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偿罢了。
可沈承这个人,却是势必要从希和身旁驱逐的。
“顾承善毕竟是国公府女婿,眼下被人这般算计,丢官去爵都是轻的,国公府那边如何会不追究?杨家再是百年书香,也绝无法承受沈家的雷霆之怒。虽然安州天高皇帝远,国公府鞭长莫及,老师眼下却是身在京都,若然真被此事波及,岂不是无妄之灾?”
“反观沈承,再不招人喜欢,国公府嫡长子的身份依旧是无法更改的,此事既然由他主导,便依旧让他担着便是。换句话说,即便咱们不揭破这件事,沈二公子也能缄默不语吗?他们家里自己个有了冲突,国公府那边顶多训诫几句罢了,再不济,吃顿家法,也就没人说什么了。如此,既可全沈公子高义,又可解杨家危局,岂不两全其美?”
沈亭话里话外,全为杨希和着想。只自己人明白自家事。但凡希和走出这一步,就万不要想沈承那人会回头——
沈承生来的孤拐偏执性子,眼里最是揉不得半点沙子,听说在国公府里,便是亲父子,也闹得和仇人相仿。曾经付出的真心,被人这般无情辜负,这人怕是到死都不会谅解。
“是吗?可就是沈师兄嘴里的这个没用的男人,外祖父他老人家才能沉冤得雪。”希和语气很淡,听不出丝毫怨尤,沈亭却一下涨红了脸。有心辩解什么,却被希和止住,“受人恩惠不思回报,反置人于不义之地,希和虽是女子,也断不会做出此等事来。更何况,想要对付顾承善的,从来都是希和罢了,至于沈大公子,不过适逢其会,沈家会如何,我不想知道,却也绝不会把本应自己扛起的责任推到旁人身上!”
沈亭脸色由红转白到得最后终于一片铁青,衣袖下的拳头一点点攥紧:
“拼着杨家被殃及,你也要,维护,他?所以,你,和沈承并不是初识对不对?”
或者说,沈承本就是杨希言替杨希和相中的人?不然,何以会特特留下这样的所谓人脉?以沈承的心高气傲,若非两家有特殊渊源,如何肯这般公然和家族为敌?
希和蹙了下眉头,明显没听明白沈亭的意思。
“到了这时候,你还想再瞒我吗?”沈亭瞧着希和,太过愤怒灰心之下,声线止不住上扬,“再怎么说,那也是我娘亲啊,即便有那里唐突了希和或者希和的客人,便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如何就能做出驱逐我娘亲的事来?”
再没想到沈亭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希和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的瞧着沈亭,张了几下嘴,却是无法发出声音来,倒是守在外面的青碧,明显听到了沈亭这句话,又看出希和情形不对,忙上前扶住,瞧着沈亭怒声道:
“枉我们小姐叫您一声师兄,怎么好这么红口白牙的冤枉人。沈公子可问过令堂,当时都说了些什么——”
“罢了!”明明希和的声音几乎是低不可闻,沈亭却不自觉打了个寒噤,心底更是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恐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从自己指缝间溜走,甚而自己用尽全力想要去抓,却依旧徒劳无益。
“沈公子为母出头,自是无可厚非。只希和做人也从来光明磊落,当初赶走令堂,委实是厌憎了令堂的为人,与他人并无半分相干。且我当初说过,这一世,决不许令堂再踏入杨家一步。本想着沈公子若然不知道此事,或者你我之间还有些香火情,能多做一段时间的师兄妹也未可知,眼下看来,这师兄妹却是一刻也做不得了。放心,事情缘由我自会禀明家父,绝不会让沈公子有丝毫为难,希和和沈公子之间,从此便为陌路,不独令堂,便是沈公子你此生也休得再踏入我杨家一步。”
一句话落,青碧果然就跑去外面喊人,一副沈亭不走,就拿大扫帚赶出去的架势。
“不用你赶——”沈亭缓缓站起身形,神情惨然,“我走便是。只我今儿有一句话放在这里,有朝一日,你必会后悔今日所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人如我……还有,希和,你记得,不管你心里如何瞧不上师兄,师兄心里,始终拿你当,”
半晌闭了下眼睛,一滴泪顺着眼角慢慢滑下:
“当,亲妹子一般……”
说完这句话,勉强扶着桌子起身,却在跨过门槛时,险些绊倒。
“不必。我自有兄长。”希和冷冷道,甚而直到沈亭的身影完全从杨家消失,都不曾回过头来,便是坐姿都不曾改变一下。
第28章 离别
“还真是,好狠的心。”一声轻语忽然在身后响起。
却是沈承鬼魅似的出现。
语气里虽依旧是之前的吊儿郎当,沈承瞧着希和的眼神却明显不同于之前的惫赖,竟是多了几分复杂的认真。
“沈亭明显是误会了你,”毕竟,自己到来时,那沈夫人分明已经被逐了出来,杨希和虽是性子刚强,却明显是个重情的,若非被沈母伤的过重,如何能做出这般失礼行径?
“不过解释一番,自可消除嫌隙,何必拿我做挡箭牌,师兄妹闹到这般境地?”
“而且那沈亭话里话外确实全然为你着想,把我抛出去这话也不算错,毕竟我的名声也就那样,满帝都哪个不知,沈承就是家族逆子,既然置身于这样的矛盾冲突中,无论如何不可能善了,反正都得被责罚,多一重罪责少一重罪责也没什么差别,若是能替你杨家分担些去,也不失为合算的事……”
和之前相比,这几句话语气依旧调侃居多,偏是一双湛湛黑眸中盈满了苦痛之意。
这一世,辜负了自己的人多了去了,甚而最亲最近的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而选择舍弃自己,所以被抛弃被放弃甚而被背叛都实在是一件根本不需要考虑的再容易不过的事。
这些年来,早学会了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看待周围一切,更学会了冷眼旁观,最大限度的利用利益来制衡手中掌控的所有。
对于浪子沈承而言,那些情啊意啊的又算什么东西?
而抛弃了这些枷锁后,才发现,人生果然轻松不少,虽然无聊了些,那种翻云覆雨、只手掌控一切的感觉当真让人快意无比。
就如同眼前这小丫头,若非想要调查自在令的主人及其背后的势力,自己根本不可能呆在这里这么久,当然,不能否认,这一家人委实有趣,可也就只是,有趣而已。
可就是这么一个自己根本没放在心上的小丫头,在明知道可以有更有利的选择的情况下,却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维护自己,甚而不惜用这般决绝的手段表现出自己的坚持。
沈承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做,受宠若惊。
连带的心底里竟是不自觉的开始躁动起来,这种躁动迫使沈承想要再次确认下,面对青梅竹马的师兄时,自己第一次没有被放弃,而是作为被保护的那方存在的……
只说的嘴巴都干了,偏是背对着自己的希和依旧和泥雕木塑的一般,一点儿动静也无。
沈承终于耐不住,绕到前面,笑嘻嘻的道:
“阿和……”
脸上的笑容却是瞬间僵硬——
一滴滴的泪水又大又急的从那张小脸上滑落,面纱早已湿成一团,黏在希和脸颊上,嘴唇那地方却是有丝丝血迹缓缓渗出,除了依旧挺直的瘦弱脊背,女孩子分明早已抖得不成样子……
沈承只觉一颗心一下被扭住,一手抚上希和的肩,另一手就去摘面纱:
“想哭就哭,你又不是男人,这么憋着做什么!”
气急败坏的神情之下偏偏有着自己也没有察觉的生气和心疼。
希和身体下意识的后仰,想要躲开,只以沈承身手的了得,又如何能躲得过去?面上一热,却是沈承已轻轻揭去了那张面纱,再低头看去,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希和的嘴唇早咬的血肉模糊。这得是,多大的气性,又多狠的心!
“既然这么难过,顺了那个沈亭的意思不就好了吗?这么为难自己做什么?”沈亭声音粗噶,明显气的不得了,偏是动作又快又轻,先捏住希和下巴略一用力,令希和松开牙齿,又拿出随身携带的药物要往上涂,“有些苦,别舔,不许再咬嘴唇——”
下一刻却忽然蹙了下眉头。
却是希和一再挣动不开的情况下,竟是张嘴就咬住了沈承顶着希和嘴唇的手指。
换了个手,沈承继续轻柔的帮希和涂抹药膏,就仿若被人死死咬住的那根手指不是自己的一般,一直到希和上下两片嘴唇都被均匀的涂上膏药,沈承才松了手,略略后退一步,却是丝毫没有抽出被希和咬着的那根手指的意思,甚而别说拿出来了,这人好像连提醒都不愿……
倒是希和,身体被松开的一刹那,就猛一用力把沈承推了出去,连带的倏地站起身形,又极快的取了另一块面纱戴好,转身就朝门外而去。
食指早已是惨不忍睹,比起希和的嘴唇来也不差了,偏是沈承低头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视线全然胶着在希和无论何时都站的笔直的后影上——
怎么瞧着都是再柔弱不过的女孩子啊,也不知哪来的这份比之男人还要强得多的担当……
外面青碧正好回转,瞧见希和出来,忙迎了上去:
“小姐,苏家来接的人已经到了,苏姑娘这就要走了,偏是老夫人这会儿怎么也不许夫人离开,夫人说让你赶紧去送送呢。”
希和“嗯”了一声,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到了苏离的院子里,果然见苏离正站在车旁,随时都会离开的模样。
阿兰正默不作声的帮着一趟趟往上搬行李,除了阿兰外,还有四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四人瞧着也都和阿兰一般,也就十七八岁罢了,做丫鬟打扮,乍一瞧,和常人也没什么不同,进来的那一刹那,希和却有一种汗毛都要竖起来的感觉。
“阿和——”瞧见希和过来,苏离冷冰冰的面容上终于有了些笑意。
几个丫鬟瞬时恢复低眉顺眼的柔顺模样,希和身上那种被人锁定的危险感觉也跟着一扫而空——
又想起苏姐姐初到家里时,阿兰给自己的感觉可不也是这般?那时陌生倒不觉得,眼下这般亲近了又要分离,希和心里当真不是一般的难受。
极快的上前一步,却是主动环住了苏离的腰——
常日里苏离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希和性子又是自持的紧,两人何尝有过这么亲近的时候?
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下一刻却又缓和下来,苏离抬起手,轻轻摩挲着希和头顶,那种暖暖的、滑滑的感觉却是让人爱不释手。
良久才轻轻抬起希和的头:
“傻丫头,哭什么?又不是自此不见了,说不好明日就能见着呢——那个沈亭,不然,我帮你处理了再走。”
后一句语气平淡的紧,希和却丝毫不敢当她开玩笑,忙抬起头:
“不要——”
“舍不得?”苏离低头,语气难明。
苏离自来正经,何曾用过这般调侃的语气说话?若是往日,希和怕是早羞红了脸,眼下却唯有落寞:
“那人于我,从此只为陌路……一个陌生人罢了,何必再与他,纠缠?”
苏离沉默良久,半晌,主动伸出双手用力抱了抱希和:
“是啊,陌生人,又何必在意?那沈亭,也是个没福的……既如此,就别再为他流泪,那样的人,不值得……”
苏离鲜少说这么多话,许是离别在即,语气中满满的全是毫不掩饰的怜惜。又回头看向阿兰:
“以后,阿和就是你的主人,记住,从今日起,你的命,就是阿和的。”
“是。”阿兰倏地跪倒,伏在地上的身体却明显有些颤抖。
“离姐姐——”希和愣了一下,忙摆手,“不用,你身边怎好离了阿兰啊——”
除了不爱说话,阿兰实在是希和从来没有见过的最厉害的丫鬟——武力值够高,用药本事也好,连带的做的饭都比别人有味儿,要培养出这样的人,家里怕是不定得耗费多少心血呢,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呢。
苏离却是摸了摸希和的头,视线穿过回廊,与负手看向这里的沈承遥遥对上,两人视线一触即分,然后转身登上马车,再没回头。
马车是希和特意请人打造的,里面不是一般的宽敞,更兼舒适的紧。
苏离舒展身形,慵懒的斜依榻上,随手拉开左侧的小抽屉,里面是自己爱吃的芙蓉斋的糕点,又松又软,香气扑鼻;至于右面的小抽屉里,则是刘记炒货的零嘴,同样是自己最爱吃的几种,甚而那些松子了瓜子的个头都是整整齐齐,一般大……
苏离捏了一颗在手里,来回把玩着,片刻后猛地向上一抛,落下时那壳不知为何正好啪的一声四散开来,独有里面香甜的果仁好巧不巧落在口中,细细咀嚼,委实唇齿生香……
这样一颗一颗往空中扔着,苏离竟是乐此不疲。
听见里面爆豆般一连串的脆响声,守在外面的四个丫鬟瞬时全神戒备,听了片刻,还是左面车辕上的丫鬟无声的张了张嘴:
瓜子?
几人神情明显就有些难以捉摸——主子平时最是冷凝的性子,什么时候有这么跳脱的一面了?
第29章 客人
苏离离开后不久,沈承也回了沈家老宅——
沈承倒是没说是不是想走,只沈金随后捧出了一只黑黝黝生有倒刺的长鞭。沈承不过怔了一下当即就没有犹豫的跟着人离开了。
单看外形,那鞭子就让人胆寒的紧,真抽一鞭子到身上,不定疼成什么样呢……
希和直觉沈承此番回去,怕是会受些责罚。尤其是沈金离开时看向自己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
“小姐,”却是青碧,正急匆匆跑进来,待瞧见希和,脸上神情明显有些兴奋,“外面来客人了呢。是商家小姐呢,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两位客人。”
“商姐姐到了?”希和怔了一下,忙站起身形,脸上神情又是欣喜又是疑惑。
前些时日,希和委派了商诚去京城商号做事,临去时商诚说起,待那边安置妥当了再回来接取家人,又透露了想让女儿到杨家暂住的意思——
商诚的女儿名叫商妍。
因前半生蹉跎,成亲的晚,说是老来得女也不为过,商诚自来宠的紧。本以为自己宠女儿已然是天下第一了,待看了杨家父子的行事,才知道跟人家比起来,自己这点儿微末道行实在算不得什么,毕竟,杨家可是把那么大一片基业都交给一个刚过及笄的小丫头折腾了。
至于自己,不过是花些银两给女儿买点儿好吃的好喝的之类的,实在算不得什么。
当然送女儿来还有另外一头的意思,委实是商妍也对生意往来感兴趣的紧,又想着既知道了杨希和的真实身份,以后真有什么事了,让女儿来往沟通更为便宜。
只还有两位客人,倒不知什么来头了。
希和迎出来时,正看见拐角处三辆马车缓缓驶来,伴着马车一路行来的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
“小曼姐。”希和笑着招了招手。
“阿和——”小曼眉眼细长,皮肤白皙,生的着实秀丽。见希和叫她,忙小跑着上前,脸上神情明显很是开心,“都是阿和的客人呢,以后阿和要做什么,就有人陪了。”
“好了,我知道了,瞧把你热的。”希和笑着递过一方帕子——
世上有沈母那般把别人的帮助当成理所应当的无耻之辈,也有如小曼般对别人的一点点善意都铭记心头的可敬之人。
小曼是附近的绣娘,家中就只姐弟两人——说是姐弟,其实和弟弟程琇是双胞胎。
只两人也是苦命的,甫出生,母亲便因难产去世,父亲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