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一面扯平衣裳,一面那一点儿的小脾气全都消失无踪,她笑靥如花:“你呀你呀,我怎么找了你这么个贫嘴的表凶呢?”
表凶不凶的时候,就贫到不能再贫。
袁训用肩头轻撞她:“知道捡到便宜了吧?”
宝珠要笑,又忍住,骨嘟起嘴:“让我如愿,才是便宜。”
“说过不难,这有何难。等下我们到家,舅祖父若是在,这就简单,请他出面都不用你劳神。”宝珠还是噘着嘴:“舅祖父若是不在呢?”
“请来不就完了。”袁训说过,坏笑低头:“简单吧?”
“说来说去,你是不想出力。”宝珠倒不介意把自己的心思说出来:“本想这事儿是宝珠一个人的脸面,是宝珠一个人办成的,是宝珠……”
“晚饭给宝珠一个人吃,”袁训一本正经,抬头在宝珠头发上抚几下:“好了别闹了,再闹过年没有新衣裳穿。”
宝珠才住了笑,这又要笑。正要回上几句,外面顺伯出声,他慢慢腾腾:“小爷奶奶,我们可就要到了。”
顺伯再不提醒一下,不知道车里还打算怎么样的玩闹下去。宝珠和袁训相对着:“嘘,”宝珠急忙忙的把衣裳抚着,又去给袁训扯一扯衣裳。
等从头到脚都扯完了,马车停下来,要下车时,袁训又肃然回眸:“看看,以后就不能带你坐车,坐一回揉一回衣服,你这当家的媳妇,要节俭知道吗?”
听上去像不管怎么闹,也是宝珠挑起来的。
恨得宝珠在他后背上掐了一下,冬天穿着锦袄,只掐到一点丝棉花,至于解不解恨,唯有宝珠自己知道。
……
“四姑奶奶回来了……”
丫头们争先恐后的一句回话,让正房、东厢、西厢全动起来。
安老太太面带喜色,原本歪在榻上的她坐起来:“快着点儿,我们出去看看,”等到她出房门,见到东厢里,邵氏带着掌珠和韩世拓走出来。
掌珠亲事也成了,老太太当着大孙婿的面,是不会怎么的难堪掌珠。但是她见到掌珠满面春风就来火,嫁了这么样的一个人,听说明年春闱也不打算下,他爹又还占着爵位不丢,要想出息,就只能付银子疏通得官才是。
老太太想,你还春风得起来?就是现在想明白,满面忧愁只怕都来不及。还笑?
她就故意地来上一句:“梅英,我的好孙婿来了没有?”梅英就知道老太太又寻气自己怄上了,忙接话:“来了来了,那不是四姑爷到了。”接下来一句,就把话引开:“哟,二奶奶三奶奶,你们都出来迎四姑奶奶?”
邵氏对老太太的话,从来是难听的当听不到,好听的要心里先掂量。听到难听话反而简单,不用在心里再打个转的去掂量,还省了一道子事情。就和梅英有说有笑:“可不是我们得迎她,这是铺子的大东家到了,以后买东西得去她铺子里,准保比别处儿便宜。”
宝珠开铺子的时候,安家的人全去看过。邵氏这么说话,是她最近又去宝珠铺子里看了一看,见里面东西整齐,早就回来赞不绝口。
张氏也一样,也是去过的。怕话让邵氏说完了,忙接上:“我呢,是得问问她,那西域的衣料蒙古的碗儿,是从哪里弄来的,又哪得这许多的本钱?”
安老太太不耐烦理邵氏,就和张氏取笑:“她现在家里也当家,你要好好交待于她,不要把官盐私盐弄混。”
宝珠和掌珠出嫁,家里就余下玉珠一个姑娘,不容张氏不和老太太好起来,而老太太又和张氏好起来。
宝珠的亲事,太子殿下亲自操办。
掌珠的亲事,嫁给侯世子。
玉珠要是嫁得不好,岂不是让要外人说三道四。从老太太的角度来想,别人会说她就这一个不经心。
而从张氏的心思来想,玉珠再千万不能弱了姐妹们许多,不然每逢年节,女婿们坐在一起,张氏脸上岂不难过?
这一对婆媳无形中好上许多。
闻听老太太和自己玩笑,张氏就大乐:“老太太这是爱惜宝珠,劝她好好当家的话。但我听着,却要驳回老太太的这话。宝珠若是不能的,亲家太太怎么会把家给她当?宝珠是行的,决计不会把家里铺子上弄错掉的。”
玉珠嘟囔:“又俗上来,开口说一车的话,也还是离不开当家和银子。”
掌珠呢,从老太太说好孙婿开始,就不想听下去。但想见宝珠,而又不可能避开祖母的话,就往韩世拓面上扫扫。
他虽然有不好的地方,可却是自己的丈夫。掌珠觉得自己说得骂得,别人就是祖母说他不好,掌珠也不爱听。
见韩世拓浑然无事人一个,掌珠脸上才有些下得来。又有些骄傲,都说我丈夫不好,他度量却是高的。
换成文章侯夫人对着掌珠夸别的房头媳妇,掌珠是一定要生气的。
掌珠又把自己丈夫高看了。
韩世拓对别人说他不好,早成习惯。他的确是不好,本来也就不好。他在家里,二太太四太太都当面说他不好,别人说韩世拓更不在乎。
再说袁训来了,韩世拓更在乎他,才不把老太太的话放在心上。
袁训陪着宝珠进到二门内,韩世拓就迎上来:“哈,妹夫你来晚了来晚了,让我们好等。”张氏和玉珠暗道:“看,都说他不好,这迎门立户的,却也体面不是?”玉珠也道:“是啊,以后我们对大姐夫重新打量,看上去他大方的很呐。”
再看看袁训,玉珠要笑:“但和四妹夫比起来,竟像差了什么,到底是差了什么呢?”张氏一语点醒女儿:“四姑爷是当差的人,脸上自有正气。大姑爷是玩乐的人,一派嬉皮。这玩乐和正派,自然是正派占在上风上。”
玉珠对着这话把姐夫和妹夫打量过,点头道:“有理。”
她们说话中,袁训带着宝珠站定,同韩世拓拱了拱手。袁训夫妻才从车上笑闹过下来,嘴角边都带着笑吟吟,看似见到韩世拓竟然有多么的喜欢。
韩世拓即刻地欢喜不尽,那话就成串的出来:“妹夫,你书看得怎么样?殿下府中见不到你我就想去你家坐坐,但是听说你在看书,四妹又忙生意,我想,这一去不是成了不速之客,还是不去的好……”
袁训吓了一跳。
宝珠也吓了一跳。
袁训心想你千万别来,你来还真的是不速之客,比起梁山小王爷和最近的小二来说,相差不远。
虽然已经做亲,袁训还是没完全接受韩世拓。亲事是他逼的,可他的脑海中,从没有想过上门的客人会有韩世拓这一个。
韩世拓说得自己笑容满面时,袁训则无力的在心中呻吟。看来今年来拜年的客人,还得接待他才行?
总不能他大年下上了门,用扫帚把宝珠的“姐夫”撵出去?
这是宝珠的“姐夫”,表凶心里可全无概念。
宝珠的铺子,与表凶有关,表凶要过问;宝珠的祖母,是表凶的祖母,表凶以后会养老;宝珠的婶娘,是表凶的婶娘,宝珠孝敬些钱表凶认为对……独宝珠的“姐夫”,喏喏喏……这是宝珠一个人的,与表凶无关。
若是宝珠也不想认这个“姐夫”,袁训在心中想,那对面这个殷勤迎上来的人,就重起个名字,叫宝珠姐姐的“丈夫”也罢。
他因韩世拓的一句话而心中翻江倒海时,宝珠也不太乐意姐夫的话。
什么叫宝珠忙生意?
听上去像宝珠把婆婆丈夫都不要了,一个劲儿的忙生意去了。宝珠不由得委屈,以她在家中的自如,有点儿真委屈假委屈就要在脸上表现出来,此时当着娘家的人还要压回肚子里,是有些为难她。
可宝珠还是把委屈压了下来,见袁训还在默不作声,宝珠笑盈盈回了韩世拓的话:“铺子上有夫君帮忙,我却不怎么管?”
虽然宝珠知道是自己今天请客招来的,大姐夫是夸自己铺子的意思,并没有它意。可是在一个士农工商,商为下品的环境中,说宝珠你天天忙生意,这不是抹杀宝珠持家的辛劳?
宝珠虽不近距离侍候婆婆,但婆婆的一衣一食无不过问。
再说表凶,他在家看个书,若是宝珠在家,能把宝珠使唤到团团转,无时无刻不围着他一个人转他才舒坦。
而且表凶还想尽点子阻挠宝珠出门,虽没有明着说,但一会儿一件事,宝珠哪是想去铺子上就去铺子上的人呢?
宝珠就辨明过来,而且说的有实话,也借此算是再一次对表凶的感谢,这铺子好,还不是有你在才好?
韩世拓才笑笑,正想着说过年去拜年的话,袁训这会子也琢磨明白了,一见他扬眉就知道下文。
这一进门让他打了一个出其不意,袁训暗骂自己把这一桩子事给忘记,想再不能容他出来第二回。
袁训就接过宝珠的话佯装不悦:“谁有闲功夫管你的铺子,我当差看书都忙得团团转,还有心思问你!就是你,没事儿少去。那是给你玩的,谁答应过你正经做生意的?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可是对你说过的,再对你提一遍,过年我闭门看书谁也不见,你也少出去。”
这一番话出来,老太太已经心中雪亮。
她的好孙婿在拒客,拒的是就是那不顺眼的孙婿,生怕他过年去拜年。
都是亲戚,拒不见得拒得掉,但拒一拒貌似好孙婿心里舒坦。
而邵氏张氏一概的夸赞:“这孩子就是有出息,一定是高中的。”玉珠这个书痴,听到妹夫的话就引以为知己,就有想说上几句的心思,忙道:“我虽然不能去考,闲时也为你翻了翻前几科的考卷,有好的,特意为你备下来。青花儿,”
青花从房里跑出来,满面堆笑送上几个纸卷儿。
玉珠是一片好意,袁训就接到手中看了看。宝珠伸头跟着看,这一看,夫妻险些失笑。这东西不是别的地方出来的,只有宝珠铺子里才有。
玉珠还在得意:“我为了妹夫能中,可是带着青花儿走遍京中的书铺子,哦,也不算走遍,还有那小巷子没有钻。”
张氏忙道:“打住!你有心就行了,不要乱钻了!”
袁训忙道:“多谢三姐,但过年拐子多,心情我领下,不要乱跑。”袁训窃笑,这是前五科的考卷,三年一科,这是十五年前的东西。若不是太子吩咐要,谁还能把这个扒拉出来?
就是想,想到的人也就很少。
古代的科考,与现在考语文数学不一样。
下场后,除了死记硬背的东西外,还有一些是结合时事经济的命题。在这一点儿上,就有主考官有些关系。
主考官或是方正的,那回答的严谨占便宜。
主考官或是思绪广阔的那种,那回答天马行空但不失主题的也许更好。
袁训手中,有前十科的考卷,他不过是看看别人思路,本质上还是一心的攻书。玉珠当成宝贝送上的这个,并不是殿试的头名,殿试头名的除了本人有底稿以外,再就封存。这是前五科春闱前五十名的,袁训随便一看,就扔到一旁。宝珠掂量过这个可以拿,就取走刻印出来。
因为这一本不常见到,考生们就说:“新鲜难得,”玉珠也就买了。
这东西绕了一圈,又回到原主人手中,原主人不能笑,还要装得感谢不尽。袁训一面谢玉珠,一面把纸卷儿交给宝珠:“帮我收着。”
借这么着交出去,装着用力大,在宝珠手上敲了一下。
宝珠总是心虚的,纸卷儿敲的一痛就过,她就没理论。接在手中后,又装作自己没见过。表凶有一堆的这东西,宝珠又不去考,怎么能个个都翻看过?
她笑容可掬对玉珠道谢:“三姐这么用心,这一科夫君怎能不中?”
于是大家都乐了,说宝珠这句话说得好,又说玉珠肯上心。热闹中,南安侯走来,问他们笑什么,大家见过礼,走到房中去说话。
先往正房去,掌珠跟在后面,心里不是滋味儿。
她的丈夫接下来要说什么,虽没有把言语的前后顺序对掌珠说过,但掌珠却清楚是过年想和四妹家走动。
这本没有错,姐妹皆出了门子,互相拜年不失礼节。
可四妹夫的话,掌珠也听得明白。掌珠闷闷,难道你们家过年,把大门紧闭上,一家子客人也不许进?
掌珠就翻翻眼儿跟进房中,打算一会单独和宝珠说,看宝珠对着自己可怎么回答?
……
“宝珠,还有我的啊?”邵氏接过钱,感动得泪水双流。她捧着五十两银票,不住的抚着,又给掌珠看:“你瞧,看你妹妹多能干!”
掌珠就看了看,对宝珠嘟了嘟嘴,还说你不用心管铺子。你不用心,这钱是哪里来的?宝珠没功夫接收姐姐的暗语,她正忙着到张氏面前,也送上五十两,响亮的道:“三婶儿,这是您的。”
张氏从邵氏有,就知道自己有。可知道有,和这银票送到面前并不一样,张氏和邵氏一样,结结实实地让感动一下,再就泪水“哗”地流了下来。
“宝珠啊,还有我的啊?”张氏也和邵氏一样,说出同样的一句话,还一个字不差。
老太太瞅瞅儿媳们,心想没见过钱。但对着自己手中握的一百两,也翻来覆去的看不够。自己瞧着,又送给南安侯看:“兄长你看,宝珠得有多能干,才能铺子没开几个月,就挣下这么多。”
南安侯坐在老太太身边,若有若无的扫了袁训一眼,再才对妹妹抚须而笑:“这能干的人好似梧桐树,自引凤凰来。”
“是啊,”老太太浑不在意时,听兄长对好孙婿道:“小袁呐,孔掌柜的近来可好?”孔老实插手宫廷供奉并不是一年两年,可以说早在前惠王府上时,孔老实就和宫中太监们打得火热。南安侯当时虽不清楚,但今年回京是见到过孔老实进宫。他当时站在外宫中铜鹤下面,避着风雪和一个大太监说得眉来眼去,若不是生意上的事,他无事会往宫里跑?
南安侯只瞅一眼,就心如明镜一般。
袁训呢,听舅祖父这般一问,也就清楚他有数了,就笑了:“他好,”又促狭地问:“您找他有事儿?”
侯爷找掌柜的,可算是稀罕事。
南安侯对他挑挑眉,不声不响赚了钱,还敢来打趣我?南安侯就慢腾腾道:“我在宫中见过他……”
安老太太滞了一下,即刻明了宝珠这铺子不出四个月,从哪里冒出来的钱。她才有些心痒痒的,想这些孩子们有来钱的地方,竟然不知会一声,听袁训在回胞兄的话:“他无事儿乱转,宝珠却是不知道他去往哪里。”
老太太一想,得,这好孙婿总是不等你说话,先把你给堵上。她闷头收钱,余下的心思也不再想。
南安侯呵呵而笑,他要打趣袁训才行:“小袁,你这话接得快。”袁训就对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当场揭破,再陪笑:“宝珠没忘记您,还给您备下的有东西。”
就唤:“宝珠,带了东西来不分吗?”
宝珠正让张氏邵氏和姐姐们拉着说怎么赚钱说得不亦乐乎,见夫君叫,才想起来:“是了,我还带着好些东西呢。”
南安侯心想这些孩子们鬼精的快不是人,我在这里,这东西就有我的。我若是不来呢,你就昧下给自己留着是不是?
他故意道:“有我一份儿也应当,我可是大媒人。”但是玩笑道:“别说你送的黄瓜分给我,虽然倒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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