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的营地外圈,盾牌手在外,上面露出乌黑有光的铁箭头,夜里看不清楚人数,只见到密密麻麻全是箭头。
后面一排长枪手,长枪林立指天,好似要划破苍穹。
杀气翻腾与夜同来。
同来的是个侍候韩世拓的老兵,咧咧嘴,解释道:“陈留郡王府上的府兵,可是大大的有名。”韩世拓兴趣上来:“哦?”
“辅国公弃武改为文职,府兵大多赠送到陈留郡王府上<;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知道的人都说国公精明,看似解散府兵,其实根基还在。龙家最有名的,就是弓箭呐。”老兵一指弓箭手,也后怕上来:“所以大人,咱们要不是早呼出二爷姓名,贸然的过去,只怕现在钉在地上回不了家。”
韩世拓骇然的笑:“在这里宰我,我信,刚才那地方不是还远?我也见过好弓箭手的,你蒙不住我。”
猛然想到四妹夫袁训,隐约听说他弓箭出众,但并没有真正的见识过。袁训和辅国公,不正是甥舅关系。
说话间,马到营地外面,府兵们让出一条路,宽只能走一人。韩世拓吐着舌头,对一众人等陪个笑脸,下马通过。
萧瞻峻见他缩着脑袋,全没有精神模样,更是不屑,见韩世拓到面前行礼,萧二爷鼻子哼一声,满面寒霜:“韩世拓,没有调令,谁许你擅离职守!”
这语气已经不好,韩世拓撩衣角跪下,往上回道:“回大人,这不是最近军需频频出事,卑职夜不能眠。”
听到这里,萧瞻峻面色稍缓,但还是严厉听着。
“据卑职和手下人等猜测,又看到邸报,各处军需运送全出了事,总是有内奸知道路线才能下手。”
萧瞻峻略点了点头:“想的倒也不错,但你为什么擅自前来?”
“卑职想,秋天运送的粮草,全是王爷过冬用的。再不及时运送一批上去,只怕王爷冬天无粮。又就地征粮,就地征兵前来,一个可证卑职清白,另一个也可以防内奸知道路线。卑职就把附近城镇的官儿找了来,问问他们,也都想证清白。但卑职并不信,卑职只让他们就地百姓家征粮,打借条,声明兵部粮草再到,就地归还。”
萧瞻峻有了笑容,说了一个好字。
“卑职本不敢擅自过来,是押运这批粮草到二爷衙门里,听说您又回到太原,就又赶到太原。本想请大人拿个运送的主张,派出运送的主将,没想到卑职到的晚,您已经出太原。卑职就傍晚出城,紧赶慢赶的,总算赶上来。”
萧瞻峻听完,长笑一声,弯腰亲手扶起韩世拓,满面春风:“办得好!走,看看你来了多少车?”
两个人上马,韩世拓让老兵去让车队过来,这边一队府兵跟上,萧二爷这就等不及,摆出欢迎的架势,韩世拓陪着,跟在老兵后面先行看视。
早看一眼,萧瞻峻都心花怒放。
粮草,粮草!
运送的越多他越喜欢。
见一长队过来,约有五百车。有多少个人押运呢,加上韩世拓都不超过五十人。萧瞻峻亲昵地笑骂韩世拓:“你可真是胆子大!你要是遇不到我,你这五十个人能防什么?”
韩世拓一本正经地回话:“哪怕只有五个人,卑职相信自己也能赶上二爷。没什么怕的,这就追来了。”
府兵帮忙,把五百车粮草带进营地。萧瞻峻取出随身的好酒,邀请韩世拓喝两杯。徐徐展开自己的好奇心。
那一年陈留郡王和项城郡王去京里打御前官司,从京中来一封信,说有一个人,是小弟袁训的内亲,文章侯府的世子,着实的纨绔,在京中谋官,高不成低又不就<;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让萧瞻峻给他一个官职,外官任上打几年的滚,京官有缺再回京。
陈留郡王的吩咐,萧瞻峻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在韩世拓来拜见时,头一眼也持同样看法,此人气浮神虚,跟见过的花花公子没有两样。
头一段时间,还有两个人帮着韩世拓,也是萧二担心这位世子做不下来,随时离去,还有人顶他的官职。
后来他还真做的四平八稳,人也改变许多,萧瞻峻就把两个替补的调走,交给韩世拓一个人。以后…。就当他是个普通官员。
听说他三年满服,是等他说回京的话,也有半年,袁训和柳家对闹的时候,京官好些缺任,也没见韩世拓说回京。
老公事远比天才好,他不说走,萧瞻峻也乐得不提。不把韩世拓看得很重,也不愿再换个不熟悉的。没事儿,萧瞻峻还会笼络韩世拓,跟他笼络别的官员一样,给点儿赏银,给点儿嘉奖,送坛子好酒,系住这位世子不要回京。
在京里体面,在外面自在。当上司的有把握留得住人,渐渐放心,把韩世拓看成手下常例官员,没再多想他。
但今天,萧瞻峻忽然很想问问:“韩大人,你怎么没有回京的心思呢?就今天来说,你没有回京,我觉得谢天也谢地。换成是别人,远没有你用心。但,你这世子,近几年又有政绩,你要想回京,评语上我会优选你。你还愿意留下,是为什么?”
如果韩世拓没有回答以前,让萧瞻峻猜,猜破萧瞻峻的脑袋,他也猜不出来。
韩世拓肃然回答他:“为了我老婆。”
错愕满面,萧瞻峻心底一抖。下意识地道:“哦,那你一定有个好老婆。”和自己的不一样。
又让他吃惊,韩世拓面现苦恼。掂起刚倒的酒,嗓音暗沉下去:“在别人眼里,只怕说她不好。”
萧瞻峻面色微变,暗想难道和我一样有苦衷。那你还为她什么?追问道:“那你呢,你觉得她好不好?”
“好!”韩世拓斩钉截铁,把萧瞻峻正倒酒的手弄得打了个颤儿,才又稳住。萧瞻峻尴尬地道:“你们夫妻有情意。”
韩世拓勾起嘴角,像是笑,又没有笑出来:“一开始没有。”
“成亲的时候都这样,我和我妻子一开始也没有。”萧瞻峻说出口,把自己惊恐住。难道?他试着问自己内心,你对她已经有了割不舍的情意。
不容他多想,酒助谈兴,韩世拓话匣子打开,从头说起来,从他原本是个风流的人,闹出无数风流荒唐,正经人家女儿不肯嫁他,低的他又不要。他本是打算玩到四十岁,随便娶一个能生儿子的就行,却遇到四妹夫袁训,一脚踢到铁板上。
火光,把两个人的面庞映得通红,也把萧瞻峻大笑的牙都映红。
“该!换成我是小弟,我也打你。但打完了,也一样逼着你娶。”萧瞻峻从最近让军需烦心开始,难得的很开心。
调侃韩世拓:“你还别说,你们家世还行,姑娘嫁给你,哪怕你不成人,外面是好听的。”又上下瞅着,面前这个人黑瘦精干许多,和刚来时那个眼皮微浮肿,一看就是酒色过了度的相比,是天壤之别<;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
“再说你如今也成了人。你们就是这样,你正经了,慢慢的有了情意?”萧瞻峻现在完全不是对韩世拓不回京,独身敢押运粮草的好奇心,开始好奇这对夫妻起初是这样的糟糕,但现在看上去韩大人相当满意,是怎么好起来的呢?
韩世拓居然羞涩,垂下头,眸子直视荡漾酒液中的自己,难为情的继续说:“她不喜欢我,我知道。我喜欢她,是她生得好。又忒凶。”
萧瞻峻忍住笑。
“我往这里来,她趁我不在家,把我家三房叔叔,全分了家。”
酒瓶掉到地上,又让萧瞻峻一把捡起。还是慌乱的道:“这是泼妇才是?分家会让人瞧不起,你以后会袭爵,你媳妇连会影响你袭爵也不懂?”
喃喃不信:“你别是骗我吧?我可是信弟妹比信你要多。安氏弟妹我见过,小弟大嫂都疼爱她,她要是你说的糊涂人,我家大嫂眼睛里不揉沙子,是不会放过去的。”
在这里又有伤心。
陈留郡王妃是个持家严谨的人,但对闵氏总网开一面,而闵氏还不领情。萧瞻峻露出鄙夷,他面前的是韩世拓,其实他在鄙夷自己妻子。
韩世拓放下酒杯,双手抱头:“我不怪她。”
萧瞻峻继续鄙夷,无话可回。
“我不怪她,您知道吗!”韩世拓忽然就爆发了。语气口吻全如暴风雨般,只是还能克制,声调并不高:“我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早年不懂事,如果我早年懂事,也能纠正二叔三叔四叔好些毛病。也就不会有分家!这事情,不能怪我老婆!我不在家里,叔叔们一定欺负她!就是我在家,他们也欺负。连我放在一起,我父亲母亲也一样受气…。”
萧瞻峻呆呆,满脑子混乱。
夜风轻送,韩世拓得有了酒,又得了萧大人的夸奖,喜气晕头,还有他一直想和人说说分家的事情,酒和久压心头的话凑到一处,这就挡也挡不住。
“满服后我回京,街上遇到几个旧知己。他们正在楼头招红袖,我从楼上过,脂粉都能薰到我,让我犯恶心。回京前还想找几个旧友谈谈,但见到他们一拨子男人穿红着绿的,膈应的我马也不想下,我说有公事才回来,不能狎玩,还落了个有了官不认人,”
眸光呆滞的对着火光,韩世拓苦笑:“以前的我,换成是别人,现在的我一定不原谅。因为以前我那样过,那个人就是我自己。我也会犯错,我有什么理由不原谅我老婆?”
萧瞻峻震惊,直接跳起来,颤抖嗓音问:“你再说一遍?”
“二爷,我自己以前的行为,我现在回头看,完全不能明白我当时为什么那样做!其实自己办的事情,自己怎么能不明白当时的心情呢?当时以为红袖楼头叫好,当时不懂什么是好什么叫不好,当时也就那样了。我不怪当时的自己,也不能怪我媳妇。”
萧瞻峻原地呆住:“原来,原来是这样…。”
是啊,他也明白了。
他从小到大,受到教育良好,有老王妃和陈留郡王,从来不曾办过错事。平生记得住的错事,也许就是学里没考好,或者是吃坏了东西<;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酒后贪杯这事情他都很少有,饮酒永远适度。他就不能原谅闵氏。
他不能原谅明知道那事情不对。二爷事后总是茫然,是个人都知道那样不对,闵氏为什么还一定要和大嫂争风,做出让奸细有机可趁的事来?
萧二一直糊涂,你是怎么想的,你晕了头也不能这样对不对?
韩世拓的话,像一根厉箭插入他心,把他剖得片片不剩。
他不曾办错过事,没有得到过原谅,就生不出原谅别人的心思。人有两个标准并不奇怪,对最亲近的人,和对外面的人并不相同。
他手下的官员做错了事,萧瞻峻还能体谅,因为那官员干不了就走,萧大人才不放心上。但他的妻子,他视为自己的脸面,他不能原谅的,其实是自己的颜面受损。
倒不是完全不通闵氏的心情。
长长叹息,萧瞻峻坐下,手脚没处放的抓搔几下,摇摇酒瓶空了一多半儿,叫小子:“酒呢!今天我和韩大人痛醉!”
韩世拓喜出望外,他本是风花雪月中的人,酒量是高的,上司要喝,自然奉陪。又下去一瓶子,萧瞻峻半带醉意,碰了碰杯,道:“你想不想升官快?”
“当然想!”韩世拓想也不想的回:“做梦都想!”
“跟我去见梁山王,保你回来就升官!”
韩世拓小心翼翼的瞄瞄他,脸上神情都露出上司一定醉了。“去见王爷一来一回要数月,下了雪更难走,我抛下驿站,只有罪名,哪里还来的升官?”
萧瞻峻呵呵笑了:“我在这里呢!怕什么。”叫过自己的小子,口授给他:“拟信,令某处官员韩世拓,于某年某月某日押解粮草至梁山王军中!”
对韩世拓眨眨眼:“这样行不行?”
韩世拓激动的抱住他手摇晃:“您,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不不,四妹夫才是我的再生父母,您得往后面退退,”
萧瞻峻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地冲破夜空:“吃水记得挖井人,我喜欢你!你感谢小弟吧,不用谢我。”
当夜两个人抵足而眠,萧瞻峻问:“前面也许还打仗,你怕不怕?”
“不怕!我在京里随小王爷打过群架,我功夫不行,但我马术好,大多都不挨打,只作壁上观。”
慢慢的两个人睡去,鼾声大作直到第二天,起来收拾车辆,一个小子回去送调令,余下的人一起上路,赶往梁山王军营。
…。
宝珠的心情比出城时好些,她这一队,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退出身后山脉。这是她去的第一站,有强盗出没的山脉。
也没有花功夫去寻找强盗,山下骂战,亮开一面大旗。旗子上没有精忠报国,也没有金线纹绣,一行大字:“袁二爷拜山,缩头乌龟王八蛋你不出来!”
字是万大同写的,一个字都有斗大,摆开来,迎风数里能看得清爽。
选五十个大汉,嗓门高中气足,在山下大骂三天,山上一枝响箭终于下来,孔青与为首的战了半天,把他拿下,告诉他:“不劫财,不劫色,你也没色劫<;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reads();<;/script>;!只问一句话,有两支车队,你可曾看到?”
强盗都能郁闷死,为保命老实回话:“见是见到了,我眼力好,看着像精兵,没敢下来。”宝珠不信他,随身所带的陈留郡王府兵回话:“二爷让我们往进山路上一看便知。哪怕兵力十倍,也有人能留下记号,有没有在这里遇袭,一看便知。”
山路上往里走了数里,并没有找到。宝珠这就问了强盗姓名,教训他一顿,实在没功夫带着他,放他回去,率众,赶往下一个地方。
……
往北数百里,草根渐少,风沙渐多。视力的远方,可以看到金黄色。宝珠是神往的:“那里就是沙漠?”
“那才只是个边,”辛五娘不离她左右,独臂在奔驰中也按在刀背上,随时可以出刀。
宝珠感叹一番:“等有空的时候,再来游玩吧。”
在书上曾见过沙漠大海,本以为是奇谈。
小镇渐渐可以看见,轮廓在风沙中破旧不堪。荒凉味道弥散开来。
宝珠吩咐孔青和万大同去探路,又派一队府兵附近寻找有无记号。这里沙土多,打得宝珠遮尘面纱好似没有,面上早干出来一层灰,又让沙子打得疼痛。
没有顾自己,宝珠对红花说的是:“没有记号是好事,如果有记号,就是这里出了事。但又担心,风沙这么大,把记号吹没了怎么办?”
红花宽她的心:“二爷放心,郡王常年打仗,不会想不到这一点。”才让宝珠暂时的定下心。
没多久,孔青万大同回来:“一窝子受伤的土匪,他们说没有见过,就没有惊动他们。”宝珠面庞微亮起来:“那就是这里也没出事。”
当先一带马缰:“咱们走!”
在他们走后,小镇上出来一个络腮胡子大汉,手举一把铁斧,对着一行人背影就骂:“你凶,老子们就告诉你!”
斧头扬起:“内当家的,把活羊带出来,趁白天洗剥了,好做人肉包子!”骂着