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还未回神,便被劈头扔下的两道旨意惊得头都晕了——
太子之位大家心里已是有了准备,就只是那道有关沈家的旨意,也太古怪了吧!
第217章 217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四皇子姬临深肖朕躬, 可以承宗庙……布告天下,咸试闻之……”
这道旨意之后,更是直接公布了太子属官,其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杨泽芳, 官拜太傅之位。
当下文官由周泽南领着,武将则是方仲打头, 两列大臣齐齐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只有心人明显可以看出周泽南的脊背明显有些僵硬, 甚至站起时还踉跄了一下。
稍后不远处的杨泽平可不同样失魂落魄, 心里更是百味杂陈——
从小到大,从母亲口里听到的就是压倒大房, 替母亲争气,无论如何也要夺走杨家大房手里的族长之位。
彼时和大房的堂兄相处倒也相得,每每听了母亲这话, 不免有些反感。只自从父亲先去, 母亲越发肆无忌惮, 至于自己和兄长,听的遍数多了, 不自觉的便对大房起了敌视之心,两家人终是渐行渐远, 甚至到最后,彻底决裂。
这些年来二房发展也算顺遂,即便大房在朝中依旧有些威望, 也是江河日下,颓势难挽。
至于二房这里却是如日中天,不独夺走了杨泽芳鸣湖书院山长之位,朝堂这里,更是二房一家独大。若然有人说起安州杨家的代言人,帝都中人马上就会想到自己头上。
以上种种,令得杨泽平平日里颇为自得,甚而杨泽芳被特诏入朝后,两人不期然而遇时,杨泽平内心总会有一种胜利者俯视失败者的高高在上和隐秘的喜悦。
更是笃信,这一世,大房都别想奢望翻身了。所谓成王败寇,大房注定以后只能仰二房鼻息过活。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大房这么快就能翻盘——
能就任太子太傅,可见皇上心目中杨泽芳地位之重!且三公之位,怕是自己这一辈子都只能仰望的了,亏自己苦心孤诣,钻营了这么久……
正自心灰意冷,耳听得太监的尖利嗓音再次响起:
“……英国公沈青云贻误国事……着即褫夺国公爵位……”
杨泽平激灵灵一下,下意识的瞧向关封,太过恓惶之下,好险没落下泪来——
原来方才这厮全是涮自己的不成?毕竟关封适才刚说过,“沈家无碍”这样的话!
不想圣旨却还没完,一个几乎令所有人都为之一惊的消息紧接着砸了下来:
“……英国公爵位着即由长子沈承承袭……”
不独杨泽平,其他人也明显被这道消息给雷的外焦里嫩。方仲蹙了下眉头,想要说什么,又忍住。
内阁大学士孔存却是直接上前,连连磕头不止:
“皇上不可。沈氏之祸,堪比赵括。若非此人妄自尊大,自以为是,大正如何会有今日之祸?如今大正朝野民怨沸腾,不杀沈青云不足以平民愤,如何还能留下爵位传于后人?”
作为三皇子姬旻的岳父,当初沈青云可没少跟着裘氏找孔家的麻烦。至于让姬旻完全栽进去的西山围猎事件,可不也和这沈青云有莫大关系。所谓不是不报,时辰未到,眼下五皇子已经倒了,可不正是有怨报怨有仇报仇的大好时机?
除了这一点,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孔存想借这个千载难逢的时机把话题引到女婿、三皇子姬旻身上——
前些时日和姬旻一块儿被囚禁的女儿托人捎信,说是前些天诞下了一个男孩。沈青云这般大过,尚且可以保留爵位,女婿可是皇上亲子。且眼下可不正是用人之际,但凡女婿能放出来,还守在皇上身边,即便立了太子,将来会发生什么也不好说……
且孔存更笃定,自己这番话,必然能得到四皇子一党人的支持,毕竟,杨泽芳已然身为太傅,沈承又是他的女婿,若然承袭了国公爵位,杨家上升势头,怕是再难以遏制。其他四皇子的亲信如何能忍受这等情形出现?
果然,孔存话音一落,便有人上前附和,先是一个,然后是两个,三个……
众人偷眼瞧去,这些人官位倒也不算太高,以三品四品官员居多,只一点,全是各部中要紧的官职,却偏又看似同哪一派都没有什么直接瓜葛,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果然这些皇子中,就没有哪一个是不中用的,即便是瞧着最无害的四皇子,不知不觉间竟也被他拉拢了这么多人过去。
枉自己平日里自视甚高,倒不如这些人眼光毒……
天和帝却是冷眼瞧着站出来的这些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视线一一扫过众人:
“你们,俱皆,不服?”
“臣等不敢。”孔存摇了摇头,其他七八个大臣自然也不会承认。
即便皇上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可身为三朝老臣,孔存又岂会被这等场面就给吓住?
稍稍整理了下思绪,义正辞严道,“所谓惩前毖后,犯了大错却不加以惩戒,和立了大功不厚赏有什么区别,若然人人仿效之,则百姓苦,大正危,那沈承……”
心里盘算着,皇上若然听了自己的话,处置了沈家,也算是狠出了当年一口恶气,若然不听,那更好,正好可以借机称颂皇上仁德,迫的皇上把三皇子解禁……
不想正盘算着,却被上首传来的“嘎嘎”狞笑之声惊得一哆嗦:
“不敢?除了为百姓谋利,为朝廷尽忠,为君王分忧,这天下事还有什么是你们不敢的?”
“什么百姓苦,大正危,这话你也配说……咳咳咳……”
可不正是皇上,盯着孔存的视线真是和刀子一般——
饿殍遍野,钦州大乱,大正危急存亡的紧要时刻,这些人不想着如何救国于将倾,解民于倒悬,还一门心思的想着争权夺利!
到得最后,竟是指着孔存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索性抓起御案上的奏报朝着跪在下面的孔存等人狠狠的砸了过去:
“你们以为世上所有人都和尔等一般鼠目寸光吗?看看,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什么!”
孔存跪的最靠前,那些奏折好巧不巧,全拍在他的脸上。却半天没反应,明显被震怒的皇上给吓到了,好半天才“啊”的叫出声来,怎么看怎么像是惊吓过度,随时会厥过去的模样。
皇上却是红着眼睛,盯着孔存道:
“不敢看了?去,押着这些混账看!”
既然已经决定把皇位给了姬临,天和帝就决计不会允许有任何一点乱子出现,而这孔存,可不是天和帝要给姬临清路的第一人——
眼下朝堂之中,五皇子一党定然是吓破了胆,绝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跟老四叫板。倒是老三的人,当初并未株连,算是尽皆蛰伏了起来,这般混乱时节,不跳出来作妖才怪。
本就想着要杀鸡骇猴,孔存就善解人意的跳了出来。
“皇上——”孔存已是面色如土,冷汗一滴滴的从头上渗了出来,只这会儿再后悔,却明显晚了。当下就有两个侍卫闻声上前,一个摁住孔存的头,一个展开奏折。
“读”!天和帝声音依然不大,孔存却只觉头都开始发蒙。为了不让皇上更加震怒,只得哆嗦着一字一字读道:
“林州大捷!”
下一刻明显一愣——大捷?朝廷不是一直吃败仗吗?另外不是钦州打仗吗,林州又是哪里?
除了方仲等几员老将外,余下众人莫不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天和帝瞧得越加凄凉。
那边孔存已然接着道:
“……先锋官沈承,昼夜兼程,长途跋涉,千里奔袭……夺回林州城,歼灭西寮人柒仟捌佰壹拾贰人……”
“皇上圣明,天佑我大正,赐了沈承这等栋梁之才!”方仲第一个跪倒,神情激动——
自打听说钦州民乱西寮趁势而入,方仲也是苦思破敌之策,不能说一筹莫展,却始终没有一个万全之策。
毕竟先机已失,或者全线押上以御外敌,有此决心,不愁叛军不破,却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帝都空虚,若有心人趁虚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或者舍卒保相,不管钦州生死,只把有生力量部署在帝都之外,如此则以逸待劳,胜算自然大大提高。可这样的话,却意味着大正将近三分之一的土地都将饱受战火肆虐之苦,即便战争结束,大正也必然遭受巨创……
再料不到沈承竟能异军突起,直接截断了敌人的退路。如此就能和苦守钦州的杨泽芳形成合围之势,来个关门打狗。则不独钦州之乱可平,更解了大正倾国之危。
这般大功,便是和开国之臣相比,也不逊色。
且千里奔袭这样的事又岂是容易的?千山万水之外,更有粮草短缺之苦,还不能随便惊动地方官员,中间要穿过的关隘甚而凶蛮之地,哪个地方不是九死一生、险象环生?
记得不错的话,想要到达林州,必须通过鬼乔人的所在……那样一个鬼神皆惊的地方,简直难以想象,沈承是如何一一通过的?
这般想着,心里忽然一跳——
其他人或许做不到,有一个人,却不见得。
第218章 218
当初鬼乔叛乱, 足足联络了一百零八寨, 集结力量之大震惊朝野。
偏是鬼乔所在山高林深,围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朝廷无法,只得派人招安,倒好, 接连派出三位特使,尽皆铩羽而归。
眼瞧着鬼乔之势已成, 说不得一场大乱又起。甚而还有传言,说是西寮人也蓄势待发, 单等着大正鬼乔战起, 他们就趁机浑水摸鱼,坐收渔翁之利。
彼时方仲正回京述职, 听皇上的意思,若事有不测,说不得要以方仲为帅, 前往征讨。
方仲本来还信心满满, 特特请人绘制了鬼乔地形, 却在看了地形图后一下傻了眼——
那般羊肠小道,鸟说不得都飞不过去, 除非鬼乔人愿意到平原上和自己决一死战,不然, 势必把朝廷大军拖入持久战的泥淖之中。
不想惴惴不安了多日,却又被皇上打发回南部边疆了。方仲当时就有些惶恐,想着是不是因为皇上察觉了自己的怯战之意, 才会如此,入宫辞谢时,便拐弯抹角的探了探皇上的话头,结果却被告知,说是鬼乔之乱已平,且不费一兵一卒。
许是心情太好,皇上不经意间还透漏了一点,平了鬼乔,竟全是一人之力,虽然语焉不详,可话里话外却明显指向一个人,那就是龙骑卫指挥使……
思来想去,短时间之内,能以鬼神莫测的速度穿过鬼乔,甚至得到鬼乔人的帮助,然后再奇兵天降,截断西寮人并乱军后路,也就那龙骑卫指挥使可当的。
而现在,皇上给出的名字却是英国公府大公子沈承!那岂不是说,这沈承,很有可能就是龙骑卫指挥使!
方仲着实被脑子里跳出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实在是那沈承才多大的年纪,有万夫不敌之勇也就罢了,还能如此多谋?!
有待不信,却又想起之前雷炳文对自己的告诫,还有那龙骑卫送消息时满脸的骄傲……
再有皇上眼下的态度,让方仲更是坚信了自己的看法——
瞧皇上的意思,分明是对沈承看顾的紧,竟是容不得听到一句不好的话。
若说就是因为西山围猎时的救驾之恩,哄傻子还差不多。
有了这个认知,之前的种种疑惑可不好解释的多了——
以沈承功劳之大,别说承袭国公爵位,便是封为国公,也尽够了,偏是沈青云糊涂,一门心思的想着把爵位给小儿子留着,说不得之前他真这么做了,这次瞧在沈承的面子上,皇上还能让他回去安安稳稳的做个富家翁,倒好,这回算是栽进去了。
还有雷炳文对那杨希和的格外殷勤看顾……
一时越想越是心惊——那沈承最难得的不是有才华,而是内有大丘壑的胸怀。这般性情,不独皇上便是太子将来也必倚重之。
想清楚了这一点,磕头磕的越发真诚:
“皇上圣明,沈承大功,足以当国公之位。”
看方仲如此,其他还持观望态度的人也忙跪下附和——
昨日里方仲闯宫,朝中官员冷眼旁观的人可不在少数。毕竟皇上病体垂危,即便再对五皇子的处置有意见,冲撞未来储君还是太过愚蠢。
还想着方仲定会撞得头破血流,说不得余生会在昭狱中度过了,哪想到事情的结果竟截然相反,皇上重新上朝视事,方仲也成了天字第一号的功臣。
以致方仲一言一行都成了风向标。一时朝堂上呼啦啦跪倒一片,齐声道:
“皇上圣明。”
圣旨一道道发出去,当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杨泽平机械的跟着其他人,一步步挪出紫禁城,好容易到了自家马车旁,却是手攀着车辕,就是使不上劲。
亏得旁边伺候的两个亲随一左一右架住,才给送到车上去。
好容易回到府中,杨泽平用力揉了把脸,母亲年老,儿子尚小,至于妻子虽是出身大族,可妇道人家罢了,又能有多少助益?
强撑着下了车子,本想去书房里好好思虑一番,哪知走了几步,正好撞见送客人出来的母亲和妻子。
看到有女眷,杨泽平下意识的就要避开,却在认出对方是谁时,脸色变了下——
可不正是五皇子的岳母、如今身在钦州的周靖文的妻子?
那周夫人眼睛红通通的,明显刚哭过,正拉着杨家二老太太的手:
“……我也是没法子了,这才想着,过来求求老夫人,好歹您是那位杨大人的长辈不是……”
要说周夫人,这些日子也是焦头烂额。
先是丈夫身陷险境,再是女儿失了皇子女婿的欢心。
周夫人真是备受煎熬。两相权衡,还得先救回丈夫才好。毕竟,丈夫才是自己得以在周家立足的根本。
除了央求家里老爷子想办法以外,周夫人还四处打点。今儿会跑到杨泽平府上,可不也依旧是为了这事?
二老太太这会儿心里当真和喝了蜂蜜似的,飘飘然之余更是自得的紧——
眼前这人可是皇子的岳母,说不得很快就是太子的岳母也不一定,却求到自己面前来,这般脸面可是求也求不来。当即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你放心,我们杨家可容不得那等狼心狗肺一门心思争权夺利,连同僚都敢坑了的。他杨泽芳最好没做,不然,老婆子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不瞒夫人说,我那不成器的大儿子眼下可不就是杨家族长,不怕他不听话!等我那小儿子回来,老婆子……咦,那不是泽平吗?”
杨泽平吓了一跳,忙转身要走,却哪里来得及?
二老太太的大嗓门已是在身后响起:
“泽平,泽平,你过来……”
又冲着同样有些懵了的周夫人道:
“你是泽哥儿的舅妈,泽哥儿又跟我那孙女婿是亲表兄弟,咱们也算一家人……”
周夫人出身大家,最是讲究礼数,往日里何曾这么大喇喇站着就和外男说话的?一时又羞又气又无可奈何,即便不齿二老太太的粗俗,有求于人之下,也只好捏着鼻子忍了。
倒是旁边杨泽平的夫人黄氏脸上发热,却也只能僵僵的站着,权当自己是个死的相仿。
甚至瞧见杨泽平走到近前,脸上还带了些恼恨之色——
早说过让丈夫把婆婆送回老家,就这个性子,早晚让这个家成为帝都的笑柄。
待瞧清杨泽平的神情,心里一跳,陡然有种不好的感觉。
杨泽平已然大步上前,先勉强给周夫人见礼:
“嫂夫人可是要走?家里有事,不便远送,还请嫂夫人见谅。”
竟是一上来就撵人。
周夫人如何受得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