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御走后,冬青愤愤不平,“这宋御好大的胆子,一个闲言碎语的罪魁祸首,也敢来见公主殿下。依奴婢看,该找人好好揍他一顿,揍老实了才停。”
“他是特意来告诉本宫,我们二人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想嫁,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谁也不要怪谁。”
冬青几乎要跳起来,“谁说我们殿下不想嫁……”
话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不对,赶忙捂住嘴,偷眼去看公主。
只见,七公主一反刚才那副淡然自若,算计人心的模样,只默默垂着头,一心一意地摸猫。那张脸则隐在面纱下,全然看不清神色。
冬青不知怎的,心头有些微酸,“公主殿下,奴婢不明白。既然喜欢,您又为何要将他推入湖中呢?”
公主不答。
静候一旁的秋瞳见状,回道,“明眼人都知道,陛下看重宋御,想将他选为七公主驸马。事关终身大事,见他几次三番装傻充愣,殿下当然要试探一二。此次意外闹得满城风雨,宋御若是有心,定然不会将谣言放在心上。而殿下那轻轻一拍之下,他不但不会掉下湖,反而可以借机表明真心。谁知,那宋御不但不为所动,反而借坡下驴,顺便来了一个推波助澜……”
“宋家果然不愧为当今第一世家,连陛下和公主都不放在眼里。”冬青扭过头,朝远处的宋家人群横了一眼。
这次,七公主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猫。再次抬头的时候,她眸光明亮却冰凉,好似撒了一层霜,“他既无心我便休!”
她挺直腰板,将头昂得高高的,“本宫若是喜欢,绑也要将他绑回去。若是瞧不上眼,不喜欢了,拍进湖里又有何妨?”
说完,她拂袖而起,目光越过推杯换盏的宴席,落在了远处的一个角落。秋瞳随之望去,见那边并无异常,只是有一人穿得花花绿绿金光闪闪。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远远瞧去甚是醒目。
“殿下,那边好像是……”
“他果然来了。”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七公主嫣然一笑,“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差点把今日的重头戏给忘了。秋瞳,吩咐下去,不要让本宫等太久。”
“是。”秋瞳立即朝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耳语道,“按原计划行事。”
那人点头,不露声色地领命退下。
此时场中杯盘狼藉,七公主看了看天色,便绕过白玉石桌走出亭子,准备领着人离开。却在这时,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声尖叫,引得众人纷涌而去。
七公主顿了顿,发现那嘈杂处正是宋御所去的地方。犹疑间,远处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不少人捂住鼻子嘴巴纷纷后退,匆忙让出了一条路。然后,有一人面色铁青,脚步匆匆地走了出来。
七公主定睛一看,乐了。
只见一向风度翩翩的宋御,浑身污秽,锦衣上挂满了青青黄黄的不明物体。随着他的走动,一股酸酸的馊臭味儿扑面而来。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急的,经过她们面前的时候,宋御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秋瞳差点笑出了声来,死死捂住嘴才算是忍住。
七公主惊奇不已,不知哪位高人有这个本事,把宋御整得如斯狼狈。瞧那模样,好似气得头发都要根根竖起来……
“公主殿下!”跑去瞧了个究竟的冬青很快回来了,笑得前俯后仰,“简直大快人心,那宋御太倒霉了,走着走着,突然就被人狠狠抱住,吐了一脸一身……”
“谁这么大胆?”秋瞳目瞪口呆。
“不管是谁,惹了宋御那只狐狸,不死也要脱层皮。”七公主回想起宋御刚才那副尊荣,默默为另一人掬一把同情泪。
不料,冬青连连摆手,幸灾乐祸道,“殿下不用担心,那人可是薛望夜,宋御堂堂右相,难道还要跟他计较不成?再说了,那望夜将军也只是喝醉了,无心之过。”
“薛望夜?”七公主秀眉高挑,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妙啊,果真妙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两年了,竟然还有人在等我,幸福到发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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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对峙
七公主离席而去的时候,众人还沉浸在酸臭的呕吐味中。
谁也没有发现,那个罪魁祸首薛望夜,早已不知去向。
而御花园中的红男绿女,如坐针毡地熬到了夜幕初垂,便作鸟兽散了。渐渐地,偌大的皇宫陷入了重重黑色。只余一轮弯月,照在了一张醉醺醺的男人脸上。
那脸棱角凌厉,有一双薄厚适中的唇。分明是个很好看的男人,却偏偏与怀中的癞皮狗一齐口水横流,满脸哈喇子。锦缎华服套在他身上,丁点儿都不高贵,反而透出一股穷酸相来……
秋瞳躲在暗处看到这一幕,心里暗暗着急。她不清楚薛望夜是不是个妙人,但她敢肯定,他当下的情况相当不妙。
因为,那一人一狗面前站着的,是面如铁黑的大公主。
“好啊,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大公主冷笑一声,“你是什么身份,好大的狗胆,竟敢找宋大人的麻烦!来人,给我打,往死里打!”
大公主是帝后的第一个孩子,与他们的感情自然不一般,荣宠也格外多些。也正因如此,她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堪称宫中泼辣第一人。就连同样受宠的七公主,她也从来不放在眼里。尤其在听说皇帝属意宋御为七公主驸马后,更是炸了毛一般地跳了起来。用冬青那粗俗的话来讲,大公主自那之后就如同不受控制的疯狗,百般作对,千般挑衅,见了七公主就恨不能咬一口。
原因太简单了。因为,大公主自从懂事之后,就口口声声说要嫁给宋御。这件事,对全天下的人来说,都是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于是,百花宴上宋御被薛望夜吐了一身的事情,便让大公主发了雷霆之怒。原本等着过几日去找麻烦,孰料瞌睡了有人送枕头。她从母后处请安出来,就碰到那个望夜将军。
“好不容易把醉死过去的薛望夜从百花宴弄出来,才刚刚扔到那里,大公主就到了。而且果然如殿下所料一般,她要对薛望夜动手。”秋瞳见状,忍不住嘀咕,“不过,大公主也太小题大做,自作多情了!”
“这有什么?只是为了宋御打他一顿而已。”一旁的冬青见怪不怪,凑过来耳语道,“你没听说么,永德侯府的二小姐还曾为了宋御,甘愿进宋府为奴为婢呢!”
“真的假的,那难道不是谣传吗?”
见秋瞳难得目瞪口呆,冬青洋洋得意,“为宋御疯魔的女子千千万,这样一比,大公主还算是存有一丝理智了。”
看着不远处大公主破口大骂的样子,秋瞳不太赞同,“若说理智,恐怕谁也不及我们殿下。”
“我们殿下却是理智过了头,”冬青叹了口气,道,“殿下让我们守在这儿又不说要干嘛,难道是要我们欣赏那望夜将军挨打?”
同样的话,秋瞳也问过七公主。可是她当时避而不谈,反而笑眯眯道,“放心吧,不管薛望夜是不是那个人,他都不会被人打死的。”
果然,大公主怒喝之下,也没人敢真的动手打。一个个垂着头,站得远远的,“公主殿下,望夜将军乃是陛下亲封,奴婢们不敢啊。”
这话事出有因,说来也是话长。
薛望夜是个不成器的,不招人待见又胆小如鼠,偏偏家里有个厉害至极的祖母。那祖母乃是先帝的表姐,当今陛下的表姑母。虽有个“表”字,却对当今陛下有救命之恩。每每孙子受了委屈,便要去金銮殿上大哭大闹一回。几次下来,皇帝陛下被闹得脑仁疼,又无可奈何,只能老老实实将薛望夜护住,不许任何人动他一根毫毛。
大公主想到此处蛾眉倒蹙,凤眼圆睁,怒道,“你们不敢,本宫敢!”话落,抬脚就往薛望夜脸上踹去!
说时迟那时快,适才还在睡梦中流口水的薛望夜,竟在脚离他脸三寸之近的时候突然跳了起来!
“哇呀杀人啦杀人啦,救命救命啊!”
他几乎在一瞬间一蹦三尺高,看都不看眼前之人就连吼带叫,“嗖”的一声窜到了墙角里瑟瑟发抖。那狗跑得比它主人还快,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它就已经夹起尾巴躲在了草丛里。
这一切说起来慢,却只发生在弹指之间。大公主都没来得及惊讶,便被这猝不及防的一幕吓得软倒在地!待到她被下人扶起回过神来,那一人一狗早已缩在墙角,正抱着一歪脖子老树,两眼水汪汪地盯着她……
此情此景,大公主只觉得一口恶气堵在胸口,短时间内不知如何发泄,便随手抓了块石头,恶狠狠地扔了过去。只可惜,金枝玉叶的力道不大,那石头别说人和狗,连棵草都没被砸到。
秋瞳和冬青躲在暗处拼命捂住嘴,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天呢,尾巴翘上了天的大公主也有这么一天啊!虽然大公主在自家主子面前也没讨到过便宜,但见她被个草包气成这样实在是太开心了!
两人正幸灾乐祸呢,场中情况又变了。
原来,大公主怒极之下冲了过去,飞起秀腿就是一脚!
这一脚是冲着薛望夜的脑袋踢的,虽说女子无力,但若是被踢中,脸上也是要挂点彩的。偏偏薛望夜躲在角落里,这一脚,避无可避。
秋瞳二人担忧不已,既怕他反抗会把大公主得罪太狠,又怕他不反抗会被踢傻掉。然而他们谁都没有想到,那薛望夜不躲不闪,也不反抗,反而迅速站起,然后一个饿虎扑食,死死抱住了大公主的大腿!
大公主美目圆睁,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薛望夜自顾自嚎啕大哭了起来!
“媳妇儿呀,原来你在这儿呐,想死我啦!”
大公主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被薛望夜糊了一腿的鼻涕眼泪。更可恶的是,那条狗也有样学样,颠儿颠儿地蹭了上来。眼看它那身血水脓包就要粘到自己身上,大公主再也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尖叫道,“快,快拉开!”
几个宫女太监这才从震惊中清醒,连忙拔腿冲了过去。然后拉人的拉人,拖狗的拖狗,七手八脚手忙脚乱,转瞬间滚成了一团。
“混账混账!本宫要挖了你的眼珠剁了你的手!”大公主已经气哭了,脸挂泪珠,衣裙上一片狼藉。尽管如此,她也只是站在远处喊得凶狠,再也不愿靠近半寸。
事实上,连冬青都知道,大公主并不能把薛望夜怎样,无非是过过嘴瘾罢了。同样,大公主身边的大宫女也清楚这一点。她一边替大公主擦眼泪一边劝,“公主殿下息怒,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您快消消气,先回宫再说。这是皇宫内院,若是被人发现您与个外臣独处一隅,对您的名节不利。万一传出去被宋御大人知道了……”
果然是大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只最后几个字,便戳中大公主心事,让她冷静了下来。她喘了口气,气急败坏地指着薛望夜说道,“薛望夜,你给本宫等着。”
只是,话音未落,大公主等人也尚未转身,薛望夜就抱住身边的癞皮狗哇哇大哭了起来,“阿财阿财,本将军的媳妇儿跑啦!”
那狗好似听得懂人话,扭过狗头,将一双狗眼偷偷往大公主身上瞄。
大公主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正要发怒,却见薛望夜也抽抽搭搭地扭过头。于是,一人一狗四只眼睛齐刷刷看向大公主。
眼泪汪汪,可怜兮兮。
大公主只觉得身上一阵恶寒,再也不愿争口舌之快。只“呸”了一声,便带着人落荒而逃。
七公主赶到的时候,薛望夜还在卖力地哭,“阿财阿财,本将军的媳妇儿跑啦,好惨好可怜啊!”
那只叫阿财的狗并没有理他,而是扭过头来,看向那棵最高的桃树。薛望夜见状抹了抹泪,也随之回头。
许多年后,当薛望夜已是个掉光牙齿的糟老头,他还能清楚地记得这一夜。这一夜有风,悠悠吹醒了桃花,也吹来了那个她。
只见,远处那棵老桃树盘虬卧龙,弯曲的枝干苍劲有力,枝上开满了娇艳的桃花。桃花一簇簇,如一捧烟霞,腾在冰冷漆黑的夜空中,将一女子温柔地笼在香甜的粉色之下。
恍然间,那香甜越来越浓。而那女子披了一肩月光,满身风华,踏月而来。
薛望夜陡然间神思恍惚,“姑娘,你,你是谁?”
月光皎洁,照亮了七公主弯弯的眉眼。她笑得比天上那弯明月还要温柔,“我姓姑。”
薛望夜一愣,“姑,哪个‘姑’?”
七公主眨了眨眼睛,连眼角那道红肿的伤口也弯了起来,“姑奶奶的‘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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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弯弯
“姑,哪个‘姑’?”
“姑奶奶的‘姑’。”
“……好名字……”
暖风凉夜,将一男一女的对话轻轻传了开去。秋瞳与冬青躲在暗处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薛望夜抱着怀里的狗抖了一抖,好似被笑声吓到一般地缩回了墙角。
“秋瞳、冬青你们都出来吧,”七公主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人一狗,“来给薛将军见礼。”
二人依言而行,行礼过后退到七公主身后。冬青憋笑憋得脸都紫了,勉强说道,“殿下,奴婢可真是大开眼界!您是没看见,薛将军刚才连哭带叫,把嚣张跋扈的大公主给整得狼狈极了。”
“休要胡说,”秋瞳一本正经地横了冬青一眼,“薛将军刚才明明是临危不惧,威风凛凛。不但没挨揍,还不费一兵一卒地把大公主她们吓得屁滚尿流,仓惶而逃。”
二人笑成一团,七公主倒是没笑。她挥手让二人退到边上,一脸了然道,“薛将军,演了这许多年,果然是炉火纯青了。原本还想逼你现出原形,看来是本宫小看了你。”
薛望夜闻言头也没抬,死死抱着怀里的狗,声如蚊呐,“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薛望夜,你真不知道本宫是谁?”七公主轻声相问,却换来憨憨一笑。顷刻间,她失去了耐心,指了指他怀中的狗,道,“铁证面前还抵赖,这就没意思了。”
见薛望夜还是缩着肩膀傻笑,七公主瞥了眼身后的冬青道,“忘了告诉你,我这叫冬青的婢女,最爱吃狗肉了。”
冬青看了下那浑身脏兮兮的癞皮狗,心下反胃,嘴里却不敢反驳,强撑道,“唔,这狗儿老是老了点,但好好炖上个一天半天的,味道应该不错。”
“阿财臭的,不好吃,”薛望夜可怜巴巴地,简直要哭出来,“呜,祖母快来救我,我要回家……”这次,那叫阿财的狗终于没往主人怀里钻。也不知是不是被说臭有点不高兴,它狗腿一抬,“啪”的一爪子按在了主人脸上。
薛望夜显然被按了个猝不及防,连哭腔都顿住了,随即懵在当场。
“薛将军,问你个问题,装疯卖傻久了,是否会把自己真正的模样给忘了?”七公主也不指望对方回答,而是居高临下瞧着他脸上那朵脏兮兮的梅花狗爪印,眸光一转,“但本宫觉得,你就算忘了自己是谁,也不会忘了那位梅嫣姑娘吧?”
夜幕深深,万籁俱静,在巍峨皇宫的偏僻一隅,只听得见细细的喘息声。
七公主眉梢微挑,泰然自若地看着那僵在原地的男人。也许过了一瞬,也许过了很久,薛望夜终于动了。
他将狗放下,然后站了起来。
七公主见状嫣然而笑,她身后的秋瞳和冬青却齐齐一怔。不知怎地,二人刚才还笑嘻嘻轻松愉快,弹指间竟觉得连周遭的空气都稀薄了起来。抬头望去,明明还是那个人,明明还是那张脸,却又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