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柳存知铁着脸往府中走。今儿个这一遭,他面子里子都尽没了,王相一党从盛谦身边走过,倒是狠狠给了他几个眼刀子。
“年轻人,好手段。”宋阁老年纪大了些,最后一个从殿内下来。
盛谦老前便得了他眼神,一直慢走候着他。
“阁老这话,下官不明白。”
“协理官大人”,宋阁老笑了笑,“你欲如何更改律法?”
“民贵,君轻,社稷次之。”盛谦沿用前朝贤臣之话,宋阁老点了点头,“若有什么能用得着老朽的,还请不吝。”
“自然登门拜访。”
说完这句话,盛谦便立在原地,拱手送着他,远目片刻,才慢慢放下手。此刻有阵风滑过,空气里有些龙涎香的味道,路上有些风,管平用方白色的手帕掩着口鼻,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多谢管先生。”
管平一路走过,并未多停留。
进了内廷,管平与魏帝坐着下棋,“今儿个这事情朕是不是做的有些不太妥当?”魏帝皱着眉头道。
他本身对汉俗就不太懂,拓跋也没有律法,规矩乃强者定。
“盛大人是受了点委屈”,管平道,“千金小姐平白挨一顿打。”
魏帝说的不是这个,也不知道素来聪明的他怎么会错了意。不过瞬间又觉得人说的不错,又叫了旁边的王福道,“去跟皇后说声儿,看她那有什么值当赏人的好东西,抽个时间给那盛三小姐送过去。”
“是。”王福甩了甩拂拂尘,便去了皇后宫中。
管平伸手,从旁边的托盘中取了颗梅子塞入嘴中,魏帝便道,“七八年了,这点子爱好也没怎么变。”
“舍不得变”,管平道。
“有些东西变了,旁人就全都忘了。”
魏帝笑着从位置上起身,“朕也好动没活动活动筋骨了,趁着你今儿回来,去猎场里转圈儿。久了弓箭该生锈了。”
——
“盛侍郎这一出好手段”,王福从皇后宫中回来,就在椅子身后站着,“既给三小姐出了气儿,白在百姓间得了一个好名声,又得了宋阁老器重。可算是半只脚踏出了鬼门关了。”
管平摇了摇头,账册的事情一日没了,盛谦只要不是一人之下,爬的越高也只能摔得越惨。他饮了口茶水,片刻后抬眸,似想起什么样的,道,“我记前些日子,盛国公放下话要为盛三小姐贺寿。”
“有这回事儿,下月初,没多少天了。”
管平垂着头,一时心里又觉得有点不美,又有点痒。好像跟人赌口气一样,那丫头口口声声说来了京城便来他府中,也快三个月,从夏都快入冬,家里的白猫儿从细条条到现在的面饼胖了十斤,也没见她。
“那凑个整儿,过些日子她生辰,你在把皇后给的那些东西送到盛府。”
王福先应了,后又笑着,“这三小姐好福气。”
这样一闹,就算她是个侍郎家庶女,怕是连个皇子公主都没得敢欺负她了——又看着管平,“那日都督如何打算?您若是亲去了,才给咱们三小姐长脸呢?”
管平倪了他一眼,被那股阿臾的劲儿弄得有些恶心,“你宫中待的久了,浑身上下竟全是太监的味儿。”
王福捏着兰花指一笑,“瞧都督这话说的,奴婢可不就是太监吗。”
管平有些想吐。
——
盛府里,今儿个布庄又来了些布,大多是废,将些实在次品的赏给了下人。阮氏又让翠竹收拾了一些个红色的缎子。
“夫人,这些缎子如何处理?”翠竹问道。
阮氏收整好自己,准备出门,“去给三弟妹送去。”能屈能伸这点来说阮氏比盛茂都像个男人,如今三房是侍郎,谁都知道户部是一样怎么样官职?要跟三房打好了关系,以后还能缺银子花?
翠竹道,“可这料子——”面上看着是好,可里头有些染的花花绿绿,制成衣服穿出去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阮氏道,“这料子有什么不好,云罗的。刘氏小地方出来的,还不定见过……”说着两人已经出了屋,一路往三房那里走去。
盛谦刚从宫里头回来,正在和盛国公议事情。
第四十五章:风流人物
“大伯娘刚来了?”盛明珠刚换了一身收腰的胡人小衣,从里间儿出来。
过几日是她生辰宴,这几日闲着无事便在试衣。外头阮氏坐在椅子上,翠竹在后头跟着,另跟着几个小厮都在门外候着。阮氏抬眼,便瞧着她穿一身胡人少女衣饰,头上带着角帽,串串珠链从上头坠落。
蓝色的收腰小袄子,长到脚底的裙子,微勾的靴子,原是汉女一张清丽的面容,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灵动,盛明珠讶然看了眼阮氏,便笑了笑,“大伯娘好。”
是十分漂亮的,可阮氏心里却觉得不舒坦,“平白穿这一身儿。腰身什么都露出来了了,也不觉得……”翠竹晓得她家夫人心思,后头轻轻咳了一声儿,阮氏闭嘴了,又用帕子微微掩了唇。
“过些日子是你生辰,我来跟你姨娘商量,该如何给你办?”
芸娘在一旁坐着,前些日子出了那样的事情,她总以为和阮氏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了。她今儿带着笑来,便垂着头,想着面子上也得过得去,“大嫂有心了。”
阮氏摆了摆手,翠竹便让外头几个小厮进来,手上抱着几匹云锦,“这些布是咱们家自己个儿庄子产的。想着明珠过些日子生辰,总要拿些趁手的衣服来穿。”盛家是阮氏自己跟前在管,衣服四季定制,乃至首饰都要经过她的手。
如今还未分家,她自然以为刘氏在为这事儿发愁。未分家,府中用度都出一房,盛谦虽有私产,可刘氏不过一房妾,能得几个子儿。阮氏便拿了茶杯,静静啜饮,等着芸娘看那些布料。
这日朝堂上的事情才刚刚传出来,阮氏等人也不知道。芸娘刚过眼便瞧见那些料料子,也算上等料子,只不过有些地方染坏了——这要制成衣服穿出去被旁人看着,不是要笑掉大牙,也不知道阮氏是何意?
芸娘撇了她一眼,阮氏还垂着眼儿喝茶。盛明珠从一侧走来,“料子真好。”
阮氏便抬了眼儿,前些日子的矛盾似从没生过一样,“你若喜欢自然好……”说话间儿外头就进来人了,黄妈妈和金枝进来了,又看见阮氏在,两人便忙冲着她行礼,“见过大夫人。”
阮氏正要叫两个人起来,却眼尖的瞧见金枝手上托盘的一件软纱。只是件白色的纱衣,肩上绣着牡丹,金枝要进屋去,却被阮氏叫着,“站住?”又亲自起来到她身前,勾起那纱衣看了一遍。
过了片刻,又对着芸娘道,“我说呢……”刚才那胡人少女衣饰且不说,角帽上的珠宝都价值连城。凭刘姨娘一个妾哪有,定是老国公夫妻两个,想到这儿也待不住了,直接步出屋子,后头翠竹冲着屋里头芸娘几个赔了个笑脸,也忙跟着出去。
后头芸娘也没打算送她,嘴里念叨一句,“什么东西?”
又不似个软包子。之前阮氏差点命都没了,如今装作个没事儿似的来她们三房?盛明珠摘了耳朵上的首饰,又揉了揉手腕。这些日子在府中与盛菲菲相处,也瞧着几个人什么性子了,“大伯娘如今管理的盛家几个铺子亏空。爹爹如今高居户部侍郎,她为何来,自是无利不起早。”
黄妈妈便在一侧狐疑道,“盛国公这么大个家底,也能亏空?”
盛明珠笑了笑,镜子里头人也笑了,“蛀虫什么东西咬不破,天都能给她咬破了。”想到这里头也痛了起来,盛明珠并非没心没肺,那些梦天天纠缠在脑门里她也难受,便偷着查了一下,京城里权贵之家。
却没想到先查到的居然是这个?她那大伯娘可真好本事,如今整个盛家好似拆了东墙补着西墙,只门脸上过得去,怪不得宋瑜提及她是那副表情。
又问金枝道,“那纱衣怎么回事儿?”
“不知道呢,今儿个柳国公府的闫夫人送过来的。说是小姐生辰那日她正巧要沐浴礼佛,便提前送来贺礼。”
“她送我礼?”盛明珠还不解。
旁边的黄妈妈开口了,“说是这柳大人宠妾灭妻。出了之前那事儿,那郑姨娘倒是可怜,被赐了根儿白绫。”
盛明珠看了看那件纱衣,又垂着头。
一旁阮氏想往宋老太君那走,她步子快,后头翠竹都跟不上了。阮氏却是气的,那件儿纱衣的料子是宫里头出来的,只宋老太君那里有,她求了她那么久,半年前盛菲菲及笄礼都尚没求过来,凭什么盛明珠十四岁生辰就有了。
“婆婆,媳妇有些事儿不明白?”阮氏人未到声儿先道。
宋老太君消息灵敏,早知道了朝堂上今儿发生的事儿,懒得搭理她,“我还有些事情。晚些罢了。”阮氏却不依,垂着头一脸委屈,“刚才我在三房那儿看见那条宫纱,婆婆,您之前说了,这东西日后要给菲菲出嫁用的,怎么今儿给旁人了?”
宋老太君眉头微微皱着,“我什么时候把那东西给旁人了?”
阮氏便委屈的将事情都说了一遍,宋老太太尤其见不得她这幅小家子气儿的样子,“你瞧瞧你这模样,哪还有点大家主母的气度。三房那里的东西你惦记个什么?”
“谁惦记三房东西了?”阮氏还要再辩解。
宋老太太便让翠竹将今儿个京城里传遍的事儿都告诉她,等翠竹说完了,便有些不耐烦道,“你也瞧着了老三多宠那明珠丫头,这事儿如今都闹到朝上去了。为着连律法都改了,便是一件宫纱怎么了,十几件宫纱老三也掏得起那钱?你自己个儿没那本事,也少来我跟前晃荡!”
宋老太君心里烦,也没给阮氏什么好脸儿。阮氏进门兴师问责来了,被老太太一顿数落,又灰头土脸出去。
本来整个盛府下人就人心涣散,这次阮氏从宋老太君那里出来,整个府中风向也不同了。都道府中三小姐现如今是整个京出了名儿的贵小姐,三老爷在并州当官,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富可敌国。
没瞧见连这宫纱都十几件十几件买了?
盛明珠几人一开始没听见这消息,等头听见也晚了,整个府中都传开了,她自己还都不明白了,旁人怎么出名的她不知道,她跃然贵女圈儿里却是因为有个爹?
——
与柳家这事儿似乎就算这么了了,只后头柳至然无声息的进了户部做了个刀笔小吏。
驸马府内,江润言和母亲长公主一起用茶。
“过些日子,是盛家三小姐生辰,你准备礼儿了吗?”长公主问了女儿一句。
江润言反道,“一个庶女罢了,值当我送什么礼儿?”又想起前些日子见过的盛明珠,不由眉头皱了起来。
“日后你们是同窗,去一去也好处处感情。”
长公主脸上气度从容。虽是商量的语气,江润言却知道她想让自己去,便垂头道,“母亲原先不也讨厌妾生庶女吗?”现在却偏偏让她和盛明珠接触?
魏鸢没答女儿的话,只反问道,“你觉得盛谦不高明吗?”
“有什么好高明的,哗众取宠。”,江润言高傲惯了,“到是好出了一顿风头。”又能如何,在怎么样找回公道庶出还能变成嫡出,“可他这般也得罪了王相,女儿只觉得是鼠目寸光。”
魏鸢眉头皱了起来,她与驸马感情不好,只有这一个女儿。她什么都教她,也希望她能在未来的朝局中站稳脚——但她这性子表面像她,却还是被教成了汉女的扭捏性子。
“你出去顽吧,我这里不用你陪着。”
江润言不懂母亲怎么突然气了。可大约也是皇族与平常人家不同,长公主手握兵权,在家亦母亦君,江润言尊敬她,同样惧怕她,便垂着腰行礼,很快退了出去。
——
这日清晨,盛谦休沐,不用上早朝,便带着灵珠去拜访了宋阁老。
之前盛国公曾想着倚老卖老,让宋阁老卖他面子送两个孙女去学院读书。没料宋阁老当面就打了他这老脸,便跟他说不收自己孙女让他悔恨终身,宋阁老文人脾气,当即就让他领过来他一试。
盛明珠早上还没起,如今正窝在床上。明儿就是她十四生辰,也已经到了深秋,外头薄薄的窗纸已经被晨间冰凉的露水浸透,外头黄妈妈怕她冷着了,带着金枝又拿了新的窗纸,慢工细活。
里头盛明珠却还是出了一头的汗。细致的眉头拧的紧紧,脸薄红。
一个逼仄的小屋里,她看见身穿明黄色金龙衫的男子面目仓惶的跪在地上,还有旁边立着的,同样衣衫的皇后,面容很熟悉,她如今满面泪痕,正苦苦哀求坐在主位的人,只是一会儿而而已,还鲜活的两人却陡然在长刀下成了两具尸体。
盛明珠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仓惶要往后退,却怎么都退不开。
她几乎是恐惧的看着上位那人,瞳孔几欲撑开到极致。她又看见他在看一副卷轴,卷轴上那人穿一身大红衣衫,额上一朵红菱,雪白的毛领子。是她——他摸着那副画,十分眷恋,盛明珠觉得毛骨悚然,又想仔细看清楚他的脸。
第四十五章:生辰
“三小姐……”金枝奇奇怪怪的看了眼自家小姐,发现她有些魂不守舍。
宋瑜今儿个被约出来,与盛明珠一块相看收拾,自然也发现她模样不对,便在她耳边轻声叫了一句,“明珠……”盛明珠肩膀抖了抖,便看了眼宋瑜,“宋姐姐,怎么了?”
“你想什么呢?”宋瑜瞧着模样,狐疑的问了一句,又看手上的珠翠,“这步鸾很漂亮,只可惜你没及笄。”又拿了旁边另外一朵珠花,并挂着很多细碎的流苏坠饰。
金枝与两位小姐处的久,也晓得这两都是平和性子,便道,“这首饰看着金灿灿又红翠翠的,有些花哨——”却是瞧着很华丽,金枝觉得上头不好看。
宋瑜便笑了笑,“大道至简么……明珠模样本就张扬,若带着这样的首饰才好看。”
盛明珠本来还魂游天外,瞧着宋瑜手上的首饰也亮了眼睛,“倒很好看。”旁边有人轻声切了一句,她往过瞅了一眼。
盛菲菲今儿个约了好友孟瑶出来,没料在哪儿都能看到与她不对付的盛明珠。又瞧她看大红大金色首饰,什么土里土气的眼力见儿。孟瑶倒是笑了笑,很和善,“盛三小姐。”
她拿着团扇向她微微行礼,明珠便回了一礼。旁边宋瑜也与她互相见礼。
“孟瑶!”盛菲菲低声嗔了一句孟瑶,便拉着她去看一旁别的首饰。
“你这二姐姐如今对你还不理不睬?”宋瑜问了一句。
“猪脑子一个,我稀罕搭理她?”盛明珠咕哝回了一句,托盘上金枝已经放了好几件儿首饰。宋瑜听她话不由摇了摇头,“到底姐妹两个,总这样也不成,我想要有个姐妹还不成呢?”
宋瑜家中兄长四个,女儿却只她一个。盛明珠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若想要白搭给你。把你绕过来给我盛家。”
“去你的!”两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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