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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孺子帝-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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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孺子忍不住又小声问道:“咱们就这样等着吗?”

杨奉冷哼一声,“倦侯现在是天下第一大煞星,站在哪个部司门口,哪里的官儿就会吓得魂飞魄散,等着吧,待会咱们要什么有什么。”

韩孺子既惊讶又好笑,想不到废帝也有这么大影响。

站在地上的杜穿云听到了两人说话,也忍不住插口道:“这不就是无赖吗?地方上的混混常用这种手段。”

杨奉冷冷地说:“讹诈百姓的是混混,讹诈皇家的是豪杰。”

韩孺子哑然,昨晚他还被混混和官兵围困过,现在却以混混的手段讹诈官府,一暗一明之间,差别实在太大,他一时间有点搞不懂了。

第七十三章 衙门口

礼部衙门里乱成一团,偏偏尚书元九鼎平步青云,前往勤政殿议政去了,坐堂的宁侍郎在这种事情上可不敢做主,急得团团转,足足一刻钟之后才冷静下来,派人从后门出去,前往勤政殿找元尚书,又强迫一名小吏出门打听一下:废帝不老老实实在家里闭门思过,来礼部做什么?

小吏大义凛然地走出来,没一会就跑了回来,向宁侍郎耳语数句,宁侍郎大怒,叫来主爵司郎中,劈头盖脸一通责骂,郎中面红耳赤地一个劲儿道歉,最后又将问题抛了回去:“宁大人发话吧,属下一点不差地照办。”

宁侍郎被咽得说不出话来,门外等着的是大楚定鼎以来的第一位废帝,该受到何等待遇从无先例,最关键的是,谁也不知道朝廷的真实意图,对废帝太好太坏都可能是重罪。

宁侍郎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痛骂主爵司郎中:既然知道有这样一件麻烦,为何早不上报?

郎中还是一个劲儿地承认错误并道歉,趁上司火气减弱的时候,小心地提醒:“大人可能没注意到,属下昨天递交的公文里已经说了这件事,倦侯昨日才获封,相关事宜总得花点时间。”

宁侍郎又被咽住了,心中埋怨倦侯行事不得体,身边的小吏轻声说:“据倦侯总管声称:侯府里一贫如洗。米面油柴样样皆无,倦侯饿了一天,所以才来要求东西。”

宁侍郎的怒火又转向主爵司郎中。“废物,你想饿死他吗?谁给你的旨意。就算……也得将侯府封住啊,怎么能让他出来呢?”

郎中不住地点头,“大人说的对,大人说的对……”

宁侍郎坐在那里想主意,突然反应过来,厉声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就算要将倦侯府封堵,也不是礼部的事情,宁侍郎出了一身冷汗。甚至暗生退意,官场险恶,走得好好的,不知从哪就会打来一闷棍。

衙门口,韩孺子已经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坐在马背上有点疲倦,可还是将身体挺得笔直,而且观察周围的人对自己的反应也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

数名门吏都退进了门槛后面,探头探脑,十名兵丁却不能撤离职守。只好昂首挺胸,一动不动地互相望着,余光却都向外瞥。

礼部是大衙门。来往公办的人不少,这时没一个人敢从大门进去,离得远远的,相临的衙门里跑出不少人,混在一起往这边观望。

“从此以后,大家更会将我视为昏君了。”韩孺子知道,自己的形象怕是很难扭转了。

“既然朝廷说你是昏君,你就应该老老实实当昏君,并且利用这个名声给自己捞点好处。”杨奉一点也不在意形象。冲着礼部大门口喊道:“为什么还不出来人?倦侯不是朝廷分封的列侯吗?礼部克扣器物,到底被谁贪了?”

门口的几名官吏跪下。冲杨奉作揖,无声地求他不要乱喊乱叫。

杨奉又向远处看热闹的人大声道:“待会咱们去户部要俸禄、去宗正府要说法、去刑部告状、去吏部要人、去工部要木料。侯府都破成什么样子了,没人管吗?再去兵部……去兵部喝茶。”

他点一个部司,远处就跑走一批人,没多久,对面看热闹的人几乎跑光了。

韩孺子尴尬不已,只好对张有才和杜穿云苦笑。

张有才却不在乎,还一个劲儿地撺掇,“被褥,府里的被子薄得跟单衣一样,炭,府里一点炭也没有,丝绸布匹,倦侯难道就只穿这一套衣服?”

杜穿云也不落后,“马,多要马。”

一队骑士从远方驶来,最后一拨看热闹的人也跑了。

骑士衣甲鲜明,一看就是皇宫宿卫,可他们显然不是来送马的,一到礼部大门口就将倦侯和三名太监团团包围,那些守门的兵丁倒拖枪戟跑进门,和官吏们一块躲进堂内,若非大楚律法严明,他们会连大门也关上。

张有才害怕了,靠近杜穿云,不敢再吱声。

韩孺子心里多少有点怯意,脸上却能保持镇定,身板也是越挺越直。

杨奉不动声色,仰望天空,对十步之外的骑士视若无睹。

骑士们也不说话,手中长戟垂直向上,似乎只要一放下就能刺到目标。

后面陆续还有骑士赶到,里三圈外三圈,最后来了一名将官,众骑士让开通道,将军直到倦侯马前,翻身下马,跪在雪地上磕头。

韩孺子骑术不精,在马上坐得久了,没法下去,忙让张有才将来者扶起来。

新任中郎将刘昆升满面通红,不肯站起来,跪在地上说:“倦侯昨夜受辱,都是我治军不严,请倦侯责罚。”

韩孺子看了一眼杨奉,用缓和的语气说:“据我所知,那些人都是挂名宿卫,平时不受约束,无法无天惯了,与中郎将大人无关。”

刘昆升在张有才的搀扶下起身,脸上仍然很红,来到韩孺子马前,目光却看向杨奉,“倦侯有事,派一小吏来此言明就是,何必亲冒风雪?若有闪失……”

杨奉道:“刘中郎将有所不知,倦侯府内是座空宅,朝廷委派的官吏一直没有到任,哪来的‘小吏’?有的话也就是我了。”

刘昆升脸更红,他从前只是一名宫门郎,不擅长官场上这一套,实在没办法,小声道:“能不能……请倦侯下来说话?”

韩孺子又看一眼杨奉,杨奉暗示他先不要动。然后说:“我们在这里等礼部官员接见,这人没见着,怎么下马啊?”

对方提出要求。刘昆升松了口气,脸色也不那么红了。笑道:“倦侯休要在意,礼部官员并非无礼,实在是被吓着了。”

刘昆升转身向一名骑士挥手,骑士领命,与另外两人下马,大步走进礼部衙门,没一会带着一串官员出来,侍郎、郎中、员外郎等等十五六人。骑士们让出一片空地,大小官员雁行排列,纷纷跪地磕头。

韩孺子从杨奉那里得到暗示,终于翻身下马,刘昆升小心护着,将倦侯抱下来。

官员们只是磕头,却不说话,杨奉也下马,说:“本来很简单的事情,被你们弄得如此复杂。倦侯的册立文书到了吗?”

“到了,到了。”宁侍郎急忙回道。

“相关公文送到各部司了?”

“正在路上,有些应该已经到了。”寒冬里。宁侍郎却冒出一头汗。

“嗯。”杨奉点点头,“瞧,就是这点事,我也知道这事不怨礼部,可是主爵司不发公文,别的衙门没法做事,对不对?”

“对对。”宁侍郎扭头狠狠剜了一眼主爵司郎中。

刘昆升护着倦侯走出骑士的圈子,解释道:“这些人都是骁骑卫的弟兄,我亲自挑选的。给倦侯当卫兵。”

“不合适吧,他们是皇宫卫士……”

“合适合适。他们最近几天也是闲着,倦侯先用着。过阵子再说。”

韩孺子心明亮,刘昆升乃奉命行事,却说成是私人行为,日后裁撤宿卫的时候也方便。

杨奉上前一步道:“刘将军,这些骁骑卫听谁的命令?”

刘昆升一愣,“当然……要听倦侯指派。”见杨奉皱眉,刘昆升立刻抬高声音对众骑士道:“从现在起,你们是倦侯府卫士,一切行动都要服从倦侯的命令,明白吗?”

众人齐声应是。

杨奉这才满意。

骑士圈外不知何时来了一顶小轿,四名轿夫满头大汗地站在前后,显然是一路急跑过来的。

“倦侯一定累了,进去休息一会吧。倦侯暂且回府,所有问题马上就能解决。”

轿子不大,却很舒适,摆放着两只裹有棉套的小炭盆,一只在脚下,一只在座位上。

韩孺子坐在里面,掀开轿帘,刘昆升立刻凑过来,“倦侯有何吩咐?”

“希望没给你惹麻烦。”

刘昆升一笑,低声道:“怎么会,倦侯让我立了一功呢。”

倦侯此行,最倒霉的是礼部,应对无方,耽搁了多半个时辰,闹得远近皆知,事后必有人受罚,刘昆升表面上手忙脚乱、低三下四,实际上却是来解围的,倦侯一走,他自然算是立功。

韩孺子也笑了笑,觉得杨奉故意刁难礼部,肯定别有用意。

杜穿云随轿而行,小声对身边的张有才说:“当太监也不容易,主人骑马坐轿,太监全靠两条腿跟着。”

“哈,这算什么,碰上好主人是一辈子的幸运,摊上不好的,嘿嘿……”

杜穿云看着前方杨奉牵着的空马,觉得“好主人”应该让挨累的随从骑马才对。

礼部大门口,一群官员望着倦侯被骁骑卫护送离去,好一会才站起来,一名小吏忍不住道:“这退位……怎么比在位还厉害啊?”

几道目光扫来,小吏吓得缩头后退。

杨奉这一闹立竿见影,倦侯府门口进出者络绎不绝,搬来大量器物与食物,数十名受指派入府的官奴与府吏立于门口,恭迎倦侯。

街道上还跪着两排人,一看到倦侯的轿子就磕头求饶,据称都是昨晚的闹事者。

将倦侯送入府内之后,刘昆升离去,留下二十名骁骑卫,数量虽然不多,可是有他们看门,不会再有人敢来找事。

回到书房里,韩孺子长出一口气,虽然是坐在马背上示威,可也挺累。

杨奉关上门,将张有才和杜穿云挡在外面,转身道:“这么一闹,大家应该明白太后无意杀你,麻烦可去掉八九成。”

“只是八九成?还有什么人要杀我?”

“或许是那些有意与太后作对的人吧。”

韩孺子马上想到了崔家,可是想不出诛杀废帝对崔家能有什么好处,“明天就是初五,迎接夫人回府之事,还需早做安排。”

杨奉一笑,“这不已经准备好了吗?”

韩孺子愣住,杨奉道:“还有什么人比皇宫宿卫更有资格护送废后车驾?”

韩孺子恍然大悟,对杨奉佩服不已,原来这一次示威,做成的事情不只一件。

第七十四章 纸上谈兵

晚餐颇为丰盛,韩孺子却觉得不如早饭时的米粥咸菜好吃,在一旁服侍的张有才也有同感:“吃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现在鼻子里全是那时候的味道,真是奇怪。”

饭罢,韩孺子回到书房里,正房的卧室还在收拾,他仍要暂住此处。

房内摆着好几只木箱,里面全是笔墨纸砚和扇子、佩饰等小物件,就是没有书,看来以后还得自己去买。

张有才进来点上蜡烛,问道:“主人,真的不用我服侍吗?”

韩孺子摇摇头,他喜欢一个人待在书房里。

入夜不久,蔡兴海回来了,他这一天也没有闲着,一直在外面奔波,终于带回至关重要的信息。

“明天黄昏时分,倦侯夫人会从北边的蓬莱门出宫,走华实巷、佛衣巷和疏影巷,从后门送入崔宅。”蔡兴海吐出一口气,“真是太过分了,夫人好歹曾是皇后,就算被废,也有资格正大光明地出宫,从正门进家啊。”

韩孺子同情崔小君,更要将她接到倦侯府了。

杨奉的心思却从来不在倦侯夫人身上,问道:“立帝之事可有消息?”

蔡兴海叹了口气,“太后将东海王留在了慈顺宫,中司监景耀这些天频繁往来内宫与南军之间,看样子是要立东海王。”

“东海王也算得偿所愿。”韩孺子心里还是有点嫉妒的,一想到以后可能要向东海王跪拜称臣,更觉难受。

杨奉坐在一只箱子上,想了一会,说:“未必是东海王。”

蔡兴海知道杨奉是个聪明人,可是更相信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外面都传开了,说是崔太傅执掌南军,要求太后必须立他外甥为帝,否则就要血洗京城。我在北军的时候。那边的将士人心惶惶,都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开战。”

“可你还是能带一批人进城,说明北军根本没做好准备开战。”杨奉说。

蔡兴海挠挠头,“没办法。北军一盘散沙,已经这样多少年了,太后就算要与南军对峙,也不会用他们。还有,我听说好多大臣都跑去讨好崔太傅。进不了南军大营就去城里崔宅递贴子送礼,崔家大门前已经车水马龙几个月了。”

杨奉笑而不语,蔡兴海聊了一会告退。

杨奉站起身,“倦侯怎么看。”

“我了解的信息太少,没办法做出判断。”

“了解的信息太多未必就是好事,倦侯得学会见微知著。”

韩孺子想了一会,“昨晚你曾经让我思考一件事:贵为至尊,怎样才能清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嗯,你有答案了?”

“还没有,我在想一个相反的问题:贵为至尊。怎样才能了解臣子的真实想法,这才是太后眼下最大的困境。”

杨奉点下头,“设身处地,这是见微知著的关键,请倦侯接着说下去。”

“太后拖了五个月才让我退位,期间谣言四起,如蔡兴海所言,不少大臣投向崔家——或许这就是太后了解臣子真实想法的手段,观其行,而不只是听其言。”

杨奉不置可否。抬手示意倦侯继续说。

“有讨好崔家的,就有躲避崔家甚至反对崔家的,如此一来,太后就能看出大臣当中谁能站在自己一边。”韩孺子沉思。想象自己就是太后、就是掌握大权的皇帝,事情慢慢变得明朗一些,“太后绝不会立东海王,东海王和我不一样,他有崔家做靠山,立他为帝。会给朝廷一个错误信息,让大臣以为崔家得胜、太后惨败,那样的话,她就再没有翻身可能了。”

杨奉终于点下头,“这正是我的猜测。”

韩孺子心中的困惑没有消除,反而更深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实,崔太傅看不出来吗?等得越久对他越不利啊,还有那些大臣,他们也犯同样的错误吗?”

杨奉微微一笑,“事情哪有这么容易,倦侯只设身处地想过太后,还没想过崔太傅呢。”

韩孺子又想了一会,叹息一声:“太难了,崔家在朝中根深蒂固,崔太傅又夺回了南军兵权,胜算颇大,尤其是太后让我退位,无异于向崔家示弱。太后纵有神机妙算,未必能够成功。怪不得有些大臣会投向崔家。”

“所以倦侯退位远离纷争,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韩孺子笑了笑,退位容易再想夺回位置却难,他也只能坐山观虎斗,过过嘴瘾了,“那太后会立谁当皇帝呢?韩氏子孙不少,可是桓帝之子只有我和东海王,立别人为帝,她的太后之位就有点名不正言不顺。难道她还是要立东海王,但是想到办法震慑崔家和群臣?”

“明天夜里大概就能知道结果了。”杨奉没说自己的判断,“太后与崔家的斗争很可能会持续一段时间,但是明日一战至关重要,对倦侯也很重要。”

“东海王若是正常称帝,崔家势力大涨,太后在朝中的影响力就会下降,到时候再有人来杀我就不是为了讨好太后,而是为了讨好崔家和东海王。”

“休息吧,咱们在这里只是谈论大势,不用非得出结论,帝王之术有正有奇,大势为正,你来我往的交手为奇,太后和崔太傅没准会出奇招制胜,这是怎么也猜不出来的。”

韩孺子却没办法立刻心如止水,嗯了一声,脑子里还在不停琢磨,眼见杨奉已经走到门口,他说:“礼部官员见我如猛虎,难道他们提前了解到了什么?”

杨奉停下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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