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擎苍去了竹林小屋,他想到这里来,安安静静地回顾他与岚岫之间的种种过往,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洞房中的新娘,心里疯狂思念着一个女人,却要对另一个女人做出亲密的举动,他办不到!
接近竹林时,一阵琴声扰乱了向擎苍的脚步。初听音韵柔和婉转,渐渐的,琴声愈来愈高,声韵也愈来愈觉凄婉。一波三折,九曲百转。向擎苍的心神已全被琴音控制,恍恍惚惚的来到了竹屋外,那烛光映照下的动人身姿,除了朱岚岫还能有谁!
竹门半掩着,向擎苍走到门外,探头望去,只见朱岚岫一身素淡的装束,正纤指走弦,她秋水含怨,眉梢聚愁,琴音重新归于柔缓后,她和着音律开口吟唱,幽幽如诉:
秋风清,秋月明。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相亲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凄婉的歌声中蓄满了泪意,声声扣人心弦,如闻秋雨夜泣。向擎苍闻之酸鼻,不知不觉间星目中也滚滚泪下。?
蓦地里琴声停止,余音袅袅散入高空,向擎苍神志一清,伸手抹下脸上泪痕,却惊见朱岚岫纤指一划,琴弦尽断。两行晶莹的泪珠,顺粉腮滚下
“岚岫——”,惊骇之下,向擎苍破门而入。
朱岚岫霍然起身,见到向擎苍,她震惊不已,定定地瞪视着他,哑口无言。
向擎苍眉目间无限愁苦,慢慢走到朱岚岫身侧,他幽深的眼眸中映出她梨花带雨的容颜,凄美哀绝。歉疚、绝望、苦闷、思念如激流奔腾交汇,在他的心中激起千层巨浪,巨大的痛楚令他失去了理智,大跨步上前,张开双臂将朱岚岫紧紧拥入了怀中。
朱岚岫猝不及防,他的力度之大几乎令她窒息,没有思考的余地,就这样被他搂抱着,脑中一片空白。
“岚岫”,向擎苍的声音低哑干涩,“我多么希望,今日娶的新娘是你!”
朱岚岫浑身一个激灵,陡然复苏的意识强烈抗拒着这个充满炽烈诱惑的怀抱,身体却软绵绵的无力动弹。她的玉颊贴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上,星目中热泪如珠,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窗外,八月十六之夜胶洁的圆月悬挂天际,似天女散花洒落一地的银辉,露珠般晶莹夺目。窗畔相拥而立的一对人儿也被笼罩在冷月清辉中,遍身银光,圣洁如玉。可叹的是月圆人不圆,盈盈满月对人间的悲欢离合静似无动于衷,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静默良久,朱岚岫终于奋力挣脱了向擎苍的怀抱。她仰起脸来,泪痕宛然,娇躯抖颤,一缕凄凉哀怨的声音飘然散开,“新婚之夜,你不陪伴新娘子,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我心里放不下你。岚岫,我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和煎熬,你能明白吗?”寂静的深夜里,向擎苍动人肺腑之语,是那样的凄苦、幽绝。
“我明白……”,朱岚岫强忍住泪水,颤抖的樱唇迸出的音韵,似哀弦弹出的音符,“可是,明白又有什么用呢……我是公主,你是锦衣卫指挥佥事,从一开始,我们的身份就已注定了心碎的结局”。
两人目光痴缠,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你愿意,再陪我喝一杯女儿红吗?”向擎苍的眼底满是诀别的惨痛。
有打更的声响随风隐隐飘来,已经四更天了(凌晨一时),朱岚岫犹疑片刻,终下定决心,颔首默允。
再度竹林中对饮,心境相比上一回已大为不同,满腹凄惨愁戚,美酒下肚也化作苦涩的泪水。柳鸣凤躲在林中暗处偷窥二人的举动,刚才他们的对话都被窗外的她听得真切,也让她愈发的愁肠百折,纵然向擎苍对严清秋毫无爱意,他也不可能爱上自己,原来他早已心有所属。美丽高贵的公主,柳鸣凤自叹弗如,心痛到极点,竟然忘记身处何处,单手拍上身旁的竹竿,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谁?”向擎苍和朱岚岫闻警跃起。
柳鸣凤暗感不妙,两个急跃,遁入丛林深处。
向擎苍和朱岚岫离开的正当儿,遮罩竹桌的连天翠竹发出一阵轻微的沙沙响动,有两三滴液体自高处坠落,正滴入了那坛尚未见底的女儿红中。待向擎苍和朱岚岫回来时,一切已恢复了平静。
二人都有几分醉意,也不能确定刚才那声响是人抑或林中夜鸟所发出。
重新落座后,向擎苍拎起酒坛分别为自己和岚岫斟酒。朱岚岫眼神迷离,立即端起酒杯一喝见底。向擎苍也满饮此杯。
朱岚岫刚放下酒杯,立时有眩晕的感觉袭来,“这酒……”余下的话未及出口,眼前发黑,人已不省人事。
向擎苍目睹朱岚岫趴下,惊惧感刚上心头,人也一头栽倒在地。
清晨的竹林,弥漫着淡淡的晨雾,趴伏在竹桌上的朱岚岫被雾气笼罩,显得那样轻柔、缥缈。几声婉转的鸟鸣打破了竹林的静谧,也惊醒了沉睡的佳人。她睁开朦胧的眼睛,凉沁沁的微风扑面吹来,她拂袖一挡,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昨夜,她与擎苍在这竹林中对饮,喝下了最后那杯女儿红后,她失去了知觉。那酒……朱岚岫惊跳起来,但见四下阒然,向擎苍不知所踪,那女儿红酒和酒杯也消失了踪迹。如果不是自己置身竹林中,她几乎会怀疑,昨夜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公主——公主——”,沈婧焦急的呼唤声远远传来,让朱岚岫一颗心不安地怦怦乱跳,她寻声赶了过去。
“公主,你果真在这里,不好了,出大事了”,沈婧整个人似隐在一层迷蒙的雾气中,她走得十分匆忙,顾不得看路,衣袖和裙摆都沾上了清晨的露珠。
“出什么事了?”朱岚岫一颗心已提到了嗓子眼。
沈婧急道:“严嵩大人的侄女严小姐,也就是向大人昨日娶的新娘子,遭人奸杀惨死。”
“凶手是什么人?”朱岚岫悚然惊心。
沈婧眼神一暗,“严小姐昨天夜里惨遭人****,下体撕裂,身上伤痕累累,而真正致命的,是胸窝处被捅了一刀。今日清晨府里的人发现时,那把血淋淋的刀,是握在……”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握在向大人的手中。他们怀疑,是向大人杀死了新婚妻子,已经将他关押在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监牢内”。
朱岚岫忆起昨夜竹林中的响动与喝下的那杯酒,她如同掉进了万古冰窟,全身被可怕的冷寂包围,声音止不住的颤抖,“绝对不可能!这是阴谋,是陷害!我去找陆指挥使说清楚!”她情绪近乎失控地狂奔而去,完全不理会沈婧在身后的声声急唤,纷陈的泪珠一路碎落。
第29章 含冤下狱蒙冤屈
锦衣卫北镇抚司内,陆炳正愁眉不展。“指挥使,云锦公主要见你”,前来通报的张涵亦是神情忧郁。
陆炳道:“请她进来吧”,他知道朱岚岫一定是心急如焚,连避人耳目也顾不上了。
很快朱岚岫来到陆炳跟前,陆炳立即屏退左右,他见朱岚岫眼泛泪光,眉宇间无限忧愁,想到向擎苍的境遇,心头一痛,深深叹息道:“公主一定已经听说了擎苍的遭遇。”
朱岚岫强忍住泪水,道:“陆大人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吗?”
“昨夜,严清秋死于非命,我也是今晨才接到通报。据向府的丫鬟说,一大早起来打扫庭院时见到新房的房门虚掩着,屋内烛光大亮,觉得甚为奇怪,偷眼一瞧,发现新娘子赤身裸体躺在床上,地上一滩的鲜血。新郎仍旧穿着一身喜服,正坐在地上,斜靠着床沿发愣,手中握着一把满是鲜血的尖刀”,陆炳声音暗哑,“从现场情况来看,擎苍有很大的杀人嫌疑。严府那边已被惊动,定要闹出很大的事端,我不能徇私袒护,只得先将擎苍收监,再想办法为他洗脱嫌疑”。
“严清秋被害是什么时辰?丫鬟发现死者又是什么时辰?”朱岚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陆炳道:“寅正时分(清晨四时),向府的丫鬟发现了死者。尸僵会在死后半个时辰到两个时辰内开始出现,表现为咬肌、颈肌、面部肌肉僵硬,下颌关节固定。而死后两个时辰到三个时辰内,尸僵扩延到全身。经仵作验尸,严清秋的死亡时间在昨夜子初(晚上十一时)到丑初(凌晨一时)之间。而且另有两名丫鬟证实,在接近子正(凌晨零点)时,亲眼见到身着喜服的新郎走进洞房,虽然没有看到正脸,但是从背影的身形来看,就是擎苍。”
“擎苍一定是冤枉的,请陆大人明察”,朱岚岫语气急促,“昨夜我到竹屋时,刚打过三更(三更为夜间十一时到凌晨一时)。不到一刻钟(半个小时),擎苍就来了,从向府到竹屋,轻功再高也需要半个时辰(一个小时)左右。之后一直到四更天,我们都在一起,他没有时间杀人,更不可能在接近子正时进入洞房。何况严清秋被一刀刺中心窝毙命,如果真是向大人所为,他为何不逃跑,却在命案现场逗留如此长的时间,难道是为了等着被人发现吗?”她语气一顿,“再说了,新娘子遭到残忍的****,这样令人发指的行为,不可能是新郎做的吧,那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又何必……”
陆炳惊讶地掠了朱岚岫一眼,问道:“公主如何知道严清秋遭到残忍****,且被一刀刺中心窝毙命?”
朱岚岫道:“陆大人忘了,沈婧是我在宫外的眼线,出了这样的大事,她一定会知道。”
陆炳“哦”了一声,“奇怪的是,死者脸上表情十分痛苦,但尸体和周围环境没有挣扎,也未有遭捆绑的痕迹。略一停顿,又问道:“为何昨夜擎苍会和公主在一起?”
朱岚岫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一阵踌躇后,还是决定将昨夜事情经过和盘托出。
陆炳听后倒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若有所思,“应该是真正的凶手趁你们离开时,在酒中下药。然后将不省人事的擎苍带回向府,重新为他换上喜服,再制造出他杀人的假象。恐怕也算准了让擎苍在寅正左右醒来,他醒来后发现严清秋惨死,而自己手握凶器,正在发愣的时候,却凑巧被早起干活的丫鬟撞见。”
“一定是这样”,朱岚岫万分迫切,“我可以为擎苍作证,洗清他的杀人嫌疑”。
陆炳黯然道:“请恕微臣直言,公主不能为擎苍作证。”
“为什么?”朱岚岫一时怔住。
陆炳道:“这个案子,皇上一定会亲自过问。公主想过没有,新婚之夜,擎苍丢下皇上赐婚的新婚妻子,到竹林中和公主私会,如果皇上知道了,会是什么后果?”
陆炳的话让朱岚岫惊得冷汗涔涔,暗道:我怎会如此糊涂,这样的罪名,擎苍更加担待不起。杀人的罪名,尚有洗脱的余地。而新婚之夜私会公主,就是万劫不复的死罪了。她泫然欲涕,凄然哀叹:“明明有证人,却无法为他作证。这就是凶手的高明之处。”
陆炳叹道:“难怪擎苍既不认罪,也不为自己辩解,一直沉默着。他不愿将昨晚的行踪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说了只会让事情更糟,还连累了公主。”
“我能见见他吗?”朱岚岫心中苦涩难当。
陆炳迟疑着,“这……恐怕不太合适”。
朱岚岫几乎用哀求的口吻道:“陆大人,拜托了,你一定有办法的!”
“微臣不敢”,陆炳惶恐道,“让微臣想想办法吧”。
朱岚岫打扮成锦衣卫的模样,跟随陆炳进入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穿过深邃的监门,黑洞洞的走道,忆起她和擎苍陪李娇在监牢内度过的那一夜,不免感叹物是人非。
向擎苍一身囚服,背靠在墙上,俊目半闭,状甚萎靡。铁门“哐铛”作响,如豆的烛光一阵摇摆,微颤复明。陆炳的声音低低传来,“长话短说,我在外头为你们把风”。
牢门重新关上,向擎苍还未从震惊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朱岚岫已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岚岫,你怎么来了,万一被人发现了……”,向擎苍见岚岫玉眉紧锁,秋波凝愁,知她因担心自己不惜冒着巨大的风险前来,又是感动又是担忧。
“你赶紧告诉我,昨晚我昏倒之后发生的事情”,时间紧迫,朱岚岫只能直奔重点。
向擎苍双目微闭,默然垂头,少顷才黯然道:“我看你趴下后,很快也失去了知觉。醒来后,我发现自己斜靠在硬物上,周围烛火通明,迷迷糊糊中见到自己穿着喜服,似乎就身处洞房内,然后感觉到手里拽着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把满是鲜血的尖刀。”他苦笑着,“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府里的丫鬟已经尖叫着闯了进来,那时候我才看到,严清秋她……”
“你醒过来的时候,有发现什么人,或者什么异常情况吗?”朱岚岫问道。
向擎苍摇摇头,“我当时虽然没有完全清醒,但可以肯定周围没有人。倒是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幽香,他骤然打了个寒颤,“我想起来了,那香味,和当日那个假冒锦衣卫进入证物室的女人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朱岚岫心头一颤,“你知道那香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吗?”
向擎苍道:“当时我身旁散落了许多衣物,如果是衣物的香味……”他又是骇然一震,抬眼正对上朱岚岫同样震惊的目光。
朱岚岫神色肃然,“我马上找到严清秋的衣物,先让你确认那香气是否为衣物散发出来的,如果是的话,严清秋的死,很可能与白槿教有关,那样一来,你就有救了。”
“你想得太天真了”,向擎苍凄凉一笑,“严清秋是严嵩的侄女,不管怎样,严嵩都不会放过我的”。
“你千万不要灰心”,朱岚岫情急之下,竟忘却了矜持,主动握住了向擎苍的手,柔声安慰,“只要还有一线希望,就不要放弃”。
向擎苍真情激荡,反握住岚岫的嫩滑玉手,只觉得如握温玉,默默凝视岚岫,心头卜卜作跳。
朱岚岫颤然缩回手,“我该走了”,她脉脉含情,目光如丝难断,“你再委屈一些日子,我一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她艰难回转身去,径直出了牢门。向擎苍凝眸相送,心头混合了太多复杂的感情,脸上若喜若悲。
陆炳刚带着朱岚岫出了诏狱,宫里已来人通传嘉靖召见。“一定是严嵩到皇上那儿告御状了”,陆炳望着朱岚岫无奈叹息,“微臣已命张涵将严清秋的衣物送入诏狱让擎苍辨别,公主在此耐心等候片刻,很快就有结果了”。
陆炳进宫后,朱岚岫等候在锦衣卫北镇抚司内,很快张涵前来告诉她,向擎苍的嗅觉素来异常敏感,他确认那幽香就是衣物散发出来的,而且与在证物室交过手的女人身上的香气一模一样。
一些沉在心底的疑团,刹那间纷纷上浮,朱岚岫沉思了一会儿,对张涵吩咐了一番。之后她出了镇抚司,准备去天来客栈找沈婧当帮手。离开镇抚司不远,一位乞丐打扮的老婆婆与她擦身而过。
“公主,可否借一步说话?”一缕缥缈的声音飘传耳际,耳畔似有劲风飒飒作响。朱岚岫骇然回首,正见那老婆婆侧过脸来对着她咧嘴而笑,笑中带着几分神秘。老婆婆很快又转过身去,不再理会朱岚岫,晃晃悠悠的径自前行。
朱岚岫快步追赶过去,那老婆婆看上去走得很慢,其实迅速惊人,眨眼功夫已将诸多行人远远甩在了身后。朱岚岫甚是吃惊,定睛一瞧,发现那老婆婆行走时脚并未落在实地,这种行走功夫全凭丹田中—口真气,她居然已走了两三里远。朱岚岫轻功绝世,此刻也自叹望尘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