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一身通红的喜服,盛明珠头上的盖头未起来,被宫女扶着进来,两人又共同拜见了病床上的魏帝。盛明珠跪在地上,看的见他同样深红的袖摆,就有些奇怪今日的进宫之程。
魏帝说是主婚,身子不适,当臣子的也没必要非来入宫。
魏帝笑眯眯的说了些什么,旁边的嬷嬷又摸了把金花生给盛明珠,“祝夫人多子多福,早日为管大人开枝散叶。”盛明珠垂头接过。又被喜婆扶了起来,管府还有许多客人,管平正想找个理由走,便让嬷嬷扶着盛明珠出去,自己正要告退,却被魏帝拦了下来,“你等一等。”
盛明珠还未出去,闻言立在门口。管平看了眼魏帝的神色,又看着王福,他点了点头。
便招手,让嬷嬷扶她出去,自己则留在殿内。
第一百三十七章:婚事
盛明珠头上的盖头是层轻纱,外头看不见里面,里面却隐隐约约能看见外头。她回头看了眼上书房里的人,透着轻纱,一切都显得薄雾朦胧——管平身姿挺拔,而那龙椅之上的人是万人之上,她却恍惚觉得,高位上那人好像是卑微的一般。
盛明珠在殿外的纱橱候着,隐隐约约能看见里头的人影,说话声音不大,也隐约听得见。嬷嬷递了一块点心给她,“姑娘吃吧,小心点,别弄花了口脂,这成婚一天,有的熬呢。”
盛明珠接过点心,却还没什么饿意,只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偶尔有烛火爆破声穿了进来。
——
“我快要不行了”,魏帝道,并没有用【朕】这个高高在上的自称。
“陛下龙恩浩荡,定然千秋万岁。”管平拱手回他。
魏帝唇角微微动了动,“朕良多对不起她,可管平,你扪心自问,朕有什么对不起你,高官厚禄,包庇纵容,所有一个父亲能做到的,朕都做到了。”除了没能给他一个皇子的位置,可他过的不比他哪一个皇子要好。
盛明珠手里的点心捏碎了,旁边嬷嬷背依旧打的直直的,好像没听见外头的惊天秘闻一样。
管平还是之前的姿势,“陛下是天人,管平是臣子。陛下不曾有任何对不起下臣——”
魏帝陡然咳了一声,与前些日子不一样,并未见血,只是整个人越发虚弱了。他靠在后头的座垫上,大口大口呼吸着,又用余光看着着他,从十九岁的少年郎至如今的权倾朝野,魏帝知道,这个儿子早已经不受他掌控了。
管平目光微垂,龙椅上的人年迈老朽,与他初见不一样。魏帝深深咳了几口,想要再直起身子,却很难受,整个呼吸都困难起来,眼前甚至有些天昏地暗。管平知道,也许是今夜,也许就是明天了。
“跪一跪朕”,他道。王福接了示意,又让那嬷嬷扶着盛明珠进来,管平道没什么抗从,只跪在地上,恭敬朝他一拜。盛明珠对皇室秘闻知道的不多,更不知道魏帝有几个妃子,只不过既然嫁了管平,就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
乍听这个消息,便像湖面起了层水波。太子跟魏祀已经斗的像乌鸡眼一样了,如今要知道这个——想到这儿又摇了摇头,既从前不知,到以后应该也不会知道。
“陛下赏如意金锁一对——”王福念着长长的礼单,盛明珠却没听到心里去。很快出了上书房,就被喜婆又扶着上了轿子,一路到了管府,又是灯火通明,漫天的红,一片喜庆之景。与管平朝中交好的自然今儿都来了。
管平父母早逝,魏帝病重了,主婚人便换做了地位算高的礼亲王。没有父母,拜过天地与灵位之后婚事便算成了,盛明珠很快被扶到了婚房。此时夜色已经深了,里头一对龙凤拉住缓缓吐着泪脂。
盛明珠盘坐在那小床上,还好管府中没别的女眷,也没人在婚房看管着她。喜婆和丫鬟中途出去找吃食的时候她便放下了腿儿,盘坐半天早都已经麻了,从腰部以下好像都没知觉一样,刚伸开时简直像有人在抽自己的筋!
伸手按了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只小腿儿还有些麻,正要抽回腿儿继续坐着,却被人突然抓住脚踝,很快连足上的红色罗袜都脱了下来。盛明珠抬头,如今这个时辰来婚房的也只能是他了,又怕他误会自己,“喜婆让我盘腿坐着,实在压的难受。”
又想把刚才自己揭了的盖头盖上,却被人压下,“没那么多虚的。”
管平只替她按着小腿,又吩咐人去打水。
盛明珠现在的喜服和之前的不一样,成婚拜天地穿的那一套繁琐华贵,如今夜里这一套则是裙踞,她娘聘请的喜婆寻摸找灵巧的绣娘做的,说是大魏这些年成婚流行这个。外头一层嫁衣,里头薄纱裙子,连中裤都没有,如今小腿儿就光溜溜露出来。
半天之后他还捏着她的脚,盛明珠微微有些脸红,以为他忘了。
抽了几下没抽动,又看着他,发现那人侧身坐着,面上还是一片风光霁月之色。一会儿下人还要进屋里头来,新成亲的妇人总有些脸皮薄,盛明珠听见了敲门声,连忙用裙踞盖着。是个模样清秀的丫头,连同金枝,端着水盆子进来。
又替管平除了靴。
成亲总少不得忙忙碌碌来回奔波,尤其今儿个还是夏日。管平再怎么爱干净,今儿用双足跑了两里多地都没歇着,也没空梳洗,脱了靴子之后还是微微有股醉人的味道,盛明珠转过头,用袖子微微挡着鼻子。
管平瞧见了,便挠了挠她的脚心,又抬手打发两个婢子出去。
盛明珠刚忍了半天,下人出去之后连忙抽回自己的脚,又躲去一旁微微捂着鼻子。管平见那一双水润润的眸子微微藏着嫌弃,又抓过她的脚踝,一把将人拉过来,许是盘坐了许久,她腿楠微微有些红,他替她揉着,“好你个妇人,我未曾嫌弃你,倒是嫌弃起我来了——”罢了又靠近她,似乎也要闻闻她脚上有没有异味。
今儿也虽然没走路,可这么大夏天的捂了一整天,盛明珠哪敢让他闻这个。可他一双手拽着就不肯松开,裙子都快被他掀开了,便道,“管都督什么毛病,怎么爱闻女人的臭脚?”
“偏爱闻你的。”管平靠她近了些,抹开她嘴角的口脂,才亲一口就被盛明珠躲开,他这时候真有些怒了。新婚之夜被新妇拒绝,这可不是什么男人脸面光彩的事儿,盛明珠眉头皱着,“你去泡脚,去洗手,别拿摸过脚的手碰我。”
管平瞧她一脸嫌弃样儿,本想同她在闹一会儿,可自己也是个爱干净的,很快便将一双臭脚伸入盆中。盛明珠连忙下了床,到梳妆镜前,头上还带着笨重的头饰。
今儿一早那个古怪的妆容早都花了,白色的粉浮起许多。口脂刚被他抹开,左一道又一道的,盛明珠卸了妆容,又拿着帕子轻轻擦脸,擦到一半儿,便被人从身后抱了起来,立时挣扎起来,很快被放置在平坦的床上。
房内只有一对龙凤蜡烛烧着,明显没从前亮了。管平低头看着她,白日古怪的妆容被擦去,如今这张脸便似出水芙蓉一样,也分外渴口。看着这张软嫩的脸,便像洗尽了一日的疲乏一样,他轻轻垂着头,鼻尖蹭着她的。
盛明珠握着胸前的衣服,微微侧脸,手有些抖。
“不怕——”他声音仿佛融化在牛奶里的砂糖,让人的耳朵都开始发麻。盛明珠只觉得自己脖子以上起了细密的疙瘩。嫁衣倒是从前大魏的风格,形状精美的盘扣,很快就散落在了一册。
盛明珠没敢看他,其实说对这个夫婿不甚满意——也不大可能。管平俊朗,又手握实权,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如意郎君,无论以后如何,起码如今他都在诚心待自己。管平解开她身上的衣裳,裙子下面被就空无一物,剩下来事情就有些从容。
像手指上划破一层皮那种痛,不算很痛,可隐隐约约有种失落的感觉。毕竟是大夏天,她额头上很快就起了一层汗,胀痛越来越深,有些不舒服,盛明珠难受的掐着他的背,“等一会儿,一会儿……”
没等一会儿,他便神色尴尬,停了下来。盛明珠婚前一夜早听她娘说过,这天晚上新娘子大多要遭些罪,尤其是管平这种年纪方刚的青年男子,老早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如今只有些微微被撑开的钝痛感,什么都没有了,“好了么?”
管平还撑在她身上,她正抬眼看自己,眼睛圆圆睁着,他遮住她的眼睛,“一会儿到了——”
——
魏帝宫里头的灯笼还没熄灭,直到深夜,他还在望着一个方向。王福一直陪着他,直到后半夜才想起来,那个地方是原来昭仁皇后的故居,也直到后半夜,才打了一个哈欠,发现魏帝身子都凉了。身侧放着一道圣旨。
整个皇庭后半夜都是紧锣密鼓的,脚步声匆匆忙忙。王福也匆匆忙忙出宫,外头管府不似宫廷那般肃穆,如今红灯笼还挂着,还没等入内,管平便对着一旁的郑管家道,“明儿个赶紧把这些个东西给拆了,陛下夜里去了,最近三个月里别见什么喜庆色……”
郑管家也是经过事情的老人,只眉头皱了皱。看着王福一脸焦急之色,知道他定然是找自家主子有事儿,便忙让下人带着去后房,自己则召唤起了仆人,让赶紧拆了门口的红灯笼和今儿应景铺上的红毯子。
王福在外头厅子里等着宣旨,外头仆人冲里屋伺候的人打了个眼色。
管平和盛明珠在内屋,屏风外头两个丫鬟还未走开,等着二人下半夜叫水梳洗。这一等就等到现在,新娘子娇娇媚媚拉长的声音还不决,金枝是伺候在跟前的,胆子也稍微大些,旁边的丫鬟没经历过事儿,听一晚上床角死活不敢进去。
她壮着胆子,在外头稍微高了嗓子,“大人,宫里头来人了,说是要宣告圣旨。”
第一百三十八章:议新君
大红色的锦被盖着两人的身子,盛明珠不知外头有人,如今猛地听到金枝的声音,一股子尴尬马上钻到了心头。她心头尴尬了,管平也更尴尬了,好容易憋住气儿了,又要继续疼爱自己的新娘。
“怎么外头还有人——”盛明珠头上发髻被他撞的散乱,如今声音也有种喑哑感,眼中还含着泡泪,看着温软无害。管平被她掐的后背疼,尤其是运动了一晚上,全身粘腻的汗都钻进伤口里头,那滋味不怎好受。
“滚开!”
嘶哑的吼声从里头传了出来,金枝吓了一跳。可毕竟这不是什么小事儿,还是壮着胆子上千了,“大人,宫里头传来信儿,说是陛下夜里去了。如今王大人拿着陛下圣旨,正等您出去接旨——”
——
成婚之后便不再是少女,金枝匆忙帮她挽发,如今陛下新逝,便是新婚也不敢戴什么靓丽的首饰,只敢往头上簪了朵素白的小花儿。又过了许久,才推门出去,管平早换了一身灰色的袍子,男子出行到底比女子方便多了。
夜风有些大,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大真切。盛明珠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儿,她倒没什么伤心不伤心的,可今儿个才刚知道的秘闻——便过去握住他的手,管平有些诧异,低头看了眼她,很快也包住她的手,“走吧,王公公等着。”
风过拂面,盛明珠心里还想着旁的。譬如夜里突然去世的魏帝,譬如魏帝今儿突然将管平叫入宫中——又看着眼前的管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盛明珠心里到没有旁的感触,毕竟魏帝于她来说只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可与管平来说却不一样。
“我的身份从前是什么,以后也还会是什么”。
两人并肩走着,管平目视前方,眼神肃穆,宽大的绣袍下两人的手却握在一起。盛明珠看着管平,他也垂头看了她一眼,却并未给她细细解释。很快两人便到了厅里,王福原本在前头候着,连忙拿着拂尘赶来,管平与盛明珠正要下跪,他便摇了摇拂尘,“虚礼便省了吧,一会儿咱家还得去给别家的大人宣旨——”
管平与盛明珠便起了,王福将一卷圣旨平举,“今儿个夜里估计是一场乱事,大人万要保全自身”管平接过那圣旨,细细看了两眼,卷起来交给了盛明珠,“今儿个夜里怕回不来了,你早些安寝。这几日国丧,估计有的忙碌,回门怕也不成了”。
管平看着她,“夫人多担待些。”
盛明珠手里拿着那卷圣旨,又听管平叫她夫人,“我晓得。”毕竟是国丧,没说管平有的忙,怕是回门了都看不见她爹。王福瞧人接了圣旨,便要告辞了,“咱家还得去别家,管大人这就启程吧,免得一会儿人多了,这路也挤了起来。”
管平点了点头,很快便随着仆人出去。
已经是后半夜了,金枝困得不得了,她一个小老百姓便是国丧跟自己也扯不上什么关系。从后头出来拿着一件披风给盛明珠披上,“小姐,夜里天黑了,快些睡吧。明儿个可还得熟悉下仆核对账册呢。”
管府中无婆母长嫂,盛明珠嫁过来便是女主子。素来便是男主外女主内,这内宅事宜她既嫁了过来便需得全权接手了。盛明珠将圣旨握在手里,往回走时腿上的涩意泛了出来,刚才一路都有仆人跟着,她没好意思露怯。
如今身旁只剩个金枝,便让她扶着自己,“腿疼,金枝,你扶着我。”
金枝搭把手过去,盛明珠嫁过来只带了金枝一个陪嫁丫鬟和金嬷嬷两人,另一个丫鬟是管府采买的,年纪还小,金枝便让她去睡了。一边扶着自家小姐往回走,等到了屋内,从箱笼里拿出了一件绸布睡衣。
盛明珠换了衣裳,皇家规矩足,接圣旨都需要衣冠整齐,一天换了七八回衣裳。刚卸了耳坠,又想起什么似的,趿拉着绣鞋到了置物的多宝阁上,放的大多是她的物品,还没摆好,显得有些空荡。
最上面放了道明黄色的圣旨,盛明珠拿了下来。
原是想放到他书房,又没得他允许,便先搁在这里。刚才那王公公来得及走得急,也没宣圣旨,管平倒是瞧了,她还没瞧。夜里有些闷意,也睡不着,便点了灯展开那圣旨——
金枝睡在正房旁边的二房内,房间里稍微声音大点她都听得见,也是为了方便下人伺候。有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她半天又没有听见自家小姐的声音,连忙穿上衣物勾上鞋子,等到了房间,窗户开着,一股子风吹了进来。
她家小姐呆愣愣的站在原地,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浑然不觉。
金枝倒吓了一跳,眼看桌上被碰翻的水渍要倒在地上那卷圣旨上,毁坏圣旨,这可是大罪,三步化作两步过去,连忙将圣旨捞了起来,又擦了擦卷面,一不小心也看见上头的内容,顿时喜笑颜开,又对着盛明珠报喜,“小姐,姑爷又升迁了,陛下让他做定国侯呢!”
盛明珠一个腿脚不稳差点摔倒在地上,金枝连忙过去扶着她,紧张道,“小姐,怎么了?”
“没事儿,我缓缓。”
她缓缓,缓缓就好。抚开金枝的手,很快又浑浑噩噩到了床边,僵直着手拉开被子躺下,成婚本就是一件十分困倦的事情,大半夜便被人拉起来梳妆试衣,如今躺在床上,什么都不想,很快便陷入了一片黑甜梦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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