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嘉帝摇了摇头,“朕不是主审官,朕只是一个旁听者!”
“这……”
诚嘉帝面色温和中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这威严让樊中易后背冒冷汗,连忙低头弯腰,引着诚嘉帝坐到主审台以外的最上座。
等诚嘉帝入坐后,两个小人儿一边站了一个,她们眼巴巴的盯着童玉锦,想到童玉锦的怀中,可是母亲示意的眼神,他们还是能读懂一点的,他们老老实实的站在诚嘉帝左右一动也不动,童玉锦几不可见的松了口气,真是母亲的乖孩子。
诚嘉帝看了一眼樊大人,他马上明白,赶紧直起身让公堂上的一切各就各位,然后自己小心翼翼的坐到了主审台,感觉凳子有针刺一般,坐立不安。
樊大人暗暗清了清嗓子准备再次开堂,刚才跑出去的夏候爷却又回到了公堂,这次的夏琰没有像刚才那样胡子拉碴,仿佛恢复了往日的颜如冠玉、儒雅隽秀,器宇轩昂的迈着稳健的步子进了公堂,拱手给诚嘉帝赔礼,“请圣上治臣仪表不敬之罪!”
诚嘉帝皮了一下眼,“赶紧上坐,让樊大人办案!”
“是,谢圣上隆恩!”
夏琰起身坐到了诚嘉帝的下首,直到这时,他才有空细细看童玉锦,可惜童玉锦没空回一个眼神给他,樊大人已经问话了,“童讼师,我们几位大人已经看过你的状纸了,知道你的五宗罪,可是堂上堂下之人还都不了解你这五宗究竟是何罪?”
“是,大人,请听小民慢慢道来!”童玉锦拱手垂首回道:“一宗罪:无德、无能;二宗罪:邀宠固位,投上所好;三宗罪:贪污受赌、不择手段;四宗罪:聚敛民财,苛以课税;五宗罪:玩忽职守、纵容擅权。”
不得不说,童玉锦这五宗罪要是成立能判肖会遂死个十次八次都不嫌多。
诚嘉帝第一次正面听童玉锦诉讼,前文中,我们有提到过讼师在大陈朝的地位情况,这是一个既不被官场又不被民众认同的职业,在官员眼中,讼师就是能言妄辨、不分事非的奸诈小人;在民众中眼中,讼师就是为拿到受托人佣金,不择手段,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恶棍,所以人们往往不叫办讼事的人为讼师,而是叫他们为讼棍。
诚嘉帝对讼师的认知来自官员,从官员口中说出来的讼师形象当然就是‘能言妄辨’,诚嘉帝觉得这个词还真有几分道理,夏琰的妻子果然很‘能言’,一上来就把肖会遂大砍头的节奏,这五宗罪,随便那一条都能让姓肖的死个十次八次,他微微抬眉,继续听下去。
肖会遂当然知道自己贪污受财,而且贪得不少,足够杀头流放的了,可是皇上来听审,他不可能因为反正已经是死罪了,再多其他几项罪名也无所谓了,这不可能,一个弄不好诛连九族,自己岂不是连孤魂野鬼都做不了,不行,除了贪污,其他罪名自己可不能认,这可是关系到多少族、多少代的事,他不能认,认了就裁了,永世不得翻身,于是他梗着脖子叫道,“皇上、樊大人,她这是污蔑,绝对是污蔑,罪官虽有过错,可也不能什么罪都朝罪臣身上裁,怎么能这样污蔑罪臣?”
樊大人问向童玉锦:“童讼师,前肖大人说你是污蔑,你可有话要讲?”
童玉锦拱手垂立,回道:“回樊大人,小民没有污蔑前肖大人,这一条条、一宗宗都有理有据,绝不是危言耸听,信口开河。”
“还说不是信口,就这第一条,我就不能认,什么叫无德无能,没德没能朝庭能授官给我?你不仅污蔑我,你还污蔑朝庭,樊大人,这可不得了,你赶紧治这无知讼师的罪。”肖会遂还想在诚嘉帝面前狡辨两句,可惜被诚嘉帝身边大太监卫兆启一个眼神吓得不敢造次了。
不得不说,肖会遂果然是官场上的老油条,这反驳的话轻易就把朝庭扯了进来,童玉锦要是回得不紧慎小心,就是对朝庭大不儆,这可是重罪!
童玉锦微微一笑:“你无德无能跟朝庭有什么关系?”
“我的官可是朝庭授派,你敢说没关系?”肖会遂瞪着鱼泡眼叫道。
童玉锦回道:“这个‘无德、无能’可不是我随意胡说,都是东州府百姓状告的,东州府百姓说你无德,是因为你连老翁的官材板银子都要榨;说你无能,是因为东州府周围其他府城在均田法的制度下早以丰衣足食,而他们依然食不裹腹,不能让你治下的百姓有饭吃,你不是无能是什么?”
肖会遂愣了一下后连忙呛地而诉,“东州府怎么没有实行均田法了,我们东州府的田基本上都分配到位了,可是田地贫脊长不出粮食,你让我这个知州怎么办?”
“好个怎么办?”童玉锦冷笑,“你以为一个田地贫脊就能把你‘无能’推得一干二净了?”她转身叫道,“来人,把开国公府长史于先生在东州调查的资料呈上来,让三法司及众官员看看,倒底是淮东路的地不肥还是土不良?”
“是,”上来呈资料是袁思允的小厮阿德。
衙设从阿德手中接过资料,首先把它呈给了诚嘉帝,诚嘉帝双眼微微紧了一下,然后伸手接过来翻了翻,东州府土地资源一目了然,全呈现在纸张之上,肥沃、贫次标的清清楚楚,他抬起头问道,“方大人来了吗?”
方大人和章大人已经来了一会儿,见皇上在堂上,很是惊讶,没有打扰公审,站在堂前人群之中,听到诚嘉帝叫他,方又行连忙出列,“圣上,微臣在——”
“你来看看,这些材料真实吗?”
“是!”方又行躬身上前,从卫兆启手中接过资料,马上快速而又仔细的浏览了一遍,然后回道,“回圣上,基本不差!”
诚嘉帝点了点头,“童讼师请继续!”
“是,圣上!”童玉锦转身问向肖会遂,“前肖大人,你对百姓的状告还有疑异吗?”
“我……这……都是下面人为了隐产量欺下瞒上,怪不得我!”肖会遂强辨说辞。
童玉锦冷哼一声,“由不得你推卸责任,否则朝庭派你为一方知州有何用?”
大堂门口的人纷纷点点,“是啊,下面人固然会欺下瞒上,可是作为主管官员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就能推卸责任的,否则就是失职,就是洞察不明。”说话之人说完后才惊觉身边有禁军,皇上还坐在公堂之上呢,自己竟……可是……好像没人制止自己插话,紧张的心松了一下,他这一松,让身边不少人跟着一松,氛围竟在不知不觉中松泛起来。
肖会遂见整个公堂之上没人开口说话,静得让人心怵,眨了一下眼继续强辨道,“那第二宗呢,我邀宠固位、投上所好?这已经不仅仅污蔑我了,这还是要污蔑淮东路、甚至京几路官员啊,樊大人,这可不得了,这是居心叵测,你可得仔细查查?”
樊大人不解的看了眼夏琰,他可是肖会遂的直接顶头上司,如果邀宠,矛头岂不是直指他,这倒有点意思。
这样想的可不止攀中易一个,就连诚嘉帝都看向童玉锦,什么意思?
只有赵之仪明白这矛头所指是何人,可是……他皱眉继续听下去,只见童玉锦问道,“前肖大人,你大概是忘了自己如何才进大理寺大狱的吧?”
肖会遂鱼泡眼紧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伏趴在地,“圣上,下官有罪啊,下官有罪啊,经不住银子的诱惑,经不住下面官员阿谀奉承贪了朝庭的赋银,请圣上、大理寺治臣的罪,下官不该啊!”
温润如诚嘉帝,帝王学里有远交近攻一说,当着公堂前的民众,他也没忍住表现出自己厌恶的情绪,皮下双眼,实在不想看这个又奸又滑正四品实权官员的贼脸,左顾右言,就想滑过他投靠的后台,他冷哼一声,继续听下去。
童玉锦说道:“前肖大人,你也不要向圣上哭诉,好像你是多么不得以才犯了这贪污之罪……”
肖会遂连忙接话:“如何不是,小人也是十年寒窗苦,进士及第,如何不知圣人教化,实在是地方上的胥吏太过可恶,小人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泥潭,小人不是圣人,孰能无过?还请三法司、大理寺明察,小人真得是不得以而为之啊,如果不和下面的胥吏打成一片,小人在地方上根本无法治下,恳请各位大人们明察!”为了逼真的打动人心,肖会遂甚至流了几滴清泪,非常煽动人心。
童玉锦冷笑一声,“不仅不承认第三宗罪,连第四宗罪也全部推给了地方胥吏,前肖大人,你可真行啊!”
肖会遂转头说道,“小人没有的罪名如何会承认?”
童玉锦拱手对樊大人说道,“小民请求第二宗罪暂止先放到一边不说!”
樊大人几不可见看了一眼淡定如厮的诚嘉帝,点了点头,“准——”
“多谢大人!”童玉锦回道:“可是第三宗、第四宗罪,由不得前肖大人不承认!”
“有何证据?”樊大人问道。
“回大人,第三宗罪的案宗已经移交到大理寺,前肖大人也是由这条‘贪污受赌、不择手段’入的大狱,他贪污的银子,各项证据已经从各县郡取得,证据也都在大理寺。”童玉锦回道。
樊大人点了点头,“是,本官已经收到卷宗,肖会遂你可认罪——”
“大人,小人也是迫不得以才……”
几道目光射向肖会遂,其中最有力的当然是当今圣上——诚嘉帝的目光,他的目光让肖会遂立刻闭了嘴。
樊大人见收回目光后才继续问道,“童诉师,那么第四宗呢?”
童玉锦回道:“这一条依然是开国公府长史于先生提供的,他前前后后在东州府呆了近半年,走访了东州府八县郡二十六个乡镇,列出了东州府衙门所收课税名目,名目之多、之繁杂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阿德又从公堂候审处捧出证据,供圣上和各位大人过目。
诚嘉帝看完后,直接把呈证扔到了肖会遂脸上,呈证从他脸上滑下,落在地上,他吓得整个人都趴在地上浑身发抖。
诚嘉帝发出的怒意,让公堂上下的人都齐齐跪了下来,整个大理寺里里外外哑雀无声,针落可闻,站在诚嘉帝身边的双胞胎吓得小脸都白了。
诚嘉帝低下头看了看小人儿,微微一笑,“想不想听听你母亲说第五宗罪?”
朵朵眨了一下眼,抿着小嘴点了点头。
“你呢,天天!”
“我也想听!”
“听得懂吗?”
天天小声回道:“我母亲说了,听不懂的话,先记在心里,等长大遇到了就懂了!”
诚嘉帝赞许的看了一眼童玉锦,说道:“童诉师,那就说说最后一宗罪吧!”
“是,圣上!”童玉锦回道,“回圣上,最后一条其实说的是东州府原通判安大人!”
“这不是肖会遂的五宗罪吗,怎么变成通判了?”诚嘉帝问道。
“是,圣上,是原肖大人的罪!”童玉锦回道。
诚嘉帝看向童玉锦。
童玉锦拱手回道,“回圣上,说句实话,原通判安大人是一个能吏!”
童玉锦这句话如同一个石头砸进河里,激起层层浪花,针落可闻的公堂上气氛瞬间变得浓烈活跃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众人目光齐齐射向原通判安大人。
惊讶的不仅仅是众人,还包括诚嘉善帝和原通判安坤本人,安坤没有想到童玉锦会说出肯定他才能的话,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倒底是什么意思?他看向童玉锦。
诚嘉帝轻轻哦了一声,笑问:“童讼师这是何意?”
“回圣上,听到小民说这话,你是不是感到奇怪?”
诚嘉帝微微点了一下头。
童玉锦继续说道,“是啊,是什么让一个能吏变成了犯错的罪官?”
是啊,每个人都好奇,为什么呢?
童玉锦突然说道:“圣上,小民可以站起说话吗?”
诚嘉帝抬眉。
童玉锦咧嘴一笑,“小民觉得站起说这事似乎更有气势!”
诚嘉帝看向夏琰。
夏琰抚额,装着没有看到皇上的目光。
童玉锦殷殷的看向诚嘉帝,等待他让自己平身。
看着一团孩子气的童玉锦,诚嘉帝突然笑道,“都平身吧!”
公堂内外之人听到皇帝说平身个个如得赦般松了口气,官员们终于各就各位,民众们也继续听审,一切仿佛都回归正位。
童玉锦站起来朝公堂内外都拱了一下手后才说道,“到底是什么让一个能吏走到大理寺大狱的呢?简单点来说,是东州府前前知州肖大人,往深处说,是安大人本人的贪念!”
“有区别吗?”诚嘉帝深沉的问道。
童玉锦回道,“回圣上,有!”
诚嘉帝未说话,看向童玉锦,等待她的说辞。
童玉锦说道,“大家一定要问,跟东州知州有什么关系,一个能吏会有贪念吗?”
“是啊,童讼师,难道是原安大人跟着肖会大学坏了?”堂前有人忍不住问道,问完后吓得缩回了头,站在他身边的章大人笑笑没有吭声。
童玉锦肯定的回道:“没有!”
“没有?”章大人见没人敢再问话,他充当了路人甲的角色,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童玉锦回道,“原安大人不是学坏的,而是被肖大人纵容坏的!”
“纵容?”众人齐齐不解。
“你胡说,我夫君跟姓肖的水火不容,他怎么会纵容我夫君。”人群中,林氏忍不住出声反驳。
“反驳的好,安夫人!”童玉锦笑道。
安氏见所有的人都看向她,慌张的连忙跪下,“民妇造次了!”
章大捋须问道,“童讼师为何又说此妇人反驳的好,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听起来好像是自相矛盾!”童玉锦回道,“在解开这个自相矛盾之前,我们先来分析一下东州府主要官员情况,一个府郡衙门由一名正四品知州,两名正五品长史、通判构成,也有六部吏、户、礼、兵、刑、工部门,但知州是最高行政长官,掌管整个府州的赋税征收、决断刑狱、劝农稼穑、赈灾济贫、等等所有事务,长史和通判协助和分担知州的大部分事务,但是决断权依然在知州手中,现在我们来说说原知州肖大人,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官员呢,前面我们有说过,他无德无能……”
“你放……”
诚嘉帝一个眼神,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童玉锦见诚嘉帝看过来,拱了拱手继续说道,“一个无德无能的人还特别有权力欲,死死的束缚着治下官员,让他们委委缩缩,无论是才能或是抱负得不到正常施展,一个得不到正常发展的官员最后只有两种结果……”
所有人都看向童玉锦,在大陈朝,没有人这样分解解析过,个个都听得全神贯注。
“一种是碌碌无为,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另一种是……”童玉锦看了看安坤,安坤真竖耳听着,见童玉锦看过来,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另一种就是成为原肖大人之流的弄官”
“弄官?什么意思?”
“是啊,我怎么听不明白!”
诚嘉帝似乎明白了,眯眼看向安坤。
章大人见周围的民众窃窃私语,替他们问了话,“何为弄官?”
“用自己的能力满足上司无止度的欲望和贪婪!”
“你胡言乱语,我怎么可能这样做!”安坤的眼都红了。
“是,你是没有这样做,可是原知州肖大人却在你表现越来越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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