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当初离开时,特意嘱咐,全力保护王妃的安危之外,同样要暗中关注杨府的情形。
前些时日因谢畅被扣,白兴等人无暇他顾,自得了希和相助,和谢畅联系上以后,终于能分出些人手关注杨家了,却意外发现,杨府里竟有高人出没。
“对方身手极高,府里侍卫根本无法靠近……”
“我知道了。”希和点点头,重重呼出一口浊气。那高人,怕是和苏离有关。到了这会儿,竟是越发看不懂,曾经自以为最是了解的苏离,到底是什么人了……
从四皇子府出来,希和只觉心情也和阴霾笼罩的天空一般,暗沉沉的没有一点儿光亮。
许是大病初愈,整个人也倦怠的紧,先还是闭眼小憩,到得后来,竟是睡得越发沉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待得再次睁开眼时,才察觉人竟是躺在床上,甚而整个房间都黑乎乎的。
“青碧——”希和不免有些骇然——怎么睡到这般时候了。明明从四皇子府出来时,还未到正午时分,如何一觉醒来,已是到了夜晚?
外面却无人应声。希和还要再喊,却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抬手用力一挥,却被一只手握了个正着:
“醒了?睡了这么久,可有哪里不适?”
紧跟着火折子闪了一下,房间里一下亮堂了起来,希和眼睛一下瞪得溜圆:
“沈亭,你怎么在这里?”
忽然察觉到不对,忙就着灯火略一打量,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
紫檀木的屏风,绣图华美的床榻,美轮美奂的房间,根本不是自己的闺房。不对,或者说,这里绝不是杨府。
“阿和莫慌,”沈亭依旧是身着僧袍,脸上笑容温和恬淡,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希和,“有我在,定能保你周全,不过是贵人有事,想要问询你一二。”
“贵人?”方才仔细查看过,自己身上衣着整齐,希和一颗心微微放了些下来,望向沈亭的视线却是越来越冷,“大师的贵人与我何干?我还有事,青碧呢,若你当真还念着些故人情分,就放我离开……”
“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更别说大师和你还是青梅竹马的师兄妹。可是有哪里不和小姐的意思?小姐只管告诉大师,或者说与孤听,孤定会为你做主。”房间的角落里,一个男子的声音忽然响起。
第193章
希和回头,却是一个头戴金冠身着金黄色五爪蟒袍的年轻男子,不是五皇子姬晟又是哪个?
姬晟也正上下打量希和。
柔和灯光下,越发衬的希和肌肤莹白如玉,姣好有若凝脂。许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少女一双水眸瞪得溜圆,似怒又嗔,如三春时冲破崖壁涓涓而来的溪流,流光潋滟。
果然是当日长公主府中那宛若惊鸿飘忽而过的绝色少女。
“杨小姐好手段,当初竟是连我和三皇兄以及太妃娘娘一起骗了过去。”姬晟嘴角含笑,说出的话却是和冰凌相仿,“彼时谢侯爷,也就是我现在的四皇嫂,还折了个丫头在里面。当时虽被太妃娘娘压下,最后却是定为前朝余孽云深堂贼子所为,更是在皇上面前定了案——”
说着笑容一下敛起,面目森然:
“再想不到,堂堂大儒杨泽芳大人家的女公子,竟然就是乱党之一!”
“殿下——”沈亭蹙了下眉头,随之上前一步,挡在希和身前。
“大师倒是仁慈,都这般时候了,还想着昔日那点香火情!”姬晟冷哼一声,“只我瞧你那老师也好,眼前这小师妹也罢,怕是一点儿都没有念着你的好,不然,何至于把你逼到出家为僧的地步……”
果然是上天都保佑自己,才送了沈亭这么个有力臂助到跟前,眼见得大事将成,如何不心下大快。
希和怔了一下,抬脚走过来。
姬晟脸上闪过一阵得色。这般低眉顺目的样子,瞧着倒是个好拿捏的。
亏之前因听了沈亭的话,还颇为慎重。眼下瞧着,什么人世间少见的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分明也不过尔尔吗。瞧瞧,这不就放下身段,小心伺候了?
下一刻神情一僵,却是希和径直从他身旁过去,探手拉开门。
姬晟脸色沉了一沉,盯着僵在门前的希和背影“哈”的笑了一声:
“杨小姐放心,这里安全的紧,绝不会有任何不长眼的人敢跑来搅闹。”
这话倒是丝毫没有夸大。毕竟,这里可是皇宫,别说是人,就是只鸟也飞不进来。
“殿下过谦了,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希和缓缓回头,眼中的茫然不敢置信已然尽数敛去,甚而还有一种咄咄逼人之势,“倒是殿下,堂堂天潢贵胄、龙子凤孙,如何竟会做出这般横行霸道、掳掠臣女之事?也不怕冷了天下臣工的心?”
姬晟一时无言,这会儿终是信了之前沈亭所言。
半晌冷笑一声:
“果然是牙尖嘴利、无法无天。亏孤还想着,莫不是锦衣卫想岔了,你一个深闺小姐,如何会和云深堂牵扯到一处?眼下看来,倒是孤太过天真——若非大师苦苦相求,你以为孤会特特跑来见你?既是你不愿和孤讲,那便到明日,和锦衣卫或者大理寺的人说去吧。”
到了这会儿,姬晟如何不明白,原来之前还真是小瞧了这丫头。只世人莫不畏锦衣卫如虎,就不信听了锦衣卫的名号,都能不为所动。
希和果然抬头,脸上却殊无恐惧之意,反是昂然道:
“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那什么云深堂,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殿下缘何硬要和我扯到一起?眼下我爹爹身在钦州,为国尽忠,殿下肩负监国重任,不说体恤忠良,却道听途说,听信小人之言,行此苟且之事,如何不叫天下人寒心?”
“你——”再没想到杨希和一弱质女子,竟有如此气势,不独没有顺着自己的意思低头求饶,反而还倒打一耙,姬晟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一时再无耐心和希和周旋,索性直接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轴,“唰”的一下抖开,径直伸到希和面前,冷声道:
“那这画上人,你也一定要说不认识了?”
画轴展开处,上面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年轻男子,男子凤目长眉,鼻若悬胆,睥睨之间,霸气之余更显俊美风流。
希和只瞧了一眼,旋即转开视线,上前一步,抬手朝着沈亭脸上就是狠狠一巴掌:
“无耻!”
沈亭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了个正着,身体猛一踉跄,正正撞在桌角上。上面的杯碗盘盏摔下来,哗啦啦碎的一地都是。
再想不到纤细美丽的希和会有这么悍勇的一面,姬晟一时目瞪口呆。回过神来,脸色顿时难看至极,冷声道:
“看来老四帐下那名被传得神乎其神、声震北境的军师,果然就是令兄。说什么在外游学,却是隐姓埋名到了军中,你杨家,果然好大的胃口!”
“只杨希和,识时务的话,你最好听话些,给你阿兄和爹爹写封信,毕竟,以杨大人之慈和,令兄之纯孝,如何也不会放任杨家三个女人有什么闪失才是。”
说着,转身走了出去。笃笃的脚步声,静夜中显得格外阴森。
“你也滚!”希和眼皮也不抬,冲着依旧呆立原地的沈亭道。
方才那一巴掌不可谓不用力,等沈亭抬起头时,左边脸明显已是红彤彤一片。
只沈亭瞧起来,眼神中却是并无半分恼意,甚而还有些怀念和纵容:
“阿和还记得从前的事吗?那时我跟着老师读书,阿和就爱跟在我身边转悠,一时给我磨墨,一时给我递水,我学的不好了,被老师骂,阿和就会想法子令老师转了念头,待得老师忘了,又跑来安慰我……”
一番话未完,希和已是抬起手来,又甩了一巴掌过去,一字一字道:
“别提从前的事,沈亭,你让我恶心。”
十多年的师兄妹了,方才希和一眼认出,姬晟手里的画,分明就是出自沈亭之手。至于画上人,不是阿兄杨希言,又是哪个?
之前高烧卧床,醒来后,娘亲说,沈亭不止一次过府探望,却原来是包藏祸心!
却被沈亭探手握住手腕:
“是,从前的事,我也想忘了。”
“现在想来,那时我真是蠢。竟会认定我心里有你,你心里也有我,一直到流落到边地,意外见到在四皇子帐下听命的杨希言,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你当初对我,和跟令兄相处,有何不同?”
“可笑沈亭自诩聪明,到那时才知道,不过是因为你阿兄不在,你便只好把一腔思兄之情寄托在我身上吧?”
“其实即便没有沈承,你也不会嫁给我的。因为你心里,从没有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
“阿和,你记着,我想让你打,你才能打得到我……”说着,忽然抓住希和的手朝自己脸上扇了过来,脸上更是浮现出一层诡异而畅快的笑意:
“眼下你肯打我,我,很开心。”
等希和反应过来,手已是再次重重的扇在了沈亭脸上。
“咱们从新开始,好不好?”沈亭又道。
之前自己身份低微,希和自然不会把自己看在眼里,甚至那沈承,除了一个英国公府公子的名头外,又有什么?希和也好,老师杨泽芳也罢,却是当宝贝似的……
眼下沈承被亲爹磋磨,十有**会死在战场之上,杨家父子也俱是和站在悬崖边上一般,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掉下去,跌个粉身碎骨。
反是自己,终于在层层荆棘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来。
到了这般时候,便是希和心里依旧没有自己,自己也会强行走到她眼里。
希和仿佛被蛰了一下,猛一用力抽出手来,又往后跳了一大步,那神情,仿佛沈亭是什么怪物般,好半晌才不可思议道:
“沈亭,你,疯了吧?”
说着,又往后退了一大步,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沈亭神情明显有些受伤,顿了下道:“无妨。”
似是在说服希和,又似是说给自己:
“如今在这帝都里,阿和只能依赖我,也只有我能护你和师母、老太太周全。”
说着,深深看了希和一眼,转身出了房间。
行至房间外,却是站住脚,暮霭沉沉中,可不正有一锦衣公子负手而立?
沈亭容貌已是上乘,和这男子比起来,却依然犹如萤火之与皓月,相差何止一点半点?
“顾公子——”沈亭点了点头。
顾准却已抬脚,朝着另一处宫室而去。
沈亭倒也不以为忤。一路上不停有宫人同二人见礼,神情分明恭敬不已——
久处深宫之间,见惯了宫闱中的尔虞我诈,这些人,哪个不是人精?
眼见得五皇子权势日重,后宫也罢,前朝也好,全捏在手心里,至于本应是天下之主的皇上,倒是成了个摆设相仿。
再加上那些暗地里传开的关于储位已定的传言,由不得众人不对五皇子趋之若鹜。
而这顾公子和澄观大师,可不正是眼下五皇子跟前的新贵?没看五皇子人前人后都会带着顾公子?至于说澄观大师,同样是宫中常客,之前是被皇上看重,现在又得了五皇子的青眼,别看是出家人,却同样前程不可限量。
更别说,两人还都生的恁般俊秀……
第194章
“阿准,大师。”看两人先后而至,姬晟双眉一挑,诧异之余,又分明有些欣喜。
顾准手段神出鬼没,沈亭心思诡谲难测,正是因为有这两人一旁辅助,再有舅父在旁参详,自己这段时日才能顺风顺水,事事皆在掌控之中。
甚至曾经觉得高高在上无论如何也够不到的大位,眼下也正和烹煎好的美味一般,端端正正摆在桌前,只要自己想,再选一个合适的契机,便可以随时取用。
若说有什么头疼的,便是这顾准和沈亭了。
也不知这两人之间有什么宿怨,竟是打从一见面,就彼此相看两相厌。两人都是自己的左膀右臂,姬晟雅不愿瞧见两人之间横生龃龉。
这般联袂而来的情形,委实不常见的紧,由不得姬晟不开怀,所谓将相和,才能功业就吗。
竟是亲自迎了出来:
“孤正说着人去请你们呢,这么巧,你们一起到了。”
“劳殿下久等,倒是我和顾公子的不是了。”沈亭神情恭敬而不失闲适,颇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顾准正冲姬晟点头为礼,闻言却是哂笑一声:
“大师世外高人,顾准俗人一个,不敢高攀。”
说着自顾自到左下首坐了。
姬晟蹙了下眉头。心里微微有些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这些时日里已是屡屡见识了顾准层出不穷的手段,再加上云深堂那帮手下的神出鬼没……
说句不好听的,怕是比起大正最厉害的龙骑卫都不相上下——可不是顾准多方筹谋,自己眼下才能把父皇牢牢的握在手心里。至于说那神秘的龙骑卫指挥使,到现在都没见半点儿反应。
一系列事实,由不得姬晟不对顾准礼遇有加。
自然,这样说,也并不意味着,沈亭在姬晟心里的位置就弱了——
毕竟,眼下朝廷军队的指挥者,名义上是沈青云,其实却是军师李绍。而李绍,可不正是沈亭推荐给姬晟的?
便是那借着和叛军之战,收拢兵权的建议,也是出自沈亭。
若非如此,姬晟如何敢放开手脚对顾准的云深宫敞开门户,任凭他们出入宫廷?
底气正是沈亭和李绍的这支军队。
或者说,姬晟心里,沈亭才是真正的心腹,至于性情桀骜的顾准,若非眼下帝都中委实还离不得此人和他的那帮手下……
“殿下,请。”沈亭却是毫不在意,依旧礼数周到、满面春风。
接到沈亭的眼神示意,姬晟也敛去了神情中的不满:
“之前钦州那里的传信,你们也都有耳闻吧?”
依照之前所议,沈青云此去,第一仗应以“失利”为主——既是打定主意,把战事拖些时间,没道理第一仗赢了,接下去再败。
所谓远道而来、士卒疲惫,第一仗有些意外,自然在情理之中。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之后再传捷报,分量也会更重。再有刻意渲染的叛军的强大,战线会拉长些也在情理之中。一旦完全掌控了这支军队,远在边疆的老四自然就不足为患。
因而即便瞧见了今天的奏报,姬晟也委实没有放在眼里。甚至还有一种胜券在握的自得。
顾准接过姬晟手里的信一目十行的看了一遍,却是并未就着姬晟话里的意思说下去,反是眉毛一挑:
“两军作战,胜败如何,皆与士气关。所谓气可鼓不可泄,如何能未言胜,先求败?且那李绍……”
姬晟脸就沉了一下。
倒是沈亭,脸上笑意依旧:
“常情下自是如此,只所谓非常时谋非常事,若非四皇子于北境拥兵自重,以殿下之爱民如子,又何须出此下策?”
说着话题一转:
“好在咱们知道了四皇子最大的依仗就是他麾下神机妙算的军师杨希言,若然能把此人掌控手中,殿下自然更可高枕无忧了。
听沈亭如此说,姬晟的脸色明显好得多了,点了点头:
“多亏大师妙算。待得把杨家婆媳带来,不怕那杨希和不低头。”
这几日趁着杨家乱成一团,沈亭又从杨泽芳书房中带出一些父子两人来往信件。再有今儿个恰好有之前派往北地的斥候回返,特特拿了沈亭手里的画让人确认,已是坐实了杨希言的身份。
“这个时辰了,想来人也快带到了?”
杨希和再牙尖嘴利,就不信真能心狠到连自己母亲祖母都不顾。
“待会儿人带到时,还请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