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道。
盛谦回头看了眼女儿,又回头看宋氏,他想了许多,“晚筝姐,从前或许都是我不对。我想了许多,之前你救我母亲,又从小护着我,及至你因为种种原因过了待嫁之年,我听从母亲话娶你,却从未给你丈夫的关怀。”
“我之过错。”
宋氏眼眶微红,盛谦又道,“大错已然铸成,我再弥补不了什么。”她年轻时的时光全耗费在了深深的庭院中,“去外头看看吧,兴许会有更好的风光,若化为一堆枯骨,你还想继续在盛家待着吗?”
宋氏垂着头,半天未曾开口。
——
宋氏身为主母,却已经失去盛谦信任,连同无子。
原本宋老太君没将三房看在眼里,可如今既然三子已经升迁至尚书,却不好后院总是悬着。宋氏不能生子,便意味着三房没有嫡子,且不说没有嫡子日后后继无人。单说三房现在越来越多出现人眼前,她这个做母亲的总不能看着儿子后院无人。
宋氏既不能为主母,就有些挡路了。宋老太君毕竟也是个女人,宋晚筝是她亲侄女,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也废了一番功夫——她统共两个儿子,长子这边是瞧不出什么能耐,生下的霖哥儿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
宋瑜却是宋家精心教养出来的贵女,宋家曾经的那些儿郎们,哪个在京中不是惊才绝艳之辈。这边是宋老太君打的心思,她也是为盛谦名声考量——原本日日派着倪珍儿去给宋氏食物中弄些败坏身体的药,好让她死时也不至于太过痛苦。
宋氏到底是她亲侄女,若能活她不会不想让她活。只是盛谦到底如今已经是尚书了,若他再娶亲万一有旁人发现宋氏还活着,告他一个停妻再娶,到时免不了又是一场麻烦。只是次日倪珍儿再去时,宋氏那小佛堂却已经人去楼空,再寻不到人了。
——
宋氏故去的消息没多久就传开了。
盛谦原配之妻是宋氏这事儿京中许多人都知道,初初回府时宋老太君也传出了宋氏染上了不好的病,脸上生了些疮口,不能出去见客。是以京中少以传来这位夫人的消息,直至今日她突然逝去,人人这才想起来如今尚书大人的原配妻子。
也有不少官员们动起了心思。盛谦刚过了而立之年不久,年岁也不大,如今原配去了,府内只有两个姑娘,便是将家中女儿嫁娶做继室也不亏。大部分高阶官员都这般想,更何况有些低位官员。
这几日来尚书府拜访的人比从前多了一倍,多是主母带着家中适嫁女儿。因着府中没有主母,芸娘作为妾到不好拿捏对这些妇人的姿态。
甚至有些王亲贵族的主母带着家中嫡女来,今日登上门来的就是赵家的主母连同赵家嫡女。赵家祖上也是军功出身,也是大魏开国功臣,虽说没有受封国公,可子女都享受荫庇。
赵家嫡女出生时就因为其父军功被封为县主,可年轻的时眼头过高,为人过于刁蛮,到如今二十五岁还未曾出嫁。高不成,低不就,又不愿意嫁些年岁大的人为继室,好好的一个豪门贵女便成了家里的老大难。
这几日赵家夫人听闻了京中的闲事,才得知尚书府那位大人原配之妻去了,前几日偶然过来一瞧,尚书府门口都挂上了白绸,可算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心中便有了些打算,又使银子让人画了盛谦的画像给女儿看。
果然一直咬着不松口的女儿突然有些意动,虽然对他是鳏夫还有些不满。
赵家那嫡女一走进厅中时,便来来回回望着。宋氏是盛明珠名义上的母亲,旁人拿着这样的名义上门来拜访,她作为晚辈自然要接待,便和那赵夫人赵家嫡女说了好些话。
那赵家嫡女拿准了日后要嫁进来的想法,却对眼前的妾室和庶女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那盛尚书模样家世都好,她这样的年纪,倘若觅得这样的夫君也可以说的上是好的归宿,唯一不满的就是他府中这个妾。
想着日后要嫁进来,姿态便拿的老高,言语间又多有为难,到不像是来旁人家做客,到像是来找茬的。芸娘第三次给她换了茶水,却见她又要为难,也不伺候了,将那茶水重重的拍在桌上,“赵小姐若觉得茶凉不大适合你,便请回罢,想来赵府的热茶更合你的口味。”
那赵小姐眉头一皱,“你不过一个妾室,哪家的妾敢对主家人的客人这般造次?若是恃宠生娇,当心我告诉盛大人。”
不过刚见面的生客人,到拿捏的像是盛家的主母一样。这赵家母女心思简单,都不及前些日子来打探的低门官员——
这几日遇到这样的事情多了,盛明珠从一开始的对付到现在懒得对付。加之赵家从前和盛家也无密切联系,本来父亲做的也是孤臣,没必要和其它朝臣搞好关系,“那也没有哪家客人上主家做客指指点点的道理,金枝,送客。告诉门房,日后姓赵的要再来不必迎人。”
赵小姐立时从椅子上站起来,“你如此刁蛮任性,果然物似其主,不像贵女,到像是民间泼妇。”
盛明珠一笑,“是啊,刁蛮确实不好。我刚进京时便被人劝警过,日后千万不要刁蛮,要收敛自己的脾性,否则如赵家那位小姐就不好了,活脱脱到二十五岁都没能嫁出去,刁蛮如民间泼妇一样。”
赵小姐脾气本就不好,被她这样一梗正要发作,金枝已经带着人来送客。
不管怎么样刁蛮,终究出身高。赵夫人与赵小姐都做不出那种与人撕扯破坏脸面的事情,最终瞪了眼盛明珠,都拂袖离开。
芸娘头颇为头疼,最近来府中的人不少,府中主母无人,今儿这个是出府最难看的一个。她本就是一个妾室,若是再来客人态度似此,她还是像今日这般,旁边黄妈妈走过来替她按揉额头,“这几日夫人去了的消息传出去,从前老爷房中简单,日后估摸会有不少人动心思。”
芸娘手微微动了一下,她知盛谦伤心,毕竟且不说夫妻情,他与宋氏从小长大。可她跟宋氏却实在没什么感情,如今她病逝,虽心中也有些感触,却更大程度松口气——她知盛谦对她的感情,也知自己的身份若提为正室必遭人诟嫌,可她还是有些梦。
不止为自己,也为女儿。
第一百一十四章:无趣
盛谦并未告诉芸娘宋老太君曾提议让他娶宋瑜为继妻这回事儿,因他也并未放在心上。
可他没放在心上,却不代表旁人不放在心上。宋老太君及程氏,对于宋盛两家这婚事可是牢牢惦记在了心里。宋老太君本就有意和宋家连心,之前有盛菲菲和宋值在前,只可惜宋值那里突然出了岔子。
如今程氏却松口,以宋瑜的模样才情,京中王孙贵族哪个不是随便嫁的。盛谦如今虽然贵为尚书,可终究是娶继妻,这上头看上去便是宋瑜低嫁。在盛谦这头吃了个闭门羹,次日便派倪珍儿到尚书府将芸娘唤了过去。
盛明珠大约知道怎么回事儿,她祖母在她爹那儿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柿子可不就得软的捏吗?心里就有些担心芸娘,好在芸娘去也不过两个时辰,算算来回路程的时间,在盛国公府顶多待了半柱香的时辰。
“娘,祖母跟你说什么了?”盛明珠走至桌边,给她斟茶。
“她让我莫恃宠生娇,尚书府总归该有个女主子,想来与那程夫人相谈甚欢。”芸娘结果长女到来的茶,她语气平静,一时盛明珠也摸不准她此刻是委屈是生气,眸光便有些忐忑的看着她,“娘,你莫想太多,纵使祖母那边想,爹爹不愿意,她总不能强按着牛头吃草。”
芸娘被女儿这个比喻逗的一乐,片刻后抬眸,“我并没有难过。前几日出这些事情,人人都凑上来,若说之前还觉得气,现在都习惯了。只是这百善孝为先,你且隔了一辈儿,我看着老太君这次是认真的,我怕你爹执意违拗她,不利官场。”
盛明珠摇了摇头,“我那祖母性子虽如此,可她比谁都要看重盛家前途,若闹到外面,她却还怕影响名声——”想了会儿又道,“况且我从前与宋姐姐熟识,她那样的性子必不愿为人继室。”
芸娘摇了摇头,“想这般多做什么,我想你爹既没对我说这件事儿,他该自有章程。”
又拍了拍女儿手,“你也不必多想很多,你这婚事既订了,日后便要操心的是婆家的事情。那管家内宅却简单些,不过你平日要学的还有很多,还像最近这么懒懒散散的可不行。”
盛明珠身上一听她说起这事儿头都大了,随意支支吾吾了几声,很快便佯装累的样子,退了下去。旁边黄妈妈走过来,瞧见这一幕连连摇头,“还跟小姑娘似的,这还没多久都要嫁人了。”
“可不是个小姑娘么”,芸娘笑着看她背影,“等过些日子,瞧她这段日子也没心学什么。”
——
盛明珠这日与金枝在京中闲逛,原本是想去多宝阁里买些首饰。
毕竟如今分府出来单过,好些从前商议好的铺子却还不知道,今儿得一一通告过去。日后成衣或首饰之类的东西便能直送到尚书府。芸娘这几日还在忙着下人的采买,这些事情盛明珠便自高奋勇帮她了。
“有些渴了,去前面坐一坐。”
初春刚过,还穿的冬衣,到了晌午太阳出来时天气还有些热。盛明珠觉得有些口干,金枝在旁边给她擦了擦汗,两人便一齐往略通风地儿走,刚钻过一处城门口,却闻得一股子香风,很香,甚是扑鼻。
盛明珠侧目去看,却只看见一个衣着华艳的女人正靠在那城墙根儿上,正和一男子搂搂抱抱。
看了眼便不再去看,金枝也忙用袖子遮目,“估计是哪里来的底地痞流氓,光天化日就在这里搂抱。”她压低声音,又道,“小姐,咱们去那边?”
盛明珠只是觉得这样的春日还冷,那女子打扮未免太凉快了些,是有些有碍观瞻。便跟着金枝准备走出去,打眼余光却扫到了那男子的身影,微微愣了下来,讶然看着那男子面貌,正准备细看,那男子却已经拉过女人的手,很快跑远了。
“怎么回事儿?”跟股子风一样,一下就没影儿了。金枝在一旁叹道。
盛明珠却拐了方向,金枝连忙跟着她,“小姐,你去哪里,不回府了吗?”
“不会了”,盛明珠往前头走,“我在前面桥东等你,你让轿夫他们到这里来,我要去宋去。”
——
盛明珠给宋府递了拜帖,从前宋瑜在时她也来过宋府,再加上如今程氏又有意和盛家联姻,几乎刚接拜帖便放人通行了。盛明珠随着宋家的下人一路往后走,才在宋家的后花园看见宋瑜。
已经是春日,虽说没到百花齐放的地步,可花园里绿荫微微露头,到底还有些春景。宋瑜却还穿着一身厚重的衣裳,眉目有些懒散,斜靠在躺椅上,身上铺盖着厚厚的毛绒毯子,另有丫鬟在旁边点着炭盆,她手中还放着一个手炉。
“既是怕冷,为什么还要在外面待着?”
盛明珠走过去,那丫鬟看见她了,连忙从地上起来,又匆忙向她垂头行礼。盛明珠只摆了摆手,宋瑜也慢慢从躺椅上起来,看见她微微有些愣了,片刻后要起身,盛明珠却压下她的毯子,“别起来,小心凉着。”
那日她妆容明艳,反倒什么都看不出来。如今铅华洗净,盛明珠才发觉她脸色明显比之前差了许多,脸庞也比之前消瘦很多。原本心中还有很多疑问,如今却什么都不想问了。
宋瑜笑着看她,一会儿又示意一旁伺候的丫鬟下去。
这里炭火有些旺,盛明珠将最外头的披风解了下来。又坐在她摇椅旁边的椅子上,“宋姐姐,你脸色很差,最近身子又不好了么?这里花园风大,便是有个火炉吹多了风也不好,我送你回房?”
宋瑜摇了摇头,“我不喜总是在房间里闷着。无碍的,最近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她又看着盛明珠,她还以为明珠今日要来问她什么。旁边烧着水,盛明珠摸了摸宋瑜怀中的暖炉,“有些凉了,宋姐姐,我给你倒水,你捧着暖暖水。”
宋瑜看了一会儿,道,“明珠,我回来不久。”
“我知道。”
“我和宋生是被家里人带回来的。”
宋瑜看着手中清透的热水,“我和宋生在他老家成婚了,所以明珠,我不会嫁到盛家。我只是没办法,母亲让我和她一起去盛府,我没办法不答应她”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的。”盛明珠心中却十分犹豫,该不该将今日所见告诉她宋瑜本就怕因着程氏所为坏了姐妹之间感情,如今见她十分理解自己,脸上便真心露出一个笑容,“明珠,你不要担心。等过些日子,阿生就会来接我——”她又垂头,脸上笑容浅淡,却被日光衬的出神,“还有我腹中的孩子。”
“宋姐姐?”
盛明珠声音比之前高一个度,宋瑜却用唇微微压着,摇头,“不要出声。”
她压根没敢将腹中有孕的事说出来,程氏如今一心一意让她嫁盛家,只怕前脚她有孕刚露出来,后脚这孩子就保不住了,“我和阿生是在父老乡亲见证下成婚,拜了天地,我亦拿到他老家户籍,不算无媒苟和。我是他妻子,我腹中孩子正正当当。”
宋瑜说道,“日后出生不畏旁人言。”
“这些日子我身子不好,胎也不稳。便只能过些时日再离开京城,为了使母亲放松警惕,那日我不得不接受她的安排。”说罢看了盛明珠无奈一笑,盛明珠脸上笑容也有些无奈。
她原本还奇怪宋瑜神色为何会如此苍白。
按理说好姐妹既成婚,腹中又有子嗣,她若得了幸福她该为她庆幸。可她眼前这幸福却让她实在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宋姐姐她知宋生是什么样一个人吗?
她看着宋瑜,她微微垂着头,手还捧着那杯子,嘴唇有些苍白。
盛明珠原本一肚子的话都不敢往出说了。
——
“你做什么?匆匆忙忙的,把人家手都拉疼了。”
说话的是巷子楼里最近刚进的伶人明翠,她模样中庸,打扮起来也算漂亮,之前在头牌身边伺候,学了些本事后也开始挂牌,这宋生便是她刚接待的客人。往日里都温温柔柔的,今日却中了邪一般,直拉着她跑。
不满的瞪了眼宋生,“好似后头有鬼跟着一样。”
可不是真有鬼么?宋生撇了撇额头上的汗渍,又道,“我刚才在路上看见了盛家三小姐,你不知,她与宋瑜关系及好,若是让她看见我与你厮混在一起,告诉那宋瑜,我日后还哪里来的钱找你。”
明翠一脸不满,“你不都说你把那宋家小姐牢牢握在手心儿吗?以后不理她只理我,怎么,你还要跟她说话去?”
宋生便一路低哄她,“你们两怎么能是一回事儿。那大小姐整日要我伺候着,从来没出过几次门儿,读几本诗词歌赋史学便觉得自己聪明伶俐,跟她在一起无聊的紧——整日说些琴棋书画。”
“可是我听人说宋小姐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儿?”
“美人看多了也生厌,她这个人无趣的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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