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蝶方才回魂,只觉像做了一场梦,紧接着便喜气盈腮,搂着夏芸胳膊便要撒痴。夏芸却觉出不对劲,连连逼问道:“你真是林家大爷派来伺候我的?那方才是怎么回事?”
银蝶含含糊糊,夏芸便明白了,心中暗想万一林家记恨起来,自己的前程就算完了,一拍大腿道:“害苦我也!”披着衣裳唉声叹气。
片刻。吉祥便来送银蝶的卖身契。夏芸心惊胆颤打听,送身契的吉祥道:“夏举人不必慌张,我家大爷起爱才之心。见夏举人喜欢这丫头,才特意要送给夏举人的。”
夏芸只觉茫然,一颗心到底落了地。银蝶听说夏芸是个举人,心里便愈发欢喜了,真个儿是柔情似水。软语温言,道:“我家大爷就是见你年纪轻轻就考了举人。有心抬举,才让我来伺候的。”
夏芸由惊转喜,只觉银蝶的脸儿在烛光底下愈发娇美,两人便双双成了好事。
第二日,夏芸携银蝶告辞,只对韩光业说银蝶乃林家所赠。韩光业见了银蝶模样,半边身子都酥了,暗自嫉妒夏芸艳福,却因林锦楼叮嘱不敢多说一字,一行人从林家告辞,暂且不提。
却说银蝶昨晚与夏芸男欢女爱一回,一路上还含羞带怯,可一进夏家的门便瞧见有只大白鹅扑上前便要啄她,银蝶尖叫一声,险些便要跌倒,夏芸连忙呵斥一声将鹅赶了。银蝶惊魂未定,环顾四周,又见那狭小半旧的院子和吱吱乱叫疯跑的小孩儿,有个穿着粗陋的肥壮村姑坐在院里搓玉米,见他二人便站起来,迎上前笑道:“三哥回来啦?”
银蝶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
众人一见银蝶便惊了,纷纷出言询问,夏芸虽竭力做无事状,却忍不住得意道:“此乃林家赠的婢女,要给我作妾的。”
夏二嫂啧啧道:“不愧是大户人家赠的,脸儿生得这样俊。”
夏三姐儿伸手便往银蝶头上摸,道:“她头上戴的花儿比香兰的还好看呢!”
金氏也来摸银蝶道:“这屁股不圆,只怕是不好生养。”
银蝶见金氏一身穷酸,跟林家的粗使婆子似的,嫌弃得往旁边一闪,拧着眉道:“别摸我!”
金氏登时就沉了脸色,冷笑道:“什么金尊玉贵的人儿,不过个使唤丫头,我还摸不得了?”
夏芸亦沉了脸色,呵斥道:“你说什么呢?她是我娘,你该给她磕头才是!”立时便让银蝶磕头。
银蝶这才知道自己有眼无珠认错了东风,“哇”一声大哭起来。银蝶直哭得天昏地暗,夏家人人拧眉瞪眼。好在夏芸到底是个良善的,虽不喜银蝶扫他颜面,却也怜香惜玉,将银蝶领到自己房中。银蝶一见那小小一间厢房便愈发悲中从来,嚎啕哭了起来。
闲言少叙。这银蝶跟了夏芸也无法,又听说自己全家被发卖了,便愈发惶惶,在夏家踏实下来,只一味躲在屋中。因她是林家赠的,夏芸叮嘱家中不可太为难,夏家人虽不满,也只冷嘲热讽几句罢了。夏芸跟银蝶正是新鲜时候,夏芸柔着性子哄着,银蝶纵有委屈,别扭了两日也逐渐好了起来。
却说这一日,银蝶正午睡,似醒非醒的时候,只听夏二嫂道:“……叔叔的事不是我不肯帮,实是陈家不开面儿。我跟媒人去了,连门都没给开。”
夏芸道:“前几日我给二嫂二两银子,二嫂还拍胸脯说没问题……”
“前几日是前几日,这几日是这几日。前几日叔叔可曾从林家领个小佳人儿回来?啧啧,这两日香兰她娘也请媒人打听合适人家了,我听说了,人家有言在先,第一不给人作妾,第二不嫁有妾的男人。叔叔这事哟,我看难成了……”
“陈家当真这样说?”
“那还有假?叔叔不信就问去!”
“那……那……”
夏二嫂冷笑道:“叔叔要肯舍得那小佳人儿。我便厚着脸皮再去陈家问去。”说完起身走了。
夏芸连忙追出去,口中道:“二嫂别走,这事……”
银蝶一骨碌爬了起来。咬牙恨道:“呸!夏芸这穷酸黑心的烂好人竟然还打算娶别人!老娘委委屈屈跟了你这穷举人便要体面做正头娘子,作践了我,还想让我作妾,门儿都没有!”咬了咬唇儿,暗道:“陈香兰?莫非就是那个小贱人?”
当先便找了时机找夏二嫂套话。给了十几个铜钱,夏二嫂便道:“叔叔相中的香兰,原也是林家的丫头,哎哟哟,如今可不一样,家里可阔气了。买了个挺大的宅院,穿金戴银,吃香喝辣。她爹当了大当铺的坐堂掌柜,早晚都有轿子接着送着。啧啧,你们都是先前在林家当丫头的,香兰倒真是个小姐命!”说完一扭腰走了。
银蝶脸色气得煞白,暗恨道:“陈香兰那贱人。原在林家便害我,我被大爷赶出来全都赖她生事!如今阴魂不散。又来跟我抢男人了,我非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心中暗自琢磨,一计便已生成。
且说香兰,这些时日关门闭户倒也过得平安。香兰对宋柯的念想渐渐放下来,却也因此事清减了不少。陈氏夫妇疼爱女儿,如今家计逐渐富裕,便计较着买个小丫头,托人牙子带了几个小女孩儿来。香兰亲自去看,挑了个九岁的小丫头子,长得白净俏丽,取了名儿叫画扇,伺候笔墨,收拾家务,倒也乖觉妥帖。
这一日,香兰正院里侍弄花草,忽听有人敲门。画扇问了几声都无人应,只听门口有人嚎哭道:“快奴我见见陈家姑娘,若不开门,奴便一头撞死在这儿!”
香兰吃了一惊,忙将剪子放在石凳上,开门一瞧,只见银蝶正跪在门口,见了香兰便“怦怦”磕头,引得街坊四邻纷纷探头来看。
银蝶哭喊道:“陈姑娘,奴知道你跟夏芸夏举人已经订亲了,却不容家中有妾,如今夏老爷要把奴卖了,还求姑娘给奴一条活路!姑……不,大奶奶,发发慈悲罢!”
香兰顿时愣了,她万没想到竟然是银蝶找上门,满口胡言乱语嚷着“夏芸”、“订亲”等语。见周遭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不由皱紧了眉,去拉银蝶的胳膊,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曾和夏家订了亲?”
银蝶死活不肯起来,哭道:“大奶奶就是因为奴才恼了,要跟夏老爷退亲。大奶奶,奴是林家送给夏老爷的,老爷就当我是个玩意儿摆设,他一颗心全在奶奶身上呀!奴只求奶奶莫要赶我走……奶奶若不答应,奴便一头碰死在这里……”说罢惊天动地的嚎啕起来。
薛氏在里头也听见响动,走出来听见银蝶这话,顿时气得脸色发白,骂道:“不要脸的贱蹄子,我们家闺女清清白白未许人家,你从哪儿来红口白牙污蔑人,还不赶紧走!”说完两腿发软,便要瘫在地上了。
香兰心里一沉,暗道:“银蝶原本便不是好的,如今这是要害我名声了。”招手将画扇叫来,交代道:“去衙门找夏举人,说他家的小妾跑到咱们家闹事来了。”画扇立刻去了。
香兰转过身,脸上已换了另一番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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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欠账和今天的一起更了,六千字,二合一章节哈。本章的画扇由画扇绿水皱童鞋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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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 祸出
香兰神色端然,却不说话,银蝶哭喊了一阵,跪在地上,悄悄抬头去看香兰,两人眼神一撞,忙又低下了头。香兰看她哭声小了,便缓声道:“银蝶,你同我原先相识,都是林家的丫头,如今怎又到了夏家?”
银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可怜的模样,摇着头说不出话。香兰将自己手里的帕子递过去,脸上一色的淡然:“先擦擦你的泪儿。我和夏相公未曾有过婚约,我娘还托媒人去给我相看人家,这事众所周知。你今日却好端端的来到我家门前,一口一个‘大奶奶’唤着,又是砸门又是哭闹,全挂子的武艺,我总得问问清楚不是?”
话音一落,周遭看热闹的人纷纷点头。有那抱着孩子的大嫂在人群中喊道:“说得是,前因后果的总要说说才是。”
银蝶一怔,她原以为出了这等事,香兰必定觉着没脸,关门闭户羞臊着回去哭了,竟没料到会如此平静。咬了咬唇儿,遂道:“林家大爷把我赏了夏家举人老爷。”
香兰点了点头,拉长了声音说:“明白了,原来是上峰赠的妾。”银蝶有些品貌人才,林家世仆出身,才能到知春馆当差,男客绝难见到,她方才十六七,尚未到许配的年纪,竟然被林锦楼送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举人,当中的事便有几分意味深长了。
银蝶心中大恨,看到香兰脸上似笑非笑,愈发恼上来,脸上却一副委屈神色,哭道:“还求姑娘可怜我这样的薄命人……”
香兰道:“我与你毫不相干,说不上什么可怜不可怜的。我与夏芸本就是过路人,你到我家门前,只怕是哭错了地方也跪错了地方。”
银蝶赖着不起。“怦怦”磕头,泪如雨下道:“我家老爷中意姑娘,几次三番托了家里人来问,姑娘对他也有意,特赠了支堆锦的花儿给他,老爷天天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如今因着我的缘故,姑娘又忽然不睬他了,老爷便想把我卖了,我。我……还求姑娘开开恩罢!”
薛氏气得满脸通红,从门口奔出来道:“你胡说!我女儿何时给过他花儿,这样含血喷人也不怕天打五雷轰!”
银蝶哭得死去活来。指天指地道:“我若有一字半句虚言,就让我喉咙里生个大疮烂了脖子!”
香兰心中冷笑,道:“我只给过夏家三姐儿一支堆锦的花儿,还是同着长辈的面送的。夏家真是好算计,莫非要拿一支花儿坑我不成?。”
银蝶哀哀哭泣道:“姑娘。我家老爷是真情实意,我也不图旁的,日后姑娘能把我留下伺候,当牛做马都使得……”
香兰大怒道:“闭嘴!我已前后说了几遭,同夏芸嫁娶各不相干,什么伺候不伺候。日后你同夏芸正头娘子说去,倘若再把我往这事里头搅合,我就去衙门状告夏家辱我名节!”
香兰向来脾气随和。笑脸迎人,银蝶只觉着她是个好拿捏的,万没想到会如此疾言厉色,一时呆住,余光瞧见周遭人指指点点。心中暗道:“这事已经出了,就算香兰再清白也难说清楚。哼,就算是个脸皮厚的,不去寻死,日后也难嫁体面人家。我只管装扮可怜便是。”泪珠儿滚瓜似的掉下来,凄然道:“姑娘这样说,是逼奴去死么?”
香兰冷冷的看着银蝶,沉声道:“你是林家大爷赠的妾,既是妾就要守妾室的本分!一个奴才罢了,竟敢妄想管主人家的事,可真真儿是没规没矩狼子野心。我与夏芸毫不相干,即便相干,你一个奴才也不该背着主人大肆嚷嚷,闹到我家门前,毁我清誉!一时哭哭啼啼,一时磕头求饶,一时要死要活,仿佛我如何逼迫于你,我清清白白的人,却被你无端泼了一身脏水,让街坊四邻指指戳戳。银蝶,你莫要以为来这儿闹上一闹就完了,此事夏家必要给我一个交代!”
银蝶脸色一白,咬着后槽牙,哭道:“姑娘这样说,真是要诛了我的心了……姑娘一口一个‘奴才’,莫非忘了自个儿原先的出身了?”
话音未落,夏芸从人群里气急败坏的奔了出来,一把抓起银蝶的胳膊,厉声道:“没廉耻的货,你往这里来作甚!”
银蝶心里一沉,恨得牙痒,眼里的泪珠儿更止不住淌下来,呜呜哭个不住。
夏芸抬头看看香兰,脸憋得通红,呐呐道:“陈姑娘,对不住……”
香兰淡淡道:“夏举人来得正好,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便问一问你,方才你的小妾口口声声喊我大奶奶,你我二人可曾有婚约?”
夏芸狠狠瞪了银蝶一眼,只觉自己的脸都要丢尽了,垂着头道:“不曾。”
香兰道:“你我二人可曾有私相授受?”
夏芸暗道:“香兰送过我一支花儿,可也是借二嫂之手给的,她女孩儿家面皮薄,这事自然不好明讲。”也摇头道:“不曾。”
香兰又道:“方才银蝶又说因着我的缘故,夏举人要将她卖了去,可有此事?”
夏芸一呆,银蝶是林家给他的,身份自然不同,且又生得美,二人正在你情我爱的兴头上,即便银蝶爱使小性子,夏芸也丢不开手,怎可能舍得卖了她。
香兰见他脸上的形容便明白了,口中道:“方才街里街坊都听见了,她亲口说夏举人因我的缘故要卖了她。”
夏芸立刻摇头道:“万万没有此事。”
香兰松了口气,道:“既如此,话便说开了,只是夏举人的爱妾方才闹得鸡飞狗跳,往我身上泼了好大一盆脏水,又该如何呢?”
夏芸忍着羞耻,深深作揖道:“是我管束不严,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香兰侧身受了礼,冷冷道:“我只当夏举人是个明理的官老爷,日后还当好生管束内宅才是。书中有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可见这‘齐家’摆在头一位。否则今儿她个跑到我家门前哭。明儿个跑到他家门前哭,到处污蔑人家姑娘与夏举人有旧,成什么体统?传扬出去莫非夏举人脸上就有光了?”
夏芸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只觉活到这般年岁从未像今日如此丢人,又听得耳边议论纷纷,羞愤欲死,可香兰说的句句占理,又不好反驳,只好听着,心中更恨银蝶生事。微微抬头一瞧。只见香兰横眉冷对,一双明眸唯有冷冷寒意,心中又是一揪。狠狠踢了银蝶一脚。大声暴呵道:“要死的下流东西,丢尽我的脸面,仔细回去好不好先捶了你,平白无中生有,还敢往大里闹。还不给陈姑娘赔不是!”
银蝶疼得“嘤”一声歪在地上,心中更恨,原先夏芸都是一副温存模样,重话都不曾说一句,今日竟然为陈香兰那小贱人踹了她!疼得只伏在地上哭,应都不应一声。
香兰也吓了一跳。没料到先前还一派温文尔雅的夏芸,竟会如此暴怒,看银蝶缩成一团的模样。心里又有几分可怜,暗想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了。
夏芸见银蝶不应,更觉丢了脸面,打了两下道:“说你呢,聋子不成?原是你起的端。这会子又装什么蒜!”
旁人也纷纷道:“是了,她主子都给人赔礼。她还捏什么款儿?”
“生得模样还不错,却是个挑事儿精。这事传出去,谁还敢跟夏家做亲呢?”
“那可是举人出身,结亲还怕不容易么。”
“嗐,你知道什么,他是个举人固然不错,可家里头可精穷了,大大小小快二十口子,老娘还是个泼妇。你看那有些家底子又金贵女儿的,谁愿跟他家结亲了?”
这一句句吹到夏芸耳朵里,他素来爱惜羽毛,只觉自己一世英名都毁于一旦,胸中一阵气血翻涌,又打了银蝶两下,不但恼银蝶,也将香兰恨上,暗道:“杀人不过头点地,她又非对我无情,何不如此落我颜面!”
香兰实在不愿再看夏芸打小老婆,摆了摆手道:“算了,有夏举人赔礼便够了,您二位请回罢。”说着对画扇使了个眼色,让她搀扶薛氏进去。
夏芸忍着羞耻,刚想带着银蝶离开,又听旁人议论纷纷道“夏举人倒是艳福不浅,这样的美妾不知足,又瞧上人家陈家姑娘。我听说托媒人来了两趟,陈家都没应,今日还死皮赖脸的找上门来。”
“啧啧,怪道都说越是读书的越满肚子花花肠子……”
夏芸脸涨得通红,又听香兰道:“夏举人。”
夏芸停住脚步。只听香兰道:“先前令妹到家中做客,我当着长辈的面曾送她一支花儿,后来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