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一路到盛府的后花园,他之前来盛国公府坐过客,再来也是熟门熟路。盛谦没料他大晚上居然会来盛府,便忙让黄妈妈温了酒,两人一齐在三房的花园凉亭中吹些冷风,期间管平又告知了他,从王恩承那里抄没的家资。
“簪缨世家,也不过如此。”
真正干净的银钱,哪里会融成了珠宝首饰藏起来。
“便是高山之巅,也总有些脏污的臭石头,何况是臭水沟子。”管平话落,有股冷风往里头吹,他替盛谦倒温好的酒,“我劝盛侍郎,急流勇退。陛下虽然相信你,但他并不是一个仁君。”
盛国公是死脑筋子,这些年都是。盛谦多少也有些,他知管平这番话真诚的是为了他,摇了摇头,“我年少读书时变说过,若一日掌大权,必扫荡天下奸佞。并州那些日子,其实并不好过,虚以尾蛇,同流合污,我时而忘记自己从前所想。平静下来想想,人一生最悲哀便是胆小怕事,庸碌无为。”
管平又给自己斟酒,手杯微转动——那日之事他还不确定她有没有跟家人说。
金枝从一侧慢身过来,走至盛谦耳侧,小声道,“姨娘刚做给您做了件儿暖和衣服,让您过去试衣。”盛谦有些意动,当真是有些冷了,他知芸娘是想给他套件儿衣裳,又看着管平,“管先生,这内人——”
“侍郎大人去吧,我一个人独斟一会儿。”
管平举杯笑看他,盛谦回他一笑。马上又冻的瑟瑟发抖,连忙屁颠儿的去了芸娘那处。
“管都督来到底有什么想跟我说的?”盛明珠从回廊中走出来,语气些微不耐。
四五日不见,管平发现她性子依旧,抬头看她一眼,很快又低着头,“坐下罢。”
只一眼,她穿一件儿樱绯色裙衫,套着纯白色的兔绒领儿,这几日睡的好了,脸又圆润了回来,如今冬日到处枯木落草,她就就像落日余晖下城中一抹春色。
站在那里,便是窈窕生姿。
这处到底是通风口,盛明珠有些冷,抱住了胳膊,坐在他对面,脚又不断哆嗦,她近日来不喜管平,却意外想念他家的地龙——冬日当真是极美的享受。
“垂着头想些什么。”
“你家。”
管平捏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愣,又似诧异看着她。盛明珠口急说了出来,尴尬之余便又跺脚,一副很冷的姿态,“管都督要说什么快些说,莫不是想让我冻死在这里?”
其实管平并不是很喜她这样的态度,长期上位者总不愿意接受旁人的催促甚或指导。只不过还深谙教诲,便缄默着,又从袖口里取出一个精致的小金匣子。盛明珠看着,“这是什么?”
“你不是嫌弃,那玉佩成色不好么?补送给你。”
“哦”,盛明珠从桌面上拿了过来,还未打开,“那玉佩我让金枝收着,一会儿取来还给你。这是什么,要多少银钱,我还你就是——”又抬眼看着,试探问道,“管先生,我年纪还小,不懂情爱。但是我看故事里说,真爱一个人不都要她快乐么?你若真喜欢明珠,不若——”
管平觉得他从前的气度似乎在她面前根本无法生效,胸口里都起火了,他只淡淡道,“谁说我喜欢你?”
“那——”
“可是我就是要娶你”他看着盛明珠,“你不是京城第一美人吗?若是花落别家我情何以堪?”
盛明珠正想拿江润言江大郡主出来挡枪,却听见她爹的声音老远就传过来了,“管先生,真不好意思,在内人那耽搁了些时间——”金枝又在旁边给她做了个手势,忙弯着腰从回廊出偷偷走了。
盛谦穿了一件儿厚棉袍,美滋滋坐下,又看着管平望一个方向,“先生看什么?”
“一只白色的猫儿,跳上桌子撒了一通野,刚跑。”
盛谦便满不在意,“该是我家囡囡的爱宠,叫绒球,平日爱的紧,谁头上都敢撒野,偏偏囡囡爱。说来也是个娇气东西,冬日里受不得冷。”
管平笑了笑,继续饮酒。
——
这几日又落雪了,比寻常日子又冷了许多。
魏帝在宣和殿内处理政事,许是冬日到了,他人比之前懒散了许多,不过一会儿便泛起了瞌睡。王福朝后面打了收拾,让人不要上去打扰,自己又悄然走过去,拿过一旁的披风,要给帝王披上。
还没挨上身,魏帝却突然起身,大咳了起来,有三四点血晕开洒在纸上,王福惊讶出声,又连忙要叫太医,被魏帝喝止住,“不许叫太医——”他忍住想咳的想法,“去盛国公府,把盛国公给朕叫过来。”
王福面色担忧的看了魏帝一眼,欲出,魏帝又道,“朕咳血这回事儿,不许第三个人知道。”
王福脸色一凌,便知了魏帝的意,又看着周围还忙碌伺候着的宫女太监,有心知肚明的腿肚子都软了,还有新进宫的,茫然无知——可惜了。
盛国公入宫到底商议了些没人知道,只是他从宫中回来就陷入沉疴,一躺就是大半个冬日。魏帝怜惜老臣子,特意接他入宫,又派了太医诊治,却也没有任何好转的消息传来。
宋老太君每日吃斋念佛,又担忧老国公,有心想上镇国寺祈福,她年轻时又伤了腿,须知镇国寺要祈福得一台阶一台阶走上去,到底是几十年老夫妻,纵使平日有争吵,现在哪能不担心。
“婆婆,不若我带着女眷去给老国公祈福。若佛祖垂怜,老国公一生戎马沙场保家卫国,善事无数,定能转危为安。”
宋老太君自己想去只是有心无力,旁边倪珍儿也道,“大夫人既有这份心,老国公知道也高兴。”宋老太君想了会儿,叹了一声,“那明日你便启程,咱们女人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阮氏唉了一声,出门之后,却又连忙叫了翠竹,把明日一家人要出行的消息告知了刘家的那个妾,约她今晚会面。那刘家妾拼了命想给儿子娶高门贵女,不会不来。
第一百章:刘二公子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阮氏便让翠竹去各个房通知了,又让都备上棉被之类的东西。说的是为盛老国公祈福,总不回只去一天就回来,要待上许久。
因着阮氏和二姨奶奶都去,府中宋老太君也病着,没人侍疾,芸娘便不能去镇国寺。一大早就忙忙碌碌与黄妈妈帮忙收拾两个女儿的行装。
镇国寺位于南面,似这样的名寺一年四季都香火不断。盛家人来时也很早,那里已经香火缭绕,前几日又下了雪,镇国寺一遭及寺本身都白茫茫的一片,看上去十分幽远,盛明珠刚掀开轿帘,便觉铺面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夹杂着雪花,让她不由半眯了眼睛。
台阶上来回搀扶了不少的礼佛之人。佛家道众生平等,所有上镇国寺的,也只有这一条路,盛明珠看到有许多衣衫褴褛之人正相互搀扶着上台阶,也有贵人彩衣飘然。
风雪微大,金枝从轿中角落抽出一把精致的伞,握着伞柄先下了轿。盛明珠出了轿子,金枝跟在她身侧,轻声道,“大夫人跟着二小姐前头已经上去了,台阶有些远——”她轻声提醒,后头灵珠也出了轿子,随行丫鬟打着伞,几人一前一后走着。
昨日落雪甚多,屋檐下全白了。盛明珠四处看,只觉得天地孑然白,尤其在这样旷然的古寺,只觉得也神清气爽不少,可才稍微养扬起了小脸儿,面前风雪一过,吹得人鬓发都乱了,好在是上寺庙,打扮素简。
两人朝着一旁稍微停了会儿,金枝又冲后头伺候灵珠的丫头嘱咐,“先带着四小姐上去。”
又重新替她插好鬓边钗,这当中又有人上台阶,两人避让了一会儿,这才重新步上。
“小姐,路上太冷了,咱们走快点,一会儿到了寺内还要找禅房。”
“走吧,走快些。”
主仆二人走的快了,后头灵珠跟的也快了些。镇国寺的台阶修的极为宽广,她们上寺庙时,正巧有一男一女往下走,女的打扮富贵,模样十分清秀,只是看上去该是个中年人。旁边则站着个年轻的公子,一身桃红色的衫子,在雪地上很显然。
桃红色的衣裳本就不适男子穿,盛明珠从前倒是见过宋值穿过一回,只不过那宋家二哥人生的风流,桃红色衬他相得益彰,平生几多肆意之感。而眼前这公子——桃红色衫,黑色靴子上镶硕大一颗绿色宝石,富贵的闪人眼。
盛明珠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刘二本是被自己个儿姨娘逼着上这里的来的,说他今儿要不把那盛家的三小姐压着办了,以后出去鬼混一文钱都不给自己。他本就是个浪荡的混货,阮氏说他身上有五品的官身,可足足三年了,依旧五品,足以看出这是个什么人。
不情愿来了,刚要送他姨娘回去,却没想到路上见到这样一个极品美人——云鬓雪肤,一直素简的簪子斜插在发髻上,摇摇晃晃的,配那乌溜溜的眼珠子,摇曳生姿,简直盯到人心里去了。她还瞅着自己个儿的,刘二刚要追上去,却又被他姨娘拦住了。
“姨娘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刘二回了她姨娘一句,正要扯开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往回看时美人儿已经跑没影了。顿时泄气,“行了,我走了。”
刘二姨娘还不放心,她为这事儿已经给阮氏包了十万两了,这盛家的婚事原本她就想结,给儿子提个位。如今盛侍郎官复原职,倘若能结——那大房都给她让位置了,“我可跟你小子说好了,姨娘与你下半辈子的富贵,都在你这一遭了。倘若娶了那盛三小姐,你成盛国公府的孙女婿,盛侍郎的女婿,你日后想做什么做不成?”
刘二现在满心眼儿里都是刚才那个雪肤花貌的美人儿,哪还听得见他姨娘说些什么,胡乱应了。
刘姨娘又嘱咐,“刚才上去那几个小姐你认真看了吗?记住盛家二小姐的脸了么?”
这之前阮氏有交代过,刘二心中虽惦记美人却也不会忘了正事儿,“醒的醒的,不就那几个姑娘,那盛府大夫人不说她与最小的那个一块走么。就前面那个,我瞧生的也没她说那么漂亮,还不如我巷子楼里——”
还没说话便被刘姨娘呸了一句,“开口闭口巷子楼的,前些日子闹出的事儿还没长个性儿?管那盛三漂不漂亮,反正你就当娶回来一个金子抱着就是——”她还欲在说些什么,那刘二公子早就不耐烦了,“这大冷天的你要儿在这台阶上冻死?我回禅房了!”
说完便抬袖走了,那一身的粉衫,在一种行人里格外的耀目。
盛明珠过后早忘了这茬,刚到镇国寺后院,便看见了灵珠,“你怎么这里等着?”又发觉她脸被冷风吹的通红,连忙从袖套里抽出手来揉了两下,“小呆子,都不知道躲着点儿风么?”
灵珠脸被她揉着,说话有些口齿不清,“我想跟姐姐住一起,我怕先去去小沙弥不让。”
盛明珠一笑,又牵着她手一起走,“你这儿呆劲儿也不知随了谁?”又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突然一笑,“说起来儿今儿到看见一个奇人,金枝,你刚瞧见了吗?”
金枝也忍不住笑了,“那打扮倒也不不出奇。只不过那公子面生的有些黑了——”倒也没到不堪入目,毕竟刘二容貌也不丑陋,否则只做官这条路就断了。
脸黑却穿红色衫子,其实倒真不是很打别人的眼儿,偏偏盛明珠是对穿搭极为讲究的人,就记到了现在。几人说说笑笑的,又一块步入内院,盛家的禅房都被沙弥安排在一个院落,毕竟盛国公府这每月的香油钱,也不是白供奉的。
似京城里有门有脸的世家,在镇国寺都有个单独的院落,供着这些人家小住,或是夏日避暑。
盛菲菲皱着眉头,手中拿着沙弥给她的木牌,又看着面前的禅房,里头空荡荡的,连个梳妆镜都没有,只一张光秃秃的床榻,都没她家里闺房半个大,“我要住东边那个。”
说着把牌子又扔给沙弥,她从前来过镇国寺,东边那房间里头还套了一个,比这儿宽敞,还有洗浴的地方。
那沙弥手里接着木牌,面色却苦了起来,“二小姐,那东边的房子,木牌已经由师弟给了旁人——这恐怕?”
“旁人?”盛菲菲眉头一皱,抬脚就转弯朝东面走去。阮氏毕竟是来给盛老国公祈福,刚来了镇国寺便带着翠竹去前头添香油钱了,只个老妈子跟在盛菲菲身后。
金枝正指挥着下人将二位小姐的衣服往屋内搬,盛明珠与灵珠刚将东西放下,两人也前去添香油钱。
盛谦跟她透过底,在加上自己那梦,盛明珠心里大约有底儿,陛下的命是这几年,如今重病的,怕也是另有其人——可到底来都来了,而且祖父又待她极好,便好好替他添些香油,念念禅,等夜里回来房间也该被下人收整好了。
“停了!”
金枝手顿住,忙给盛菲菲行礼,旁边几个下人也不敢在动作。
盛菲菲眉色怒气微微泛出,“这东面从前不我住的么?盛明珠呢?她人去哪儿了?”
金枝有些牙疼,她知这二小姐从来就是个无理搅三分的,“二小姐,进来时沙弥就给了这间儿禅房的,三小姐也不知情,想来是早已经分好了的,您若实在不满,不如去问问夫人——”
话还未落,盛菲菲已经招手自己下人进了屋,让把东西放了进来,又在门口看着金枝,下巴微昂,“我就住这里。”又对着屋里的下人道,“把她东西给我丢出去。”
那老妈子听丢就说丢了,连忙让几个人动手。内院有池温泉养的莲,佛院总少不料在合格,正好撞到了。恰好是盛明珠今儿带来的所有外裳,一下就全湿透了,从里头散开,金枝讶了一声,连忙跑上去。
盛菲菲自也瞧见了,脸上表情微动,又立马将门大力扣上。
等回过头就训起了跟前老妈子,“谁让你丢她衣服了,还丢水里?你是不是嫌她没找我麻烦?”
说老实话她心底其实有些怯盛明珠,讨厌一个人便了解一个人性格。盛菲菲晓得,她不会在住房这种事儿计较,可如今这蠢仆把她衣服全弄湿了,以盛明珠那性子,倘若回来还不得找她麻烦,想到这儿就气的头疼。
那老妈妈瑟瑟垂着头,不敢说话。
她听见二小姐让扔就扔了,哪里晓得府中一个嫡出的孙小姐怕一个庶出的孙小姐?
盛菲菲心头烦着,加上这几日操心自己个儿的婚事,只怕盛老国公真的病重去了,那是她亲祖父,婚事又要耽搁上半年,好几日没睡好。到底寺庙清静,旁边安安稳稳点着禅香,没一会儿便打起了哈欠,觉得头脑犯困。
到夜里盛明珠还未回来,沙弥给盛家的女眷送了几回水,那老妈子本想唤醒二小姐起来洗浴,却发现她睡得沉。出了屋子也有些困,便去下人的房里躺着了。
她走不多时角落就钻出了一个人,悄没生息的去了东房的屋子。
第一百零一章:夜访
盛明珠想的是好好念禅,可这禅却比她想的更要枯燥,比起四书五经更甚,没一会儿便半跪在蒲团上,头也耷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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