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又堵得郭妈妈无言了。是啊,人家不是赶芳丝出去,而是陪送上东西放她出府。而芳丝也早就到了该说亲事的年纪了。
芳丝抽噎道:“我愿意伺候太太,一辈子都不嫁人!”
郭妈妈忙道:“是了,横竖闺女还没说定人家,就再伺候太太几年,等说定了亲事再出府也不迟。”
宋柯颇为头痛,郭妈妈是有头脸的老人儿了,因和太太感情深,他尚且恭敬两分,连带着芳丝也不好发落,原本想搭上些财物将芳丝这尊佛送走了事,谁想这母女俩竟是死皮赖脸的,横竖赖着不走。抬眼打量,见他母亲面带不忍之色,他妹妹又绷着一张脸儿,活似人家欠她八吊钱似的,正用人之际,竟没一个能放言说上两句话的。
此时芳丝已大哭着磕头道:“别赶我走!我日后什么毛病都改了!”
宋檀钗气得站了起来,道:“你改?打嘴现世的,为着私心就算计主子,今日你若赖着不走,还不如我就离了这家去落个省心!”
郭妈妈捶胸大哭:“檀姐儿何必把话说得这般狠,让我们娘俩还怎么活。辛苦伺候一遭儿的主子最后竟成了仇人,老天爷真个儿瞎黑心……”
眼见这情形闹得不像,香兰一把扯了宋檀钗,道:“姑娘快坐下。”见宋柯眼中隐有烦忧,知道他顾及母亲,不能说得太过明了,暗自想一回,对宋柯使眼色,宋柯登时会意,道:“香兰,你替我说。”
香兰便站出来道:“妈妈快把泪收一收罢,先带了芳丝出去,再进来回话,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太太的卧室,岂容大呼小叫哭天号地的,这不是给太太添堵么?妈妈办老了事,在太太跟前伺候这么些年,莫非也忘了这个理儿?再说,让芳丝姐姐出去嫁人,是大爷跟姑娘合计过,太太也点了头的,妈妈倒是面子大,直接就驳了太太的主意,大爷反复解释都不成,竟然卖起老脸来,妈妈方才反复说自己忠心耿耿,如今却一门心思给自个儿闺女打算,连太太都不放在眼里了,这能叫忠心耿耿?”
这一番话说得跟连珠炮一般,偏口齿伶俐声音清脆,说得郭妈妈目瞪口呆。
香兰又迈上一步道:“第二件,大爷虽说早就想着放芳丝出去嫁人,可为何却在今日提起来,当中有缘故。想来妈妈也听说今早书房里闹得欢实,此事因谁而起,回头问问芳丝便知。大爷就是想给妈妈留脸,这才一直没挑明了说,偏偏妈妈却挑大爷不给你留脸!”又看着芳丝道:“你当初做了这等事,坏了规矩体统。就该料着后果,如今大爷说了话,太太点了头,这里便不是你该久站的,妈妈请带了人回罢。”
这话说得宋柯心里敞亮,对着香兰连连点头,连宋檀钗都面露赞赏之色。
郭妈妈心中暗恨,一抹眼泪冷笑道:“姑娘好大的谱儿,就连大哥儿用这个口气跟我说话都担不起,莫非你担得起?这也是知道规矩的?”
香兰道:“我虽不懂规矩。却也知道不该为着自己私欲在背后挑唆生事。”
郭妈妈还欲再说,宋柯截断道:“京城里的老房子一直缺个妥帖的人看,妈妈年事已高。早该去颐养天年,回头我让账上再支五十两,送妈妈到京城里老宅里养身子罢!明儿个收拾收拾便出府去,自有马车在门口备着。”
郭妈妈仿佛头上打了个焦雷,不可置信的去看宋姨妈。宋姨妈却始终闭着双眼。手里捻着珠子持咒。
宋檀钗上前去搀宋姨妈道:“娘,今儿晚上你同我住罢。”竟不理跪在地上的郭妈妈和芳丝,一行人径直去了。
背后郭妈妈哭号道:“太太,太太你说句话,你说句话呀!”往外奔出来,却被早就守在门口的婆子拽住。拉了回去。
出香兰叹口气道:“芳丝固然是个可恶的,可郭妈妈好歹伺候这么些年……”
宋柯道:“你不必可怜她,我娘是个心宽的。她这些年伺候左右不知偷拿了多少银子和首饰。有一回我瞧见芳丝头上戴个镶珍珠金玉的华胜,分明是我母亲几年前做寿,我让人在外头打造拿回来孝敬的。我悄悄问过母亲,可把这首饰赏人了,母亲说没有。可东西却平白没了。母亲说要息事宁人,这事就不了了之。我自此留了心,发觉郭妈妈手脚不干净。如今借这个契机正巧赶了她。”
说着到了宋檀钗闺房门口,宋柯几步抢上前,同宋檀钗一起扶着宋姨妈在床上坐了下来。宋柯毕恭毕敬道:“母亲,我同妹妹商量过了,母亲身边缺个得用的人儿,以后妹妹把她身边的卷华给母亲使唤,我把房里的珺兮给妹妹差使,等过了这一夏,再添两个丫头来……若母亲不喜欢卷华,我再挑别人来。”原来这芳丝在宋姨妈房里一支独大,不肯调教小丫头,唯恐来了新丫鬟将她的位子挤了,如今逐了她,宋姨妈房里竟连个可用的丫头都没有。
宋姨妈满脸疲惫,摆了摆手道:“一切你们定罢,如今我老了,已是做不得主了,我身边的人说赶就能赶,我还能再说什么。”说着便合上了眼。
宋柯道:“母亲,郭妈妈手脚不干净,芳丝也太……”
“我知道。”宋姨妈睁开眼看着宋柯,“可我活到这把岁数还图什么,不就身边儿有个能哄着我说话儿的人,让我乐呵乐呵么。她手脚不干净又能拿多少走?我只当花钱买个开心不行么?”
宋柯连忙跪下来,宋檀钗也赶紧跟着跪了。宋柯咬着牙道:“孩儿不孝,让母亲难受了。只是……”
宋姨妈又摆摆手,合上眼道:“算了,你那些个大道理一套一套,我说不过你,我只图个清净罢了。你善待他们母女,找个妥帖的人送走就是了,好歹伺候一场,咱们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
宋柯连连称是,看宋姨妈不爱搭理他,便只得退出来,递个眼色让妹妹好生照料着,方才退了出来。
一时无事。
第二天清晨,只听得主屋里一声尖叫,紧接着传来郭妈妈的嚎啕大哭:“我的儿,你怎的想不开,撇下我,可叫我怎么活!”
香兰跟在宋柯身边急急忙忙赶到一看,这芳丝竟悬梁自尽了,只瞧见那裙底的绣鞋微微露出一角,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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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自尽(求粉红!!!)
众人大吃一惊,急急忙忙将芳丝放下来,尸体浑身冰凉僵硬,显是已死了多时了。原来昨天芳丝哭到半夜,央告她母亲再去找宋姨妈求情,郭妈妈却唉声叹气道:“太太凡事都听大爷的,你没瞧见大爷已铁了心了。都怪你这囚囊畜生,瞎心黑眼不说还连累我。离了宋家,咱们娘俩能甚好地方去?咱们家那几个亲戚哪个能靠得住?”说着恨上来,狠狠打芳丝两下,哭号道:“真是我命苦,竟生了你这么不省心的混蛋玩意儿!让你忍两年,你偏不听,白瞎了这样好的差事和前程。怪道大爷瞧不上你,要饭花子样的下流畜生,上不得高台盘的东西!”
芳丝一听哭得愈发凄厉。郭妈妈嘟嘟囔囔数落半晌,手上却没闲着,将这些年在宋家攒下的梯己都收拾了,那过于贵重不能见人的,便将衣裳里头缝了口袋,贴身带着。她已然将宋家当成后半生养老所在,故而东西极多,林林总总就三大箱子,可这般抬出去就太显眼了,只得挑了最贵重要紧的,盛了一箱。
郭妈妈看着余下的东西不禁肉疼,又瞧见芳丝仍对着墙角饮泣,火气又冒出来,又上去打两下,尖声骂道:“现世报!还不赶紧给我收拾东西去!,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连掐带拧的搡着芳丝进了次间。
芳丝泪流满面,将箱子打开,一眼便瞧见了那条自己给宋柯做了一半的交领长衣,捧着那衣裳哭得柔肠寸断,又不敢让郭妈妈听见,暗道:“大爷,我的小郎君儿,你怎就这么狠心呢!如今为了一个陈香兰,就将我看成粪土了。急赤白脸的要把我赶出去,我往日里对你的情意好处竟都做不得数了么!”
哭了一回,咬牙暗道:“宋家铁了心的不容我,如今万般指望也都成了空,何必回家再受闲气,不如一死干净,至少魂儿还留在宋家,到底是不离开罢了!”
翻箱倒柜,找出一套自己平日里最爱的鲜亮衣裳,瞪瞪的瞧了半晌。郭妈妈偷眼观瞧。见房里箱笼都打开了,料想芳丝在收拾东西,便放心去了。那芳丝洗了脸。含泪将衣裳换下,打开镜匣描眉打鬓,梳妆一番,将自己几样贵重首饰全戴在身上,对着烛火呆坐到三更。走到外头一瞧。见郭妈妈那儿灯火全消,显是睡了。
便折回去,撕了一条白绸裤结成条,踩着凳子将绫子结在房梁上,头伸进去,脚一蹬便离了地。飘飘荡荡赴了黄泉。
清晨郭妈妈梳洗之后来叫门,推门便瞧见芳丝在梁上挂着,先是惊声尖叫。腿一软栽歪地上便尿了裤子。
来人将芳丝放下来,只见她穿戴整齐,浓妆艳抹,却抻脖瞪眼,面色青紫。舌头吐出老长,死相狰狞可怖。郭妈妈抚尸大哭。口中“心肝肉”唤个不住,哭一回:“你死了可叫我怎么活!”又哭一回:“不争气的儿,怎就这样赌气死了!”
哭得直挺挺厥了过去,众人又是掐人中又是揉胸口,郭妈妈呻吟一声醒过来,一转头看见尸首又哭了个昏天黑地。
这厢宋姨妈得了消息,忙忙的扶了宋檀钗的手来,一见郭妈妈抱尸痛哭的惨象,眼泪登时滚出来,宋柯忙上前道:“死相太不堪,母亲还是请回罢,此事我自会料理。”
宋姨妈抖着身子,拿着佛珠的手指着宋柯,流泪道:“这,这就是你搅的事……如今闹出人命,你可满意了?芳丝这可怜见的伶俐孩子……”话说不出,捂着脸哭起来。
宋柯使了个眼色,宋檀钗便轻言哄劝,将宋姨妈扶走了。
香兰默默叹一口气,暗道这宋家真是无妄之灾,哪是赶芳丝走,这又是送银子,又是送首饰料子的,分明是送一尊大神,没想到临了还添了这一桩恶心。她对芳丝极怜悯惋惜,却又可怜她愚蠢——芳丝虽然为奴,在宋家却没吃过什么苦,过得比寻常小姐还体面,日后主人家宽仁送了银子放出去,再找个可靠的人成家立业,日后有的是和美日子,如今却这般轻而易举的丧了命,让她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真个儿太过凄惨了。
想上前帮忙,又恐郭妈妈心里膈应她,便悄悄拉了宋柯的袖子,道:“芳丝到底跟别的丫鬟不同,既是在府里死的,若不操持这一层白事,难免让人戳脊梁骨说不宽仁,大爷可有什么章程?”
宋柯揉了揉眉心,道:“就按寻常的办罢,纵然母亲看中她,她一个丫头,也不好逾越规矩,事后再多给郭妈妈银子罢了。”
香兰一心为宋柯分忧,想了想道:“大爷还是读书要紧,书院的事不能耽误。”
宋柯苦笑道:“我要不管,家里谁能担起事?太太不用指望,我妹妹是个闺阁小姐,也不好张罗白事。”
香兰道:“你要信得过,我便帮你理一理。”
宋柯迟疑道:“你能行?”
香兰笑道:“怎么不行?若是办不好,我再向你讨主意罢。”
宋柯见香兰笑颜如玉,原本烦躁的心便静了下来,暗道:“眼下宅子里也缺个能料理的人,让她去办罢,实在不成有我收拾就是。”点头应了,又从账上支了一百两银子,暂且不提。
香兰便操持起来,将后座的一排房子挑出一间做了灵堂,从库里找了白布,里外装扮,另打发人去买香蜡纸钱等各色物什、棺木等物。
宋柯中午回来时,一切都已齐备。他往灵堂里转了一遭,给芳丝上了一炷香,只见郭妈妈目光呆滞坐在灵堂里,任人摆布,仿佛已痴了过去。
宋柯回到屋中,香兰正一笔笔对账,见他来了,便道:“连同棺木,一共化了四十两银子,这是细目,你悄悄看。”
宋柯打眼一瞧,心下满意。香兰又道:“只是芳丝是在主屋死的,到底让人膈应,大爷从账上支了一百两,余下的钱不如换个房梁,另请了和尚来念经超拔,一来解解心宽,二来也算告慰芳丝在天之灵。”
宋柯也因芳丝死在他母亲房里心中不自在,闻言道:“就依你说的办。”去拉香兰的手,道:“这一遭多亏了你,省了我的事。”
香兰脸色微红,将手抽回来。宋柯由此更看重香兰,觉着她伶俐可敬,暂且不提。
当下,因天热缘故,三日便起经发丧,寄灵于静月庵,丧事办得倒也丰富。宋姨妈免不了又跟着哭了一场,事毕又想将郭妈妈留下来。
宋柯皱了眉道:“芳丝死在这儿,娘要留郭妈妈,让她天天触景生情岂不伤心?不如送她去京城里老宅,宋家自会给她养老送终。”
宋姨妈一听有理,叹了口气便答应了。
却说郭妈妈心里还盼着宋姨妈能将她留下来,谁想一直待到丧事完结了,宋姨妈还没动静。她忍不住跟人哭诉:“我一个老婆子孤苦无依的,不知道日后能上哪儿去……我也是真心离不开太太。”
只是她如今住在后罩房,跟宋姨妈难见一面,且如今在宋姨妈身边伺候的是卷华,得了宋檀钗的令,将口封得死死的,又告诫小丫头子,故而郭妈妈哭诉的话一星半点也没传过来。
芳丝下葬已毕,宋柯又催着郭妈妈上路,她也不好在留,趁着宋柯不在的功夫,去给宋姨妈磕头。
进到内院,只见香兰穿着桃红粉白二色凤尾衣裙,鲜亮得仿佛花儿上的露珠,顾盼生辉,正同卷华说着什么,两人捂着嘴吃吃笑了一回。
郭妈妈红了眼,心中暗恨:“若不是这小妖精来,我女儿何至于好端端的就没了性命!如今她活得自在滋润,可怜我女儿死得这样惨……”将满腔的怨毒都迁怒到香兰身上。
香兰余光已瞥见郭妈妈进来,见她仿佛这几日便憔悴了十岁,已是满头花白的头发,心中怜悯,却见她目光怨恨,不由惊愕,想了想却又明白了,摇了摇头,暗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若不是她没教好,芳丝何至于到这一步。听小丫头们说,芳丝那一晚哭到半夜,她娘对她又打又骂,兴许芳丝之死也有她娘打骂的因果。她如今恨上我,倒不可不防。”
一拽卷华,使了个眼色,卷华扭头瞧见郭妈妈正迈上台阶往屋里进,忙唤道:“妈妈可是要见太太?太太正诵经,容我通禀一声。”忙忙的提了裙子进去了。
郭妈妈故意放亮嗓门道:“老奴将要回京,这厢来给太太磕头了。”
宋姨妈在屋里听见,忙道:“快让她进来!”
主仆两人一见面,自然是泪如雨下,相对垂泣。郭妈妈拭着眼泪道:“都怨我,本是来跟太太磕头谢恩,来了却招太太哭一回。”说着颤巍巍在地上磕个头,哑着嗓子道:“老奴心中纵然多舍不得太太,如今也要去了,保不齐日后就没有再见的日子,太太可要珍重自个儿……老奴……老奴真是……”说着哽咽。
宋姨妈却先撑不住了,呜呜哭了起来。
香兰站在门外窗户向里偷看,心中暗道:“这郭妈妈真真儿是个能人,简直就是掐住了太太死穴,又会哭又会说,若是三言两语劝得太太心软可就糟了。”皱着眉想一回,轻手轻脚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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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陷害(求粉红!!!)
香兰走到后门,见马车已备好,掀开帘子一瞧,只见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