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鹤安施施然地向花婆婆行了问候礼,又与花婆婆寒暄几句后,步入正题,“花婆婆,这次我来想问是否有其他镇的姑娘。”
“你也要其他镇的?”花婆婆惊讶。
易鹤安听着那声也,稍稍皱了皱眉,未曾在意太多,依旧不紧不慢,“正是。”
“那……你可有什么标准?”花媒婆试探地问道。
标准?
易鹤安倒还真没有什么标准。世人常言婚姻乃人生大事,但到他这里,婚姻不过缘自一场醉酒的赌约。
他抿唇,忽而眼角余光一瞥,落在花媒婆未来得及收回的画卷上。
惊若翩鸿,矫若游龙。
易鹤安抿了抿唇,久久地望着画中女子。
脑海里却不知为何骤然浮现另一道身影。
他沉默的时间令花媒婆讶异,沿着他的视线望去,刚沉寂下来的心,又咯噔一下,突突地跳起来,打算旁敲侧击一番。
“易少爷,你要不给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才好给你安排。总不能像先前那样,无头苍蝇乱撞,你瞧着现在也没找到向心的。”
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易鹤安怔了下,这问题算是他第二次被问了。
薄唇微抿,眉间微蹙,望着那幅画卷一阵沉默,“世无其二的女子。”
世无其二的女子?
花媒婆心那叫一个发颤啊,满是沟壑的脸都止不住地抖。
易鹤安注意到花媒婆的神色,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荒谬,也不过是一瞬,他便忍不住道了出来。
“其实性子鲜活一些就很好。其余的,倒不在意。”
“性子鲜活的?”花媒婆这颗心忽然就跟被猫爪挠着一样,连带声音都漫上着急,“行,我知道了,等我找找,改日给你送去。”
易鹤安疑惑于花媒婆忽然着急送客的言语,但没多问,告辞后便离开了。
待易鹤安一走,花媒婆匆匆几步上前将姻缘居的门合起,迈着小脚朝柜架走去,抱下两卷画像。
一卷写着“红鲤镇殷家殷呖呖”,一卷写着“红鲤镇易家易鹤安”。
她将两卷画像摊开,凝视着画像上越看越般配的二人良久。
那枯瘦的手端起一旁凉透了的茶水,一口气饮尽,忐忐忑忑的心才平了平。
……
又逢旬假日,殷宅与易宅分别收到一幅画卷,仅仅是画卷,对于画中人只字未提。
两家宅邸中静静地等着花媒婆再捎来什么口信,可等了一个时辰,也并不见姻缘居来人。
殷呖呖索性再次造访。
“婆婆。”她手里拿着那幅画卷,“这画卷里的人……”
“哎,殷姑娘不要急嘛,其实我对他所知也不多,姑娘要是有什么想知晓的,倒不如留下封信笺,我替姑娘转交如何?”
花媒婆坐在座椅喝着茶水,眼睛笑得微眯成条缝。
殷呖呖一怔,怎么还有这样的相亲法子?
不知为何她就想到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理儿。
“那婆婆你给他看了我的画像没?”殷呖呖忽地关心起对方是否有看过她的画像。
她无端地就想起自己找画师重画的那张,心里忐忑起来。
“看了。”花媒婆老神在在地饮了口茶。
“那他可知我是谁?”殷呖呖抿抿唇,毫无疑问,单从画像来说,她对此人是非常满意的。
但想起前几次失败的相亲,心就被根丝线系着,再高挂于柱,悬之又悬。
“不知。”花媒婆摇摇头。
“我知晓了,我……我先回去。”她握着卷轴的手指缩紧了些,闷闷地回了殷宅。
而到晚上,易鹤安才姗姗来迟,花媒婆倒不由得叹易家儿郎倒是位沉得住气的,月快中天才来找她。
“婆婆,既然与我相这位姑娘,为何连名讳也不告知?”易鹤安开门见山的问。
花媒婆悬着的心一下就放地上了,这易家儿郎也不似看起来那般沉得住气。
花媒婆吹吹热茶上的热腾白烟,而后呷了口茶,“易少爷为何不给我封信笺,有什么想问的,你自个儿问人家姑娘不行吗?”
易鹤安拿着画卷,神色及不可察地滞了滞。
姻缘居是出了相亲的新法子?
“易少爷瞧着如何?如若有意,我可替二位书信往来,先熟络熟络。”花媒婆笑呵呵地问道。
“她可知我的事?”
易鹤安皱起眉,心里却想着自己这些日子在红鲤镇传得糟心的流言。
“不知。”花媒婆放下手里的杯盏。
易鹤安皱着的眉心并未舒展开,与花媒婆再拉扯了几句,才离开姻缘居。
花媒婆望着易鹤安远去的背影,心下是又慌又乱又觉刺激,站起身走动都有些不稳当。
她做媒几十年,还未曾干过如此荒唐的事情来。
手心都沁出汗,变得黏糊糊的。
这事儿,她做了后才惊觉不妥当至极了,然而悔也来不及了。
……
殷宅中。
殷呖呖将花媒婆给的画像收回了屋里,有事没事拿出来瞅瞅。
不得不说,她还是头一次遇见比易鹤安长得好看的儿郎,委实满意。
但是……她的指尖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低眸看着面前的纸墨笔砚,要给他写信吗?
想到先生对自己字体的评价,殷呖呖很头疼。
且不说她不知对方喜欢什么样的,就是她那个字体……所谓见字如面,换她,她恐怕都会觉得自己是个空有皮囊的肤浅家伙。
殷呖呖挠着头,那人暂时还不知自己的身份。
她在红鲤镇的名声,殷呖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越想越觉得头疼……
第14章 吴公子与贾姑娘
旦日,殷呖呖郁郁寡欢地坐在学堂里发呆。
一想到丰神俊朗的那人,她就忍不住叹气。
昨晚试着写信,奈何废纸撕了一堆,也没写出点什么。
自己那字,委实是太丑了。
“殷呖呖!”
先生一声怒喝,殷呖呖一抬头,就看见先生那张盈满怒气的脸。
于是在众人悲悯的眼神里,殷呖呖再一次光荣罚站了。
“老大,你怎么闷闷不乐?”课休的时候,赵笑笑从学堂里出来,凑到殷呖呖旁边,眼神下意识往易鹤安那处瞥,“是不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
在赵笑笑的潜意识里,能够令殷呖呖烦闷至如此的怕也只有易鹤安了。
“笑笑啊。”殷呖呖呆呆地望着融融的池水,前段时间艳丽的海棠已到花开荼蘼时,要不了多久就得等明年再看了。
“老大?”赵笑笑心像被揪起来似的,抬手覆上殷呖呖的额头,不烫啊。
“你做什么?”殷呖呖一把拍开赵笑笑的手,秀美一竖,“想死?”
赵笑笑瞧着满眸愤怒的殷呖呖,长舒一口气,“不是,老大你到底怎么了?魂不守舍的,还以为你……”中邪了。
“我就是在想,”殷呖呖背靠着墙,视线眺望到远处,“怎么才能用最短的时间把字练好。”
“老大,你要练字?”赵笑笑险些又把手放到殷呖呖额头上。
“嗯。”殷呖呖一点也没在意赵笑笑的惊愕,依旧蔫蔫的耷着脑袋,“就是练字。”
赵笑笑都快惊恐万状了,自家老大怕不是中邪,是被夺舍了。
也不知请道士管不管用。
在他着急地如热锅上蚂蚁时,李焕山趴在窗缘,探出个脑袋,“殷姐,你练字的话,找帖子临摹呀。”
“找帖子临摹?”殷呖呖扭头,看向李焕山,“怎么摹?”
“就照着摹呀,要不我从家里把我爹喜欢的字帖拿来。”李焕山笑得十分灿烂,“要不然殷姐你到我家来,我叫我爹教你也成啊。”
李焕山是书香门第,他爹可是红鲤镇一大文豪,所写的墨宝莫说是附近的镇子,就连京城都曾有人来求取。
殷呖呖只是想将字练成,哪里敢去叨扰李老爹,赶忙摆手,“你拿帖子给我就成。”
“行,等下学我回家找找,然后送到殷姐你家去。”李焕山笑得愈发灿烂,一口白牙简直刺痛赵笑笑的眼睛。
“李焕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赵笑笑抬手勾住李焕山的脖子,将他的脑袋狠狠锢在臂弯,“你是不是打什么鬼主意呢?”
“没……”李焕山被勒得脸涨红,“没有。”
“小赵子!”殷呖呖一把扯过赵笑笑,将他丢到一边,拍拍李焕山的背,给他顺顺气。
解脱了的李焕山喘着气,“谢殷姐。”
“不谢。”就是怕你勒死了没人送帖子。
赵笑笑心底那个恨啊,虽然不知道老大到底中了什么邪,但该狗腿的时候,坚决不能刚。
他小心地凑过来,“老大,要不我教你写啊。”
“你教我?”殷呖呖瞥了眼在她眼里一直瘦得和猴似的赵笑笑,对他的字迹深表怀疑。
“殷姐,其实你可以写好了给先生看啊。”李焕山提议道。
“好主意。”殷呖呖颇为赞同地点头。
赵笑笑攥紧手,恨不得把李焕山千刀万剐。
殷呖呖摸了摸下巴,瞬间开始斗志昂扬。
不就是字嘛,她练就是了!
难不成比她舞刀弄枪还难?
事实证明,是真的难……
殷呖呖在家里含泪摹写字帖,脚下废纸一堆,手腕酸得不行,连带手都跟着抖。
一抖,一大团墨滴到宣纸,泅染开一滩黑渍。
殷呖呖瞬间流泪了。
把笔一摔,她不干了!
去他大爷的相亲!
“小姐,花媒婆那边捎来一封书信。”
熊叔还没走到殷呖呖房外,粗犷的嗓门就先到几步传入殷呖呖耳朵里。
“信?!”
她惊得从座椅上弹起。
“快,给我!”
她冲出门将熊叔手里的信夺了过来,急忙忙地拆开,瞬时咧开嘴笑了。
“小姐?”熊叔被她突如其来的傻笑给吓到了,可别是相亲相疯了,那就得不偿失了啊!
“啊?”殷呖呖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扬,压都压不住的雀跃,“熊叔,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回屋练字。”
回屋的步伐都有些飘飘然。
再看那堆墨迹缭乱的废纸都有些可爱了。
她重新捡起笔,胳膊撑在案上,缀着欢喜的眉眼渐渐专注认真起来,纤白的手握着笔杆,一笔一划在宣纸将蕴藏少女心思的文字勾勒出来。
夜半阑珊时,枕着床前,借着摇曳的烛火,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张被她捂得热乎的信笺。
“姑娘亲鉴……”
她瞧着那字,写得可真好看。
遒劲有力,笔锋如剑锋般破出。
她在镖局长大,身边全是老爹那些生死与共的弟兄,武功高强,但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都是握刀柄耍不了笔杆子的人,连大字都不识几个。
所以老爹把她送进学堂,也是怕她以后学成那群粗野汉子。
“原来姓吴。”她的眸光定在“吴中生”三字上,嘴角弯了弯。
将信笺凑到鼻端嗅了嗅,淡淡的墨香竟叫人不能平静了。
信里除了他的名姓外,内容中规中矩,只是问她的姓氏,其余的倒也没了。
她将自己摹了半天的小纸条拿出来,上面仅有一个字“贾”。
这已是她写出最好的字了。
虽然很想多写几个字,但是……殷呖呖的心沉了沉,还是算了吧。
她将信交给花媒婆,千叮咛万嘱咐要送到,不然白费了她那么多功夫写出来的字。
哪怕只有一个字。
而将信递出去后,殷呖呖的头疼并没有缓解,她不能次次都只写一两个字,万一叫人家误会她有意冷淡他该如何是好?
于是先生发现最近的殷呖呖格外用功起来,就连功课都开始工工整整起来,甚至殷呖呖时不时还捧着自己写的字帖让他指导。
殷呖呖确实不笨,并非朽木,只是往日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学习上,成天想的全是刀枪剑影。
如今用功学起来,令先生大感欣慰。
中途殷呖呖也收到过那位吴公子寄来的一两封信笺,倒没再问什么,叫殷呖呖松口气,生怕他问些自己的事,她露出马脚。
她回信也是避着去问他的身世家境,省得他回头问她。
“吴公子”在信里捡了他自己的一些事说,譬如他近日看了一个话本子,如何如何。
殷呖呖收到信,就叫熊叔替她寻那话本子来,她倒是没想到这位吴公子竟还喜欢看这样的东西。
讲的是流落民间的太子与相国三千金的爱情故事,看到三千金为太子付出的一切,在与父击掌决裂时,殷呖呖只觉得那千金此举实在愚昧。
换她,绝对不可能与自己老爹决裂,不然她老爹还不得哭死。
但她耐着性子往后看,也就渐渐沉进去,看到后面太子另娶她人,千金独守空房十八载。
殷呖呖差点将话本子撕了,只恨不得手刃了那太子。
尤其是据闻千金十八年后终于得偿所愿,但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也只享了十八天。
殷呖呖简直为千金痛哭流涕。
殷呖呖回信时也是忿忿的,直言道:“太子看似深情,却不过薄情寡义,实在不配爱情!”
一旁偷偷观察自家小姐的熊叔被殷呖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模样给吓了一跳,险些将话本子拿去烧了。
易鹤安收到“贾姑娘”的回信,倒是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因自己的话特地去寻了话本来看。
这次的回信比上次要长许多,但可能因为情绪化,连字迹都不似先前一个贾字工整,可却别有一番可爱。
尤其看着为千金义愤填膺的话,他可想见姑娘气呼呼的脸,也可能眼睛红红的,一时间哑然失笑。
那话本不过他无意从书斋里捡来看的,随手放在了书案,写信时不知该如何说起,便信手将话本写了进去。
小姑娘怕是看不得那些情情爱爱,容易感情伤怀。
他想了想,从书架取下一本书,顺着小姑娘的话来写:“倒是吴某不对,叫太子那位负心人惹了姑娘不快。不若姑娘看看这本,算是吴某将功赎罪。”
连带着信一并交给花媒婆。
暗戳戳观察自家少爷的林管家倒是惊讶,少爷竟将珍藏着的话本子都送了出去。
殷呖呖就收到鬼怪志趣的话本,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有意思极了。
一来二去,两人书信往来有三四回了,也转眼到了四月末。
熊叔这一日扯着嗓子,兴冲冲地对殷呖呖道:“小姐,大当家的明天就回来了。”
殷呖呖正在练字,听着话,腾地从座椅站起来,笔杆子都飞了出去,“我爹要回来了?”
“是啊。”熊叔笑呵呵地说完,搓了搓大掌,小声地试探问道:“小姐,你倒是给我说说,这回花媒婆给你介绍的是谁呀?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人影都没见着就算了,却叫自家小姐如今练字比练剑勤快,他都怀疑是不是那小子寄来的信里有什么迷魂汤。
“叔你别问了。”殷呖呖挠挠头,“我自个儿心里有数。”
易宅中,易鹤安正执笔想写些什么,林管家急急忙忙跑进来,“少爷,老爷和夫人要回来了。”
易鹤安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有一肚子话想问的林管家:“……”
第15章 气晕了先生
殷老爹回来的时候,殷呖呖还在学堂,课休学堂里倒了一半。
昨晚熬夜看话本子的殷呖呖也没有幸免,她半醒不醒地抬起眼帘,瞧见学堂剩下未倒的一半,乌泱泱地凑在她前头。
时不时发出不怀好意的嘿嘿笑声。
“吵死了。”
她陡然站起身一拍桌子,前面的人吓得如鸦雀散开。
殷呖呖方才瞧见原来他们凑在一起在看话本子,顿时眼睛一亮,出手如雷霆万钧,待众人反应过来,书本子已落在殷呖呖手里。
殷呖呖亮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