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只需买一些米面和油就好,其它的花销都节省下来了。
这样一来,加上崔准不算微薄的薪资,即使要负担不菲的药费,依然能维持得下去。
生活不紧不慢的流逝着时光。
夏风吹红了卫州城,繁花似锦,却吹不走人们心头的忧虑。
任桃华更多了一个心思,近半年多来,她始终在留意有关南吴的消息,希望从其中能找出蛛丝马迹,了解到任府或卢氏的近况,可听到的只是温氏势力的发展壮大,别的一无所获。
端午节过了不久,银枪效节军校张彦请罢昭德军,仍将相、澶、卫复归天雄军,为梁帝所拒。其后张彦对梁新任天雄军节度使贺德伦实行逼迫,让其求援于晋。
五月中旬,晋王李存勖进屯永济,杀张彦等为首八人以儆尤。
六月,贺德伦迎晋王入魏州军府,奉印节。
晋国又添魏州一土,天雄军自此由梁入晋。
魏博之乱暂时告一段落,晋王李存勖最终得渔人之利,梁帝痛心疾首。
梁地的百姓并不关心领土的得失,对他们来说,最重量要的就是战事平息,子弟安然无虞。
可是魏博天雄军纳入晋王麾下并没有结束西北的战事,开封府尹刘寻率部并未返京,而是就地驻扎观望伺机而动。
贝州节度使张源德北面联合沧州、德州,南面连接刘寻来抵御晋军,曾多次断绝镇州、定州的粮路。因贝州城防坚固。兵多将广,晋王无法拿下贝州,却反而以五百骑突袭德州,轻而易举攻下德州。
德州被晋王收入囊中。
隔壁邻家梅先生,原也是个读书人,以卖书画写书信为生,年三十多岁,媳妇娶得晚,一个年前才刚刚生下了一个儿子,趁着摆周岁宴的名目,左邻右舍都聚在一块庆祝。
梅先生的儿子小胖生得虎头虎脑,极是可爱,在抓周时却抓了一把小刀,众人不禁哑然。
有人已是幸灾乐祸道,“梅先生诗书传家的衣钵怕是没人继承了。”
梅先生苦笑着叹了口气,道,“也好,生在这乱世,百无一用是书生。”
说话间,小胖却挪动肥肥的小身躯,用闲着的左手胡乱地又抓了一只毛笔。
众人哗然大笑。
有人拱手笑道,“恭贺梅兄,你这儿子,怕是要文武双全了。”
众邻居纷纷恭喜梅先生。
大伙喜气洋洋地喝酒,一直闹哄哄了半宿才撤了。
天气入了伏,暑气炎炎,尽管物价高涨,她还是每日购置一些冰,自已做了汤水和冷饮给崔母和崔越饮用。
崔越虽然嘴上嫌弃她做得不太好喝,也每回都喝了个精光。
这一天,李先生的夫人穆氏惊惶万分地跑来了,说是儿子小胖不见了。
任桃华了也慌了,这小胖才一岁,自然不会自已跑出去玩了,便也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和穆氏一道去寻了。
左右邻居也帮忙找着。
下午梅先生回来,也连忙出去找。
一大群人整整找了一整天,差不多走遍了整个城池,孩子也是下落全无。
梅先生夫妇中年得子,视逾生命,穆氏哭哭啼啼寻死觅活的,梅先生也方寸大乱,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任桃华在一旁劝慰拉扯着穆氏,也不知如何是好。、
邻居们七嘴八舌的,也挤在屋里不走。
有说报官,有说报官没用的,不如悬赏好一些。
梅生先还比较镇定,“这样吧,明天起早去找,别象今天似无头苍蝇的,城东城西城南城北分成四个组,每组再分小片,这样全面一些。”
夜色深沉月挂梢头,众人才散去了。
这个夜晚,梅先生夫妇夜不能寐,任桃华也没有睡好,可惜崔准这些日子出门,要不然也能给出个主意。
她又想崔准这些日子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总是长时间的不着家。
梅先生贴了重金悬赏的文告,众人也大张旗鼓的寻了三天。
又是三天过去,小胖仍如石沉大海。
寻找的范围扩大到卫州城畿,河南,河北,甚至往南。
整整一个月过去了,不仅众人泄了气,连梅家夫妇也都死了心。
☆、第7章 旧病发
第七章
暑气渐消,秋凉乍起,想到过了不久天气就要转冷,任桃华便开始为一家人纳鞋子,缝制秋衣。
她有针线活水平突飞猛进,虽然出活儿还是比邻家的妇人慢上一些,可是比起从前只会刺绣做荷包已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些贫家妇女们擅长的活计儿,原来她看别人做起很轻松,可自已实践才知,其实点灯熬油的,时候一长,又累眼睛又累脊椎,一整天下来常常是头昏眼花脖子痛,但每当崔准进屋嘉许地看她一眼,她就觉得分外满足。
“试一下合适不?”
崔准看也不看鞋,只浅笑地望向她,丹凤眼荡漾着脉脉情意,伸手轻轻握住她皓腕。
“不必了,娘子做的一定是合脚的。”
任桃华脸上一红,抽回手来,也不好意再让他试,转身出屋了。
出了屋到了院子里,她的心脏还是跳个不停,只觉得耳热面烧。
崔准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变得厉害,那样谨守礼教的谦谦君子,这些日子却是象换了个人,时不是对她甜言蜜语,充满了柔情,弄得她一惊一乍的,他们之间分明没到这种两情缱绻如鱼得水的地步,突然这般如此虽让她情不自禁心旌摇荡,可是心底深处的不安却在不停歇的扩大,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并没有看到崔准在她身后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看着她的背影,深遂不可测的黑眸也失去了温度,仿佛是深冬腊月的夜,无边无际的寒冷。
八月,晋军夜袭澶州,陷之。
不久,晋王去魏县劳军,被梁刘寻在沿河丛林埋伏兵五千,重创晋军。
紧接着刘寻趁晋王在魏,计划用骑兵攻打他的心腹晋阳,回师时夺取镇、定二州,计划以十天为期,清除河朔一带的敌人。但天时不利,十多天阴雨连绵,军粮匮乏,士卒疲病,被晋军了先机提前回师。刘寻一计不成后,又打算占据临清断绝晋军的粮饷,又为晋将王德威所阻,只好退守莘县。
梁帝朱友贞下诏遣责刘寻拖延战机,劳师费粮,伤亡过大,并遣中使督战。
卫州百姓都忧心忡忡,生怕梁军不利,战火蔓延到卫州。
任桃华见家家储粮,也动用当初杨夫人给的十贯钱储了粮,非常时期,有备无患,即便是打不到卫州,也总是要买粮的。
这阵子雨下得频繁,好不容易出现了晴天。
她见秋高气爽阳光明媚,就把粮食挪出来晒了,又从两个厢房里取了棉背拿到小院里晾晒。
这样粮食不会发霉,晒过的被子也会带着阳光的味道又松又软。
她累得精疲力竭,搬了椅子在院子里歇着,太阳暖洋洋的,晒在身上格外的困倦。
不知不觉便睡过去了。
她不知睡了多久,才被刺耳的尖叫声惊醒。
她蓦地跳起,定了下神,才向厢房跑去。
这是她头一次见到崔母发病。
她撕扯自已的头发,被崔准箍住双臂动弹不得后,又张嘴乱咬,将崔准身上咬得血痕斑斑也不住口,崔准也不动,任她咬着,低声哄着她。
任桃华惊住了,口中喊道,“你不要咬了。”
崔母听到女子的声音,却静了下来,将头转过来,死死地盯了她一会儿,突然目露凶光,恶狠狠地骂了声小贱人。
“小狐狸精,骗我儿子,你娘是老妖精,拐我相公,一对骚蹄子,我恨呢,我怎么这么傻,引狼入室,我掐死你得了。”
崔越在一旁直叹气,“娘,你认错人了。”
崔母却恍若未闻,哭了起来,一会儿说自已有眼无珠,马张氏坏了良心,一会儿又抱着崔准呜咽着叫相公,教他不要抛了自已,一家五口好好过日子,一会儿又说那张图谁也别想骗走。
“听话,我不走。”崔准面色温暖,轻声细语地哄着崔母。
崔母闹了一会儿,转眼看见任桃华,情绪又激动起来,挣扎着要过去拚命。
崔准脸色发白,突然厉声对任桃华道,“你出去。“
崔越红着眼圈扯了呆住了的任桃华出屋。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的吵闹声小了,渐渐静了,一会儿,崔母的歌声响了起来。
崔越已回去了看崔母,扔下了任桃华一个人在院子里。
任桃华心潮澎湃,久久没有平静下来。
崔母提及马张氏,难道说的是的马姐姐的母亲吗?
当年马张氏和马溶月母女不是池州本地人,她们流落到当地,马张氏自称寡妇,崔母见她们孤苦无依贫困潦倒,而马张氏针线活不错,就收留了她们母女,马张氏知书识礼能言善道,马溶月冰雪聪明,渐渐得到了全体崔家人的喜爱,后来的吃穿用度也与主子无异。
这些是她所了解的,而她不知情的,她照着崔母的语无伦次的只言片语推演下去。
马张氏母女不只有内涵,而且貌美如花风姿绝代,表里俱佳,所以导致了崔家的两名男性皆对其暗暗倾心。就这样,不只崔家的少主子对马溶月钟情,暗地里,崔家的大家长也背着妻子与马张氏暗通款曲,郎情妾意,崔伯伯当年甚至动了真情,要与马张氏私奔。
有些事任桃华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崔伯伯在城西开馆悬壶,他医术精湛,妙手仁心,不久就成为当地最负盛名的大夫,病患几乎踩烂了门槛。他又轻财好施怜恤贫贱,接人待物平易近人,池州百姓都十分尊敬这位崔大夫。别说卢氏当年满囗称羡崔夫人找了个不纳妾室洁身自好的相公,就是年幼的任桃华,对这位翩翩俊雅和蔼可亲的崔伯伯,也是充满景仰和孺慕之情的。
崔伯伯下落不明,不知道是不是和马张氏双宿双飞做野鸳鸯去了。就是这样一个人品绝佳的人,如何会做岀抛妻弃子的事来?若是真喜欢,纳了做妾也就是了,何必如此决绝不留后路?
还有崔母提及的什么图,不知道这和当年的事有没有关系。
当年的事,她其实很怕去触及,因为年幼,很多事她都记得不太清楚,可是她猜测,当初长辈们之间一定是发生了许多不为人知的□□,当年崔家人一夜间消失在池州,她的祖父伯父大哥,甚至是当时远在江都的父亲,恐怕都有参与其中。
可是今天崔母发病,却昭示着当年的事马张氏母女脱不了干系。
任桃华想,她自已真不是个良善的人,她甚至希望当年的事完全是马张氏母女的责任,与任氏一族毫无干系,那她和崔准之间就不会隔着仇怨的鸿沟天堑,她也不必再隐瞒身份,不敢恢复真正的容貌,这样欺骗着生活在一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若是相认,会是怎样一种情景?
崔准,也会有些许的欣喜罢。
她胡思乱想了许久,连有人进了院也未察觉。
“师母,先生在吗?”
任桃华回过神来,说话的是个弱冠少年,粗布衣衫,生得白净俊秀,神情腼腆。
她认得这是崔准的得意门生之一,殷鸿,他是崔准几个品学兼优弟子中出身最差的一个,祖辈都是樵夫,家里贫困艰难,崔准给他免了学费。
殷鸿恭恭敬敬地对着她施了一礼,不卑不亢,态度十分令人受用。
这时屋内突然传出崔准的声音。
“殷鸿,稍候。”
任桃华松了囗气,招待殷华用茶。
殷鸿在院里的椅子坐下,喝了一盏茶。任桃华回屋转了一圈,见西厢房门紧闭,又退了出去。直到殷鸿喝到第三盏茶后,崔准才从屋里出来。
“先生。”殷鸿连忙起身。
崔准和殷鸿在院里的柳树下低声说了几句话,两人便出去了。
任桃华看了看日头,开始做晚饭。
崔准一直到辰时也没有回来。
直到半夜三更她恍惚觉得有人进了屋,她迷迷糊糊地问了句吃了没,崔准轻声道了什么,她才又睡去了。
接下来几日,她怕引得崔母犯病,除了做家务,她都躲在屋子里不大出来。
八月,吴国徐温又加了官衔和领地,为内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守侍中,加爵齐国公,以升、润、常、宣,歙、池六州之地为其巡属,权势熏天,富贵无极。
消息传来,任桃华想徐温应该已完全架空了吴主的权力,实则已是在遥控吴国的军政,不由得有些担心任家,后来一想,任明堂是最善于审时度势的人,大概早就投诚了徐温,实在不需要别人为他操心,任家无事,卢氏便无碍,至少她还是嫡长子的亲母,只要她不大闹,总归能相安无事,只是卢氏的性子实在教她放心不,于是又写了封信托贩货的人捎去。
☆、第8章 困梁宫
第八章
又过了几天,她和几个邻居去集市买粮,集市人潮拥挤,她们都走散了。
她最后各买了一百斤的米和面,在集市口雇了手推车。
从集市口到她家里,实在有些距离,于是就抄了小路。
她和雇来的车刚拐过胡同,迎面就过来了一队梁兵。
这条胡同很窄,根本不能同时通过,她便让车夫退出胡同口等待着。
那队梁兵和她错过,那领头的官兵突然顿住脚步,撤了回来,仔细打量着她,片刻后就笑了起来。
任桃华心中一凉,觉得不妙,这时那将领已是一挥手,那队梁兵将领就把她围了起来。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还记得我吗?”
任桃华却认不出他来,正欲辩解,却见那将领一抬手,后颈一痛,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
她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她睁开眼睛,触目所及的一切十分陌生。
高广宽敞的床榻,轻软如絮的绣被,再黄色轻纱帐幔外看去,雕梁画壁富丽堂皇,桌椅柜子摆设皆是极尽富贵。
这是哪里里?简直比从前的任府还要气派尊贵。
几个高髻宫装的俏丽丫头见她醒来,都是一脸的惊喜。
“快去回禀皇上。”
她挣扎着起来,这里是皇宫吗?
一个宫女连忙过来扶她。
“这里是哪儿?”
扶着她的宫女笑吟吟地告诉她这是后梁的皇宫,这里是宝仪殿。
她如遭雷殛,倒底还是逃不过吗?从南吴到后梁,从汴梁到卫洲,绕了一大圈,终于又回到了原点。
她再也不吱声了,任那几个宫装给她穿衣梳妆。
又过了不知多久,一阵响亮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皇上驾到。”
她打了打精神,向门口望去。
宫女们已跪拜了一片。
门口几个太监打扮的人簇拥了一个身穿明黄龙袍的男人,大概就是皇上了。
那皇上挥手让众宫女出去,高广的宫殿中就只剩了他们两人。
“你不认识朕了?”皇帝的口气有些失落,神色寥寞。
任桃华闻言一滞,仔细地打量他,大约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若刀裁,目若朗星,生得不错,可是她实在记不起哪见过这个人,后梁的皇帝,她哪里有机会见过呢?
“你认错人了。”
“几年前上元节,江都,你救过一个人,那还记得吗?”
任桃华自然是记得的,她捡过的癞狗野猫不少,可是捡回一个半死不活的人的,可生平只有那么一回。
那年的上元节,大哥带了她们一帮孩子出去逛花灯街。
那时下了车马步行,人潮汹涌,一场舞狮蜂拥而至,后来大家便走散了。
她和贴身丫头芷花看舞狮舞龙、斗鸡戏猴,又瞅骚客鸿儒才子佳人猜灯谜对联赋诗,兴高采烈的直到月上梢头才担心起来。她们深居简出,也不辨东南西北,只好在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