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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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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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薛思行的手心,汗越出越多,他讷讷地问,“宫里头,还没有消息出来?”
  “内宫消息,我们不必等了。”李多祚淡淡地一笑,指着李湛说,“赵承恩在右衙门当值,回头,你去将这儿的事告诉他,要他准备,要他在黄昏时来此地。”
  ——赵承恩也是羽林将军,而且是久随李多祚的老将。
  “大将军,”薛思行问,“关于朱、陈等人的处置?”
  “暂时不必动——”李多祚指挥若定,“他们在我们的掌中,在事情发生之时,再绑来宰了就是。”
  ——朱、陈,是监门卫左郎将朱凤昌、监门卫右郎将陈平直,他们是张易之私人,玄武门监门衙左右郎将,职位虽只五品,但职司却是重要的。此外,还有一员奉车都尉,三员校尉也是张易之私人,但是,这批人在玄武门太没有渊源了,他们虽然承担了监门的重位,但是,仅仅是正式的出与入资料,并无太大的用处,譬如张柬之乘了大将军的车出外,他们就无法知道内容,因此,李多祚全然不将之放在心中。
  “大将军,我们的车要多久才回来?如果雨停了……”薛思行仍然在紧张中。
  “不必怕,”李多祚笑说,“我估计,武攸宜也会回去的,他得知我们两人同府,也会走的。”
  “我们一直躲在此地吗?再者,雨停了,就不能乘车……”
  “雨停了也不妨事,谁会来查我们的车呢,黄昏之后,我们的车就会回来的。”李多祚微笑着,“思行,你太紧张了。”
  黄昏了——大雨停了。
  在同平章事张柬之的府邸中,内直郎王同皎、司刑少卿袁恕己、司刑评事冀仲甫、职方郎中崔泰之等人在一起,他们饮酒细谈,等待着时间。
  雨中的黄昏特别来得早,他们的室内已点了灯。
  张柬之半合着眼,靠壁坐着,似是养神,又似在设想些什么。
  内直郎王同皎是太子的女婿。在这一群人中,他最年轻,也最从容,他缓缓地,一杯接一杯地饮着酒。
  “同皎,不宜多饮了!”张柬之温和地劝告。
  “不妨事,我只饮下三杯哩,通常,我能饮二十杯。”王同皎静静地举起空杯,“相公也稍饮,壮壮胆。”
   。。

《武则天》第十九卷(4)
张柬之苦笑着,但没有饮酒。
  时间好像是凝固了。
  不久,凤阁侍郎崔玄晖派库部员外郎朱敬则到来,直达消息,他报告:
  “崔侍郎已出发赴南衙,侍郎命在下传告相公。”
  张柬之睁大了眼睛,倏地站了起来。
  “敬则,你是乘羽林将军车来的?”
  “是,相公——侍郎吩咐如此。”
  “行了!”张柬之向众人拱手,“但愿先帝在天之灵佑庇,皇唐社稷,将复于今夜。”
  室中每一个人都站了起来,也都拱手默祝。
  “现在,我们分乘两车,大家挤着些儿,不可出声。”张柬之说时,率先走出了室门。
  两辆禁军的马车停在院内,驾车的御者,是羽林军的两名校尉。
  他们一行人分别挤入车厢,将篷布帷幕放下。
  于是,院门开了,两辆车缓缓地驰出,通过东坊的栅门,便疾驰向玄武门。
  玄武门广场,一片寂静。
  玄武门广场,禁区的外面,设有三座哨营,每个营,都驻二十多名羽林军的兵士。哨营的屋顶上,各有一座小塔,由一名哨兵守望。此外,每个哨营经常派出四名骑兵,在广场上往来巡弋。倘若有意外事件发生,他们会放火箭,通知玄武门城观上的守军。城观和前哨站之间的距离,有三千尺左右。城观的守卫接到报告,尽有时间准备应变。
  现在,两辆禁军的马车顺利地通过前哨站。
  隆隆的车声闯破了玄武门广场的寂静。
  于是,左哨营兵士挥动一盏风灯,通知城观的守卫。
  于是,玄武门左二门的夹城门外门开启了,四名羽林军卫士向两辆落篷的马车致敬礼,接着,内城门也开启了。
  于是,两辆马车直驶入军府。
  大将军李多祚已经接获报告,密室的正门开了,将军薛思行佩了腰刀,站在门口迎入来客。
  大将军神情严肃,和张柬之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转向薛思行,低沉地说:
  “你着人传监门卫左右郎将——”他说着,稍微顿歇,再转向另一位将军,“李湛,你去解决奉车都尉——还有那三员校尉也在内,照预定计划行事,越快越好。”
  将军李湛低应着,立刻转身出外。接着,羽林军将军桓彦范、杨元琰都奉命向指派定的岗位去……
  “相公!”李多祚恭敬地向张柬之拱手为礼,“此地的准备已经完成,请稍微休息,我们随时可以行事。”
  “大将军的功劳,将永垂史册。”张柬之肃穆地说,“等李湛将军和薛思行将军回来,我们就可以出动。”
  夜色沉沉,压着玄武门——
  戌末,起风了,玄武门城观上的风灯在晃动,铁马在风中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羽林军卫将李湛、敬晖,内直郎王同皎率领十六名校尉先行,在他们后面,是丞相张柬之和大将军李多祚等人,率领五百名羽林军兵士,由北门内道向东行,经过夹城,直入东宫。
  ——这时,羽林军将军桓彦范已经由西苑穿出,在东宫的西隅布防了。另一路,由羽林军将军杨元琰率军,防驻了白兽门。
  玄武门正面楼观,由老将赵承恩坐镇。军府和内军区,则由将军薛思行驻守。
  东宫的时辰灯笼才挂出亥初,李湛就已率众进入,将东宫内侍监视。
  于是,内直郎王同皎急促偕两名内侍入宫,将太子从床上叫起来,并且,胡乱地为太子加上衣冠。
  “同皎,为什么?”太子在紧张中怒问。
  “殿下,张相公和李大将军到了。”王同皎静静地回答。
  “他们——”太子发现事态的严重了,他一抬头,看利张柬之和李多祚进入寝门。
  “殿下!”张柬之向太子一揖,重重地说,“天佑皇唐,北门南衙,都已一致,拥护殿下正位,恢复大唐社稷,请殿下出抚大众,入宫清奸。”
  “相公……”太子的全身都抖颤了,这虽然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体,可是,事变太突然了,在心理上,一些准备都没有,他惶惶地四顾,一时不知所措。
  “殿下,时机稍纵即逝,北门禁军,一致效忠,如今就请太子入宫,共讨凶竖。”李多祚朗声说——他口中的凶竖,自然是指张氏兄弟。
  “皇帝——皇帝……”太子期期艾艾地,无法顺畅地发言。他是畏惧母亲的,他不敢相信能如此轻易地将伟大的母亲推翻,因此,他犹豫着,不能立刻允承。
  “殿下,诸将不顾家族,冒死到此,殿下不能再因循,大将军说,时机稍纵即逝,殿下若再犹豫,只恐玉石俱焚了。”李湛挺身说。
  “你们——唉,你们……”太子一副欲哭无泪的神容,终于,他咬紧牙,吐出一个“好”字,随后又说,“请约束部下,但诛凶竖,勿使皇上受惊。”
  通天宫的长生殿,是女皇帝的宿处。
  病后,女皇帝的睡眠很坏,她于戌初就上床了,可是,她无法入睡。通常,张易之和张昌宗轮流诵诗给她听,直到她进入朦胧的状态时,他们兄弟才退到外间,另由四名侍女在熏笼中侍候女皇帝。
  这些时,婉儿于女皇帝入内寝后,就退出了,她在长生殿的左便殿为女皇帝初阅文件。
  张氏兄弟退到外间,更衣,转到左便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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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十九卷(5)
婉儿搁下笔,微笑相迎——
  “有什么事需要我们代劳吗?”张易之问。
  “今天没有什么!”婉儿伸了一个懒腰,“皇上已经睡着了?”她转望了铜壶滴漏一眼,“这样快。”
  “不算快啦,上床到现在,有半个多时辰——”
  “那算是快的了。”
  “皇上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啊!”张昌宗笑眯着眼,“婉儿,准备一下,上长安去住。”
  “你们去,我不想去。”她浅笑着。
  “难道,此地有情郎缠住,不放你走吗?”张易之挨近些,捏住婉儿的手。
  她轻易地打开了他的手。
  “放正经些呀!你们上长安舒服,我有什么好处,要上长安去?”她说,低喟着,“到了长安,我会比留在此地更加辛苦。”
  “婉儿,”张昌宗耸耸肩,细声说,“有一件事要托你帮个忙,想法把桓彦范和敬晖两人外放,他们在玄武门,对我,总像芒刺在背。”
  “他们,才委任了不久啊,怎么能就调开呢?”
  “所以,要你想个法儿。”
  “我留心着——”婉儿微笑点头,随着,向两人挥手,“你们也可以去睡了啊。”
  “再等等,皇上可能没有睡熟。”张易之打了一个呵欠。
  “我也要睡哩!”婉儿又伸了一个懒腰。
  “饮一杯?”张昌宗问。
  “不。”她坚决地说,将桌上的卷宗合拢。
  于是,张易之兄弟只得撤退了。
  婉儿不是立刻能睡的,她从更衣室进入熏笼,看视在内寝的女皇帝。每夜,她于临睡之前,照例会到女皇帝房中看一次的。
  她虽然是轻轻地走到床前,可是,女皇帝却睁开了眼睛。
  “陛下还未睡着?”婉儿低问。
  “我睡着过,不知怎样又醒了——好像,我心跳。”武曌皱着眉,“人是不能老的,老了,会有很多花样。”
  “可能,是今天看雨累了。”
  女皇帝似乎不同意婉儿的看法,她艰难地翻侧身体,好像是自语:“我不知道为什么,右边面颊的肌肉也跳颤,不会发生事故吧?”
  “自然不会发生事故的。”
  “嗯。”她打了一个呵欠,“婉儿,你辛苦了,去睡吧。”她说完,合上眼皮。
  婉儿仍然从熏笼走出更衣室,再回自己的房间。
  这是亥正了。
  突然,有杂乱的声音传入,她侧耳倾听声音,由远而近,这使婉儿错愕,在通天宫,绝不可能有人在晚上吵闹的啊。
  这时,张易之兄弟也回入右便殿的寝处,他们一样地被吵扰的声音所惊。
  “五郎,你去看着!”张昌宗说。
  “你去吧——”
  张易之一语未了,突然有宏大的破裂声发出——窗棂碎裂了,门户疾开,帷帐掀起,十多名羽林军兵士由破窗和门进入,奔向张易之兄弟。
  “你们——”张易之骇然喝问,“做什么的?”
  群人并不回答,上前去,将他们兄弟擒住。张昌宗看出来人着的是羽林军制服,心知宫廷中发生了大变,他见哥哥在挣扎,便重重地说:
  “易之,不要动!”
  张易之也已看出来人的服饰,他侧转头,惶惶地叫出:
  “六郎,他们是羽林军……”
  羽林军兵士已经将他们兄弟推拥而出。外面,羽林军的将军李湛按剑而立,许多羽林军兵士环伺着,当张氏兄弟由内室被押出的时候,两名校尉将手中的灯笼直凑到两人面前,同时,沉声报告:
  “验明无讹。”
  李湛一挥手,喝出:“下手!”
  “李将军!”张昌宗在最后关头急叫,“如能相活,我兄弟倾家相报。”
  李湛的嘴角浮现一丝冷笑,并不回答,而羽林军校尉的刀,已经砍下去了。
  ——张易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叫。
  ——张昌宗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叫。
  羽林军兵士们发出欢呼——
  于是,张柬之、李多祚等人相继进入,命令通天宫监入内寝通报女皇帝。
  在内寝,女皇帝已经惊起了,婉儿也已入内寝。
  女皇帝内寝的正门,有重门叠户,外面的声音不容易传入,但是,外面的声音太大了,而且,值夜的侍女已将变故报告了女皇帝。
  现在,通天宫监抖颤着进来,跪倒——
  女皇帝由婉儿搀扶,从床上坐起来,庄严地喝问:“何人作乱?”
  通天宫监趴在地下,不住地叩头。
  这时,内寝正面的门帷完全揭开了,张柬之、李多祚、李湛三人进入,肃然向女皇帝行礼。
  “是你们作乱?”女皇帝森严地喝问——她已经看到这三人后面,重帷之外,人影幢幢,还有戈甲相碰的声音,这自然是意味着局势的恶劣和不可挽回了。但是,她临危不乱,无视于人众势盛。
  “陛下——”张柬之躬身说,“张易之、张昌宗谋反,臣等奉太子命,入诛二逆,恐致泄漏,故不敢预闻,今赖祖宗有灵,二逆伏诛,臣等自知称兵宫禁,罪该万死。”
  女皇帝自心底起了一阵寒栗,咬紧牙,竭力暗自调匀呼吸。此时,从正面门户,又有一群人进入。
  ——这是羽林将军桓彦范、敬晖,内直郎王同皎,拥着太子和十来名校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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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第十九卷(6)
太子进入内寝,看到床上的母亲,满面霜肃,立刻心悸了,使他在把握胜利的形势之下,依然怯弱不振,他跪下,期期地请安。
  女皇帝骤然坐直了,她虽知大势已去,可是,她自来就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的。此刻,她似乎将身体中残剩的精力,集中在双目,凌视着儿子。
  “你好!”她想训斥儿子,可是,在一转念之间,觉得这时候不适宜训斥,便改变口气,“张氏兄弟已诛,你尚欲何为?”她稍顿,随即凌厉地发出命令:“事情完了,回东宫去。”
  太子战栗着,看了张柬之一眼;张柬之木立着,毫无反应——女皇帝的威,将他镇慑了。
  “回东宫去!”女皇帝把握时机,再发出命令。
  太子退缩了,正准备起身——
  “陛下!”桓彦范突然自后面挺身而上,朗声说,“太子已诛凶竖,怎能再回东宫!昔天皇陛下将爱子托付陛下,二十余年矣,今天下人心,久归太子,臣等不忘太宗皇帝,天皇厚恩大德,故舍身忘家,奉太子讨贼,愿陛下传位太子,上应天心,下顺民望。”
  桓彦范慷慨陈词,鼓舞了寝门之内的人,他们齐声说:
  “愿陛下传位太子,上应天心,下顺民望。”
  武曌扫视了众人一眼,现在,她明白自己已无法在此时挽回局势了,集中的精力一松弛,她颓丧了,眼皮徐徐地垂下。
  “陛下,请下制传位——”李湛躬身说。
  “你也是诛易之的将军?”武曌叹息着,“我待你父子不薄,想不到你也会参加。”
  李湛不安了,垂下头来。
  这时,崔玄晖也进入了寝门,向床上的女皇帝与跪地的太子报告:
  “羽林将军已控制内禁,六宫安谧。”
  “玄晖!”武曌叫了他一声,“我将你栽培至今,今也参加迫宫了!”她说着,立刻转向张柬之,“你八十高年,精力还不错,但愿你善辅太子。”
  这等于是宣布传位太子了。张柬之拜下去,然后,转而请太子出去抚众。
  武曌看到太子叩头起身,转身出外,接着,一群人都退出了内寝,重帷垂下了。
  “我的不中用的儿子!”武曌颓然躺下。
  “陛下!”婉儿经历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到此时,惊魂甫定,急促地询问,“如何应付?”
  武曌合着眼睛,泪水从眼皮的缝隙中渗出。事到如今,还能有什么方法应付呢?她痛苦,她遗憾无穷,现在,她所想的并非是江山社稷,而是在不久之前被杀的两位情夫,她曾经用力保全,她也曾为自己身后图谋。她担心自己一瞑目之后,人们将不能容张氏兄弟,怎料,在她健在之日,人们已经猖獗了。
  她以为自己有一双大翼,足以庇护任何人,然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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