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闻言顿了顿, 搁下手中筷子吩咐道,“弯弯这孩子,八成是看薛望夜还没到,心里着急跑出去等了。嬷嬷, 你去偷偷跟着些,千万别让公主撞着不该撞着的人。”
弯弯的确是跑出去等薛望夜了,她站在一棵银杏树下远远望着山门,暗道:说好的午时禅房见,为何至今还不见人影?
弯弯有点担心他出事,毕竟他父亲的陈年旧案牵扯太多。唉,好不容易知道马风云是个突破口,谁想立即就被灭口。不知道薛望夜会不会由于太着急,只身去闯平阳侯府?
今日的风有点大,吹得弯弯满脸愁绪,青丝乱飞。秋瞳与冬青怕自家公主受寒,便引着她躲到树后。这棵树乃是百年银杏,长得异常巨大。弯弯三人往后一躲,不注意的话谁也发现不了。
巧的是,三人刚刚躲好,不远处便传来了说话声。
“阿弥陀佛,既如此,贫僧就不送了,二位施主慢走。”
弯弯偏了偏头,看到远处画面的时候不由愣了愣。只见,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站着三个男人。这三个男人,一个比一个俊美,却又各有各的神采与韵味。饶是见惯了美色的弯弯,也忍不住偷眼多看了一会儿。
刚才说话的,是头烫戒疤的觉海法师,而他的对面站着丰神俊逸的宋御。宋御左手边则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他面白无须,儒雅非凡,眉宇间与宋御有六成相似。
思忖间,觉海法师已经转身离去,只剩宋御二人站在原地。想到母妃的苏醒多亏了宋御,弯弯有点犹豫,想着是否出去打声招呼。
犹豫之间,宋御说话了,“父亲,儿子觉着寺中风景宜人,想独自走一走,您若有事不如先行回府?”
弯弯一惊,暗想:这就是上一任左相宋严?听说,宋御登上右相之后,身为左相的宋严为免扰乱朝纲亲向父皇请辞。父皇感念他一片忠心,便将他调去了国子监。虽然品级降了,官位也低了,但宋严在朝中口碑与地位却日渐牢固。在一众人心中,前任左相宋严是一个温润儒雅的文臣,谦逊有礼,与人为善。
而此时此刻的宋严的确和颜悦色,与其子宋御站在一起丝毫没被比下去。他负手而立,淡淡笑着看向自己儿子,道,“觉海大师刚才无意中说起,德妃娘娘带着七公主来进香,现在正在寺中。难道,御儿听到此话,便想来一个偶然相遇?”
宋御脸一白,默不吭声。
宋严见状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无奈道,“御儿,为父知道你在想什么。走吧,不是你的总归不是你的,不要再浪费精力。”
“不!”宋御憋了半天,憋得整张脸都有些发紫才重重吐出一个字。他重重甩了下袖子,咬牙切齿道,“父亲根本不知道儿子想什么!什么不是我的?若非父亲您……薛望夜他根本不会有机会!而七公主……”
弯弯发誓,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宋御。这个从来都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此时怒发冲冠,厉声质问,原来他不只会笑啊?而等她从对方口中听到薛望夜和自己,心中便是一沉。
“御儿你放肆了。”宋严面不改色地环视了下周围,虽然依旧温声细语,脸上那如沐春风的笑容却少了一些。他说,“七公主是德妃的女儿,德妃的身份你不知道吗?光是这一点,你就绝对不能娶她。”
宋御还想说什么,被宋严轻轻摆手止住。他笑意不变,声音却冷了下来,“别以为为父不知道你偷偷找了金九替德妃解毒,御儿,这件事你不顾大局,为父以后再慢慢和你算。”
宋御一怔,双拳紧握却不再顶嘴。
宋严见状叹了口气,再次拍了拍他肩膀道,“御儿,你一直都是我们的希望,从小到大都是为父的骄傲,怎么这次如此糊涂……走吧,回去再说!”
两人扬长而去,弯弯却懵在原地:听起来,宋御以前不理自己是被他父亲所阻,可是这和母妃有什么关系?母妃的身份很正常啊!还有他们说的什么顾全大局,这和替母妃解毒难道有关系?
秋瞳与冬青陪在一侧,这一番对话当然也听了进去。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又见自家主子发懵,便更不敢多说。于是,弯弯靠在树上发呆,秋瞳则与冬青站在她身后发傻。
薛望夜看到这一幕的时候,有些不明所以,于是忍不住打趣笑道,“这是在做什么,都快成望夫石了!”
弯弯回过神瞪了他一眼,“磨磨蹭蹭迟到还敢乱说话!”
薛望夜连忙讨饶,一边哄一边解释自己迟到的原因。原来,他的确是去平阳侯府了。可惜,蹲守查探了半天,根本没有看到月娘的影子。
“看来,月娘这下是凶多吉少了?”
薛望夜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愧疚,道,“话虽如此,但没看到尸体之前,还是不下结论了。”
弯弯见此有些纳闷,“月娘的命是你救的,现在她身陷险境也是由于自己的一时冲动。也就是说,她所承受的一切与你并无太大关系。相反,你不但极力营救,还为她涉险,已算仁至义尽。”
薛望夜听此一言,心里好受一些。可是想起石余,却又皱起了眉头,道,“弯弯,杀马风云的凶手被我找到了。”
弯弯大吃一惊,道,“是谁?”
“他叫石余,曾是我父亲手下的一名副将。按理,他应该死于七年之前。”
弯弯震惊不已,失声道,“怎么回事?”
薛望夜并不隐瞒,将二人在穆云山所做的交易一一说来,最后道,“石余很早就被安插进了镇北军,七年前的事就是他背后主人所谋划。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肯说,条件是帮他毁了平阳侯府。”
“他为何如此痛恨平阳侯府,这和杀马风云有何关系?”
“杀马风云也是他背后之人主使,目的是杀人灭口,同时逼迫平阳侯府拿出当年的往来信件。但是,石余背后之人并不知晓,马风云曾抢走了他的心头所爱,甚至迫害致死,所以……”
“所以石余不光杀了马风云,还折磨他?”弯弯美眸一转,恍然大悟,“怪不得你突然跑去平阳侯府,是那石余拉着你一起去的吧?”
“正是。”薛望夜偷偷伸手牵住弯弯的手,有些激动地说道,“弯弯,快了!我马上就能知道幕后那双黑手是谁了!”
弯弯有些愧疚,虽然答应帮他查,却由于母妃的苏醒耽搁了下来。她紧了紧薛望夜的手,小声道,“最近几位皇兄都回宫了,父皇忙着和他们商讨国家大事,几乎没见过几次。你放心,我一定帮你。”
薛望夜点头,牵着弯弯的手将她让到里侧,用自己的身体挡了大半的风。两人几日不见,有说不完的话,然而没说太久,就到了禅房门口。
进门之前,弯弯问他,“母妃说只让你一个人进去,你怕不怕?”
薛望夜眸光微闪,瞧了眼守在门口的刘嬷嬷,故作轻松道,“怕,如果我等会儿喊救命,公主殿下一定要赶快进去救我。”
弯弯捂嘴轻笑,嗔怒道,“胆小鬼!”
刘嬷嬷站在不远处看到二人嬉闹,重重咳嗽了一声,道,“薛将军,娘娘等候多时了。”
薛望夜不再磨蹭,整了整衣冠后,别了弯弯,只身进了禅房。
禅房极小,摆设也相当简单。一榻一桌两把椅,桌上摆着绿檀茶盘,茶盘上放着成套的茶壶、茶杯以及茶宠等。薛望夜才进门,就将里面一览无余,包括那位坐于桌边的德妃娘娘。
德妃娘娘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似乎并无行礼的打算,便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薛望夜并不入座,往前踱了几步,定定看着德妃的双眼道,“我到底该怎么称呼您呢?德妃娘娘?还是……拔里于飞?”
“拔里于飞,这个名字好多年没有听到了……”德妃娘娘微微出神,良久才叹了口气,道,“看来,你已经将本宫查得彻彻底底。薛齐的儿子果非凡人,曾经的少年天才装疯卖傻七年,终于要大放光彩了吗?”
薛望夜没料到她这么爽快承认,迟疑道,“您不否认?”
“无需否认。从本宫决定服毒自、尽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更何况,在薛将军面前否认并无意义。”德妃轻笑,柔和地看着他道,“说来也是好笑,本宫因为被你查出身份而不得不服毒自、尽,却也是因为你的一剂毒、药而捡回性命。薛将军,你说这算不算是孽缘?”
薛望夜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德妃中毒乃是她自己所为!可是转念一想,又有些许理解,“您是怕自己的身份一旦暴露,弯弯就会受到牵连?”
德妃点点头,又摇摇头。
薛望夜略一思忖,猜测道,“那么,是陛下担心您身份暴露,会牵连到弯弯?”
德妃缓缓抬头,那双柔光熠熠的眸子里是说不出的荒凉无奈。薛望夜心中一软,嘴上却步步紧逼,道,“我只问一件事。”
“薛将军请说。”
“七年前的那件事,您是否参与?”
“没有,本宫一无所知。”德妃坦然地与薛望夜对视,一字一句道,“本宫不知道背后真凶是谁,但今日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此事与陛下也无干系。”
“此话当真?”
“本宫连拔里于飞这个名字都认了,还有什么不敢认的?”
薛望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擦了擦手心的汗水,这才缓缓坐到了德妃娘娘的对面。
沉默半晌,他脸色恢复了正常,缓声道,“既然娘娘爽快,薛某也就直话直说了。我并不想救您,若非为了弯弯,我甚至不想看到您。但是,我也并不想杀了您。据我所查,自从弯弯出生之后,您就再也没有将任何情报传递出去。您,能告诉我原因吗?”
德妃抿了一口手边的茶水,幽幽道,“原因很简单,本宫只想把弯弯养大,一起好好活下去。而且,陛下亲口答应,会护我们母女周全。本宫累了乏了倦了,也不想再做那些事了……”
薛望夜点头,又道,“既然如此,您接下去准备怎么办?”
“这话,应该由本宫来问薛将军才是。薛将军接下去,准备怎么办?”德妃见薛望夜浓眉微皱,警惕地看着自己,不由笑道,“刚才一直在说本宫,这回来说说薛将军吧?”
她慢慢站起身,亲手取了茶壶,替薛望夜倒了杯热茶。茶水滚烫,腾起一捧淡淡的薄雾,映得薛望夜的脸忽明忽暗。
“如果没有猜错,薛将军接近弯弯的目的,是为了查将军府七年前的那件事情吧?”德妃摆手止住薛望夜的回答,继续道,“当年镇北军全军覆没事发蹊跷,你还未查出什么蛛丝马迹,将军府内又连续出事。薛将军认为,这些都是陛下在背后操纵。于是你暗中查了多年,将陛下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查了个遍。查到本宫的时候,发现了本宫隐藏了十多年的身份。于是,你更加肯定,此事与陛下有关。可是,当薛将军继续往下查的时候,却发现一无所获。此时,你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接近弯弯,利用弯弯来接近本宫和陛下。”
薛望夜对德妃刮目相看,警惕地看了眼窗外,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大方道,“没错,我起初接近弯弯的确怀有目的。但是,自从确定了自己心意之后,我就已经坦白。”
德妃哦了一声,神色平静道,“坦白了多少?如今本宫是她的母妃,又是这种身份,薛将军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薛望夜闭了闭眼,手中紧紧握住茶杯,道,“今日来见您,就是想告诉您。只要您不再重操旧业,薛望夜一定不会将您的身份公之于众。同时,我也想恳求您答应一件事情。”
“何事?”
“我与弯弯想早日成亲,请您应允并帮助我们促成此事。”
德妃眉间微蹙,顿了顿才笑道,“薛将军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有一天本宫的身份暴露,弯弯就会有危险。你身为将军府的唯一继承人,难道不怕惹祸上身?你不害怕,那你府中的亲人害不害怕?再一个,薛将军你有没有护住弯弯的本事?”
对于德妃一连串的疑问,薛望夜毫不躲闪,抬眼直视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问题,我不会怕,我身后的将军府更加不会。至于让弯弯陷入险境,除非我死!”
德妃看着眼前男子信誓旦旦,坚决如铁的模样,眼眶有些发热。混迹宫中这么多年,她看人还是有几分把握,再联想到弯弯那副小女儿的娇羞模样,心中更是软成了一汪水。她郑重地点点头,直了直身子道,“薛将军,希望你永远记住今天的这些话。若是违背誓言,本宫就算做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薛望夜愣了一愣,随即脸上一喜连忙起身行礼。德妃随之起身,摆手免礼,道,“事实上,弯弯早日嫁出去也好。最近朝中波涛诡秘,留在宫中实在危险。更何况,还有本宫这么个只会拖累她的母妃……”
德妃眉目如画,即使一脸忧愁也有种说不出的美。薛望夜心中感慨:谁能想到,这位温柔如水与世无争的德妃,竟是金国安插进来的细作呢?!
而偏偏,弯弯竟是她的女儿……
薛望夜心中五味杂陈,告辞之前他对德妃说道,“娘娘,这件事,您打算一直瞒着弯弯吗?”
德妃深深吸了一口气,叹息道,“那个叫拔里于飞的女人早就死在了十多年前,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母亲而已。”
薛望夜一脸了然,道,“瞒着她也好。”
“弯弯一向好强,若是知道了这些,免不了又要伤精费神,想方设法为本宫筹谋。”德妃看了看天色,柔柔笑着对薛望夜道,“你刚才问本宫有何打算,本宫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看着弯弯出嫁,然后想办法和她脱离母女关系。”
薛望夜这一惊非同小可,顿了半天才说道,“您怎么忍心?弯弯她肯定不会答应!”
“本宫也只是略有打算,具体还要与陛下再做商议。弯弯从小聪慧过人,并不好骗,若是知晓本宫是怕连累她才脱离关系,她一定不会答应。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弯弯一直等在院子里,心里七上八下,可是每次回头去看禅房,里面一点动静也无。等啊等,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薛望夜才从里面出来。令她惊喜的是,母妃与薛望夜相谈甚欢。临行之际,母妃还送了一份礼物给薛望夜,甚至邀请老太君去德淑宫坐坐。
薛望夜作揖行礼,谢了恩又单独与弯弯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待到弯弯再次回到禅房,德妃已经前往觉海法师处求了平安符,“这平安符是母妃特意为你求的,觉海法师说了,贴身戴好,千万不能摘下。”
弯弯乖乖答应,当场就让秋瞳帮忙戴上。此时已然过了未时,两人不再耽搁,一齐上了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马车摇摇晃晃,晃得弯弯犯困,她干脆蹭到了德妃腿边,直接腻进了她的怀里。德妃笑她,“这么大人了,还跟没骨头一样往母妃怀里钻。”
话虽如此,德妃却下意识伸手将女儿的身子环住,调整下自己的姿势让弯弯靠得更舒服些。
弯弯不管不顾地用脸蹭了蹭德妃的衣服,撒娇道,“就喜欢这样,谁叫我母妃怀里最香呢?”
德妃无奈地笑,将弯弯的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柔声道,“累了吧,睡一会儿?”
弯弯的确想睡,可是莫名就想起了之前宋御与宋严的对话。想到那所谓的身份,她突然就来了精神,问道,“母妃,你说王家那些人,是不是很奇怪?”
“母妃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问过这个问题。问过无数遍之后,你终于看明白了。今日是怎么了,突然又问?”
“我就是怀疑王家的人个个都傻,您想啊,母妃您是德妃,虽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