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他可能还忘不掉当年扬州遇袭的事儿,豆苗儿无法勉强,只忍着难受叮嘱他:“记得好好照顾好自己,关键时刻千万别逞能。”
“知道。”李元拍了拍胸膛,笑道,“虽然眼下是个小虾米,可我还指望拼个几年建功立业往上升呢,等福宝长大了,我一定能罩他!”
拭了拭眼角,豆苗儿轻笑起身:“没吃晚饭吧?想吃什么?还想不想吃卤肘子和炒三丝?”
“想,当然想了,有时候梦里我都在啃肘子,结果……”
接下来的时间,豆苗儿重心都在李元身上,她现做是不够了,就带他去城内铺子做了几身新衣裳。
沈家的小姐和公子是初次来扬州,玩心又重,对这儿新奇的不得了,拉着福宝到处游玩。豆苗儿瞧沈将军是不管事儿的主,只好与李元陪同三个大大小小的孩子闲逛。
路上但凡遇到斗殴或是欺压百姓的地痞流氓,沈大小姐的皮鞭就跟灵蛇似的,“咻”一下钻出去,打得他们遍地找牙。
短短两天,沈大小姐出尽风头,不少人见了都得恭恭敬敬喊声“女侠”。
豆苗儿倒不觉这性子有什么不好,就是太招摇,可能会惹出事端。但她一个外人,实在没有资格说什么,论其身份,她与她弟弟都是将军府出来的金贵小姐公子,她更没开口的必要。
今日申时,沈大小姐英姿飒爽收拾一票强收“保护费”的地痞后,几人乘马车回书院。
豆苗儿抱着福宝,总觉不安。
惩恶扬善的事儿她不是反对,可……
马车内福宝开心的和沈慕春说话,他对她越发崇拜得不得了,两人叽叽喳喳煞是投契。偏沈学成阴阳怪气捣乱,几人顿时吵吵闹闹没个休止。
豆苗儿默默听着,暗想是不是该给沈将军露露风声,他都由着自己孩子这样行事吗?
“不好,似乎有人跟着我们。”马车蓦地一顿,前面驾车的李元压低嗓音朝内道,“坐稳,我加快速度。”
推开轩窗,趁暮色往外探望,身后的确一片黑影骑马追来,沈慕春怒气冲冲:“呸,一帮无赖,刚才就该卸了他们胳膊腿。”
马车颠沛,身后那群人追得也很快,一直盯着外面的沈慕春气得脸红:“不行,快要追上了,李元你先带他们回去,姑奶奶非得打得他们跪地求饶不可。”
“沈大小姐,您能不……”
李元话未说完,“唰”一下,身旁黑影闪过,沈慕春已跳下马车,正面迎敌。
车内沈学成脸色蓦地变了,到底是姐弟,平常吵得凶,关键时刻却也最是担心。
“娘。”福宝缩在豆苗儿怀里,战战兢兢的,“慕春姐姐不会有事儿吧?”
豆苗儿一时心悸,她自然以福宝为重,可沈慕春也不能不管。
“姐,追来了。”李元急道,“我挡着,你快带福宝先走。”
马车倏地停住,刀剑拳脚声铿铿锵锵,豆苗儿虽慌不乱,她早不是以前没见过世面的姑娘了,抱起福宝,对沈学成迅速道,“跟着我跑。”
三人下车,不敢明目张胆走大路,只能往人高的杂草丛里钻,以掩饰痕迹。
这帮地痞人多,可手脚功夫真不咋地。
沈慕春出自将军府,从小见的打架比珠花都多,玩起刀剑来比梳妆都溜,自不将他们放在眼底。李元这两年也受了些专业训练,勉强能应付过来。
人多,解决的慢,等趴了一地,沈慕春得意洋洋地用鞭子狠狠甩在地上,单手叉腰:“起来呀,有本事再战!”
李元挨了几拳,顾不得身份,忍无可忍地瞪她:“还不去找他们?”
“哦哦,对……”
两人钻进草丛,一路呼唤,无人应声,不知是跑得远了还是怎么。
“你刚瞅见有人追他们去了吗?”
沈慕春慌乱摇头:“你没盯着?”
气不打一处来,李元狠踢了一丛杂草,扬声高呼:“姐,福宝,福宝你们在哪……”
这才真着急,沈慕春跟着呼唤,红着眼眶猜测:“会不会回书院了?”
“你掉头去原地,弄匹马赶回去瞧瞧,人要是到家了就来找我。”
“好。”点头,沈慕春急急折返,骑马拼命顺着大道往德善书院行去……
天色彻底暗了,德善书院上西院檐角几盏灯笼随风缓缓摇曳。
曹老夫人补送几碟菜进堂屋,笑着招呼陆宴初与沈临邑道:“我老了,福宝她娘又没回,你们呀只能勉为其难吃我这老婆子的菜下酒喽,难吃了些,别嫌弃。”
两人立即起身,拱手言谢,又道很是丰盛美味之类。
“你们坐下,坐下,继续喝。”曹筵及示意老婆子出去,让他们继续吃菜喝酒,“今日巧得很,恰逢陆大人沈大人都出现在老夫这陋棚,蓬荜生辉啊!”
沈临邑面色如常,倒是曹老与陆宴初面上染红,他是武官,除却最开始与他们能上聊几句,后面曹老询问陆宴初朝上故友情况,问着问着,两人就越喝越多,他杵在这走不得,倒是尴尬。
“对了,陆大人的私事处理好了?”用筷子捡了颗花生丢入嘴里,曹筵及想起来的问。
低眉不语,陆宴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摇头。
“瞧你这模样很是怅然,来,再喝一杯!”举杯,曹筵及眼神示意另边的沈临邑,仰头将自己杯里的酒干了。
礼节性沾了下唇,沈临邑便放下满满的酒杯,那两人喝得酣畅,其实也并不在意他是否跟上了节奏。
曹筵及砸吧了唇,叹着气安慰他:“没事儿,慢慢处理,不急。”
哑然失笑,陆宴初眸中浸着迷蒙酒色,望向窗外沉沉夜色,他扯唇,喃声似自言自语:“其实晚辈早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若不行,就罢了吧,或许我早就应该松手接受现实。”
“是啊,该放手则放手,有舍有得,有得有舍。”摇头晃脑,霍老想起陈年旧事,一时大为感慨,又拉着两个晚辈不停喝酒。
陆宴初不需劝,一杯接着一杯,打从心底不想停。
是了,他的名字虽不是世人皆知,可只要有心打听,怎么打听不到?
她就是、就是后悔,不要他了。
他早该接受现实,就趁这次彻底接受现实吧……
第33章
小屋酒香浓郁,沈临邑望向喝得烂醉如泥神志不清的两人,挑了挑眉梢。
曹老先生无非是忆及往昔,感慨太多唯有借酒消愁,至于陆大人,沈临邑与他连见面次数都寥寥可数,自不知这位准首辅在愁什么。起身离开,他去找曹老夫人处理眼下情况。沿长廊缓缓寻去,忽听院外马蹄声匆促,沈临邑思量一二,折身出上西院瞧瞧情况。
“爹。”沈慕春策马奔来,在上西院门口猛地扯住缰绳。
骏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几乎触及沈临邑鼻尖。匆匆下马,沈慕春紧盯旁边的下西院,急红了眼问:“他们回了吗?”
似领悟到什么,沈临邑脸色顿时阴沉:“你说呢?”
“沈二也没回来?”双眼沁出水润,沈慕春一路期盼落了空,心神不定的怔怔僵在原地,她猛地惊醒,迅速把事情经过描述了一遍。
“爹,说不定李元已经找到他们了!”眸中又生出希冀,沈慕春自我安慰,“这里是扬州,赵夫人熟悉呀,就算有一两个地痞追过去应该也不会得逞吧?他们手脚功夫其实都不怎……”
“啪”,清脆巴掌声倏地打断所有言语。
沈临邑冷森森盯着她,胸膛起伏愠怒滔天:“跟你说过多少次?自己死在外面就算了,不要祸害别人!你仗着自己会些拳脚就横冲直撞肆无忌惮,你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沈慕春,今天他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翻身上马,沈临邑厉目冲她吼道:“傻杵着干什么?还不去叫书院里的人帮忙去找?”语罢,双腿猛夹马腹,朝她所说的方向飞驰而去……
抹掉眼泪,沈慕春顾不得脸颊鲜红的巴掌印,匆匆进下西院,找人帮忙。
不多久,常亭组织了批年纪稍大又对此地熟悉的学生,他们提着灯笼分别朝不同方向搜索。
德善书院进城的路途遥远,附近多处荒芜,林木尤其茂盛。
黑咕隆咚的一片密林里,沈学成站在圆形大坑前,一脚将才冒出的颗脑袋踩了下去。
“叫你追踪我们?还敢不敢了?啊?”
坑里传来嚎骂声:“小兔崽子,你敢踩爷爷脑袋,等爷爷上去,非拧下你脑袋当球踢。”
“你来呀你有本事你就先上来呀!”沈学成欢快扭着屁股,朝深坑里的两个地痞扮鬼脸,再一脚把想冒出来的脑袋继续踩下去,气得两人嗷嗷直叫。
大半个多时辰前,豆苗儿带着福宝和沈家小少爷一路狂奔,气力很快耗光,只好躲在一方灌木丛后,孰料却被发现踪迹。
两地痞骂骂咧咧兴高采烈追来,吓得他们够呛,正欲再逃,怎知身后“噗通”一声,为首地痞突然重重摔入猎人陷阱,后头那个没反应过来,如下饺子似的跟着倒栽了进去。
于是……
就变成了现在这般。
看沈学成嚣张地逗弄坏人,福宝站在一侧捂嘴偷笑。
津津有味围观片刻,他又想起来地摇晃豆苗儿手,睁大眼睛期待不已道:“娘,舅舅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福宝明天还要过生辰呢!福宝想吃娘做的寿面。”
“很快就到了!”豆苗儿摸摸他头,笑道,“耽误不了你生辰。”
“呀,福宝你明儿生辰啊?”沈学成惊讶扭头,又气,“都怪沈一,回头定让她好看。”
“可慕春姐姐只是在教训坏人呀,是坏人太坏了……”
“没错,蔫坏蔫坏的。”气不打一处来,沈学成想想如今身处的地方又黑又冷,风吹得那树梢晃动,跟鬼影似的。越想越恨得咬牙切齿,他故意重重踹了几块石子进坑。
“哎哟老子的头,呸,你个小兔崽子……”
两方对峙,你言我语的回击,时间过得很快。
半晌逝去,远方隐隐似传来一声声呼唤他们的嗓音。
“是不是有人在找我们?”沈学成注意力从圆形大坑里收回,歪着脑袋兴奋的高声回应,“我们在这里,在这里!”
福宝双眸亮晶晶,踊跃地跟着他喊:“福宝也在这里……”
两个孩子高兴极了,豆苗儿听呼唤声确实渐近,终于松了口气。从前她与福宝虽时常在书院附近林子里采摘野果,可此处离德善书院甚远,她并不熟悉,再者又是夜晚,方才一头扎进林子后,她本就不强的方向感彻底乱了,只能按兵不动的在原地等待救援……
比之那帮徒步的学生,策马奔腾的沈临邑率先循声找到他们。
“爹。”瞧见他人骑马奔来,哪怕平常父子感情十分一般,沈学成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等沈临邑双脚一落地,他就含着两包泪扑入他宽厚的胸膛。
全身僵硬,沈临邑皱眉,想把他丢开,可这小子双手双脚缠得紧,几乎让他透不过气。胸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悄悄软化,沈临邑一动不动,任他哭喊!
在旁默默盯着,福宝瘪瘪嘴,紧紧搂住娘亲脖子。
他突然好生羡慕沈学成哥哥,他也好想有个爹爹抱着他呀……
“你们有没有事?”把挂在身上的沈学成放下,沈临邑睨了眼坑内二人,旋即将目光移向豆苗儿母子。
“无碍,我们先过去与学生们会和!”豆苗儿摇头。
颔首,沈将军突然心中一动,盯着两个孩子问:“你们想不想骑马?”
“想,我要骑马!”沈学成迫不及待举手,嗓音洪亮。
偷偷看向娘亲,似生怕她不同意,福宝小心翼翼的轻声道:“福宝也想。”
“没有危险,我会看着他们。”沈临邑瞧清豆苗儿脸上的犹豫,出声保证。
实在不忍拒绝孩子期许的眼神,豆苗儿艰难点了点头。
将两孩子一前一后抱上马背,沈临邑瞪了眼沈学成:“福宝比你小,好好照顾他。”
“是,爹。”兴奋地用小手搂住福宝,两个孩子紧挨在一起坐在马背,被沈临邑牵着缰绳慢慢往前行。
一路欢笑,孩童言语稚嫩,沈临邑几度皱眉,很想打断那些愚蠢至极的话语,却见身旁赵夫人嘴角含笑,只得硬生生憋住。
与李元他们会和后,众人回德善书院。
途中沈慕春格外沉默,眼睛红红的,脸上巴掌印清晰,豆苗儿心底有数,可实在不好多说什么。
安排学生们去寝舍歇息,豆苗儿抱着酣然入睡的福宝进下西院,打热水给他简单清洗毕。她亲了亲他额头,为他盖上薄被。
起身从抽屉找到一小盒药膏,豆苗儿叹了声气,去上西院找沈慕春。
许是今晚出了事儿,上西院不比寻常,此刻灯火透亮,恍如白昼。
豆苗儿站在院子里,想找个人询问沈慕春房间,逡巡一圈,便见曹老夫人端着托盘从厨房内走出。
“这是醒酒汤?”闻到味儿,豆苗儿迎上去,“曹老醉了?”
“是啊,老头子和陆大人喝得神志不清,连你们出了事都没帮上忙,哎,好在有沈将军,否则啊……”曹老夫人唏嘘不已,满脸无奈,“所以我这不是先给陆大人送碗醒酒汤过去吗?”
“陆大人?”
“对,京城来了一位陆大人,福宝娘,先不跟你聊,我过去了。”
颔首,目送她顺着长廊走到西边,豆苗儿这才想起还没问清沈慕春住处,急忙追过去,她站在厢房附近等候曹老夫人出来。
室内安静,似乎只有曹老夫人轻碎的脚步声。
豆苗儿望着半空出神,心想,陆大人?他姓陆?只不过这世上姓陆的多了去了。
摇头苦笑,她埋首盯着脚尖,忽闻一记呢喃声传来,低低沉沉的,浸着难受,略微耳熟。
蹙眉,豆苗儿迟疑地轻挪脚步。
厢房门未关,她站在一侧,漫不经心往那方床榻望去。
男人躺在床榻,身上盖着薄被,只露出半张轮廓。
只是这半张轮廓……
怔怔望着,直至曹老夫人将醒酒汤搁在桌上,退出来经过她身边甚至唤了两声时,豆苗儿才如梦初醒。
“福宝娘,你怎么了?”
“这陆大人……”喉咙口干涩,豆苗儿胸口闷得将近窒息,她艰难开口,语气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来扬州,找人吗?”
“找人?”曹老夫人疑惑摇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大清楚,只听老头子说过几嘴,陆大人是想让老头子跟他回京,不过啊,就算老头子动心,我也不能让他走,他身子好不容易养得硬朗了些,干嘛又回去遭罪?反正我是不走的。”
呆呆点头,豆苗儿扯唇,心中微微泛起的涟漪彻底灭了:“这样啊!”
“对了,刚没来得及问,你过来这边有事?”
攥紧手里药膏,豆苗儿“嗯”了声:“给沈小姐送药。”
“哦,她就住在东三那间屋子,我先去伺候老头子,你自便啊!”曹老夫人摇头离开,一路碎碎念着,似是埋怨曹老先生身子不好还喝那么多酒……
耳畔渐渐寂静,豆苗儿努力深吸一口气。
小腿酸麻,她转身,却闻床上男人不断轻呓道:“水,水……”
分明已走出数步,豆苗儿却忍不住折身进屋,站在桌前,她双手颤抖地倒了杯水,送去床畔给他。
像是有所察觉,他抓住她手腕,一口口就着她手咽下清凉的水。
冷冷看他痛苦面色,豆苗儿抿唇,眸中生出几许寒意。
使劲挣扎开他束缚,她手里瓷杯失力,重重摔在他衣领,剩余清水瞬间湿了他满脸。
许是太凉,他紧阖的眼皮隐隐有掀开之势,豆苗儿忙提裙疾步跑出门外……
第34章
匆匆避至长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