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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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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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不少人怨我了。”她把握了这一个机会说出来,“我本来只是一时兴致,替你看着奏章,谁知你正式要百官来向我奏事,有人就老大不满意,宰相上官仪,就恨了我,仔细想想,我真犯不着如此!”她说话时神容肃穆,好像真的被无数的事务压得透不过气来。
  李治懒散惯了,怕多管事,一听她推辞不干,他有些着慌,急促地接口道:
  “上官仪敢反你?就免了他好啦,这人是有一点昏麻的,他前次还来奏告,说我不应把政事托你处理,一切都要自己来。他还把我看作小孩子样,真岂有此理!”
  武媚娘耸耸肩,迅速地由严肃转为轻佻——她伸出手,托起皇帝的下巴,又装出鉴赏的姿势,似笑非笑地说:
  “如果把胡须剃掉,会像小孩子哩!阿治——阿治!”她以双手捧住了他的面颊,猛烈地摇撼着,“阿治,阿治……”她的声调变了。
  李治由她此时的神态与声音的诱导,忽然回到当年翠微宫的偷情时代。那时候的武媚娘,躯体内有如满贮着火种,任何微细的摩擦,都会使她的躯体喷出火焰。现在,她又现出了原形——皇帝想:“这才是真正的媚娘啊!在一本正经的时候,她好像是另外一个人。”于是,他将她搂住。在亲昵之中,他奔放……
  她像狼,用自己的牙齿轻轻地吻啮他的颈项。
  他以短须厮磨着她的发鬓……
  于是,她的四肢似乎化成了爪,将他卷住。
  于是,她的身体像溶液,融化在他的身上。
  翠微宫的往事、感业寺的往事,倏然地重回了。
  李治有罕异与恍惚的感觉,近来,她很少如此——
  “媚娘——”他的嘴唇含着她的耳根,“这些时,我以为你冷掉了。”
  “我没有冷掉,”她勃郁地,似乎带着恨意,“我不敢热呀,阿治,有时,我真想咬你一口,你……”
  李治知道她所指的是什么,自卑感使他下降,他闭上眼低说:
  “媚娘,王太医对我说,再休息一两个月,我会好……”
  “哦!”她的双手拧他,似乎集中了全身的力量,随后,又渐渐地松弛,在紧张与松弛之间,她说,“少和些小姑娘鬼混,就会好得快一些呀!”
  李治只能笑,期期地笑——
  于是,她推开他!好像波浪将浮藻推上浅滩那样,由动而转为静了。
  但是,她的衣服皱了,襟斜了,发鬓也蓬了开来,一支玉钗摇摇欲坠——他想象:此时的她似骤雨之后,迎着夕阳的花朵。
  她低吁着,用双手理拢发鬓——她是意图挑拨而冲淡自己与上官仪之间的问题,希图使皇帝在不经意中顺从自己的主张。可是,她终于也挑拨了自己。不过,一项奇异的心灵状态使得她淆惑,当她被自我挑拨了之后,想的却是郭行真——那个由她下令将之打死的巫医。
  这是无可解释的,然而,这又是真实的,她自问,“我为什么要这个野男人呢?”
  于是,她有了怔忡。但皇帝却以为她为自己而怔忡,因此,他需要有所转移。
  “媚娘,刚才我们只说到一半,上官仪——”
  “我不理了!”她以负气的神情接口,“我将全部交回,我不想管啦,本来,皇后是不必管这些的。”
  “媚娘,为我啊!我身体不好,等我身体转好了,你再交给我——上官仪的问题,你作主好了。”
  “他欺侮我!”
  这是一句稚气的话,这是与皇后的身分不适宜的,可是,在这时候说出来,又恰到好处,懦弱的皇帝因此而动气,他觉得自己应该保护武媚娘,不受旁人的欺侮。一些男性的英雄主义感情,使他激动,大声说:
  “上官仪,杀了他!”
  “那也不必如此吧!”她低喟着,“不过,这人是奇怪的,他一直瞧我不起,有心反对我,凡是我讲的,即使是对的,他也会反对,我讲白,他说黑,我真不懂——”她长长地叹息着,“阿治,前几年,你为提高我的族望,改修氏族志为姓氏录,列我的姓为首,上官仪就竭力讽刺,说武家是寒门,是伧族……”
  “杀了他!”李治又说了一遍,坚决地。
  武媚娘没有再说话,缓缓地走向书桌,提笔写下:
  “同三品上官仪、刘祥道,罪在不赦,处死——”
  她轻描淡写地将诏书交内侍发下秘书监去——她加上了刘祥道这个名字,并不奏闻,那是由于刘祥道的名气不及上官仪大,再说,刘祥道当年党附长孙无忌,已经贬斥过,现在,她利用机会,铲除一个异己。
  当手诏发出之后,武媚娘若无其事地再转向皇帝。
  “我们几时上长安去?”
  皇帝的意思受着她的控制,武氏一提,他恍然记起了,有一年多没有上长安。
  “是啊,你安排时间!”
  “我想,骊山的温泉对你的身体会有好处的,洛阳的气候不及长安干爽!”
  “是啊,我们几时去?”
  “蓬莱宫的工程已经完成了,”她缓缓地说,“前几天,那边有报告来,这回去,我们可以住新宫殿啦!”
  蓬莱宫是大建筑,去年,李治在长安时曾亲自看过基础工程,而且曾诏命阎立本领导作壁画。李治说过,等这项工程完成后偕武后入住,当时,他把蓬莱宫称为皇后的宫殿。这些事事虽然发生的时间并不远,但是,萎颓的李治已忘记了,经由武皇后提出,他忽然像孩子似地兴奋起来:“这样吧,下诏书,立刻择吉日,我们到长安去。”
   。。

《武则天》第五卷(3)
——武媚娘是别有用心的,她要上长安去,是借此缓和洛阳城内的士族为杀上官仪而来的斗争,同时,她也要利用易地的时间,重行安排自己在外廷的势力,她想大举调整朝廷人事,将党附自己的刘仁轨、许敬宗、杨宏武、窦德元等人提携起来。
  于是,车驾上长安了,这是大唐皇帝的例行公事,但是,上官仪被杀一案,却因此而减轻了影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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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六卷(1)
武皇后成为山东大族议论的中心了。
  山东,是太行山以东的地区,自从魏文帝曹丕取得山东大族的谅解而篡汉之后,施行九品官人法,保障了大族政治上的权利,中华历史上,到此时才真正地出现了贵族。经过两晋、南北朝的大混乱,山东大族在政治上的实力已经消堕,可是他们的声势犹存。山东的崔家、卢家、郑家……是连李唐皇族都看不起的,因为李氏一族源流出夷狄,在中原只是冒牌的贵族;而皇后的武家,又仅是李家的附庸,自然更不在山东大族的眼中了。李治曾经运用他的皇帝权力,改编姓氏录,以诏令废旧日的氏族志,可是这道皇命对社会人心毫无影响。武媚娘曾暗示李义府、许敬宗等人竭力推广姓氏录,但所得的却是嘲笑,山东大族的子弟,称皇帝颁布的姓氏录为“动格”,那只是做官用的,家世门第,并不是以官位为衡量的。
  武氏侄辈,曾经千方百计,图谋与山东大族缔结婚姻,却没有一次获得成功。山东大族的子女,连与皇族通婚媾都不屑,何况武氏。
  由于家世门第的相轻,使武皇后憎恨山东大族,同样地,由北周皇帝宇文泰所建立起来的关陇贵族集团及一群汉化了的胡汉杂种,原是李唐皇朝的核心,与武氏也极不兼容,他们在山东大族的门墙之外自鄙,但对着武氏,又有狂妄的自我骄傲,他们沿用山东大族的口气,称武氏为寒族。
  于是,武媚娘在前些年斗倒了长孙无忌,从而压抑了关陇集团的北朝贵族。
  皇后运用了她所取得的皇权,大量地提拔属于寒族出身的官吏,南方的许氏早已跻身相位,氏族志无列的李义府,一度获得大权,之后,姜恪、陆敦信、孙处约、乐彦璋、汤宏武、戴至德、李安期、赵仁本、阎立德、阎立本等人,都被武皇后拔识而登于高位。
  山东大族虽然轻蔑这个出身寒微的女人,可是,她的权力,终于使他们议论不休。
  ——没有人能理解这个女人,山东大族和关陇贵族都一样地不明白。而且,他们也不解大唐天子何以会将权力交托给她。
  现在,他们奇怪着武氏的久留于长安。前些年,大唐天子往来于长安和洛阳,而因方便粮食运输的原因,皇帝在洛阳的时候多。可是,这四年中,因大明宫的落成,皇帝像久居长安了。
  自蓬莱宫落成后不久,由武氏策划,在长安营造一所雄豪阔壮的大明宫。大明宫,比太宗皇帝所造的太极宫大五倍以上。
  当大明宫兴建时,皇帝与皇后回到洛阳住了一些时,患风湿病的皇帝曾经东行,到泰山封禅。两年之后,大明宫落成,帝与后就驾临西京——武皇后在长安一住就是四年。
  大明宫的范围,东西三里,南北五里,正殿名含元殿,南面共设五所门,中央大门名为丹凤;丹凤门道街有一百二十步阔,折算,有五百尺以上的宽度了,这是惊人的建筑,当初,武媚娘动用了关中十州的率口钱,又减京官一个月薪俸,发动四万多民夫,来从事这一项建筑工程。
  山东大族奇怪着:她这样做何以没有人抗议和反对?
  武媚娘多数时间住在大明宫中的承泰殿,那是在含元殿以北和安乐殿遥相对峙的,安乐殿在名义上是帝殿,承泰殿则是后殿。
  但是,早朝的仪仗队多数从承泰殿出发向含元殿去,安乐殿内的皇帝享着安乐,难得有一天上朝去。
  四年来,皇帝出巡过两次,这就是李治惟一的为国勤劳了;此外,这位衰弱的皇帝喜欢听歌看舞,他的时间消耗在安乐中,而皇后的时间却用在争取权力和巩固权力,她在长安四年,建立了她的权力集团,可以和北朝贵族与山东大族相抗衡的新兴力量。
  她提拔了在文学上有造诣的清寒士人。
  武氏,渐渐地向上升,现在,她登上高峰了。
  皇太子李弘应母后召来到长安。
  在长安那些年中,武皇后只带了女儿在身边,她的四个儿子,李弘留守洛阳,李贤则远在扬州藩所,李显、李旦分别在房州和冀州。人们都看得出,武皇后的亲情很淡,她极少提到儿子,不过,她对女儿太平公主却又例外。
  和太平公主在一起的时候,武皇后笑口常开。
  这次,召李弘到长安来,并不是一个母亲通常的思子之情,而是与政治有关的。
  武媚娘的姊姊韩国夫人曾经告知她:李弘在洛阳,与关陇贵族往来很密切——而在此之前,武皇后也曾听到太子宾客许敬宗的报告。许敬宗是她一手提拔出来的人,她相信这个人对自己会是忠贞不二的。当时,许敬宗含蓄地报告她:太子风格不同。
  当时,武皇后以为,一个在成长中的少年,不妨让他自由发展,她以为儿子对母亲必然是尽忠尽孝——她自身的亲情很淡,可是,她对儿子,却有亲情的要求。
  因此,在韩国夫人报告之后,她对儿子故意地为难自己,有着不满。
  李弘到长安了。
  当她在早朝之后召见皇太子于承泰殿时,内心忽然起了一种稀罕的抖栗,儿子太大了,儿子立在自己的面前,好像一座宝塔。
  她立刻联想:儿子如此大了,母亲,何来立足之地啊;儿子如此大了,母亲,应该老了啊。
  一念及于老,武媚娘的心房好像在下沉,她自我地感受到一种重量的压迫,她也自我地感到催促——那是年矢催人的促迫。她想到:漫长的岁月在政治的漩涡中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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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六卷(2)
李弘看到母后向自己发怔,局促起来——在含元殿早朝的时候,他曾于较远的距离见过母后!谈不上有什么印象,他只觉得母后森严,有一股冷峻的气概。这是一般妇女所无的。现在,他在近距离看母亲,仍然觉得森严……
  至于武皇后的心理反应,李弘是完全不知道的。每一个儿子都不会去设想母亲的年龄,每一个儿子都以为母亲必然是老的。
  在局促不安中,皇太子低叫了一声:“母后!”
  武媚娘好像自梦中醒来,眨眨眼,再细看儿子,依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在想:他大了,大了……
  “母后!”李弘再叫了一声。
  “哦,我只是想见见你。”皇后的情绪被扰乱了,原来的计划,不得不改变,处在目前的情形之下,她是无法有条理地教训儿子的,因此,她对召见儿子的目的,轻描淡写地推搪了过去。稍缓,她慢吞吞地接下去问:“洛阳情形好吧?一路来看到些什么?”
  问话是温和的,与母亲隔阂的儿子,因此而沾染到室家的温暖,情绪上不再局促了,而且也较为大胆了,他说:
  “洛阳的情形与过去没有变!洛水岸上,多出了十来座园林,宫城方面,东宫苑的部分,大致上修整过!”他机巧地避开了政治,轻轻讲了洛阳的建设;接着,他转到道路见闻:“京洛大道很平坦,去年的工程很成功,不过,我听说漕运极其艰难,征发也太重,有些民夫吃草根,连府兵也多有吃不饱的。”
  “哦——”武皇后若无其事地接口,“我要他们去查查,照理,关中并不缺粮呀。”
  “听说,漕运成了皇朝很大的负担!”
  “那样说,我应该率领百官到洛阳去了。”武媚娘的口气很空虚,显明地,她并不以儿子之言为然,但她又不愿驳斥久别初见的儿子。
  但是,由于她不设法开展谈话,母与子的相见,变得很拘谨。好像,他们之间本是无话可说的。
  “父皇的健康……”李弘好容易迸出一句话来。
  “嗯。”她定了一定神,再接下去,“皇上的风湿病一直没有痊愈!去年出巡回来,连行路都有艰难,近来好一些,是在温泉疗养之功。阿弘,你过安乐殿见父皇吧!”
  “是——”李弘允着,并不立刻告退。
  她懂得儿子的意思,缓缓地说:
  “你先去,我随后就会来的。”
  遣走了儿子之后,她心情坏到了极点。那是无法解释的,她想着自己的老去,想着年轻时光虚度,想着一个被风湿病缠绕的丈夫。
  “唉!”她低喟了一声,起身走到妆镜前面,呆看自己!长久,长久——她拿起了粉扑,用粉来填充年月所造成的褶皱。
  就在这时,掖庭令进来奏告:洛阳送来一名宫人。
  “送来一名宫人?”武皇后皱着眉,显然地不满于掖庭令因一名宫人而来干涉自己,“连宫人也要我接收吗?”
  “奏皇后,这是从前的。”掖庭令期期地说,“从前,十年以前,皇后下诏,荫用两名死去的宫人的侄女——”
  “啊!”武皇后恍然叫出,“是她们。”她想到了瑶华与璞华,那是多么遥远的故事啊!十年以前,这一时间的因子,与刚才见到儿子时一样,使她震动。她喃喃地说:“她们的侄女也长大了,哦,哦……!”
  “奏皇后,那女子名婉儿,入宫学礼仪笔墨,已经三年多了,经过考试合式。”
  “她来到了,好吧,你让她进来。”
  璞华与瑶华两人,在她的记忆中,印象并未褪色,那是由感业寺带到宫中的使女。而且,她们两个人,也连系着巫医郭行真。当年,她因她们的不知忌讳而将之处死,在心理上,她是有遗憾的!如今,她们的侄女又来了。
  往事如云烟,飘散了,又结合了。
  结合——那是从婉儿的容貌上发觉的,婉儿可以说是璞华与瑶华的综合,但比较含蓄与沉着。在初见时小谈数语,武皇后觉得她的悟性很高。
  于是,她将婉儿留在承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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