应该老实告诉我——宫里头的事体,一闹出来,就无可收拾的啊!”
  璞华的面色灰白了,尴尬地叫了一声皇后。
  “你说啊!我讲过,那是不必避忌的。”
  “昨夜——昨夜——”璞华吁着气,“我们两个留住了郭行真,刚才,我们打听皇上入了仁寿殿,他要求我们设法,要见皇后——”
  武皇后内心有说不出的恨与毒,她咬着下唇,强自将愤怒咽了下去,慢吞吞地问:
  “那么,你刚才又说萧淑妃,为什么要攀上萧淑妃呢?”她稍顿,又补充问:“为何不攀扯他人?”
  “皇后,”璞华终于坦率地说,“是这样的,他说,今天原有和萧淑妃的约会,不过,他想见皇后——”
  “独孤忠知道你们的事?”
  “不曾——他以为是皇后。”
  武皇后眨着眼,沉吟了一些时才现出微笑。
  “你们两个小东西,一开始就会玩鬼了。好吧,你去告诉他,要他到萧淑妃那儿去吧,今天我没有闲,明天要他来——要他先到你们房中,俟方便时,你们带他来我处。”她稍顿,再说,“你回去,看他走后,就和瑶华来此地,我和你们有话说。”
  璞华走后,她好像万箭钻心,剎那间血液奔流,倏地站直了,走向窗口,立刻又走回来,她失措,她不知如何处理这一件事。
  她恨这两名宫女,璞华和瑶华——但是,更重要的是自己如何了断这一宗公案。
  倏忽间,她想到郭行真的毒药,自己留了三片的,这一念使她的身体起了痉挛,但是,她必须做。
  当璞华与瑶华再来时,她温和地告诫她们小心,接着,她以体贴和表示结好的神气,赐给她们一杯水——她告诉她们,这是郭行真调配了给自己的,可以使青春常驻的妙药。
  她从一只玉瓶内倾出水来。
  两名宫女毫无疑心地饮下,照嘱咐,立刻回到自己的床上,躺着休息。
  于是,武皇后打扮了自己,命独孤忠跟随自己到长寿殿,她将几件公文交给值殿的内侍,并未与皇帝相见。随着,她进入南宫的掖庭,嘱咐了独孤忠出首,就命两名小内侍传召掖庭令、宫闱局丞、内宫典门……
  大唐内苑,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事了。
  宫闱局丞在萧淑妃的宫中查获了一名假冒奚官局内侍的男子。
  有四名内侍和四名宫女被捕,萧淑妃也被监视着,随同到掖庭来见皇后。
  独孤忠恐惧了,他看到皇后的面色如寒霜,不安地望着。
  “你走开,我知道安排的,你放心。”
  于是,掖庭令首先进来报告搜捕的经过,又道出捕获的男子的身分,然后退出,接着典门监进来报告。
  “宣召萧淑妃进来!”武后庄严地说出。
  于是,宫闱局丞带了两名副手,监押着面无人色的萧淑妃入内。
  “是什么人?”武媚娘看着萧淑妃,严肃地问。
  “假冒奚官局的,却不是宦者,现在阶下。”宫闱局丞颤抖着代为回答,“臣死罪,宫禁防范未严,臣……请皇后提讯——”
  “胡说!”皇后面色泛青,“我见这种人?”她稍稍一顿,“你知道死罪,一张扬,还得了吗?你管些什么来?”
  “死罪,死罪!”宫闱局丞是专管门户的,此时惶惑万分,不住地叩头求恕。
  “立刻在阶下打死,不让这野东西出声!”她咬紧牙齿说,“再宣掖庭令进来!”
  宫闱局丞退了出去,颤抖着的萧淑妃想请皇后审讯,她自问不曾弄郭行真进宫,但她于此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是由于武皇后的神容太森严了。武皇后的双目,闪动着如冰雪那样地严厉的光芒,那样,萧淑妃被震慑了。
  “皇后——”掖庭令恭敬地叫了一声,具有请示的意思。
  “要查究——”她凝思着,她计算几棍可以结果郭行真,任何决定,都要等结果了郭行真之后,才能进行。她想着,听到阶下有闷实的棍打声,她舒了口气,徐徐说:“是谁引进宫来的?宫廷中出现这样的事,还得了。”
  “是——”掖庭令的双目移向萧淑妃。
  “不是我!”萧淑妃在生死的俄顷,终于叫了出来,“我在宫门外走,看到两个内侍过去,前面的我没有看清楚,后面就是这人,我以为是奚官局的,叫住了他,我不该自己叫他,只是,我有一些小病痛……”她说谎,但非常拙劣。
  “淑妃,能这样回奏皇上吗?”掖庭令反问。
  “这……这是真的呀!”萧淑妃尴尬而无力地看着皇后。
  “唉!”武皇后叹了口气,做出爱莫能助的悲悯的神气,但仍然严谨地说:“我没法把你的事件承担起来,不过,皇上能否容忍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如果讯问,唉——你还有两个女儿,教她们怎样做人呢?”
  这时,宫闱局丞又进来奏告:闯入宫禁的野男子已经打死了。武皇后点点头,软弱地叫人宣召奚官局令来。掖庭令在旁边,立刻体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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